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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刺激大了◎


    屠老大看到夹着尾巴瑟缩着躲进屋子里的狼狗,不禁无语了。


    这狼狗是他去年回村后,抱回来养的,因为偶尔会将猪赶回来养段时间,便养条狼狗看家。


    它也不负重望,帮他看好家,有时候它还能自个进山里咬只兔子、叼只野鸡什么的回来加餐,非常威猛厉害。


    这会儿,看到它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屠老大实在好笑。


    他笑骂道:“真是没出息,你可是狼狗啊!”


    不过想到那些猪在郁离面前腿软得站不起的模样,这条狼狗好歹还能软着腿远远地躲起来,还算是厉害的吧。


    屠老大手里拎着一桶煮好的猪食,送到猪圈那边,一边问道:“离娘咋来了?”


    猪圈就在后院那边,搭了个棚子圈起来。


    在郁离靠近时,原本正吃得香的几头猪突然腿一软,就趴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郁老大越发的觉得,能软着腿躲起来的狼狗还是厉害的,不愧是有狼的血脉。


    他让郁离后退一些,别影响到猪吃饭,不然饿瘦可不好。


    猪要是饿瘦,体重会变轻,卖出去的银钱也会少……


    郁离果断后退,一边盯着那些猪慢悠悠地站起继续进食,一边说:“我明天有事,不去县城了,麻烦你和张哥说一声。”


    “啥事?”屠老大问了一声,“要我帮忙吗?”


    “不用,郁家明天要分家,我回去瞧瞧。”


    屠老大愣了下,转头看她,疑惑地问:“郁家要分家?我记得郁老爷子他们的身体挺硬朗的吧?”


    父母在不分家,郁家的老爷子、老太太都好好的呢,咋突然分家了?


    郁离赞同,“确实挺硬朗的。”受了这么多的刺激,都没晕过一次。


    屠老大其实对郁家分家的原因也不感兴趣,随口问了一句后,又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我和里正有些交情,以前我爹在山里救过里正。”


    他虽是村里的猎户,但里正也颇为照顾他,他在里正那里能说得上话。


    以郁家对大房的看重,只怕这次分家不会公平。


    郁离是郁家二房的女儿,就算她已经出嫁,心里对娘家的分家肯定也是重视的。


    他可以去找里正说一说,让里正届时帮忙看着点,让郁家的分家尽量公平一些。


    郁离道:“谢谢,不用麻烦你。”


    她觉得郁老爷子应该没那胆子分得不公平。


    和屠老大说完这事,郁离便进山砍柴。


    很快她就砍好几担子的柴,将它们捆好,然后背下山。


    郁离下山时,遇到一些同样砍柴的村民,见她背负着一大捆柴下山,如履平地,着实羡慕。


    “离娘这力气实在大。”


    “可不是,以前她没出嫁时,每到农忙,有她帮忙,郁家都轻松许多。”


    这时,路边有人朝郁离喊了一声,“离娘。”


    郁离转头看过去,发现是几个大娘,其中有一个是桂花婶。


    她停下来,礼貌地和她们打招呼。


    桂花婶朝她招手,在郁离走过去时,她一脸兴奋地问:“离娘,听说今儿晌午过后,郁家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又叫又闹的,这是咋啦?你知道吧?”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她。


    村里的地多,各家的房子与房子之间建得比较远,隔着好一段距离。


    郁家附近的邻居隐约听到郁家那边的动静,却也不知道是什么,等他们想去扒墙偷听时,郁家的动静已经结束。


    他们都挺遗憾的,当时没有快点过去扒墙。


    下午村民们去地里干活,顺嘴提了下郁家晌午后的动静,大伙儿都在猜测郁家又发生什么事。


    这会儿见到郁离,忍不住和她打听。


    桂花婶和郁老太太不对付,就想看郁家的热闹,这会儿兴奋得不行。


    郁离道:“知道。”


    “是什么?”桂花婶兴奋得双眼发亮,其他人也竖起耳朵。


    郁离:“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郁家分家这事是瞒不住的,明儿郁家分家后,村里人都会知道,不用她去细说。


    郁离不是个喜欢与人闲聊唠嗑的性子,说完后,便同她们礼貌性地道别,背着柴往傅家而去。


    桂花婶等人自然十分遗憾。


    “离娘这么说,看来明天郁家要有什么事。”桂花婶当即决定,明天一早她要去扒郁家的墙头。


    一定要看郁家的热闹-


    郁离往山里跑了两趟,一口气背回好几担的柴,将它们都堆在柴房里。


    接着她在院子里劈柴,将柴劈得整整齐齐,大小粗细都差不多。


    一根根柴叠在那里,看着就舒坦。


    周氏看她连着跑两趟,就砍回这么多的柴火,都够烧大半个月,十分心疼。


    她给郁离递水,为她擦汗,说道:“你这孩子,不用这么拼的,应该好好歇息,没柴烧就找人买便是,一担柴也不贵,就是十几二十文……”


    郁离说:“十几二十文可以买好几个肉包子。”


    县城的肉包子三文钱一个,十文钱四个,二十文可以买八个呢。


    周氏噎住,最后道:“我明天给你蒸肉包子。”


    “好的,谢谢娘!”


    郁离高高兴兴地说,她相信周氏的手艺,发现不管做什么都好吃,做的饭菜很合她的胃口。


    事实上,郁离也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才开始吃正常的食物,以前吃的都是味道古怪的营养剂和压缩干粮。


    可以说她的味蕾是被周氏做的食物打开的,记住了这个味,才会觉得周氏的手艺很合她的胃口。


    周氏每次看她双眼亮晶晶的,满脸期盼,就忍不住就想给她塞吃的。


    她觉得没有比郁离更好养的姑娘了。


    不管自己做什么,就算是咸菜疙瘩,她都能吃得香喷喷的,每次和她吃饭,总能多吃两碗,差点就撑坏肚子。


    晚饭时,周氏做了好几个菜。


    有咸肉炒鸡蛋,咸肉炒青瓜,还有一碗卤猪下水,鸡蛋豆腐汤,以及一大盆青菜。


    菜很多,也很丰盛,不过完全不用担心吃不完,等周氏和两个孩子吃饱后,郁离就将剩下的饭菜都包圆。


    自从郁离在肉铺干活,傅家就再也不缺肉吃。


    不说每天带回来的一副猪下水,就是她在肉铺买肉时,都会给她员工价,只需要半价就行,而且张复还会手一抖,给她割一大块的肉。


    果然杀猪佬不缺肉吃,郁离对杀猪这工作非常满意。


    吃过饭,周氏将两套做好的衣服递给郁离。


    这两套衣服她做了好些天,是下了功夫的,光是上面的刺绣就格外精美雅治,很有档次。


    等郁离穿上新衣服走出来,周氏突然愣了下。


    见她盯着自己,郁离不解地看她,“娘,怎么了?”


    周氏道:“离娘,你终于长些肉了,仔细看,你长得可真标致,是个极俊的姑娘。”


    同一个屋檐下,天天都看着,所以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郁离穿上她精心缝制的衣裳,这衣裳她做的是正常尺寸,虽然穿在郁离身上还是空荡荡的,却也没有先前那般空得厉害。


    就像骨架子终于覆上一层肉,连衣服都能撑出些弧度。


    这人长点肉后,脸颊的肉自然也跟着充盈,特别是郁离还是十七岁的年轻姑娘,年轻就是资本,只要不瘦成骷髅,也丑不到哪里去。


    这脸颊多了些肉,也让人终于注意到她五官的优点。


    郁家二房的四个闺女,郁金、郁银和郁珠的长相遗传柳氏,只有郁离不同,她是综合柳氏与郁老二的长相,都是挑着他们的优点来长的。


    她的眉毛像郁老二比较浓黑,英气修长,眉形极好,不用修眉的那种。


    眼睛和鼻子像柳氏,杏眼琼鼻,秀气端丽。


    周氏暗忖,如果她再多长些肉,恢复年轻姑娘家的体态,肯定是个极为英气俊俏的姑娘。


    哎呀,宵哥儿真是赚到了。


    周氏心里很高兴,越看郁离越是喜欢。


    郁离没什么感觉,她低头摸了摸衣服上的刺绣,虽然亲眼看过周氏在上面动针线,还是觉得能绣出这么好看的竹子太厉害了。


    这竹子就像是电脑打印上去的,栩栩如生,技艺非凡。


    “娘,衣服真好看!”郁离不吝啬地夸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周氏脸上露出笑容,心情非常好。


    没人不喜欢被夸奖的,不管是做出来的食物,还是自己做的衣裳,得到对方的感激和夸奖,让人身心愉悦。


    离娘真是太乖了,好会夸啊,而且她夸得太真诚了-


    郁离捧着新衣服回房,郑重地将它们放到柜子里。


    现在这屋子里靠墙的柜子已经成为她的地盘,是她放东西的地方。


    虽然柜子里也没多少东西,衣服只有几套,但郁离看着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变多,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就好像,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在这里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地烙下自己的痕迹,告诉这个世界,她来了,她将在这里安定地生活下去。


    傅闻宵就着油灯的光,默默地看着她,目光微闪,然后微微一笑。


    “离娘。”他唤了一声。


    当她转头望过来,望着她明亮的眼眸,他温声道:“你午后没歇息,早点睡罢。”


    郁离应一声,很自然地走过去,然后爬上床。


    她打了个哈欠,确实困得厉害,一边说:“娘说明天早上给我做肉包子,我得早点起。”


    傅闻宵:“不用起那么早,你可以多睡会儿,娘也不会起那么早做的。”


    知道她明天不用早起,周氏便也不用半夜就起来给她做早饭。


    这样她们都能多睡会儿。


    郁离只好道:“好叭。”


    这声音听着挺勉强的。


    傅闻宵失笑,发现或许对于能多睡会儿这事,食物对她而言更重要。


    **


    第二天,郁离终于吃到她心心念念的肉包子。


    肉包子果然很好吃,郁离觉得比县城卖的更好吃,主要是周氏很舍得放肉,调的肉馅也很鲜美。


    郁离嘴里叼着一个肉包子,端着一碗稀粥、几个肉包子、一小碟咸菜回房。


    这是傅闻宵的早餐。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啃着自己手里的包子,一边说:“娘做的肉包子真好吃,你赶紧尝尝。”


    傅闻宵坐在对面,他的姿态闲适优雅,先喝口稀粥,然后用筷子夹起一个肉包子,斯斯文文地吃起来。


    郁离不禁多看他一眼,啃包子的动作不觉慢下来。


    不过一会儿,她又恢复正常,继续大口吃包子,确认自己做不到像傅闻宵这样慢吞吞的,慢得她都想按着他的脑袋,帮他塞包子。


    等傅闻宵吃完早饭,郁离收拾碗筷,说道:“我去郁家了,晚点会进山里一趟,给你摘好吃的果子。”


    自从去县城杀猪后,她就好久没进山里。


    现在山里肯定又有很多野果熟了,等着她去摘。


    傅闻宵温声道:“谢谢。”


    等郁离走后,他端坐在窗边的书案前,就着明亮的光线,继续挥毫写昨天未写完的东西。


    **


    今天郁家的人都没有去地里干活。


    对庄稼人来说,一天不干活,地里的庄稼就会耽搁一天,不敢轻易松懈。


    然而今天因关系到分家,二房三房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去干什么活,一大早的就在家里守着,等着分家。


    倒是大房的人一直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郁老太太见状,忍不住大骂,骂郁老二夫妻,又骂郁老三夫妻,骂他们偷懒不干活,一个个守在家里,是不是巴望着赶紧分家,好摆脱他们这两个老家伙?


    一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这话要是传出去,二房和三房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郁老二夫妻不敢反抗,连辩解一句都不会,像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


    和他们相反,郁老三和王氏当然不会站着挨骂。


    “娘,你咋能这么说呢?”郁老三说道,“分家不是爹自己提出来的吗?咱们没提啊,咱们只是听你的。”


    王氏附和,“就是啊,要是娘不想分的话,咱们就不分了。”


    这话明显就是去刺郁老太太,她要是敢不分,小心郁老大今天又要跪他们,还要长跪不起。


    郁老太太果然被噎住,气得差点想抄藤条抽他们。


    不过郁老三这次并不怕她,也没傻得站在那里挨打,拉着王氏往后退,一边说:“娘,你千万别动怒,有话好好说,等会儿离娘就要过来啦。”


    郁老太太:“……”


    最后郁老太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回房,眼不见为净。


    郁老三夫妻俩见她就这么走了,没再打也没骂,第一次发现郁离的名字原来这么好用。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有一种明悟。


    他们好像知道以后怎么制住老太太了-


    今儿郁家的人没去地里干活,村里很多人都注意到,不免想起昨儿傍晚在河边树下聊天时,桂花婶和他们说今天郁家绝对有事。


    一个个都抻着脖子往郁家那边张望,连干活都不专心。


    快到辰时中,不少村民看到里正和村里几位年长者往郁家而去,不免有些疑惑。


    这好端端的,里正咋突然去郁家?


    再看那几位年长者,他们的辈份不小,其中一位头发眉毛已经全白的老人,郁老爷子还要叫他一声五叔公。


    里正和五叔公等人来到郁家,被迎到堂屋。


    看到一脸沉闷的郁老爷子,里正问道:“郁老哥,你们真要分家?确定了?”


    昨儿吃过晚饭,郁老三突然过去找他,说他们家要分家,让他明天来帮忙主持分家之事。


    里正很惊讶,还以为是小辈不孝顺要闹分家。


    哪知道郁老三却说,是老爷子自己提出来的,他们并没有闹分家。


    至于郁老爷子为何突然要分家,郁老三没傻得说出原因,只是含糊地说大哥从县城回来了,老爷子才起了心思。


    他觉得自己这么说也没错,要不是大哥惹到郁离,老爷子会为了他而分家吗?


    说到底,罪魁祸首就是郁老大。


    里正听的是自然表面,当即也觉得是不是郁老大做了什么事,惹得郁老爷子要分家。


    是以今儿过来,他就往郁家找郁老大,哪知道居然没见着人。


    这下子,他更加肯定是郁老大做了什么。


    郁老爷子心里发苦,想说什么,就见郁离从外头走进来。


    她来得悄无声息,因她是晚辈,还是出嫁女,里正和五叔公等人自不会多注意她,但郁老爷子和郁老太太不行啊。


    看到她出现,有再多的话也不敢说,怕惹怒了她,她随时可能对郁敬德兄弟动手。


    郁老爷子只好道:“孩子都大了,孙子很快也要娶媳妇,家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一家人凑到一起难免磕磕碰碰的,不如分家,让他们自己找吃的,省得以后闹起来。”


    他这话说得无比违心。


    但也是很多村里人的常态,三代同堂、四代同堂,且兄弟多的,不分家的话,一家子人凑到一起,总会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的,有时候里正还要被叫过去主持公道。


    想想就头疼。


    里正有时候也觉得这话说得挺对的,不过这面上仍是表现出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毕竟郁老爷子夫妻都还健在,突然要分家,肯定要劝一劝的。


    然而郁老爷子表现得很坚定,说这次一定要分家。


    里正便不再劝了。


    五叔公问道:“既然要分家,怎么不见你家老大?他是顶门户的长子,可不能撇开他。”


    听到这话,郁老爷子夫妻有些尴尬。


    还能如何?


    自然是郁老大觉得昨天那一跪丢脸,现在还没缓过来,不愿意出来见人。


    当时郁家所有人都看着,就连几个小辈都看得一清二楚,郁老大羞耻无比,这事简直就是他一生的耻辱,只怕后半辈子都无法释怀。


    只是分家是大事,郁老大作为长子,怎么着也得出来。


    郁老爷子只好道:“老三,你去将老大叫出来。”


    这活儿郁老三爱干,高兴地应一声,便去叫人。


    很快大房的人都出来了。


    郁老大穿着一袭文士衫,看着人模人样的,只是形容憔悴,眼里都是血丝,一看就是整宿没睡。


    倒是陈氏他们收拾得妥当,没有昨天的狼狈。


    里正愕然道:“你咋啦?脸色咋这般难看?”


    郁老大正要说话,转头就看到和二房的人坐在一起的郁离,血气瞬间往脸上涌,眼睛像青蛙一样鼓起,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


    这副模样十分吓人,像是受到什么可怕的刺激。


    里正和五叔公等人都吓了一跳,“你、你咋啦?”


    “老大!”郁老爷子厉喝一声。


    郁老太太焦急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心里十分的难受,觉得大儿子真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瞧瞧离娘这杀千刀的,将他吓成啥样了。


    郁老大终于回过神,硬生生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郁离。


    只要一看到她,他就想起昨天那耻辱的一幕,然后就控制不住自己,有种想要掩面逃离这个世界的冲动。


    真是太苦了!


    ?


    作者有话说:


    这篇是种田文,节奏会比较慢,心急的姑娘可以养一养。


    这文的主角绝对是女主郁离,其他都是围绕她转,她的武力值始终惯穿整篇文,不会憋屈,她也不会是谁的附庸。


    因涉及到某些后续剧情,不好说太多啦,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乀(ˉεˉ乀)


    第 42 章


    ◎公平分家◎


    郁家除了在县城读书的郁敬德、郁敬礼兄弟俩,所有人都在这里。


    虽然郁敬德兄弟不在,不过有他们的父亲郁老大在,也不需要他们回来才能分家。


    里正问郁老大兄弟三个,是不是确定要分家。


    他们父母要分家,也要兄弟几个都答应才行,不然若是大伙儿有歧意,还得继续调解。


    这便是村里分家的流程,里正是个公正的,自然要问一问。


    郁老大没吭声,阴沉着脸,郁老二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郁老三肯定地表示要分家。


    他说得大义凛然:“爹既然说要分,咱们不能让他失望,那就分吧。”


    听到这话,郁老爷子夫妻和大房等人差点就吐血。


    这分家的原因,郁家的人心里都清楚,明白老爷子其实是不想分的,你这么说,不是故意戳老爷子的心窝吗?


    郁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他,要不是里正和五叔公他们在这里看着,她都想扑过去挠他的脸。


    这一刻,她觉得老三实在太可恶了,比二房的人还可恶。


    郁老三可不管,今儿不管怎么说,这个家是分定了。


    他不想再无条件地供着大房,将来沾不沾得到光再说,这些年为了供大房的两个侄子读书,他们缩衣节食,三房能得到什么好处?


    读书的又不是他的儿子,他干嘛要继续委屈自己和儿子们,就为了那不确定的未来?


    里正自是看出郁老爷子和郁老太太的神色不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去探究。


    确认郁家人对分家都没意见,那就分吧。


    接下来便是商量怎么分。


    这事还要看郁老爷子,他是郁家辈份最高的,怎么分还是要由他来,里正和五叔公等人只是来作个见证,若是分家分得不公平,还会给予指正和劝诫。


    这也是村里分家的流程。


    郁老爷子沉着脸,让郁老太太去拿家里的田契和银钱。


    这才是一个家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老两口手里好好地收着。


    郁老太太回房去取,等她捧着田契和银钱过来时,手都在打哆嗦。


    在她心里,这些东西都是要给大房的,供着大房的两个孙子读书,要是分家了,这些东西也要分给二房和三房一部分,以后大房能支使的银钱减少,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孙子的前程,如何不让她心痛难受。


    众人都看向郁老太太手里的匣子,田契和银钱都在这里。


    陈氏觉得心都在滴血,狠狠地掐着手心。


    她真的不想分啊,想到今天就要分家,只觉得这天都要塌下来,她已经能预感未来的日子大房有多难挨。


    只有郁琴和郁敬宗尚未意识到分家代表什么。


    他们觉得,爷奶都偏心他们,就算是分家,应该也没什么变化,反正大房是不会吃亏的,最多就是大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


    这样才好,不必每次回村后,要跟着二房三房吃咸菜疙瘩,都没点油腥味儿,真是难吃死了,不如在县城吃呢。


    郁老爷子接过匣子,将之打开,朝众人说道:“家里共有十七亩水田,十亩旱田,三十亩山地,银钱有九十两,这些我决定分成四份,我和老婆子一分,大房二房三房各执一份,你们觉得如何?”


    里正和五叔公都点头,这很合理。


    郁老爷夫妻俩毕竟还健在,分家后他们也是要养老的,要有一份田产傍身。按照村里的习俗,届时他们想跟哪个儿子过,就将他们的田产给哪房耕种。


    看这情况,老爷子夫妻肯定是想跟着大房过的。


    郁老大等人自然没意见,里正他们都在看着呢,哪里能有什么意见。


    不过郁老三夫妻俩都怀疑,家里的银钱肯定不止九十两,说不定两老还私藏了些,留给大房。让他们无奈的是,家里有多少银钱,他们还真不清楚,只有老两口知晓。


    是以他们说有多少就多少,就算藏了钱,他们也没法子进去搜吧?


    郁老爷子继续说:“十七亩水田,分成四份,大房二房三房各五亩,我和老婆子吃亏点,拿两亩;十亩旱田,你们各房拿两亩,剩下的四亩给我和老婆子;三十亩山地,一房十亩,我们老了,就不要了。”


    山地是最不值钱的,是村里免费分给村民的,各家都有山地,也是给各家进山里砍柴、种树的地方。


    听到这里,里正等人有些吃惊。


    郁老爷子这分家分得实在公平,居然没有偏心大房,大房二房三房拿到的都是一样的。


    水田自然比旱田要好,老爷子没有多要水田,也没多给大房,就算他们拿走四亩旱田,其实也不算什么,反而有种郁老爷子居然宁愿自己吃亏些,也要让儿子们公平分家的感觉。


    郁老爷子原来是这么公平公正的父母的吗?


    村里流传的那些偏心大房的说法,只是大伙儿对他的误会吗?


    郁老爷子哪里没看到里正他们的神色,他沉着脸,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其实他真不想这么分,可是郁离就坐在堂屋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只要他抬头就能看到,对上她那双幽冷的眼睛,他根本不敢分得不公平。


    万一她觉得不公平,直接撕破脸,要去县城将郁敬德他们的腿打断怎么办?


    郁老爷子只能忍着难受,继续分银子。


    共有九十两银子,分成四份,一家二十两,郁老爷子夫妻则拿三十两,毕竟他们年纪大了,也需要些银子傍身,加上刚才分水田,他们只要两亩,确实吃了亏。


    听着仍是很公平。


    里正等人继续点头,发现今天郁家这分家,他们就是来作个见证的,郁老爷子太公平了,都不必他们说什么。


    分完大头的田契和银钱,接着就是房子、粮食和家里的一些物什。


    郁老爷子表示,房子就按现在大伙儿住的房子分,不用挪什么。


    这么说,其实二房是最吃亏的,因为二房居住的西屋是郁家最破的地方,位置僻静,房子黑暗狭窄,屋顶上茅草覆盖,要是下雨时,还会漏水。


    不像其他几房,都是瓦片糊着黄泥麦桔杆,雨天不漏水,冬天不漏风。


    他们的房子比二房的要好太多。


    大房、三房都没意见,但他们下意识看向二房。


    应该说,看的是郁离。


    里正他们不知道啊,还以为大房和三房居然还会看二房的脸色,这是想看看二房的人介不介意,还是愧对二房?


    再看郁老二夫妻,夫妻俩像闷葫芦一样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看着就是吃亏也不会出声的老实人,让人不禁暗暗摇头。


    也幸亏郁老爷子分家公平,不然按郁老二夫妻俩这性子,他们肯定要吃亏到死。


    郁离没有说什么,平静地回视他们。


    见状,众人安心一些,连郁老爷子微颤的手指都稳住几分。


    只有郁老大看一眼就飞快移开目光,心里再次被某种强烈的耻辱占据,牙关咬得太紧,以至于嘴里都尝到咸腥的锈味。


    郁老爷子心里还是怕郁离发飙,在决定房子依然是各房住各房的外,分到家里现有的粮食、锅碗盆瓢和桌椅凳子及农具等时,多给二房一些,例如煮饭的大铁锅就分给了二房。


    王氏想说什么,想到郁离又忍住。


    其实她挺想要那煮饭炒菜的大铁锅的,这东西好用。


    陈氏道:“爹,铁锅分给二弟他们,咱们用什么做饭?”


    那铁锅可是好锅,很值钱的,有这铁锅,他们不用费银钱去买,多好啊。


    郁老爷子硬梆梆地说:“当然是你们去买锅,银子都分给你们了,你们缺什么自个去买。”


    陈氏被噎住,同时心里也很不舒服。


    以往郁老爷子和她说话时,都是比较温和的,不仅是因为她娘家,还因为她生了两个优秀的儿子。因郁老爷子的态度,她在郁家的地位并不低,比起两个妯娌,她能轻松地待在屋子里,不怎么需要干活。


    现在郁老爷子硬梆梆地顶她一句,让两个妯娌怎么看她?


    郁老爷子没闲功夫照顾她的小情绪,继续分家。


    显然昨晚他是仔细考量过的,是以家里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物件,他都能说上一说,怎么分。


    因他做得公平,是以这分家很快就分完了。


    众人都没意见。


    当然大房的人可能有意见,但因郁老大一直不吭声,郁琴和郁敬宗压根儿不懂,只有陈氏心里有些计较,可惜没一个人帮她。


    她心里很难受,要是长子和次子在,肯定会帮忙争取,说不定老爷子疼爱他们,也会偏心一下,里正他们看在敬德他们是读书人的份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由着老爷子他们偏心大房。


    里正等人确认郁家几房的意思,见他们都没意见,便写下分家的文书凭证,以及在上面写明郁家三个儿子每年要给两老多少养老钱、多少粮食等。


    这些村里都有例可寻,里正直接写上去就行,也杜绝一些老人为老不尊,狮子大开口,向儿子讨要天价的养老钱和粮食。


    村里人的家底摆在那里,不可能为了供养老人,饿死自己和孩子吧?


    里正写了好几份,郁家每房都持有一份,里正那边再收一份。


    于是这分家就结束了。


    里正和五叔公等人拿着一份凭证离开。


    五叔公年纪大了,是最后走的,他看了一眼沉默地坐在那里的郁老大,对郁老爷子说:“你家今日这分家也算公正,日后莫要太过偏心,既然分家了,就要有分家的样子。”


    五叔公的年纪是大了,但他并没有人老心瞎。


    郁家这次分家的气氛十分古怪,突然要分家这事也很古怪,虽不知原因,但他能感觉到郁老爷子和郁老大其实不怎么想分的。


    就怕以后郁老爷子又后悔,做出什么来。


    郁老爷子僵着脸说:“五叔公放心,我省得。”


    “那就行。”


    五叔公也不再说什么,慢悠悠地离开。


    郁家的院门敞开,门外有不少村民张望,扒着墙头偷听。


    直到此时,他们总算知道郁家今天发生什么事,原来是分家啊。


    什么?郁家居然分家了?!!


    众人都很震惊,他们从来没想过,郁老爷子夫妻健在,郁家居然会分家。


    郁家可从来没有分家的风声传出来。


    等他们得知,郁家这次分家居然十分公平时,再次被震惊到。


    没办法,以往郁老爷子夫妻偏心大房偏心得太明显,以至所有人都觉得,如果郁家哪天要分家,肯定也是偏着大房的。


    桂花婶等想看郁家笑话的人满脸失望。


    她嘟嚷道:“那郁家的老头子老婆子平时看着就不像是公正的人,咋分家就公平起来了?”


    实在无趣。


    **


    看完郁家的分家,郁离也准备离开了。


    她对郁家这次分家没什么意见,大体上是公平的,至于郁老爷子夫妻俩可能还藏有银子这事,她没想去管。


    人都老了,想要藏些银子傍身也是正常,只要他们不舞到她面前,她也不是什么都要管的。


    郁金姐妹都很高兴。


    她们压抑着脸上的喜色,送郁离出门。


    “大姐,等这几天咱们归置好,你来家里,我给你做好吃的。”郁金开心地说。


    分家了,以后各房自己做饭吃,不必再吃一个锅里的,她们想吃什么可以自己何做饭,不用再跑去找老太太拿粮食,看她的脸色,多吃一粒米还要被骂是馋鬼投胎。


    郁家各房仍是各住各的屋子,灶房却不能再一起用,现在的灶房是留给郁老爷子他们的,各房想要做饭,只能另起灶房。


    二房所在的西屋是郁家位置最偏僻的地方,但那里可利用的空间也多,可以在旁边搭个棚子建一个简易的灶房。


    相比之下,大房和三房紧邻着正房那边,就比较憋屈了,能利用的空间不多,想要做饭,还得往东边那里搭灶台。


    当然,也只有三房需要,刚才郁老爷子夫妻已经表明,他们要和大房一起过,由大房给他们养老。


    是以大房可以用现成的灶房。


    郁银和郁珠也是双眼发亮地看着她。


    昨天晌午看到大伯回来,她们还害怕大姐会被罚,哪知道不过一天,居然就分家了。


    分家以后,她们赚的钱可以自己拿在手里,想吃什么都可以自己买,吃东西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真是……太好啦!


    “大姐,我真高兴!”郁珠扑过去搂住郁离的腰,将脸贴在她身上,“大姐,以后你想回来就回来,咱们给你做好吃的。”


    她最喜欢大姐了,希望大姐以后都可以吃得饱饱的。


    她们姐妹都不要再饿肚子。


    郁离摸摸她的脑袋,说道:“我也会给你们带好吃的。”


    现在她在县城有工作,不缺肉吃,自然也想给妹妹们带一些。


    先前没分家,她不太想带,就算带也是等郁家吃过晚饭后,送去西屋给妹妹们尝尝。现在嘛,就没这顾虑了,就算二房天天吃肉,其他人也只能干看着,不能过来沾。


    郁离将三个妹妹挨个摸了一遍脑袋,让她们回房归整,有什么事可以去傅家找她。


    三个妹妹乖巧地点头,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眼巴巴的样子,就像三只雏鸟。


    等她离开,她们欢快地去找父母,让他们赶紧将二房应得的东西搬过来,并在西屋旁先弄一个简易的灶台。


    “阿爹,快去呀。”郁珠催促道,“今晚咱们就做好吃的。”


    郁老二有些木讷,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迟疑地问:“金娘,这、这就分家了?”


    他转头问二女儿,平时这女儿最有主意,和他、和妻子浑然不像。


    “当然啦!”郁金催道,“行了,爹、娘,你们赶紧去搬东西,然后搭个简单的灶台,不然咱们到晚上都吃不到饭,要饿一天肚子。”


    分完家后,其实已经快到午时。


    大家是没心思做饭吃的,也没灶台做,只能饿一顿,晚上再吃。


    柳氏说道:“那地里的庄稼……”


    她以为分家完后,就要去忙地里的庄稼。


    “地里的庄稼放在那里,一天不去伺弄也不会死。”郁金说道,“行了行了,咱们快点儿。”


    郁老二夫妻俩被女儿催着,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地去干活。


    郁金姐妹三人也快活地忙起来,就算又累又饿,也不觉得难受,如果真饿得厉害,她们还可以偷偷吃大姐今早带过来的肉包子。


    肉包子真香!-


    三房那边的气氛也和二房差不多,所有人都是面露喜气,干起活来都不觉得累。


    只有大房是最沉闷的。


    虽然郁老爷子在分家后,表示要和大房一起住,让大房给他们养老,他们分到的田地、银钱等都会带到大房……


    可大房仍是不怎么高兴。


    郁老大更是一刻都待不住。


    等里正他们离开,他马上就站起身,表示要回县城。


    “老大,不歇会儿吗?”郁老太太心疼他,“你不是请了两天的假吗?明儿再去县城也行。”


    难得大儿子回来,她还想给他补补身子。


    想到昨天他的那一跪,老太太觉得儿子很需要补一补,不然他跪得也太容易了,肯定是读书人没啥力气,才会被郁离按着跪下。


    幸好郁老大不知道她的想法,不然肯定羞耻到想跳河。


    他板着脸,硬梆梆地说:“不用,我回县城歇息。”这个地方他是一刻都待不下,这辈子都不想回来。


    说着他就直接出了门。


    陈氏都傻眼了。


    这刚分家呢,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他就这么走了,留下他们母子几个在这里?


    郁敬宗追着他爹,嚷嚷道:“爹,我要和你去县城,我不要在村里待着,我要和你一起去!”


    郁老大自然没带郁敬宗走,将他留在村里。


    郁敬宗很不高兴。


    郁老爷子因为分家心情烦闷,直接回房歇着,只有郁老太太朝陈氏吆喝道:“老大媳妇,快到晌午了,你赶紧去做饭。”


    陈氏:“……”


    以往做饭这种事,陈氏从来不沾的。


    在她进门时,郁老太太因她是秀才之女,对她十分客气,没让她干家务活,等到柳氏、王氏进门,便由她们来做。


    后来二房的郁金姐妹大了,就由她来做。


    她只在县城时给丈夫儿女做饭,在村里是从来不做的。


    这也象征着她与那些村妇不同的身份。


    可这会儿,居然要让她做饭?


    陈氏觉得自己先前的预感是对的,果然分家了,对他们大房是最不不利的。


    突然她想到大房分到的田地,没有二房和三房的人去耕种,以后不会要她下地干活吧?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就僵住。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乀(ˉεˉ乀)


    第 43 章


    ◎病倒◎


    离开郁家后,郁离没回傅家,直接拐进山里。


    傍晚,她从山里出来,背篓里有大半篓的各种熟透的果子,手里提着几条用草绳系着的鱼,路过一处竹林时,还顺便掰了几根笋子,可谓是满载而归。


    周氏正在灶房做晚饭,两个孩子在堂屋里玩。


    见她回来,他们高兴地冲过来。


    “小婶婶,你回来啦~~”


    郁离将背篓放下,去洗了把手,将背篓里的野果拿出来递给他们,让他们甜甜嘴。


    “谢谢小婶婶!”


    两个孩子很乖地说,将果子放到一旁,去给她倒茶水。


    周氏听到声音从灶房出来,发现她还带回来几条鱼,鱼都已经死了,不能留着,便说道:“今晚给你们做酸菜鱼吧,正好有新鲜的笋子,加点笋进去一起煮。”


    天气热,吃酸菜鱼开胃解腻。


    这笋是甜笋,和酸菜、鱼一起煮也好吃。


    灶上的饭还在煮着,周氏匆忙问了一句郁家的分家情况,得到她一声很公平后,便又匆匆地回灶房忙碌。


    接着郁离挑了一些完好的、熟透的果子去清洗,放到盘子里,端进屋里给傅闻宵。


    傅闻宵喜甜不喜酸,吃果子尤其爱吃纯甜的,有一点酸味儿他都会皱眉。


    她酸的甜的都爱,给他挑的都是纯甜的,这是她吃出来的经验。


    进门时,郁离往屋里看,发现傅闻宵坐在窗边的案桌前。


    她有些疑惑,走过去看了看,发现他手执狼毫,笔走龙蛇地写着什么。


    傅闻宵察觉到她进来,动作未停,直到最后一个字写完,终于停了笔。


    他抬头看她,倏尔露出一个笑容,清雅隽秀,说不出的温柔和煦,如陌上君子。


    他温声道:“离娘,你回来啦。”


    郁离嗯了一声,将那盘果子放到桌上,目光落在纸上。


    这字很好看。


    虽然她也说不出怎么个好看法,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字铁画银钩,自成风骨,落在白纸上,有种说不出的神韵,让人难以移目。


    总之就是好看。


    “你的字真好看。”郁离夸道,“和娘绣的花一样好看。”


    不管是这字,还是周氏的刺绣,总之是她不会的,要是让她写毛笔字,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写出一坨不知道是啥的东西。


    傅闻宵:“……”


    将自己写的字和绣花一起夸,听着哪里怪怪的,傅闻宵看她满脸真挚,不禁失笑。


    将晾干的纸收起,他问道:“今儿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郁离说,“山里的好多野果都熟了,没人去摘,所以我就摘光光啦。”


    可惜的是,她还是没遇到什么猎物,看来靠打猎赚点意外之财是不可能的了。


    幸亏她已经找到杀猪的活儿,多少弥补了不能打猎赚钱的遗憾。


    傅闻宵忍俊不禁,他问的自然不是这个。


    不过听她说山里的事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似乎那片让村里人止步的广茂而深邃的大山,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也是她的地盘,她在那里来去自如,毫无困难。


    “郁家的分家如何?”傅闻宵又问。


    郁离将那盘果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坐在一旁抓着一把果子慢慢地吃,“挺公平的。”


    她将郁家分家的结果和他说了说。


    傅闻宵微微颔首,确实公平,公平得不像郁家的行事。


    他的目光落到正在啃果子的姑娘身上,她的嘴巴鼓鼓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率真自然,突然莞尔一笑。


    郁老爷子会这般公平,估模也是怕了她罢。


    如此甚好,他并不觉得她做得不对,人善被人欺,想要在这世道立足,人就不能毫无原则的善良。


    善良是要给那些良善质朴之人。


    说完郁家的事,郁离就将之抛在脑后,转而问他:“你怎么突然练字?你想参加科举?”她将他刚才写字当成是练字。


    想到郁家供着两个读书人,她以为他也想参加科举。


    心里不免有些同情,以他这样的身体,连出房门都是个麻烦事,更不用说出远门了,只怕路上就要一命呜呼。


    傅闻宵的神色有些淡,“不是!最近觉得身子好一些,想抄些书送去书斋。”


    发现自己误会了,郁离哦一声。


    这时,他又说:“再过几日就抄好了,届时麻烦你帮忙送去县城的书斋,书斋的掌柜看到会明白的。”


    “可以啊!”郁离没意见,她并不知道抄书能赚多少钱,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


    郁家有三个读书人,从来没说过他们抄书赚钱的事,要不然,郁老太太早就宣传得人尽皆知,还会心疼他们读书之余居然要抄书赚钱、体贴家里云云。


    想必这抄书赚不了多少钱吧。


    **


    郁老大离开村子时,是特地躲着人走的。


    他怕遇到人,然后被人问郁家突然分家的原因,勾起他心中的耻辱和不堪。


    为此他甚至没有去河埠头那边坐船,而是选择走去县城。


    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路上没什么人。


    很少有人会挑这种时候去县城,还没入秋呢,这样的高温能热死个人。


    郁老大也知道现在天气热,晌午出门最是难熬的,但他一向是坐船去县城,不拘挑什么时候,舒舒服服地坐在船上,半个时辰就到了县城。


    再加上现在他躲着人,无颜见人,根本没多想。


    他没想过在这样的晌午时分走去县城会有多难熬,很满意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还没到半路,郁老大就被晒得头晕眼花。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路去县城了,自从他开蒙,郁老爷子夫妻心疼他,每次去县城都让他坐骡车或者乘船,很少会让他辛苦地走路过去。


    是以郁老大已经忘记在这样的晌午走路去县城的结果,就这么两手空空而去,连顶遮阳的帽子都没备。


    等郁老大走到半路,已经走不动。


    这些年在县城当账房,养尊处优,早就没年轻时的体力。


    幸好有一辆牛车经过,看到他时停下来,得知他要去县城,好心地驮了他一半的路。


    纵使如此,等郁老大抵达县城,他已经是头重脚轻,好不容易撑着来到租赁的房子,进门后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傍晚,当暮色染上天际时,郁敬德、郁敬礼兄弟俩从陈家那边归来。


    陈家虽然是兄弟俩的外祖家,然而只免他们的束脩,并未给他们提供住宿和一日三餐,吃饭住宿这些,还是要自己解决的。


    不是陈家小气,而是陈家的房子并不大,实在住不下,加上两个大伙子的饭量不小,消耗的粮食不少。


    兄弟俩知道昨天父母和两个弟妹回村探望爷奶他们,父母离开前,还给他们留了银钱,让他们这两天在外头找个馆子吃饭。


    他们从小就跟着父亲读书,家里人对他们寄予厚望,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家务活,洗衣做饭这些事自然是不会的。


    君子远疱厨,他们觉得应该如此。


    兄弟俩想着今天父亲会回来,像以往那样,会从村里的老家拿一些做好的食物过来,不需要他们到外头吃,散学后就直接回家。


    只是他们没想到,刚进门就差点被绊倒。


    定睛一看,发现躺在地上人事不醒的赫然是他们的父亲,而且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郁敬德兄弟俩都被吓到了,赶紧将郁老大背起,慌慌张张地送去附近的医馆。


    大夫看过后,说郁老大这是中暑了。


    这边的夏季长,天气闷热,每到夏季之时,会有大量中暑的人,大夫对此已经习惯,也有应对的经验。


    先是喂了一颗药店自己搓的药丸,郁老大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接着大夫又开了药,便让兄弟俩将郁老大带回去。


    这天色快暗了,医馆这边是不留病人过夜的。


    郁敬礼有些不满,“可我爹还没醒呢。”


    他担心有个什么,最好还是将他爹放在医馆这边,有大夫在也比较安心。


    大夫很有经验地说:“他只是中暑,你们回去先煎一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他灌下去,约莫到半夜他就会醒了。”


    兄弟俩没辙,只好给了银钱,拿着药,背郁老大回家。


    回到家里,安置好郁老大,兄弟俩去找药罐煎药。


    只是他们以往哪里做过这样的事,连生火都不会,折腾许久总算将火点起,然而煎药时又遇到困难,因为不会控制火,火势太猛,直接将药煎过头,就这么糟踏了一副药。


    幸好大夫开的是三天的药,还有其他的药,要不然这会儿又得去医馆重新抓药。


    兄弟俩折腾许久,总算煎好一碗药。


    至于过程,实在一言难尽,兄弟俩经过这一折腾,看着灰头土脸的。


    郁敬德道:“没想到煎药还是个大学问,以往看娘他们煎药,明明就挺容易的。”


    郁敬礼点头赞同。


    因药刚倒出来,热气腾腾的,也不能喂给郁老大。


    兄弟俩便坐在床前守着郁老大。


    “大哥,你说爹咋会突然中暑?”郁敬礼不解地问。


    郁敬德摇头,他也不知道,说道:“这天气热,可能父亲赶路热着了。”


    等药放凉,兄弟俩给昏迷中的郁老大喂药。


    他们是头一回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同样没经验,幸好以往他们生病时,也见母亲是怎么喂他们喝药的,将郁老大扶起来,捏开他的嘴,将碗直接怼过去。


    这没轻没重的动作,药汁没有喂进多少,更多的都洒在郁老大身上,连带他们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药,父子三人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儿。


    兄弟俩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要不是记得床上昏迷的人是他们的爹,可能都想甩手不干了。


    终于喂完药,兄弟俩总算松口气。


    这时,他们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兄弟俩都饿得不行。


    现下已经快到半夜,他们中午吃了顿饭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年轻人消化力强,自然饿得不行。


    只是家里冷锅冷灶的,就算有米他们也不会煮,可能会像刚才煎药那样,将锅都烧没。


    最后只能饿着肚子,继续守着郁老大,等他醒过来。


    如大夫说的那般,半夜时郁老大就醒了。


    兄弟俩非常高兴,凑到床边,关切地问:“爹,你怎会中暑?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们挺纳闷的,这天气是热,但一路坐船来县城,一般很少会中暑。


    郁老大没说话,目光呆滞,一副好像被什么打击到的模样,魂都快没了。


    兄弟俩问了他好几句,他都不应。


    他们对视一眼,不由有些担心,以为父亲中暑很厉害,想着要不要天亮后再背他去医馆给大夫瞧瞧。


    最后还是郁老大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暴怒地大吼:“滚,别来烦我,你们都滚出去!”


    虽然他在病中,当他拉下脸时,郁敬德兄弟俩也不敢说什么。


    兄弟俩都被他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觉得现在的父亲很可怕,也不知他为何突然间就生气。


    要知道,自从他们去陈家念书后,他很少会和他们生气。


    郁敬德道:“爹你先歇息,我和二弟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你叫我们。”


    兄弟俩离开屋子,决定两人流轮守着,等天亮后再看看郁老大的情况,要是不行就送医馆。


    至于郁老大刚才生气,他们都以为他是因为生病难受,所以脾气大了一些,倒也没多想。


    **


    翌日,郁离来到肉铺,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


    “郁阿姐,你总算来了!”张耀平一脸激动地说。


    罗叔给她盛了一碗咸菜肉丝面,和蔼地道:“离娘,多吃点,等会儿还要靠你杀猪呢。”


    郁离捧着碗吃面,看看他们,觉得挺怪的。


    张耀平一边嗦着面,一边叹道:“郁阿姐你不知道,昨天你没来,咱们杀猪时,那猪挣扎得厉害,差点就摁不动,而且它们叫得老惨了,街坊们来买肉时,都来问我,是不是杀猪之前咱们还虐待它们,就不能给它们个痛快吗……”


    说到最后,他含着泪,第一次被人误会得这么深。


    其实以往杀猪都是这样,猪叫得惨不是正常的吗?


    要不然人们为啥总说杀猪声难听呢?


    只是最近因为郁离的到来,让他们体会到轻松杀猪的过程,就连左邻右舍都觉得,张家肉铺这边杀猪的动静小了许多,让他们难得睡个安稳觉,不会每到凌晨时就会被一阵阵猪叫声吵醒。


    历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前头轻松了那么多天,突然间又恢复以往的情况,可不就让他们有些手忙脚乱的。


    甚至因为郁离不在,他们只能少杀两头猪。


    不然这杀猪的时间不够啊,而且送货时间也不够。


    连素来稳重的罗叔都感慨,还是离娘在时好。


    离娘在时,不仅那些猪听话,就连送货的活儿她都能包揽大半,不必他们到处送。虽说有跑腿费,可这也真是个力气活,不仅要靠双腿到处跑,还要有力气背猪肉,可不是件容易事。


    张复以前是想要买辆骡车的,专门用来送肉,只是就算有骡车,也只能一个人使,因要在规定的时间送到,能送的人家也不多。


    总不能为了送肉,多买几头骡子吧?这便不划算了。


    自从有郁离帮忙送货后,他们觉得更轻松,不买骡子也不要紧。


    郁离听后,说道:“那我今天多送些,你们歇着。”


    罗叔顿时笑了,“也不必如此,你若是累的话,也是可以歇歇的。”


    那边张复也端着碗面过来,一群人就坐在屋檐下吃面,这里摆了一张桌子,可以坐在这边吃,男女混坐在一起。


    市井讨生活的,素来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大家只要心思正便没什么。


    张记肉铺里的人都是心思正的,要是心思不正,张复也不会要。


    张复问道:“离娘,昨儿你们娘家那边分家还顺利罢?”


    闻言,其他人都关心地看过来。


    虽然郁离来肉铺的时间短,他们已打从心里接纳了她,觉得这小姑娘不仅能干,心思也单纯,特别是在罗叔这样年纪的人眼里,郁离就和他女儿差不多。


    郁离吞下嘴里的面条,抽空回道:“挺顺利的。”


    “你娘家怎地突然要分家?”张耀平好奇地问,“你娘家爷奶不是身体还硬朗着吗?”


    大家一起干活,偶尔也会说说家里的情况,特别是还有屠老大这青石村的人在,他们也知道郁家的一些情况。


    总的来说,他们对郁家没什么好感。


    主要是初见时,郁离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被饿出来的,郁家能狠心地对一个姑娘,可见这家里的人不咋样。


    就算要供出个读书人,也不能不给孙女吃饱饭啊,将人饿成这样,会饿出问题来的。


    在供家里的孩子读书之前,首先要确保家里人能吃饱饭。


    饭都没吃饱,还妄想能供出个秀才?


    郁离简略地说:“我大伯回家,出了些事,阿爷就说要分家。”


    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就是她大伯回去做了什么,导致家里的老人突然要分家。


    众人也不去探究其中的真假,纷纷道:“分家好,分家后你爹娘和你妹妹们便能当作家主,想吃啥就吃啥,不用看人脸色。”


    “是这个理。”-


    杀完猪,时间已经差不多,郁离准备去送货,转头和张耀平说,让他给她留三斤肉。


    “难得分家,我想给我妹妹她们带点肉回去,也让她们吃回肉,庆祝一下。”


    这分家可不得吃肉庆祝嘛。


    张耀平拍着胸脯说:“郁阿姐说得对,肯定给你留着的!”


    等郁离送货回来,张耀平将留给她的肉从桶里提出来,用芭蕉叶包起来。


    郁离正要给钱,看到这么一大块肉,有些吃惊:“这么多?”


    “不多啊!”张耀平笑嘻嘻地说,“这是七叔特地割的,说要给你娘家的妹妹们尝尝咱们家的猪肉。”


    郁离要给钱,张耀平说什么都不肯要。


    “这是七叔送给你娘家妹妹的,说是庆祝你娘家分家,祝她们以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是讨个吉利呢。”


    闻言郁离不再坚持。


    这世界的人好像很重视吉利这东西,像是给人冲喜,或者是成亲看日子、搬家看日子,连出门都要看个吉日什么的。


    郁离不太明白这些,不过入乡随俗嘛,她觉得自己应该也跟着吉利一下。


    等张复回来,她特地去感谢张复。


    张复挥了挥手,“这没啥,毕竟离娘你可是救……可是咱们肉铺里最能干的,你一个人干的活,都顶咱们好几个了。”


    听到这话,罗叔和张耀平等人都笑呵呵的,没什么芥蒂。


    确实也是如此,郁离的能力让他们心服口服。


    ?


    作者有话说:


    这文开了防盗,48小时,60%


    第 44 章


    ◎他还小,不能放过他!◎


    干完所有的活,郁离领了钱便离开肉铺。


    想着郁家刚分家,加上郁老太太素来吝啬的性子,二房分到的东西肯定不全,特别是生活用品这些东西,便决定去买一些给三个妹妹。


    郁离买了盐、酱油和醋等,还买了一些饴糖、红糖。


    听说吃红糖鸡蛋能补血,她决定多买些红糖,让妹妹们多吃点红糖鸡蛋补身体,当然,她自己也要补补。


    家里的果脯被她吃完了,也要买一些。


    果脯和糖原本是给傅闻宵吃药后甜甜嘴的,吃得更多的还是郁离。


    不过没事,她现在赚钱了,吃完就买,不用心疼钱,钱赚来就是花的,不花在吃食上没意义。


    郁离一路走,一边买,只要看到店铺,觉得有必要的,就去买。


    同时还买了一些糕点之类的。


    等她准备回村时,背篓都装满了,将今天赚的钱都花了个精光,不剩什么。


    晌午过后回到青石村,周氏给她留了饭。


    吃过饭,郁离便去洗漱,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将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将它们整理一番。


    周氏坐在一旁绣桌屏,傅燕回两个孩子在屋里睡晌午觉。


    见她买这么多的东西,周氏愕然,“离娘,你咋买这么多?”


    “给金娘她们买的。”郁离回答,“刚分家,她们屋子里有很多东西都是缺的,便给她们买了。”


    周氏闻言便没说什么。


    钱是郁离自个赚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知道乡下穷时,那是连件衣裳都可以穿到无法补,特别是乡下的姑娘,野草一般,没人心疼。


    周氏每次看到郁家二房的那些姑娘,难免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也是这般,落魄低贱到尘埃里,不禁心有戚戚。


    郁离给几个妹妹买东西,对她们好,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若是曾经她有个能干的姐姐,想必姐姐也会愿意对自己这么好罢?


    将芭蕉叶包着的肉放到阴凉处,准备晚点去郁家时带上。


    接着郁离带着果脯等回房。


    回到房里,见傅闻宵伏案提笔抄书,忍不住又瞅一眼,不管看多少次,仍是觉得那字赏心悦目,跃然纸上,仿佛连那纸都变得珍贵起来。


    她将果脯放到桌上,然后坐在那里,吃起果脯。


    虽然刚才已经吃了很多,她的肚子还能腾点位置,专门用来吃零嘴点心的。


    傅闻宵终于停笔,告一段落,转头朝正在吃果脯、双颊鼓鼓的姑娘说:“离娘,怎么还不睡?”


    午后吃过饭,她都会睡会儿,等到傍晚时起来。


    郁离说:“你的身子不好,别累坏了。”想到他抄书是为了赚钱,对他的行为表示赞许和鼓励,但也不能累坏身体,不然请大夫也要花钱的。


    傅闻宵唇角含笑,说道:“我知道,离娘放心,我会注意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不是时时都要躺着的,偶尔也可以动一动。


    郁离瞅了瞅他,不再说什么,去漱了漱口,终于躺在床上。


    一会儿后,她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


    那呼吸很虚浮,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伴着这道微弱的呼吸声,她渐渐地陷入沉眠。


    傍晚,郁离又是满头大汗地醒来。


    已经是末伏,就要入秋,不过这边的天气就算是入秋,也是躁热无比,秋老虎尤其厉害,直到中秋过后才天气才会转凉一些。


    郁离缓了会儿,总算清醒几分。


    她醒来时,见傅闻宵坐在那里看书,浑然没有先前一天大半时间都要躺着昏睡的情况,看着好像身体好了许多。


    当然,这肯定是错觉,他的呼吸频率并未变,仍是给她一种随时要断气的感觉。


    郁离去洗了把脸,然后和周氏说了一声,将今天买的东西放到背篓里,往上面再盖一块粗布,便出了门。


    路上遇到不少村民。


    众人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向她打听郁家分家的原因是不是郁老大。


    “你阿爷阿奶以前可是说过,只要他们两老在,郁家就不分家,哪知道突然间就分了,听你三叔说,是因为你大伯回来,你阿爷就要分家,是不是有这事?”


    郁家分家这事,从昨天开始就成为村民们的谈资,大伙儿凑到一起,没少说这事。


    主要也是郁家的分家太突然,没点风声,加上郁家还有三个读书人,素来备受瞩目,这突然分家,可不就引来众人的关注。


    更不用说,这分家的原因扑朔迷离的,大大地激起众人的探究欲。


    昨天郁家人都在家里忙着归整东西,众人也不好去打扰询问。


    直到今儿早上,郁老二夫妻和郁老三夫妻去地里干活,便有人特地去问他们。


    郁老二夫妻就是一对木头人,问他们是问不出什么的,倒是郁老三夫妻回答了,他们的回答就和郁老三那晚对里正说的差不多。


    这听在大伙儿耳里,可不就是郁老大做了什么不孝的事,导致郁老太爷决定分家。


    至于郁老大做了啥,郁老三夫妻含糊其词,没有明说,更是勾得人心头痒痒的,都想弄清楚,可惜郁老三夫妻就是不肯说。


    他们当然不能说,其一是怕郁离生气,其二是郁老大被按着跪下的一幕太过刺激,连郁老爷子都发了狠话,不许郁家的人说出去,不然就打断他们的腿。


    连最小的郁敬义都不敢说。


    说到底,郁老爷子还是很维护大儿子,不愿意大房丢脸。


    这两天,郁家除了郁老二夫妻和郁老三夫妻出门干活外,其他人都没出门,众人自然也问不出什么。


    至于登门去问?


    这时候郁家刚分家,最是忙乱的时候,没哪个人这般缺心眼上门的,这不是招人骂嘛?


    这会儿见着郁离,可不就逮着她问。


    郁离没有回答,说道:“大娘、婶子们,我有事,你们让一让。”


    “离娘就说嘛。”


    郁离道:“你们想知道就去问我阿爷阿奶,他们知道。”


    “……”


    虽然郁离被村里一群热情的大娘们围住,然而她那力气是人拦得住的吗?


    大娘们也不知道咋回事,原本是想拦着问一问的,想着姑娘家皮薄,说不定就说了?可突然间她们就不由自主地给她让了位置,看着她走开。


    不禁有些扼腕。


    “算了算了,离娘性子内向,估计问了也问不出什么。”


    “正是,还是找郁老三他们问一问。”


    “我瞧着离娘说得对,还是问她阿爷阿奶吧,他们总会出门的,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


    郁老爷子向来是个勤快人,很少会像这样,躲在家里不去地里干活的。


    这样的反常,也让人猜测他是不是不想分家。


    这突然分家了,估计他心里难受得紧,才不出门干活,连郁老太太都不出门-


    郁离没理会身后的讨论,一路来到郁家。


    在郁家门前,她遇到回家的冯婶子母女俩,冯元娘乖巧地向郁离问好,郁离不顾冯婶子的阻拦,请她吃白米糕。


    冯婶子只能无奈地让女儿谢过郁离,先是关心郁离最近过得怎么样,然后说道:“郁家分家了,以后你爹娘和妹妹自己当家作主,金娘她们也可以多吃一些,将身子好好地养回来,日子便要好起来啦,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娘家。”


    她也不去问郁家分家的原因,见到郁离,很是为她高兴。


    将心比心,她若是郁离,肯定也会关心娘家的父母和妹妹们,担心他们过不好,时不时会回来看看他们,反正都在同一个村子,走几步路罢了。


    现下郁家分家,郁家二房也算是苦尽甘来。


    和冯婶子聊了几句,郁离便进了郁家。


    郁家的院门紧闭,估计是不想应付那些好奇的村民们,不过这难不倒郁离,她直接伸手过去,栓着的门就开了。


    郁琴正好从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烧火棍,脸颊、衣服上都沾着烟灰,看着灰头土脸的。


    听到动静,她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进来的郁离。


    “离娘!”她顿时就叫起来,“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郁敬宗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拿着根棍子,挥舞着朝郁离冲过去,“我打死你这搅家精……”


    郁琴脸色大变,大叫道:“宗哥儿,别——”


    她还是叫迟了,只见郁敬宗手里的棍子被郁离夺去,并一巴掌抽飞,整个人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摔到院子里的草垛上,整个人埋在那里。


    三房那边听到动静的郁敬信和弟弟一起跑出来,看到倒栽葱般扎进草垛堆的郁敬宗,顿时嘎嘎嘎地笑起来,丝毫不给他面子。


    以前他们是不敢这么笑的,不过现在嘛,大房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已经分家了,各过各的,他们也不用再忍让大房的人。


    很快屋子里的郁老太太、陈氏等人也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陈氏的脸色就沉下来,忙叫道:“宗哥儿,你怎么了?谁干的?”


    她说着跑过去将扎进草垛里的儿子拉出来。


    郁敬宗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草屑,委屈地说:“娘,是离娘这搅家精,她又打我。”


    陈氏看到他脸上又多了一个巴掌印。


    前天的巴掌印刚消下来,这会儿又添一个,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氏很恼火,忍住气对郁离说:“离娘,你是当姐姐的,怎么能随便打人?”


    这死丫头是打人打上瘾不成?


    诚哥儿被她打,现下她的儿子又被她打。


    郁敬信和郁敬义听后,都很不服气。


    打人怎么了?大堂姐连他们都打,郁敬宗算个屁,居然不能打他?


    郁离道:“他说要打死我,还叫我搅家精,难不成我还得站在这里给他打?”


    陈氏张了张嘴,辩解道:“可宗哥儿还小?”


    “是的,他还小,所以不能放过他!”郁离一脸严肃,“不然他长大后,会变本加厉。”


    陈氏:“……”


    看到母亲被堵住,郁琴忍不住说:“离娘,你怎么能和长辈这样说话?一点礼数都没有……”


    “你也想挨打?”郁离问她。


    郁琴惊恐地后退,忙不迭地摇头。


    看到郁离几次三番动手抽人,她便明白,她是真的会打人的,若是自己惹到她,说不定自己也会被她打。


    见郁琴闭上不讨喜的嘴巴,郁离放过她,看向郁老太太。


    郁老太太顿时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说道:“我、我可没说什么。”她作甚看自己?


    郁离道:“我知道,阿奶挺好的,已经很久没骂我赔钱货了。”


    郁老太太嘴巴动了动,发现自己确实很久没骂了,因为她不敢骂,就连郁金那几个死丫头,她也没再骂。


    “阿奶,女孩子不是赔钱货。”郁离说,“你要记住这点,知道吗?”


    她不和郁老太太说什么大道理,说了她也不懂,决定直接做给她看,一脚将院子里的一张被踩得光滑圆润的石矶踩碎。


    郁老太太:“……”


    不说郁老太太,就连陈氏母子三个也受到极大的惊吓。


    比起已经知道郁离怪力的郁老太太等人,陈氏母子俩对郁离的印象更多的还停留在以前,就算前天她按着郁老大跪下,他们也只是觉得她胆大妄为,并没有在心里留下深刻的恐惧阴影。


    直到现在,看到她一脚踩碎石矶,终于意识到她的力气有多可怕。


    怪不得家里的人都不敢惹她。


    “大姐!”


    听到动静的郁金姐妹三个从西屋那边过来,看到郁离时十分高兴。


    至于现场有些僵硬的气氛,姐妹三人完全没放在眼里,只觉得他们估计又惹到大姐了。


    郁离跟着三个妹妹一起去了西屋。


    郁敬信见状,也机灵地带着小弟离开,可不想留下来被老太太当作出气筒。


    他哥今儿一早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家里只剩下兄弟俩个继续归置三房的东西,没想到能看到一场好戏。


    以前自己挨打时气愤又难受,现在看别人挨打,才发现乐趣无穷。


    看到现在的郁敬宗,他们就觉得看到以前的自己,以为郁离好欺负,可着劲儿地欺负她,结果反而惨兮兮的。


    要是郁敬宗再不汲取教训,在郁离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只怕他以后会更惨。


    郁离一走,郁老太太就过去,心疼地将孙子扶起来。


    “宗哥儿,你去惹她作甚?”郁老太太埋怨道,“阿奶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千万别去招惹她,她现在可不同以往。”然后又骂陈氏母女俩,“你们这两个当娘当姐的,也不拦着他,由着他去招惹那杀千刀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好小声。


    陈氏身子一晃,心中苦闷不已。


    以往她回到村里,大伙儿都捧着她,就算老太太这暴脾气,也会压抑几分,很少会在她面前使。


    如今她倒是两头不是人,明明是她的宗哥儿被打,却落得个埋怨。


    郁琴委屈地扁嘴,小声地说:“阿奶,我在灶房做饭呢,我也没想到……”


    她心里同样难受得厉害,以前做饭这种事哪里需要她,都是二房的姐妹做,就算是在县城,也是母亲来做,她连生火都不会。


    可现下刚分家,家里的事多,母亲忙得脱不开身,阿爷阿奶跟着他们吃饭,啥都不做,就让她去做。


    她说不会,阿奶就骂她是地主家的小姐,是个懒婆娘,啥都不干,让她去学着点,学不会就饿肚子之类的。


    郁琴都要委屈死了,觉得阿奶变了,不疼他们了。


    郁老太太才不管,嘴里骂骂咧咧的,心疼地扶孙子回房,一边说:“宗哥儿,以后见着她,你远着点,咱们不去她面前……”


    郁敬宗哇的一声就哭了,“阿奶,是你说她是搅家精的,我才……”


    “呸呸呸,不准乱说啊!”郁老太太紧张地捂着他的嘴,往西屋那边看,见郁离没出现才松口气。


    **


    西屋很乱,屋子里的东西好像更多了,有种无从下脚之感。


    郁金过去整了整,整出一条通道,一边说:“现在东西比较乱,明天就归整好了,就是屋子太小,有些放不下。”


    虽是这么说,姐妹几个面上并无太多的烦恼。


    能分家已经是意外之喜,现下屋子里乱点也没什么,她们只觉得无比的轻快,做什么都很有干劲。


    郁离将背篓放到一张歪脚凳上,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糕点、糖、果脯、头绳、牙粉、牙刷、盐、酱油、醋……


    一时间,三个妹妹眼睛都看直了。


    好多东西啊,都是她们平时不敢奢望拥有的,等看到她最后拎出来的那块肉,都呆住了。


    “大、大姐,这么多东西,是给我们的?”郁金有些结巴地问。


    郁离嗯一声,“刚分家,你们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先给你们买一些用着。”


    三个妹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扑过去默默地抱住她。


    亲姐妹之间不需要太客气,大姐对她们好,她们也会对大姐好,以后她们有能力了,肯定会加倍地回报大姐。


    郁离挨个摸了一遍妹妹们的毛毛头,三个姑娘年纪不大,因长期营养不良,这头发的发质很差,摸着毛毛刺刺的,泛着黄。


    嗯,和自己差不多。


    郁离给她们分东西,让她们吃糕点和糖。


    三个姑娘欢快地啃着糕点,顺手将她买的盐醋酱油等东西放到昨天搭的灶台,将那坨肉放在屋子的阴凉处,以免天气热它坏了。


    “大姐,你咋买这么多肉?”郁金有些不赞成,想让她省点。


    “不是买的,是肉铺送的。”郁离解释道,“张哥知道你们分家,送块肉给你们庆祝,说讨个吉利。”


    听闻是人家送的,郁金先是高兴,然后又担忧起来。


    “这、这是不是不太好……”


    欠太多的人情可不好,人情债难还。


    郁离啃着一块糕点,说道:“没什么不好,你可以当作是我在肉铺的员工福利。”


    郁金她们没听懂员工福利是什么,不过大抵能明白,是肉铺的老板比较照顾大姐,等她们听说,在肉铺干活,买肉时可以半价,例如一斤肉十六文,郁离买只需要七八文,还会送她下水等……


    “大姐,肉铺还有其他适合我的工作吗?我也想去肉铺干活!”郁金双眼发亮。


    郁珠、郁银也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郁离道:“现在人够了,不过如果有什么适合你的活计,我会和你说的。”


    郁金用力地点头,满脸激动,现下分家了,就算她往外跑,不在家里干活,阿奶也管不住她,她终于可以和大姐一样,去县城找工作。


    比起在地里刨食,她更愿意做点别的,想赚更多更多的银子。


    这时,郁离看向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的郁银,想到什么,问道:“阿银,你想学刺绣吗?”


    郁银呆了呆,虽然有些疑惑她为什么问这个,仍是乖巧老实地说:“大姐,我想学,只是不知道跟谁学。”


    村里人会绣花的没几个,就算会,也只会绣一些简单的东西,郁银特地去看过,觉得并不怎么好看。


    当然,这绣花是手艺活,别人也不会轻易教你。


    如果郁老太太舍得拿些拜师礼去的话,或许对方会指导一二,但郁老太太一毛不拔,不可能出的。


    郁离道:“行,你想的话,我回去问问我婆婆愿不愿意教你。”


    闻言,郁银双眼一亮,想起周氏是会绣花的。


    她没见过周氏绣的东西,不过听说绣得很好看,如果她愿意教自己……


    “大姐,还是算了。”郁银小声地说,“麻烦周婶子不太好,这是她吃饭的手艺……”


    她怕周婶子不愿意传授这门手艺,让大姐夹在中间难做。


    郁离道:“我先回去问问,要是她愿意,你就过来学。”


    如果周氏不愿意,她也不会勉强。


    这个世界的人对手艺传承很看重,确实要郑重一些。


    郁珠拿起牙刷和牙粉,举着手问:“大姐,这东西怎么用啊?”


    这世界也有牙刷这东西,不过一般都是比较讲究些的人用,村里的人并不懂怎么用,他们清洁牙齿时,将柳条咬开外层的皮,用里面的纤维来刷牙。


    牙粉更没有,若是觉得牙齿不干净,去拔些墙脚根或地里随便长的某些草药在嘴里嚼一嚼,嘴巴就清新了。


    郁离便教她们怎么用,同时对她们说:“要保持牙齿的清洁,牙齿是人的门面,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很重要,这样和别人说话时,人家会注意到你的牙齿,发现你的牙齿很白很干净,对你的印象也会好几分……”


    像傅家的人,他们的牙齿都很洁白整齐,平时很注重牙齿的清洁。


    村里的人与他们相反,大多牙齿发黄,离得近了,甚至还有些异味飘出来,这也是难免的,毕竟没钱没闲哪会注意那么多。


    ?


    作者有话说:


    今天第二更


    第 45 章


    ◎拜师◎


    稍晚一些,西屋这边飘出了浓郁的肉香味。


    这肉香味飘得整个郁家到处都是,正在吃饭的大房和三房的人都魂不守舍的。


    特别是大房这边,因今晚的饭是郁琴做的,她刚学会做饭,能煮熟已经不错,好吃更是谈不上。


    当然,反正也只是煮一盆青菜汤,咸菜疙瘩切丝,技术含量很低,所以也没什么好不好吃之说。


    青石村这边的人在夏天时都喜欢煮青菜汤,直接烧开一锅水,将洗净的青菜往锅里丢,等青菜熟了就出锅装盆,有青菜又有汤水,能解渴。


    郁家这里是连盐巴都不放的。


    因为盐也是要钱的,反正咸菜是咸的就行,不会缺盐。


    陈氏母子三人吃得一脸菜色。


    要是在县城,他们哪里会吃得这么寡,就算要煮青菜汤,汤里也要滴几滴香油、打个鸡蛋添点味儿,咸菜更是切得细细的,和猪肉渣一起炒了,那味儿油香油香的,能吃好几碗饭呢。


    可是在村里,郁家人一向都是这么吃的。


    现在郁老爷子夫妻俩跟着大房过,有老太太在那里盯着,肯定不允许他们像在县城那样吃,只有青菜和咸菜,最多就是蒸个鸡蛋什么的,多的没有。


    此时闻着那肉香味儿,甭提有多让人馋。


    “娘,我想吃肉。”郁敬宗抱怨道,“回来好些天,都没肉吃。”


    光是吃青菜咸菜,都觉得自己变成一颗菜了,人也绿油油的。


    这也是他不愿意待在村里,想和爹一起去县城的原因。


    陈氏没作声,而是看了一眼郁老太太。


    郁老太太也是心不在焉的,没瞧见她的眼神,要不然准得生气。


    她嗅着那浓郁的肉香,嘴里嘟嚷着:“老二他们真是不孝,家里煮了肉居然也不给我们端一碗,果然分家了,翅膀就变硬了,都不懂得孝顺长辈……”


    真是越说越生气,郁老太太猛地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


    只是刚起身时,就想起什么,她又坐下来。


    见屋里的人都看着自己,郁老太太扭头朝郁琴说:“琴娘,你过去找你二叔,问问他们家今天吃的是什么肉。”


    这话明显就是让郁琴去讨碗肉过来。


    老娘向分家的儿子讨碗肉吃不是正常的吗?


    郁老爷子听到这话,并不吭声,只是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郁敬宗更是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姐。


    郁琴呆了下,犹豫地说:“可是,离娘好像还没走……”


    她不敢去,怕被郁离打。


    果然,听到这话,郁敬宗也瑟缩了下,陈氏双眼幽暗。


    郁老太太就是知道郁离还没走,所以才不敢过去,嘴里说道:“让你去就去,她还能打你不成?”


    郁琴暗忖,她还真会打。


    阿奶的话不能不听,郁琴没办法,只好放下碗筷,去了西屋那边。


    **


    西屋只有两间狭窄昏暗的泥土房,因为分家,屋里还堆了不少东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吃饭什么的,自然是没办法在屋里吃的。


    幸好昨天郁老二在几个女儿的催促下,在旁边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砌了个泥土灶,现下二房的人便是在棚子边上吃饭。


    这露天席地的,沐浴着霞光,吹着晚风,别有一番滋味。


    二房的人都在吃肉。


    这肉炖得很香,用的是农家自制的大酱炖的,里面还加新鲜的笋子、木耳等,浸泡着肉汁,看着份量十足。


    郁离带回来的肉很多,不过郁金舍不得一下子就吃完,只切了三分之一炖了,剩下的用盐腌着,等明儿将它们做成坛子肉,这样能放很久,不用担心天气热会坏掉。


    郁琴过来时,看到二房的人大口吃肉,忍不住暗暗吞咽口水。


    以往都是他们大房的人吃肉,特别是逢年过节时,肉菜都是放在大房的人面前的,二房的人离得远,只能吃咸菜,不敢伸筷子,要不然会被老太太骂。


    当时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下风水轮流转,二房的人大口吃肉,轮到他们连口肉都没得吃。


    甚至她还要过来向二房讨肉。


    郁琴脸颊发烫,觉得十分难堪,要不是怕老太太骂,她都想扭头就走。


    看到郁琴过来,二房的人吃饭的动作都是一顿,没人开口。


    郁老二夫妻俩是沉闷的性子,平时都是埋头干活,很少会和人交流,现下分家了,他们的性子也没什么改变,看到大房的侄女过来,甚至都没出声招呼一下。


    要是老太太在这里,只怕又要骂他们是木头疙瘩。


    郁离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干饭。


    郁银和郁珠瞅着两个姐姐,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郁金主动开口招呼,“琴姐,你咋来了?”


    郁琴的目光不住地往桌上的那盆肉飘,那肉用大酱炖的,色泽赤红油亮,看着极为诱人,让她越发的馋了。


    “阿奶让我来看看,你们这边做什么肉……”


    听到这话,郁金等人都明白,这是想要吃他们的肉呢。


    按规矩,虽然分家了,但对长辈的孝敬是不能少的,哪家做了肉,得给长辈端一些过去,以示孝心。


    要不然,自己吃肉却不给爹娘端一些,会被人骂不孝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郁金心里实在不愿意。


    于是她道:“这肉是我姐拿回来的,你确定阿奶真要吃?”


    郁琴:“……”


    郁琴看向埋头干饭的郁离,见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仿佛吃饭才是人生大事。


    她鼓起勇气,“离娘……”


    郁离抬头看她,“有事?”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不知为何,郁琴本能地生出一种恐惧感。


    可能是郁离按着她爹跪下的那一幕太过印象深刻,也可能是先前她一脚踢碎石矶的恐怖暴力,还有陈季诚和郁敬宗都被她一巴掌抽飞……


    郁琴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心生怯意,“没、没什么,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了!”


    看到郁琴走得飞快,二房的人沉默了下,纷纷看向郁离。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郁琴是被她吓走的。


    郁离伸筷子夹肉,朝他们说:“看我做什么?吃饭啊!”


    郁金姐妹三个很听她的话,继续快乐地吃饭吃肉,完全没在意郁琴来了又走,以及她来这里代表着什么,甚至还高兴不用将肉分出去。


    倒也不是她们小气,而是只要想到以往逢年过节时,家里杀鸡杀猪,二房却连块肉都吃不上,只能啃煮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鸡骨头,心里就不太得劲。


    明明都是郁家人,其他人都能吃,为啥就他们不能吃肉呢?


    她们也想伸筷子夹肉的,但阿奶马上就骂她们都是馋死鬼,好吃懒做,天天只想吃肉,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她们吃。


    明明那肉也是不少的……


    郁老二小声地说:“离娘,要不……送点肉去给你阿爷阿奶他们吧?”


    他知道这肉是郁离带回来的,在他心里,郁离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就像是作客一般。是以她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好随随便便给人,先前才没有提出要往大房那边送肉。


    但现在郁琴都过来了,是不是应该送点?


    柳氏没作声。


    她默默地吃着饭,虽然是杂粮饭,但这是干的,吃着就香。


    当然,这肉更香,是她的女儿带回来的,她心里其实是不愿意送出去的,只是她习惯了沉默,习惯逆来顺受,什么都不说。


    郁离抬头看他,心平气和地说:“爹,你要是想送肉过去,下次你买了肉就送过去吧。”


    郁老二:“……”


    虽然这是自己女儿,但郁老二仍是莫名的心虚气短。


    最后他默默地低头吃饭,也不再提送肉的事。


    郁金紧抿了嘴,将到嘴的笑意咽下。


    分家时,二房分到的田契和银钱是她亲自去拿的,毕竟她爹娘不敢面对暴怒的老太太,怕被她骂,所以便让她去接了。


    反正要是老太太敢骂她,她就和她姐告状,于是老太太就再也不敢骂了。


    拿到手后,郁金没将这些东西给他们,而是自己收着。


    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也没向她要,默许了由她收着。


    如此,郁老二夫妻就和没分家前一样,手里仍是一文钱都没有的,更不用说买肉什么。只怕这辈子,郁老太太都吃不到二儿子送过去的肉了。


    郁离转头对郁金说:“既然已经分家,仍是住在一起不好,要不要另起房子?”


    西屋实在太破了,不是久住之地。


    郁金道:“房子是要起的,不过现在咱们手里没钱,二十两银子顶不了什么事,还是等以后我赚了钱再起吧。”想到刚才郁琴过来的事,她又说,“不过可以花点钱,在这边砌一道墙,和大房三房隔开,再在那边开个门,以后咱们就走这门,这样花的银钱也不多。”


    她指着棚子对过去的院墙说。


    郁离见她已经有主意,点了点头,“行,就先这样办吧。”


    省得以后二房吃点肉什么的,那边又有人过来讨肉吃,实在烦。


    郁老二夫妻俩听着长女和次女商量起房和砌墙的事,两人说得很自然,似乎她们就是当家作主的。


    两人看着碗里的杂粮饭和肉,最后仍是没说什么-


    另一边,郁琴没讨到肉,回去自然被郁老太太骂了,嫌弃她没用。


    郁琴心里委屈,说道:“这肉是离娘拿回来的,阿奶要是想吃,您可以去找离娘要。”


    郁老太太:“……”


    郁老太太顿时生气,指着她一顿骂,说她不敬长辈,居然敢顶嘴了。


    郁琴几时被人这么骂过,眼眶就红了,倏地起身就跑回房里,埋在被窝里哭起来。


    郁老太太越发生气,骂道:“我这当阿奶的,还说不得她?她是地主家的小姐不成,这脾气也太大了,要是以后嫁人了,哪个当婆婆的能忍她这样的小性子?不成不成,这性子得掰过来……”


    陈氏怕她真给女儿掰性子,女儿到时得遭罪,赶紧道:“娘,琴娘只是一时间看不开,我去劝劝就好,她是敬您的,您别多想。”


    她心里也烦,明明老太太自己不敢得罪郁离,吃不到肉,只能将气撒在她女儿身上。


    只是心里明白归明白,她也不能说出来,还得哄着。


    不过几天,陈氏已经心力交猝,想要带孩子们去县城了。


    郁老太太仍是不高兴,嘴里骂骂咧咧的。


    特别是闻着空气中那渐渐消散的肉香味儿,越发的难受,然后骂得更起劲。


    三房那边也在吃饭,原本闻着那肉香,吃得没滋没味的,正商量着明天要不要也去割点肉回来炖着吃,听到郁老太太的骂声,顿时明白了。


    这估计是没讨着肉吃呢。


    三房的人心里舒坦了,想着有郁离镇在二房,谁敢去讨肉吃?


    还不如自己去割点肉回来做,解解馋呢。


    **


    在郁家吃过晚饭,郁离帮着收拾了下屋子,方才离开。


    回到傅家时,天已经黑了。


    周氏点着油灯,坐在那里绣桌屏,见她回来问道:“离娘回来啦,肚子饿吗?要不要我给你做些吃的?”


    出门前郁离和她说过,今晚会在郁家那边吃饭,不过周氏还是担心她饿着。


    毕竟她的饭量大,怕她在娘家没吃饱。


    郁离道:“娘,不用了,我吃饱了。”


    她的三个妹妹都是可爱的,自从知道她饭量大后,同样也担心她没吃饱。


    如今分家了,她们可以当家作主,想怎么做饭都可以,郁金煮了一大锅的杂粮饭,由着郁离可着劲儿地吃,一点也不吝啬。


    所以今晚她还真是吃了个八分饱,完全没饿着。


    郁离进堂屋倒水喝,喝完水后,她坐到周氏对面。


    周氏不由看她。


    “娘,我三妹想学刺绣,你能不能教她?”郁离开门见山地问,“如果你愿意,我让她带拜师礼过来,如果你不愿意,我让她去镇上的绣坊学。”


    镇上的绣坊也有教女子刺绣的,只是需要走关系,而且还要交一笔银子。


    当然,教也只是教一些简单的,毕竟绣娘都是靠这手艺活吃饭,担心教出弟子饿死师父。


    周氏只是一愣,然后有些好笑。


    她知道郁离的性子直,说话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往的,和这样的人相处很舒服,但若是性子敏感些的,估计会觉得不好受。


    周氏是个性子软和的,同时也是个和善的,总喜欢将人往好的方面想,反而喜欢郁离这样的性格,不用她猜来猜去,和她相处很愉快。


    “让她过来吧,也不用什么拜师礼。”周氏温声道,“当年我学刺绣时,也没给拜师礼,绣娘看我可怜就教我了,她说这世道姑娘家生存不易,有门手艺,也能多条活路……”


    不知想到什么,她面上露出伤感之色。


    对于自己这门手艺活,周氏没想过藏着掖着,如果有人想学,她也愿意教。


    其实她很愿意教村里的女孩子们绣花的,只是……


    她心里叹气,青石村很偏僻,远离京城,这里的生活宁静而安逸,可她仍是不敢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事。


    郁离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周氏很快就回神,朝她笑了笑,“你明天让你妹妹过来罢。”


    郁离点头,“谢谢娘。”


    “谢啥啊。”周氏不在意,“教你妹妹我还是很乐意的,我见过你三妹的绣活,心思很巧,色泽搭配得很好,光是这点就证明她有学刺绣的天赋。”


    她其实很看好郁银,只是以前她和郁家没啥关系,加上郁家二房那样的情况,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郁银想要和自己学刺绣,她肯定愿意教。


    还有郁离这层关系,那更要教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郁离从县城回来,带郁银过来见周氏,同时让郁银给了拜师礼。虽然周氏说不用,但郁离和郁银都很坚持,觉得这礼是必须要给的。


    为此郁银还将三房还给她的那二两银子给郁离,让她帮忙买拜师礼。


    买礼物的银子自然不用这么多,只花了半贯的银子,剩下的郁离让郁银收着,以后若是周氏有什么事,让她多注意。


    这时代的人对师徒关系看得很重,可以说是半个儿女的关系。


    郁银跟着周氏学刺绣,名义上算是周氏的徒弟。


    得知郁银要跟周氏学刺绣,二房的人自然是高兴的,就连郁老二、柳氏也难免喜形于色。


    这可是手艺活,不说可以赚钱,甚至将来相看人家时,有这门手艺,选择余地宽一些,嫁人后,夫家也会高看一眼-


    在郁银跟着周氏学刺绣时,周氏的桌屏终于绣好了。


    不仅是她的桌屏,傅闻宵的书也抄好了。


    如今郁离在县城干活,每天都要来回,周氏便将自己做好的桌屏交给她,让她帮忙带去绣庄卖掉。


    这桌屏她绣了半个月,用的心思极多。


    主要也是因为这半个月来,傅闻宵的身体没出什么事,不用她操心,又有郁离帮着干家务,家里有什么事,她都能搭把手。


    周氏越发的轻省,便多花一些时间来绣桌屏,同时也想多赚点钱,家里不能只靠郁离挣钱,担心她累着。


    晚上,傅闻宵将自己抄好的书册递给她,让她明天带去县城的书斋。


    郁离用布将书包起来,和周氏的桌屏一起放到背篓里。


    她对傅闻宵抄书能赚多少钱并不抱希望,想着也是他拖着病体抄的,不管赚多少钱,都要鼓励他一番。


    总比郁家那三个读书人、从来没想过抄书赚钱为家里分担要好。


    以前郁老大读书那会儿,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往家里拿回来过一文钱。


    后来屡次童生不中,终于死心,去县城的米铺当账房,方才有银子拿回家。


    翌日干完活后,郁离先去锦华绣庄。


    郁离进门时,锦华绣庄的店伙计看到她,双眼就瞪得老大。


    他还记得上次郁离在绣庄打人的一幕,记忆深刻,以至于再见到她时,不免有些畏惧。


    这姑娘打人好生威风啊,看当时被打的小子,那脸都肿成馒头了,得多疼啊。


    不过也是那小子先挑事的,被打也是活该,就算去报官,也是他没理。


    当然被打一巴掌就告官这种事很少见,毕竟这年头的百姓很少敢与官府打交道,不到非不得已,很少会去告官。


    店伙计将郁离迎进去,得知她是来卖绣活的,赶紧将她交给掌柜。


    掌柜倒是心态平和,见她就道:“姑娘怎么来了?是你婆婆绣好桌屏了吗?”


    比起郁离打人,他更记得郁离的婆婆周氏的刺绣手艺很好,等着周氏绣的桌屏。


    郁离将桌屏从背篓里取出来,让掌柜查看。


    掌柜看过后,十分满意,说道:“这桌屏我开六两银子,你婆婆以后若是有空,让她可以多绣一些。”


    他也是有些眼力的,这样技艺精湛的刺绣技术,越看越觉得像京城那边的手法,不太像这边的,心里不禁琢磨着,不知这姑娘的婆婆以前是不是去过京城,和那里的绣娘们学的。


    郁离没想到比预期中的五两还多一两,难免诧异地看他。


    掌柜笑道:“这桌屏绣得很好,这个价格是应该的。”


    这样的桌屏,放到府城那边卖,能卖出二三十两的价格,可是翻了好几倍。当然,这样的话就不必和她说,不然这姑娘要是知晓,不愿意来卖桌屏可就不好了。


    郁离拿到六两银子,然后又买了些料子和绣线。


    掌柜很大方地只收进货钱,甚至还免费送她不少布头,这布头对穷苦人家来说也是好东西,一般也是要花银子买的,现下掌柜是当添头送她了。


    离开绣庄后,郁离转去县城的书斋。


    县城有好几个书斋,她要去的一家书斋名叫“进贤书斋”,这名字光听就大气。


    ?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 46 章


    ◎手抄孤本◎


    郁离进入书斋时,书斋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个穿着文士衫的书生在书橱前找书。


    店伙计正在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书。


    书斋共有三间门面,面积非常大,算得上是县城最大的书斋,听说书斋的老板是府城那边的人。


    进门就是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再进去是摆满书的书橱。


    这书橱做得很精致,上面的书一本本地摆放着,十分贵重的样子。


    郁离看了看,书橱里的书有新有旧,有线装的也有蝴蝶装、包背装的,大多都很精致,不过更多的还是手抄本。


    印刷的书太贵,很多人都买不起,手抄本就便宜许多,一般人大多都是买手抄本,如此也养活了不少专门抄书为生的人。


    在郁离观察时,店伙计见到她,迎了过来,“姑娘要买什么?”


    做生意的都有些眼力,虽然郁离这穿着打扮十分朴素,看就是买不起书的样子,也极少有女子进书斋。不过也有例外,有时候也有一些妇人来书斋为家里的读书人买些笔墨纸砚或者书之类的。


    就算郁离看着买不起,店伙计也没有轻贱。


    会来书斋的都是读书人居多,读书人的性子大多清高,且重视德行,若是店里的伙计是个轻贱他人的,难免对书斋的印象不好。


    郁离问:“你们掌柜在吗?”


    傅闻宵说了,要将他的手抄本给掌柜,应该是和掌柜熟悉,找掌柜准没错。


    店小二闻言,又看了看她,说道:“掌柜在后院,您稍等,我去叫他。”


    郁离便站在那里等着。


    其间那两个正在找书的书生转头看了看,见是个穿着朴素的女子,也没多看,继续找他们的书。


    一会儿后,掌柜就出来了,见到是个陌生面孔,穿着打扮朴素到在他看来有些落魄了——因为要干活,郁离没穿太好——有些疑惑。


    郁离也没多言,从背篓里取出用布包着的书递给他。


    掌柜先是擦了擦手,方才将布包着的书接过,从他这举动也能看出,他是个爱书之人。


    掌柜翻开那布,看到书页上龙飞凤舞的字时,脸色微微一变,忙不迭地翻开书页,果然看到那极具风骨的字。


    他先是欣赏了会儿那字,尔后才仔细看里面的内容。


    这一看,他便被迷住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郁离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掌柜?”


    掌柜总算回过神,忙不迭地道:“姑娘,这是松鹤先生的手抄孤本吗?”


    郁离还没回答,就见那边正在找书的两个书生叫了一声,迅速地冲过来,小心翼翼地夺过掌柜手里的书。


    他们急切又小心地翻着,一边翻一边惊喜地说着。


    “快看这字,豪迈不失风骨,刚毅不失洒脱……果然是松鹤先生的字迹,这是什么孤本,怎么以往从来没听说过……”


    “好像是前朝的某位大家的,松鹤先生居然有这样的孤本……”


    “诶,松鹤先生又送手抄孤本过来了——掌柜,这书我要了,二十两银子!”


    其中一个穿着打扮看着贵气的书生马上叫价。


    另一个书生急了,当即咬咬牙,也开始出价:“我出三十两,给我吧!”


    “不行,这是我看上的,我出五十两!”穿着贵气的书生不高兴,“方兄,你怎么能和我抢?”


    “严兄,你又怎能横刀夺爱?你就让给为兄罢!”


    “……”


    眼看两人为这书争抢起来,掌柜不禁擦擦汗,小心地提醒:“两位相公,这书……”


    掌柜也是认识两人的,他们都有秀才功名。


    秀才称一声相公,举人称老爷。


    两个秀才转头看向掌柜,穿着贵气的严秀才说:“掌柜,这手抄本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严兄……”姓方的秀才很不高兴。


    严秀才说:“方兄莫急,这书我买下来,届时会借你一阅。”


    借阅哪有自己收藏来得好?


    莫说这是前朝的手抄孤本,就是松鹤先生那字,也值得收藏,他也是想要的。


    只是他的家境不如严秀才家,若是和他抢,只怕两人将价格抬得越来越高,最后自己也是买不起。


    权衡片刻,方秀才只好遗憾作罢。


    掌柜见严秀才要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


    每次松鹤先生那边送书过来,都是难得的孤本,掌柜也借这些孤本挣到不少钱,每每都盼着松鹤先生送书过来。


    可惜一年到头也没送多少本,盼得都望眼欲穿,今儿终于盼到松鹤先生又让人送书过来。


    他开口道:“严相公,您也知道这是孤本,我们店里是要先誊抄才能卖的。”


    其实他更想卖的是誊抄本,松鹤先生的手抄本可以当作店里的镇店之宝。


    当然,这镇店之宝最后还是被那些读书人抢走了,放不了多久,久而久之,众人也认准松鹤先生的字迹,对他的手抄本趋之若鹜。


    松鹤先生是在三年前第一次让人送手抄孤本来书斋的。


    当时掌柜并未太在意,第一眼先是被那字吸引,尔后才注意到内容。


    只是他才疏学浅,所学有限,并未知道这手抄本的内容是某个朝代的孤本,还是一名府城的举人来山平县访友,路过书斋时注意到,说出那孤本的名字,方才让掌柜知晓。


    这举人在府城极有名望,是府城雁山书院的先生,他亲口验证的事,自然很快就传开。


    最后那手抄孤本被举人花高价买走。


    至此,松鹤先生也在县城这边出了名,甚至还有不少府城的人特地赶过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再寻到松鹤先生亲自抄写的孤本。


    掌柜也是暗暗惊奇,不知这松鹤先生是何许人,居然知道这么多的孤本,甚至还能将其抄录下来。


    要知道,历来孤本都是掌握在世族大家,旁人想借来一阅都难。


    不少人暗暗猜测,或许这松鹤先生是出自某些大家族的弟子,观其字,便知应是自幼便得名家指点,自成风骨,没个十几二十年,无法有这般功底。


    再说那手抄孤本的内容,有些就连那些自诩书香门弟的家族都难得一见。


    松鹤先生的身份也更加神秘,实在令人猜测不出。


    也不知松鹤先生为何让人将手抄孤本拿到一个边境的县城卖,要是送去府城那些地方,这价格肯定不低。


    当时买走手抄孤本的举人,也是捡了个大便宜。


    后来掌柜就精明了,懂得给它抬价,纵使如此,想要求松鹤先生手抄孤本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严秀才忙不迭地点头,“应该的,不过掌柜你们誊抄完后,松鹤先生的手抄本可要卖给我啊,我是要定了的!”


    他已经决定,在书斋誊抄完之前,都要守在这里,以免被人抢走。


    方秀才甚至还表示,如果掌柜不嫌弃他的字,他可以免费帮忙誊抄,如此也能先观看一遍孤本。


    掌柜:“……”


    几人径自地说着,完全忽略一旁的郁离。


    郁离也没想到,一本手抄的书能引起两个秀才如此激动的争抢,突然意识到傅闻宵这抄书,不止是简单的抄书。


    主要还是内容。


    看那严秀才,都愿意花五十两来买了。


    五十两啊!


    来到这个世界,郁离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郁家那九十两不算,摊分开来,一家才二十两。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何这个世界的人对读书那么看重,原来读书人真的很会赚钱。


    幸好,掌柜很快就想起郁离。


    现在他看郁离的眼神,可不是什么落魄的妇人,而是一个财神爷,还是和松鹤先生有关系的人,要不然时隔一年,松鹤先生怎么会让她送手抄孤本过来?


    “姑娘,不知你和松鹤先生是什么关系?”他一脸和气地问。


    那边对着手抄孤本爱不释手的两秀才也看过来。


    先前他们没怎么注意她,以为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妇人,她身上穿着打扮极为朴素,甚至没有一件首饰,而且看着很瘦——虽然比一个月前胖了一些,但在正常人眼里,还是瘦的,一看就是家境不好的平民百姓。


    这样的女子,不知和松鹤先生是什么关系?


    没人知道松鹤先生的身份,他住在何处,为何只将手抄孤本送到山平县这边卖。


    有人倒是想探寻,可惜松鹤先生只出过两本手抄本,送过来的是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对方啥都不说,看着有些怯懦,沉默得过分,根本就问不出什么,甚至最后大伙儿因为当时没太在意,是以没能拦着人问。


    郁离已经明白这“松鹤先生”就是傅闻宵,应该是他抄书时所用的另一个名字,相当于笔名之类的。


    看这些人激动的样子,她自然也不会说,省得他们去打扰傅闻宵。


    傅闻宵身体这么弱,可经不起打扰,人都要死了,就让他在生命的最后安安稳稳地渡过。


    她直接跳过这个问题,说道:“掌柜,这书多少钱?”


    掌柜正要说话,那边的严秀才就说:“我出一百两!”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百两是不是太少了?”


    这可是手抄孤本,光是孤本这两字,就不止值一百两。


    历来每有什么孤本现世,都会引来文人雅客争相哄抢,甚至有时候能卖到千两银子都有。不过这是手抄本,自然不会这么贵,可松鹤先生这字实在太好了,总觉得光是这墨宝就值得收藏,更不用说它的内容。


    郁离先是一惊,正要说话,就见掌柜马上道:“不行!”


    他转头朝郁离笑了笑,温声道:“姑娘,松鹤先生的手抄孤本素来珍贵,您若是相信我,我可以将它送去府城那边拍卖。”


    自从松鹤先生的手抄孤本名声大噪,求它的人极多,若是送去府城的文人聚集的拍卖会,甚至能抬价到三四百两都有可能。


    这世界上,有钱有闲的读书人还真是不少,更不用说那些附庸风雅的商人,都是一掷千金的主。


    掌柜又和郁离说,到时候他们书斋抽取两成的辛苦费,剩下的都给她。


    如果她相信书斋,可以马上立个字据,先付她三十两的押金,相当于先押在这里。


    那两个秀才顿时急得不行,好几次想说什么,都被掌柜挡下。


    甚至最后严秀才表示,他可以出两百两。


    如果这手抄孤本真送到府城,府城有钱的大把人在,他肯定是抢不过那些人的。


    郁离看了眼他们焦急的模样,最后决定接受掌柜的建议。


    虽说她不太懂拍卖会是怎么样的,但也能从这些人的态度中看出这手抄孤本的价值,如此自然是选最优的方案。


    想必傅闻宵知道后也会同意的,毕竟他也说过,找书斋的掌柜就行。


    在两个秀才失望的注视下,郁离和掌柜立了字据,将一份字据收好。


    掌柜说:“最多半个月就会有结果,届时姑娘再过来便可。”同时将三十两押金先给郁离。


    郁离揣着三十两,再次意识到读书人的钱有多好赚。


    这个世界穷人很多,但有钱有闲的人也不少。


    等郁离走出书斋,便见那两个秀才跟了过来。


    “姑娘!”严秀才朝她作揖,一脸诚恳地说,“在下实在喜欢松鹤先生的手抄孤本,不知姑娘能否为在下引见一番?”


    方秀才亦诚恳地表示他也是如此。


    既然松鹤先生能誊抄一本孤本,肯定能誊抄第二本。


    若是能见着人,直接找他抄岂不是更好?


    而且松鹤先生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若是能与之结交一二,也是受用无穷。


    郁离道:“抱歉,不能。”


    这耿直的反应,让两个秀才噎住了,自从他们成为秀才后,已经很少有人对他们这么不客气。


    不等他们说什么,就见郁离转身走了,两人下意识地追过去。


    只是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虽说是青壮年,但哪里快得过郁离,不过一会儿,郁离就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两个秀才:“……”好快的速度。


    **


    午后,郁离回到傅家。


    她第一次没有直接去堂屋吃饭,而是先回房。


    傅闻宵坐在窗边看书,见她风尘仆仆地进来,微微有些惊讶,然后笑道:“离娘回来啦,吃饭了吗?”


    郁离瞅了瞅他,此时在她眼里,面前的这个病弱男人不是什么没用的病书生,而是一个很会赚钱的金疙瘩。


    原本她觉得自己每天能赚几百文已经够多了,哪知道人家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是三十两,等后续拍卖过后,可能还会有百两以上……


    “怎么了?”傅闻宵不解地看她,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怪。


    那种看“金疙瘩”的眼神太过直白,让他有些赧然。


    郁离慢吞吞地将今天在书斋发生的事,以及和掌柜立的字据告诉他。


    傅闻宵平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变化,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等她说完后,他道:“离娘决定就好,听你的。”


    郁离:“……”


    郁离将那三十两的押金从背篓里取出来,要推给他,傅闻宵却说:“你收着吧。”


    郁离疑惑看他。


    “现在咱们家是你来当家,家里的银钱自然也由你来管。”说到这里,傅闻宵面露歉然,“也是我的身子不争气,无法为你分担,日后也要离娘多担待。”


    郁离:“没问题!”


    她也没强求要一个病弱之人管家理事,他只要好好地待在屋子里安静地看看书、写写书就好,其他的有她和周氏,完全没问题。


    郁离将那三十两银子放到装钱的匣子里。


    她转头对傅闻宵说:“你的药快喝完了,明天我去药店给你抓几副,你好好喝药。”争取活久一点。


    傅闻宵笑着应一声。


    接着郁离总算去堂屋吃饭。


    周氏坐在堂屋等她,这是她的习惯,知道郁离午后会回来,她都会在这里等她,给她盛饭。


    见她回来就直奔房间,她也不在意,反而笑眯眯的。


    郁离从背篓里取出今儿卖桌屏的钱,一共六两给她。


    “不是五两吗?”周氏疑惑地问,掌柜曾说,绣庄收的桌屏可以给三两到五两,因她做得用心,估摸能到五两。


    郁离将掌柜的话和她说了说,周氏顿时恍然。


    在青石村待久了,她总是忘记自己所学的刺绣针法是和京城那边的绣娘学的,而且还是世家大族的绣娘,技艺自然不是民间的绣娘能比的,那掌柜只要有眼光的,便知道它的价值。


    她有些不安,生怕会引来什么麻烦,尔后看了看郁离,又将这股不安压下。


    都过去三年了,应该……没什么了吧?-


    下午,郁离睡了一觉醒来,便见郁银坐在堂屋里绣花。


    现在郁银跟着周氏学绣花,都是早上来,快到午时回家吃饭,下午再来,待到傍晚。


    虽然周氏热情地要留饭,但她不好意思蹭饭,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难,她哪里能留在人家家里白吃。


    见到郁离,郁银乖巧地叫一声大姐,起身给她倒茶水。


    郁离将绣庄送的布头拿出来给她,让她用来练手。


    这也是周氏提议的,周氏现在主打绣桌屏,看不上这些布头。


    “这要多少钱啊?”看到这么多的布头,郁银很欣喜,这些布头虽然零碎,却有些面料比较大,可以拿来做荷包,能做很多荷包呢。


    郁离说不要钱,绣庄免费送的。


    郁银高兴地收下,软软地向她道谢。


    接着郁银一边绣花,一边和郁离闲聊,主要是说一些郁家的事。


    “……咱们家的墙已经砌好了,和阿爷、阿奶、大伯、三叔那边隔开。二姐当时叫人送砖瓦和黄泥过来砌墙时,阿爷阿奶他们很不高兴,直到二姐说是大姐您同意的,他们才没说什么。”


    郁老太太他们确实不会高兴。


    虽然分家了,但因为大家仍是住在一起,只不过不在一个锅里吃饭,看着还是和没分家差不多,如此也方便郁老爷子继续掌控儿子们。


    哪知道二房居然砌起一堵墙,将他们隔开。


    更让他生气的是,三房见到时,居然也想要砌墙,只是最后被郁老爷子生气地骂了,才没有砌。


    不过看这情况,如果以后发生什么矛盾,三房肯定也会砌墙的。


    到时候老爷子和大房他们算是是被孤立了。


    “对了,大伯娘和琴姐、宗哥儿去县城了,听说大伯病得厉害,都病了好些天,好像是大伯从村里回县城那天就开始生病,大堂哥他们没办法,就托去县城的村里人回来说一声,让大伯娘去照顾。”


    郁银说到这里,猜测大伯是不是因为分家的事生病的。


    当然,也可能是那天被大姐按着跪那事刺激到,让他回去就生病了。


    郁离哦一声,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大伯生病和她有啥关系?反正又不是她去伺候。


    ?


    作者有话说:


    男主的病不会好那么快,但不影响明年的县试,他也会参加^—^


    第 47 章


    ◎挑明◎


    有从县城回来的村里人特地来到郁家,告诉他们郁老大病了好些天时,郁老爷子夫妻俩急得不行。


    郁老太太也不强留陈氏在村里干活,催着她赶紧去县城照顾生病的大儿子。


    陈氏早就巴不得去县城,主要是这村里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她不仅要忙家里的活,甚至连地里的活也要她干。


    要知道,自从她嫁到郁家后,就从来没有下地干过什么活,她自持是秀才之女,与那些乡下妇人不一样,怎么能干那种又苦又累的活儿?


    每次陈氏看到被晒得又黑又老的柳氏和王氏这两个妯娌,就庆幸自己不用像她们一样下地干活。


    她的丈夫是读书人,她生了两个聪明的儿子,娘家又给力,谁敢让她干活。


    哪知道分家后,她居然会像那些乡下妇人一般,居然要去地里干活?


    如今大房的成年男丁都在县城,只有郁敬宗一个十岁的男孩,就算让他下地干活,他也干不了什么,更不用说他从小就没干过这些农活,根本不会干。


    虽然郁老爷子和郁老太太也会帮着干,可只有两老干也不行啊。


    于是陈氏也被叫去地里干活,让郁琴在家里洗衣做饭、喂鸡喂猪。


    因为郁家的两头猪是要留到过年时杀的,分家时,这猪就决定先不分,等到过年时杀了再分。


    如此后院的两头猪便由三房轮流喂养,一家养一旬。


    每月的上旬由大房喂养,中旬是二房喂养,下旬是三房喂养,如此轮着来。


    郁琴以往哪里干过这种活,不说煮猪食,连喂猪食她都不会。


    每次看到猪栏里那两头臭烘烘的猪,她就嫌弃得不行,甚至害怕它们凑过来找她要吃的,总觉得它们好像会咬人。


    因为不会干,饿得两头猪叫个不停,老太太自然又要大骂,最后还是陈氏去干了。


    每天干完地里的活后,她还要打猪草、砍柴……


    一天下来,陈氏忙得像陀螺一样,晕头转向,哪里还有什么秀才之女的讲究?


    她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明白,乡下人的日子是如此之苦。


    以前郁家确实太过优待她,就算她待在村里,地里和家里的活都有人干,她只需要在屋子里专心地教养女儿、小儿子就行。


    陈氏每天都觉得现在的日子生不如死,实在过不下去。


    特别是当她偶然间揽镜自照时,发现镜子里那晒得发黑憔悴的妇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终于崩溃。


    她向来觉得自己和两个妯娌不同,她的生活是闲适的、讲究的,是个文雅人,实在瞧不起两个又黑又土的妯娌,她们被生活磋磨得都没点女人的样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她们中的一员。


    只要想到这个结果,陈氏就无法忍受。


    陈氏这段日子都盼着去县城,这又脏又乱还有干不完活的村子她是一刻也不想待。


    得知郁老大生病,陈氏第一反应不是焦急,而是开心,终于有理由去县城了。


    不仅是她,郁琴、郁敬宗也很开心,一刻也等不及,马上收拾东西,要和母亲一起去县城。


    郁老太太拦住郁琴和郁敬宗,“你们娘一个人去县城就行,你们两个去做什么?”


    郁琴捏着包袱,小声地说:“阿奶,我担心爹,我想去照顾爹。”


    郁敬宗跟着说:“我也要照顾爹。”


    要是以前,郁老太太听到这话,甭提有多高兴,觉得这两个孩子孝顺呢。


    可这会儿,她拉着张脸,不悦地道:“什么照顾?有你娘一个人就能照顾,你们哪里会照顾人?而且县城的房子那么小,住不开这么多人,你们去了是添乱!行了,都待在村里。”


    姐弟俩:“……”


    最后只有陈氏一个人去县城。


    她回头看着两个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孩子,心头酸涩,可是老太太已经变了,不像以前那般对他们宽容慈爱,她没办法带他们一起去县城,只能先委屈他们。


    陈氏狠心地收回目光,赶紧离开,速度非常快,生怕半路被叫回去。


    直到她抵达县城,总算松口气。


    当陈氏来到县城的房子时,开门的是她的两个儿子,两人的模样看起来很憔悴,似乎好些天都没休息了。


    看得她十分心疼,也不知道这些天,自己这当娘的不在,他们是怎么过的。


    果然,她应该早点来县城的。


    见到陈氏,郁敬德两人极为欣喜。


    自从郁老大生病,他们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为了照顾生病的郁老大,他们只能和私塾那边请假,留在家里侍疾。


    也不知道是不是郁老大在病中,他的脾气变得十分古怪,有时候喝着药,突然间就暴怒生气,将药往他们身上泼,并且破口大骂。


    “娘,爹变了,变得很爱生气。”郁敬礼皱着眉说,“我和大哥也没做什么,好端端的他突然间就生气,骂我们,还让我们滚出去。”


    有时候骂得还很难听,仿佛他们是他的仇人似的。


    郁敬德沉着脸,也对父亲变得喜怒无常的性子极为费解。


    陈氏目光微黯,心知郁老大为何如此。


    只是她也没办法,她知道自己这丈夫的自尊心有多强,他自诩是读书人,在郁家向来高人一等,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也养成他清高自傲的性子。


    这突然间,被人按着跪下,甚至因为这事导致郁家分家,让他在全家人面前丢光了脸,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得知他突然生病,她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陈氏对两个儿子道:“我知道,你们辛苦了,好好歇息,别耽搁了功课。”


    兄弟俩点头,母亲的到来总算让他们松口气。


    他们还不知道郁家已经分家,迎着母亲进门时,还问道:“娘,琴娘和宗哥儿怎不和你一起来县城?”


    每次陈氏来县城,一定会带上小儿子和女儿。


    用她的话来说,一家子就要整整齐齐的。


    虽然县城的房子是小了点,实在住不下一家子人,不过郁敬宗可以和两个兄长一起住,郁琴则去外祖家,和陈家二房的表妹住,如此倒也能住得开。


    陈氏面色微僵,沉了沉心,决定还是将分家的事告诉他们。


    郁敬德兄弟俩都傻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分家?”


    陈氏便简单地说了下分家的原因,自然略过郁老大被郁离按着跪下的那一幕,免得刺激到两个儿子。


    这事郁老爷子也叮嘱过,不能告诉他们,以免影响他们读书。


    虽是如此,郁敬德兄弟俩还是十分生气,生气的对象自然是郁离。


    “她怎么能这样?离娘实在太过分了,她都出嫁了,哪有出嫁女回娘家闹分家的?她安的是什么心?”郁敬礼气愤地说。


    郁敬德眉头紧皱,目光暗沉,“不管如何,她实在不应该做这种事。”


    说着,他们有些后悔他们前阵子没和父母一起回去,要是他们回去,肯定不会允许郁离在娘家闹腾,定会让她知道出嫁的姑娘就应该好好守好规矩,娘家不是她放肆的地方。


    也不会让郁家闹到分家的程度。


    陈氏看两个儿子天真的模样,不知道怎么说。


    要是他们知道郁离那力气有多恐怖,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突然心里也有些庆幸,幸好这两个儿子当日没和他们一起回去,不然以他们的性子,肯定也要挨打,说不定真的会被郁离当场打断腿。


    这么一想,她打了个哆嗦,赶紧说:“你们千万别去招惹她,一定不能招惹,知道吗?”


    兄弟俩莫名其妙,但母亲太过郑重,甚至让他们发誓,两人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


    接着陈氏去屋子里探望生病的丈夫。


    当她看到憔悴得像个糟老头子似的郁老大,被吓了一跳。


    以前的郁老大也是个讲究人,纵使是在米铺当账房,也要搞点读书人的派头,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满腹诗书的,哪像现在,这副颓废的模样就像个油腻的老男人。


    陈氏嘴巴动了动,再次意识到分家的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她深吸口气,刚开口说一句话,就被床上躺着的郁老大暴怒地赶出去。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陈氏狼狈地从屋里出来,心里十分恼怒。


    面对两个关切地看过来的儿子,她不好说什么,勉强地宽慰他们几句,便赶他们去歇息后,她则去了厨房。


    不管如何,至少她回到县城了,那破村子,她是一刻都不想待的,以后也不要再回去-


    郁老大这一病,就病了将近大半个月。


    原本他还要继续病下去的,躲在屋子里,谁都不见。直到米铺的掌柜让人过来探病,顺便告诉他,如果他再病下去,他们就要另请账房。


    郁老大哪里还敢继续病,终于从床上爬起,收拾好自己,乖乖地去米铺干活。


    在米铺当账房,一个月有近三两的收入,这可是养家的银钱,要是没有这份活计,他连在县城租房的钱都没有,更不用说供两个儿子读书科举什么的。


    郁老大振作起来去干活后,陈氏也没有回村里的意思,以两个儿子正是读书的关键,她要多留几天照顾他们为由留下。


    至于留在村里的女儿和小儿子,她虽然担心,想到他们的年纪已经不小,家里还有老太太和老爷子在,总归不会让人欺负他们,也不会让他们饿着,便也没再管。


    哪想过了几天,她就在县城里看到小儿子。


    提着菜篮子、刚买菜回来的陈氏看到小儿子时都震惊了,问道:“宗哥儿,你怎会在这里?”


    郁敬宗委屈地说:“娘一直不回来,我就来找你了,是坐王艄公的船来的。”


    这些年,他跟着母亲时常在县城和村里往返,早就认识路,他娘既然不带他来,那他就自己来,反正王艄公也认识他,不会收他的船费。


    陈氏被噎了下,最后没办法,只好带他回家。


    晚上,郁老大父子三人回来,看到郁敬宗时也是吃了一惊,得知他是一个人来县城的,郁敬德兄弟俩气急不已。


    他一个孩子自己坐船来县城,就算这路熟悉,可到底危险,万一被拍花子的拐走怎么办?


    当晚郁敬宗被两个兄长教育了一番。


    郁敬宗一脸委屈,气愤地说:“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老家有多难受,天天都是青菜咸菜,喝清汤寡水的豆粥,二叔三叔那边却时不时地吃肉,阿奶都不肯给我们买肉吃……”


    说到最后,他都委屈地哭起来。


    郁敬德问:“难道二叔三叔吃肉时,没给你们送点过来吗?”


    虽说分家了,但家里还有老人,怎么着也得送些肉给爷奶那边吃的,不然实在不孝。


    “送什么送?他们才不送哩!”郁敬宗抹着眼,“他们现在都瞧不起我们,都怪离娘这搅家精,要不是她按着爹跪下……”


    “什么?!!”郁敬德兄弟俩都傻了。


    什么叫按着他们爹跪下?!!


    **


    虽然书斋那边还不确定会有多少银子,郁离觉得一定不会少。


    想到家里的存款,她的心里便踏实,买起东西来也更加大方。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周氏和傅闻宵都愿意花钱买柴火,以傅闻宵这种赚钱的速度,不开张则矣,开张吃三年。


    怪不得他们花起钱来丝毫不吝啬。


    当然,她还是没答应,觉得这些事自己能干,就不需要花钱去买。


    每天晚上,郁离将自己赚的钱放到匣子里时,会将里面的钱数一数,看看存款有多少。


    虽说她每天买的东西多,但也不是次次都花光的,大多时候还会有剩。


    俗话说,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郁离现在很明白这道理,手里有了钱,以前吃不起的糕点,她也能买了又买,吃一块又吃一块,大方得紧。


    她隐隐有种预感,自己的觉醒期很快就要过去了。


    傅闻宵见她坐在那里数钱,眯着眼睛听着铜板和银锭相撞时发出的声响,有些忍俊不禁。


    她似乎挺喜欢听这声音。


    看着像个财迷,这种事情她做起来,怪可爱的。


    “离娘,夜深了,还不睡吗?”傅闻宵提醒道。


    郁离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就来,仍在认认真真地数。


    数完后,已经过了一会儿,她满意地将银子都扫进匣子里,将之收到柜子里。


    傅闻宵坐在床上,头发披散,穿着白色的单衣,腰腹之下还盖着一条轻薄的被褥。


    他望着爬上床的姑娘,说道:“离娘很喜欢钱吗?”


    郁离看他一眼,“没人会不喜欢钱的吧?”


    钱能买到很多东西,这世间有百分之九十的事情是能用钱来解决的,只要人活在这世道上,就撇不开钱这东西吧。


    除非不需要吃喝拉撒,有没有钱也不那么重要。


    傅闻宵想了想,说道:“你说得对,没人不喜欢钱。”不知想到什么,他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轻叹一声,“钱能做的事太多了……”


    郁离不禁看他,觉得他脸上的笑容不是那么好看了。


    平时他温温和和地笑着时,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现在这种笑,有些尖锐,虽然人还是挺好看的,但那身气息却不是那么友好,显得很冷冽。


    傅闻宵回神,见她盯着自己,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又变成那种温和好看的笑了。


    郁离想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有挺多心事的,人都要死了,心事这么多,心理肯定不健康,只怕这病情会加重吧?


    想到这里,她难得安慰一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一说。”


    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不会憋得难受,哪天就憋得变态。


    这可是生理课上说的,人的情绪要适当地发泄,不能内耗。她发泄的方式,是一刀砍掉一只异种的脑袋,特别的解压。


    傅闻宵是个聪明的,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


    他没有拒绝,说道:“好的。”


    当他即将离开这人世间时,或许可以和她说一说,允许自己与这世间作一个最后的告别。


    傅闻宵想着,闭上眼睛,慢慢地沉入黑暗之中。


    半夜时,傅闻宵突然惊醒。


    脖子上那只手的指腹略显粗糙,并不柔软,却很温暖。


    虽然惊醒了,并没有以往的冷汗涔涔,反而有一种习以为常之感。


    “离娘?”


    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傅闻宵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感觉到那只手慢吞吞地收回去,透着某种心虚,连带着原本因为掐他的脖子而挨近的人也在慢吞吞地退离。


    “那个,天还没亮,你继续睡……”郁离含糊地说,往外又退了退,与他拉开距离。


    傅闻宵先是应一声,尔后说道:“离娘,总是掐脖子,是不是不太好?”


    他问得极为委婉,也算是挑明这事。


    黑暗中,郁离没作声。


    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的声音又响起:“我会努力克制住的。”她真的很克制了,每次伸手过去时,会克制住下狠手的冲动。


    她又添了一句,“以后我尽量习惯。”


    傅闻宵勾起唇角像是笑了下,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没关系,我没怪你。”他温和地说,“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的。”


    郁离将脸偷偷地埋在枕头里,略有些心虚。


    虽然发生了这个插曲,后半夜郁离还是睡得很踏实,到时间就起。


    今天干了大半天的活,拿到工钱后,郁离在县城买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些由附近村人带到县城卖的一些野果,是进山里摘的,她挑的都是纯甜的,算是给傅闻宵甜甜嘴,安抚他昨晚半夜时受到的惊吓。


    回去的路上,郁离发现有人在跟踪她。


    她没理会,如往常那般出城。


    出城后不久,来到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郁离转过身,看向身后跟踪她而来的几个男人。


    这些男人的打扮一看就是种不入流的二流子,他们没有正当的营生,专门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见她突然停下,一路尾随她出城的几个男人先是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不跑,好像特地在这里等他们。


    他们走过去,一边打量郁离。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两个月,郁离不再如初时那般瘦骨嶙峋的,但相比于一般人,还是瘦得过分。不过她的底子好,五官轮廓也渐渐显露出几分年轻姑娘家该有的青春靓丽。


    看在这几个男人眼里,郁离的姿色虽不是上佳,却也达到让他们生出邪念的程度。


    对上他们的眼神,郁离原本并不想做什么的,现在突然觉得可以做点什么。


    ?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 48 章


    ◎最近在学劁猪◎


    半刻钟后,五个尾随郁离出城的男人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个个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郁离手里拿着一根藤条,站在他们面前。


    这藤条是从路边的灌木丛中随手扯的,虽然没有晒得干枯,但抽在身上也是生疼生疼的,一抽就是一条红肿破皮的鞭痕。


    郁离将力气控制在一定的范围,能抽得人疼入骨髓,却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


    这样的疼痛让普通人很难忍受。


    看在几个男人眼里,郁离此时就像地狱来的可怕魔鬼,让他们胆战心惊,生怕那藤条朝自己抽过来。


    这女人抽得可真是疼啊!


    疼得他们满地打滚,滚远了还会被她抽回来,根本逃不掉。


    刚才有人看情况不对转身就跑的,哪知道身后一颗石头飞过去,击在腿上,腿像断了一样,再也爬不起来。


    其他人都吓破了胆子。


    郁离问:“你们跟踪我做什么?”


    五个男人都不敢吭声。


    郁离直接一藤条抽过去,朝着最左边一个高个子抽了一记,甚至空气中都响起一道静鞭声。


    “说!”


    高个子惨叫出声,身体歪倒在地,其他人吓得直哆嗦。


    旁边的矮瘦男人赶紧说:“我、我们见你经常在城里买东西,一定赚了很多钱……”


    “是的,我们就是想从你这儿弄点银子使使。”


    经过一番严厉的考打,郁离确认这些人只是单纯地想抢她的银子。


    他们是县城里不事生产的闲汉二流子,成天无所事事,在县城里乱逛,专门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抢劫,抢劫对象一般是那些从乡下进城里买东西的老百姓,或者是在外干活领了工钱回家的落单之人……


    自从郁离在肉铺干活,每天领了钱,就会去买买买。


    这买的次数多了,自然会引起那些在街上到处溜哒的闲汉的注意,再看她瘦巴巴的模样,就是个柔弱女子,自然而然成为他们的目标。


    是以今天他们跟着她出城,想在城外抢她。


    郁离再三确认他们确实只是想抢她的银子,而不是谁指派的后,并没有放过他们。


    敢抢她辛苦干活赚的银子,更不可原谅!


    这些人都是惯犯了,这种团伙作案,且抢的只是普通百姓,那些普通百姓不敢告官,只能自认倒霉,官府自然也不会多管,最多只会在县城里多派官差巡逻,至于城外发生什么,官府也管不着。


    郁离又将他们抽了一顿,抽得他们惨叫连连,心生恐惧。


    这女人太可怕了,那藤条在她手里,就像天罗地网,不管他们怎么跑、怎么滚都离不开它的攻击范围,抽在身上更是火辣辣的疼,就算是大男人也受不住啊。


    郁离抽了一顿后,又问:“刚才你们是不是想对我做什么?”


    这五个抢匪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当然,最令她不喜的,还是他们刚才的眼神。


    若是正常的姑娘遇到他们五个,根本就逃不掉,会发生什么事难以预料,万一他们恶向胆边生,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只怕会毁掉那些姑娘的一生。


    “没、没有……”


    几人瑟缩着,哭喊着说。


    他们真的后悔了,不应该抢她的,也不应该看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心生邪念。现在知道他们遇到的不是什么弱女子,而是个会拿藤条抽人的女煞星,悔得不行。


    郁离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哭,继续抽,再次将他们抽得哭爹喊娘的,问道:“你们以前有没有欺负过其他姑娘?对她们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几人:“……”


    “说!”


    “有、有的,不过我们只是占点便宜,并没有对她们……啊啊啊——”


    惨叫声传得老远,正是晌午时分,虽说已经入秋,这秋老虎仍是威力无穷,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赶路,自然也无人听到这惨叫声。


    郁离可不管,继续抽,抽到他们痛哭流涕,悔恨不已,咒赌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也不再抢劫,他们一定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绝对不欺负姑娘家,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郁离终于停下来,看着这几个痛哭的男人。


    她点着脚尖,说道:“我不信你们,还是断了你们作案的第三条腿吧。”想到什么,她好心地解释,“正好最近我在学劁猪,我一定帮你们断得干干净净的。”


    男人们:“……”劁什么?劁猪?你一个姑娘家,学什么劁猪?


    啊啊啊!不对,她要将他们当成猪一样劁啊!


    不能劁啊!!!!!


    他们瞬间夹紧双腿,惊恐地看着她。


    “我们错了!”他们再次痛哭流涕,悔恨不已,“请您一定要原谅我们,别劁我们的……我们以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听您的话,您让我们往东绝对不往西,您说什么我们都愿意干,请您别啊……”


    男人若是被劁了,还是男人吗?


    许久,郁离终于大发慈悲,“那就暂时不劁。”


    男人们:“……”


    暂时不劁,以后还要劁的吗?还是一样有被劁的危机啊!


    “你们报上姓名、家里的地址,家里有什么人。”郁离说道,“明儿我要去家访。”


    为防止他们乱报家里的地址,她将几个男人一一分开,让他们都将所有人的家庭地址报一遍,如果哪个说的对不上,那就劁了。


    男人们原本还想乱报一个的,被她这么一整,担心其他人报的不对,只好老老实实地说。


    说完后,他们如丧考妣,特别是想到她明天可能会去找他们,更加绝望。


    郁离将他们的姓名、地址一一记下,这五个人,最高的叫高生,矮瘦的叫吴瘦子,还有王三郎、李四郎等,名字都很好记。


    接着她又说:“你们的钱都拿出来。”


    众人:“……”


    打不过,又被虐了一遍,他们都不敢反抗,乖乖地将身上的钱取出来。


    郁离看了看,面上露出嫌弃之色。


    这加起来就只有五十三个铜板,连她一天的工钱都没有。


    见她面露嫌弃,生怕她一鞭子抽过来,高生赶紧说:“都、都被我们花光了……”


    像他们这样的闲汉,手里哪存得了钱,有钱就花,没钱就去偷去抢,或者帮人干些追债的活,来钱又快又多,比正经的营生容易多了。


    郁离也不嫌弃,将五十三个铜板都拿走,对他们说:“明天开始,你们去给我找份正经的营生,一个月必须给我上供一两,不然就劁了你们。”


    对上他们惊恐的表情,她冷笑一声,“你们别想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你们跑了,被我捉到,你们不会想经历那下场的。”


    众人:“……”


    做完这些,郁离道:“行了,滚吧!”


    男人们呆滞一会儿,意识到可以离开了,哆嗦地爬起,互相搀扶着离开。


    他们浑身火辣辣的疼,被打软了腿,走也走不快,只是想到身后有个恐怖的女煞星在那里看着,就不敢停下来。


    **


    郁离回到家,吃过饭后,将在县城买的甜果子洗好拿回房。


    傅闻宵见她今天买了果子,略一想就明白原因,不觉有些好笑。


    她这是将自己当孩子哄不成?


    “都是纯甜的。”郁离对他说,“一点酸味都没有,我仔细挑过的,还挺贵的呢。”


    要不是她现在没空进山,其实她宁愿自己去山里找甜果子,不用钱。


    傅闻宵奇异地明白她脸上的表情,伸手拿起一个果子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看来她挑果子的眼光已经磨练出来了。


    都在山里混了大半个月,吃了那么多野果,多少也能练出些经验。


    郁离也抓了一把果子吃,她从来没有那种给你买的东西我不能吃、舍不得吃的概念,不管给谁买东西,都要自己跟着吃,而且吃得肯定比对方要多。


    她一边吃,一边说起今天回来时,被人跟踪的事。


    傅闻宵眉头先是一皱,等听到她怎么对付那些跟踪抢劫的二流子时,唇角不禁逸出一抹笑。


    见她说完后看向自己,他微微颔首,“你做得对,面对这种事,就该如此,不能手软。”


    郁离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要不是劁了他们的第三条腿,会让男人容易变态,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影响社会治安,其实我都想劁掉算了。”


    傅闻宵:“……”


    傅闻宵的表情有些勉强。


    偏偏她居然还问他,“是这样吧?”


    傅闻宵:“……对。”


    郁离叹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呢。


    像这种会欺负姑娘家的人渣,劁掉作案工具是最好的,可他们要是因此变态,受害的还是那些姑娘,那就不好了。


    其实最好的法子是一劳永逸,但杀人肯定是不行的。


    **


    第二天,干完活后,郁离就去“家访”。


    许是她昨天的威胁太可怕,高生他们都乖乖地待在家里等她过来。


    郁离也不嫌浪费时间,一个个找过去,确认他们的情况,然后勒令他们三日之内,定要找到一份正经的营生。


    经过一晚酝酿,男人们脸上的痕迹看起来越发可怕,一条条藤条抽出来的红肿痕迹布满头脸和衣服遮不住的地方。


    一看就是被打得老惨了。


    事实上,他们也浑身都在疼,每一道伤都火辣辣的,铭心刻骨。


    昨天他们回去,亲友邻居等看到他们的样子都大吃一惊,有人心疼,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都在猜测他们是不是惹到什么人。


    毕竟这些二流子平时到处惹是生非,总会惹到不能惹的人,被打一点也不奇怪。


    郁离道:“以后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看你们,看你们有没有正经干活,要是继续像以前那样,我只好动手了。”


    她的目光往他们身下扫了一眼。


    男人们:“……”


    这时,吴瘦子弱弱地问:“在赌场当打手,算不算正经营生?”


    其他人也纷纷道:“还有帮人催债算不算?”


    “还、还有……”


    五个男人七嘴八舌地说,只是他们搅尽脑汁,也想不出适合自己的正经营生是什么。


    郁离一脚朝说催债的高生踹过去,又踹了一脚说在赌场当打手的吴瘦子。


    其他三个噤若寒蝉,默默地闭上嘴巴。


    郁离的威胁太过可怕,这些二流子连伤都没养好,就赶紧去找活干。


    要找正经的营生,赌坊、催债这些来钱快的是不可能做的,他们只好在市井里到处寻摸,倒也找到活计,就是钱不多。


    像剃头匠、鞋匠、更夫等。


    郁离看了觉得可以,没有再对他们动手,只不过会盯着他们,时不时去他们工作的地方转一转。


    众人:“……”


    这日子久了,他们也知道郁离的名字,知道她在张家的肉铺干活。


    得知她居然是个杀猪匠,他们总算明白她为什么敢一个人在县城里到处买东西,不怕被人盯上,还一个人走路回村,不担心遇到抢劫的匪人。


    山平县一带的治安并不是那么好,县城就罢了,县城外可不一样。


    附近村子里的村民进城买东西时,都是大伙儿结伴一起走,如此没什么抢匪敢动手。


    其实不仅是山平县,很多地方都是如此。


    这世道的治安并不好,城里有巡逻差役还好,甚至有些差役还会带头去抢、吃东西不给钱,端看治下的官老爷是什么样的秉性。


    抢劫对于县官来说,不过是一些小案子,他们一般不怎么上心,被抢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最多以后不再单独行动,找个伴一起走。


    高生等人被郁离打怕了,光是听到她的名字就怕,只能乖乖地干活赚钱。


    这日,他们干完活后,相约去酒馆喝酒。


    没办法,这样的日子过得太难熬,要是不喝点酒解解闷,他们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撑过去。


    只是他们没想到,喝酒的时候,会听到“郁离”的名字。


    高生等人打了个哆嗦,小心地转头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三个读书人,他们坐在一起,叫了酒,桌上还摆着几碟子下酒菜。


    “那郁离真如此过分?”十八九岁、头戴方巾的书生吃惊地问。


    “是的。”年约二十的书生沉着脸,“我听宗哥儿亲口说的,她居然……”


    郁敬德有些难以启齿,自己父亲被人按着跪地不起,这事到底不好说出去,丢的不仅是父亲的脸,也是他们的脸。


    知道这事后,兄弟俩对郁老大喜怒不定的脾气终于有些理解,甚至颇为体谅他,对郁离越发生气。


    陈仲询冷了脸,有些恼道:“她上回打了诚哥儿,虽说是诚哥儿不对,但她确实不该打得这么狠。”


    纵使知道弟弟不对在先,可人都是护短的,看到诚哥儿那脸肿了好些天才消,一直在喊疼,哪能不心疼。


    没想到这会儿又从郁敬德兄弟俩那里得知,那叫郁离的居然还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郁敬德兄弟俩自从得知父亲经历的事,就极为生气,他们倒是想回村里教训郁离一顿,可是母亲让他们不能去招惹她。


    两人都答应过母亲,只能忍着。


    只是他们忍着没回村里去找郁离算账,哪知道居然在县城看到她。


    这也是个巧合。


    早上他们一般都不在家里吃早饭,而是在外头找个摊子吃,昨天早上他们在街上吃早饭时,正好看到郁离给隔壁的包子店送猪肉。


    找那家包子店的人问过后,得知她居然来了县城干活,最近在帮一家肉铺跑腿送肉。


    郁家被她闹得分崩离析,她倒好,一点愧疚都没有,反而还跑到县城找活干,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兄弟俩都很生气,要不是郁离跑得快,他们都要去找她理论,骂她一顿,让她羞愧认错。


    今儿他们和外祖父家的询哥儿一起喝酒,便和他倾吐这事。


    陈仲询和他们的年纪相仿,三人十分合得来,常在一起读书玩乐,感情比一般的表兄弟要好。


    陈仲询想起询哥儿被打一事,觉得那郁离简直就是个泼妇,得理不饶人的那种。再看郁敬德兄弟俩苦闷的样子,他突然问:“你们要不要给她点教训?”


    “什么?”郁敬礼愣了下,忙问道,“你有法子?”


    他们当然想给她点教训,只是这不是没机会,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吗?


    陈仲询道:“你们知道,我姑祖母家的孙子是一个衙役,不如让他去吓唬一下她。”


    陈家在陈秀才未起之前,也是典型的乡下人家,和那些地里刨食的百姓没什么区别。


    后来陈秀才决定在县城开办私塾后,便在县城买房定居,举家搬过来。


    陈家的亲戚也多,做什么的都有。


    那姑祖母的孙子姓朱,这衙役是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传到这位姑祖母家的表哥时,他也在做衙役。


    乡下人没什么见识,见到官差会先怯上几分。


    陈仲询觉得郁离虽然敢打人,但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妇人,应该也是如此。


    郁敬德兄弟俩闻言双眼一亮,“这主意好!”


    “最好能让她知道错误,向家里的长辈认错。”


    “能让她跪着认错最好了。”郁敬礼说道,这样父亲应该就不会再介怀那件事了。


    表兄弟三人径自地说着,高生等人听在耳里,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同情。


    他们当即不再喝酒,结了账离开酒馆。


    走出酒馆后,吴瘦子就问:“这事要不要告诉离老大?”


    “肯定要说的。”高生说,“就算咱们不说,那些人也拿她没辙,不如咱们卖她一个好。”


    其他人点头,都觉得是这个理。


    他们并不觉得衙役来了,郁离就会像寻常百姓那样,吓得不敢动手,说不定她连衙役都敢打。


    当然,她不会在县城明着打,可以在县城外打啊,她还会威胁要劁了他……


    这么一想,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和郁离说这事。


    等郁离从高生他们这里知道这事后,果然很平静,只是多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事我知道了。”


    高生小心地窥她一眼,“离老大,你要咋办?”


    这是他们这些市井之人惯常的称呼,可不会文绉绉地叫什么姑娘。


    其实他们想叫她郁老大的,在他们心里,郁离太可怕,只好认作老大。但郁老大这称呼,就像在叫她大伯似的,她不让他们叫。


    他们就改口叫离老大。


    郁离看他们一眼,没说怎么办,让他们好好干活,这些事不用他们理会。


    目送她离开,高生等人互视一眼。


    “要不,咱们去盯着陈家那姻亲姓朱的衙役,有什么事,随时报告给离老大知道?”瘦子提议道,他虽然瘦,人向来机灵,很有主意。


    众人纷纷同意,这是讨好郁离的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要是讨好了她,她以后宽宏大量,不再计较当初他们做的事,应该就不会总想劁了他们了吧?


    这个威胁一直悬在他们头顶,他们可没忘记-


    郁离对高生他们说的事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个普通的衙役罢了,不说对方只是想吓唬她,就是想找由头教训自己,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想要毁掉一个人的法子千千万万,她根本不需要死磕。


    她尊重人命,不轻易对人类出手,可如果对方执意和她过不去,她就只好将那人毁掉了。


    反正只要对方活着就行,怎么活还不是一样。


    郁离照常买完东西回村。


    傍晚,傅家一家子正在吃晚饭,突然拍门声呯呯呯地响着。


    周氏打开一看,发现是刚离开不久的郁银,她的脸色苍白,满脸惊惶害怕,她吓了一跳,问道:“阿银,你咋啦,有什么事?”


    郁银看到郁离时,眼里蓄着的泪就落下了。


    她哭着说:“大姐,小妹、小妹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 49 章


    ◎觉醒结束◎


    “她咋啦?没事吧?”周氏忙不迭地问。


    郁银哭着说:“小妹磕伤了脑袋,流了好多血……”


    听到这话,周氏吓得一个哆嗦,连好奇地探头的傅燕回兄弟俩也吓到,双眼瞪得大大的。


    郁离二话不说,拉着郁银就出了傅家。


    周氏站在门口张望,看着姐妹俩飞快地朝郁家那边跑,心里止不住地担忧。


    郁离跑得很快,快得郁银根本追不上,不过一会儿,已经跑得快没影了。


    郁银也没叫什么,努力地跟着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姐妹俩在村里狂奔的一幕引来众多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抬头张望,不知发生什么事。


    “这是咋啦?那是郁老二家的离娘吧?”


    “确实是离娘……哎哟,她跑得可真快。”


    “发生啥事?”


    那些刚从地里回来的村民十分疑惑,见姐妹俩跑的方向,便知应该是郁家那边发生什么事。


    有知情者道:“听说郁老二家的小闺女摔伤脑袋,流了很多血哩。”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询问是咋回事。


    “听说珠娘今儿去打猪草回来,在家门口遇到她阿奶,也不知道祖孙俩说了啥,珠娘的阿奶好像很生气,推了她一下,珠娘人小小的,身子又瘦,可不是轻飘飘的,这一推便摔着了,哪想着她摔倒的地方正好有块石头,脑袋直接磕在石头上,可不就磕破了头。”


    “当时那血一下子就飙出来,磕得挺严重的,幸好冯婶子经过,赶紧将珠娘抱回屋子里,给她止血……”


    众人倒抽口气。


    有人马上说:“天啊,居然是磕到头,这可是要人命的。”


    以前村里有个老人不小心磕破了脑袋,当场便没了呼吸。


    还有隔壁村,听说也有人曾经磕到脑袋,一直昏迷不醒,连大夫都没办法,昏迷几个月后,也同样没了呼吸。


    因此大伙都知道,要是磕到头,没见血还好,如果见血,可是要人命的事。


    “珠娘现在咋样啊?”


    “不清楚,听说当场就晕过去了。”


    “那可怎么办哟?珠娘才八岁吧?还是个孩子呢。”


    “谁说不是,冯婶子已经让她家的冯大郎去县城请大夫,希望大夫能救她。”


    众人讨论了一阵郁珠的伤,话题便转到郁老太太身上。


    “这郁家的老太太是咋回事啊?她这当阿奶的,咋能这么狠心呢?”


    “就是啊,就算她再不喜欢孙女,也别害她啊?这才刚分家不久,就对孙女下手,她这是不想分家吧?”


    “话不能这么说,她应该不是故意的,郁婶子就算再重男轻女,也没有狠心到要了孙女的命吧?”


    “我也觉得不是故意的,那老太婆没这胆子。”-


    郁离来到郁家这边,拐过郁家原本的院门,来到西侧那边的一个门。


    这是二房砌了墙后重新开的一个小门,现在二房的人进出,都是走这门。


    她敏锐地在附近看到一块沾了血的石头。


    这石头不算大,隐没在草丛里,随处可见,路边的草丛中有很多这种隐藏起来的石头。


    村里的人不会特地收拾它们,由它们散落在那里。


    郁离目光微黯,然后进了门。


    来到西屋郁金姐妹几个的房间,郁离听到里面的哭声。


    已是暮色四合,西屋这边的房间采光不好,天色一暗,屋里就昏暗得厉害。


    她眯着眼睛,隐约看到屋子里有几道身影,辩认出是郁老二夫妻和郁金。


    还有冯婶子。


    柳氏坐在床头哭,郁金站在一旁抹泪,郁老二沉默地站在床尾处,身体佝偻着。


    冯婶子时不时查看郁珠的情况,徒劳地说着一些安慰人的话。


    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闷。


    郁离走进去时,引来他们的注意。


    看到是她,郁金哇的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大姐,小妹流了好多血,她一直都不醒……”


    她很害怕,万一小妹永远也醒不来怎么办?


    她甚至不敢去探小妹的鼻子,就怕没了呼吸,她无法承受。


    柳氏哭得眼睛都肿了,郁老二双眼通红,显然心里也不好受。


    虽然他们平时像木头人似的,在郁家的人欺负几个女儿时,也没怎么保护过她们,甚至没办法保证让她们吃饱,将她们饿成这样……


    但他们其实也是在意她们的。


    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在意。


    郁离走过去,隐约只看到床上躺着个人,却看不清楚她的模样。


    她的夜盲症还没好。


    “金娘,点灯。”


    郁金抹了抹泪,将油灯点起。


    就着油灯的光,郁离看到床上的郁珠,她的脸黑瘦黑瘦的,看着没什么肉,和村里的很多小孩差不多。经过这两个月好吃好喝,她已经恢复村里小孩该有的体重,就算偏瘦一些,也不会影响健康。


    此时,那张黑瘦的脸蛋灰败,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仿佛死气在上面萦绕。


    她的呼吸也极微弱,随时可能会断了。


    郁离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她的温度很低,磕到的地方在后脑勺。


    冯婶子道:“我先前给珠娘止住了血,只是她一直没醒,也不知道会咋样,我让已经大郎去县城请大夫过来,再等一个时辰大夫就来了。”


    然后又对郁离道:“离娘,你别太担心,珠娘一定没事的!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老天爷不会收她的。”


    话是这么说,她看向郁珠的表情很担忧。


    冯婶子是亲眼看到郁珠磕到脑袋的。


    当时那血一下子就溅出来,流的血太多,她都吓一跳,顾不得其他,赶紧撕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止血。


    郁离注意到冯婶子的衣服上沾到的血渍,说道:“婶子,谢谢你。”


    “谢啥啊。”冯婶子自责道,“要是我早点回来就好了。”


    要是她回来得早点,说不定能阻止郁老太太推人,这样郁珠也不会磕到脑袋。


    郁离没说话,转头问郁金,“阿奶呢?”


    郁金咬了咬唇,眼里流露出怨恨之色,“阿奶刚才过来看了会儿,然后就走了。”


    西屋太破,老太太素来是不稀罕来这边的,要不是这次郁珠出了事,只怕她也不会过来。


    郁离又看了床上的郁珠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出去。


    “大姐,你去哪?”郁金问道。


    其他人也看她,连柳氏的哭声都一顿,郁老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郁离道:“我去找阿奶,问问她为何要推小妹。”


    冯婶子听后,在心里叹气,郁珠都这样了,郁离这当大姐的去问一下也没什么,只是问了又如何?她也做不了什么。


    郁老二等人却知道,她这是要去找郁老太太算账。


    大庆朝重孝道,很多人觉得子女就是父母的私产,父母打骂子女都是应该的,子女只能受着,不能反抗。甚至父母若是杀了孩子,只要事出有因——例如杀子奉养母亲,还会被夸赞至孝。


    当然,这样的道理不是谁都能接受,只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世人认为不管父母长辈对子女做什么,子女应该孝顺,不能追究。


    就像这次,郁老太太害得郁珠磕破脑袋,就算郁珠这孙女因此没了命,最多只会让人指责一番,却不会因此让她偿命。


    然而郁离不同,她可是敢逼郁老爷子分家的人,去质问郁老太太只是小意思。


    郁老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让她不去的话,最后他仍是像以往那样,保持了沉默。


    柳氏也别开脸,没有叫住她-


    郁离走出二房的院门,从郁家的大门进去。


    当她进门时,郁老三夫妻在三房那边探头,见她看过来,夫妻俩都有些僵硬。


    王氏硬着头皮问:“离、离娘,珠娘没事吧?”


    虽然很害怕郁离,不过郁珠发生这样的事,夫妻俩多少也是关心的,毕竟那可是一条命。


    他们以前再讨厌二房,也不至于漠视一个小辈的生命。


    郁离道:“一直没醒。”


    她的声音很平静,在这暮色渐深之时,平静的声音有一种别样的幽诡,让郁老三夫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当他们和她的双眼对上时,瞬间头皮发麻,什么也问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着正房走去。


    郁离来到正房,一脚就将关着的门踹开。


    那轰的破门声,吓得三房的人心脏狂跳,连灶房里正在做饭的郁琴也吓得跑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郁离踹开正房的门。


    郁离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两个老人。


    郁老爷子正坐在窗边的位置抽着旱烟,屋里一阵劣质的土烟味儿。


    郁老太太原本在屋子里转圈圈的,这会儿僵硬地站在那里,双眼瞪得老大,显然被吓到了。


    当她和郁离的目光对上,郁老太太嘴唇颤抖,“离、离娘……”


    郁老爷子也不抽烟了。


    老两口胆战心惊地看着门口的郁离。


    郁离没进去,她站在门口处,问道:“阿奶,你为何要推珠儿?”


    郁老太太差点就撅过去。


    她被吓得不行,虽然郁离啥也没做,就只是踹开门,仍是让她生出一种好像要被地狱来的鬼差索命的错觉。


    她怕啊,怕得厉害。


    “我、我……”她哆嗦着说,“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她顶嘴,我就只是推她一下,哪知道她会摔了。”


    说到这里,郁老太太也很后悔。


    要是知道郁珠会磕破脑袋,她肯定不会动手。


    以往打孙女打习惯了,虽然因为郁离,这两个月她已经很少动手,但面对郁金郁珠这两个孙女时,她并不怎么害怕,生气时动手推一下是常事。


    郁离道:“小妹平时很乖,她从来不会和人顶嘴,除非那人说得太难听,让她不服气。”


    随着她的话落,就见郁老太太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郁离深深地看着她,也不问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说道:“阿奶,如果小妹有个三长两短,你便给她偿命。”


    听到这话,郁老爷子终于忍不住,厉喝一声:“郁离!”


    郁离并不怕他,幽幽地看着他。


    郁老爷子刚攒起的怒气就这么消散了,他定了定神,说道:“这事确实是你阿奶的错,但她不是故意的。而且,历来也没有让长辈给一个小辈偿命的道理,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官府那边要捉你去坐牢,甚至还会连累你爹娘、妹妹和傅家那边,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他知道郁离是个疯癫的,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惧。


    但她再疯,也要顾忌一下她的父母妹妹和夫家吧?


    郁老爷子只希望她能理智一点,不要真的做出让老婆子偿命的事。


    郁离沉默了下,说道:“你说得对。”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人捉到把柄,这样就不会连累到他们。


    这世间的意外多得是,她保证郁老太太届时也会发生点什么意外。


    郁老爷子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还以为自己说动她,心里甚至还生出了些高兴的情绪,觉得这孙女也没有那么疯。


    当然,他知道事情还没有解决。


    郁老爷子为了打消她偿命的念头,继续说:“这次珠娘磕伤脑袋,确实是你阿奶的不是,我们会补偿珠娘的。”


    至于怎么补偿,当然是给银子。


    郁老爷子很舍不得银子,可是要是不出点血,只怕郁离不会善罢甘休,万一郁珠真的没了,她激愤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如此不如先稳住她。


    郁离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等她离开后,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的郁老太太腿一软,瘫软在地。


    明明这初秋的天气闷热无比,她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


    天黑后,冯大郎终于带着大夫来到村里。


    树下纳凉说话的村人见大夫和冯大郎朝郁家而去,又议论起来,都在聊大夫能不能救郁珠之类的。


    现下郁珠的受伤这事已成为村里人最关心的话题。


    大夫来到郁家二房所在的西屋,先是给郁珠查看伤势。


    看到她后脑勺的那血窟窿时,大夫倒抽了口气,吃惊道:“咋会磕得这么严重?”


    众人都没说话,柳氏又忍不住呜咽地哭起来,郁金和郁银死死地咬着嘴,眼泪已经糊满了脸。


    郁老二也痛苦地看着正在受苦的小女儿,双手握紧,青筋毕露。


    冯婶子还没走,仍守在这边,听到大夫的话,心头发凉。


    不会救不回来了吧?


    只有郁离面色平静,一双眼睛幽幽冷冷的,她的脸庞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胆寒。


    大夫查看过伤势后,给郁珠处理脑袋上的伤。


    先前冯婶子只是粗糙地止血,不敢再做什么,主要是那血窟窿着实可怕,她怕自己弄不好让郁珠的伤势更重,还是等大夫过来处理。


    大夫处理完郁珠的伤,给她上了药,然后取出几副药,让郁家人去煎药。


    这药是他从冯大郎那里得知郁珠磕伤了脑袋后,在药铺抓的药,省得他们还要来回跑,耽搁了伤员的救治。


    郁金马上拿药去灶房那边熬药。


    很快西屋这边就飘起一股浓郁的药味儿。


    接着大夫告诉他们一些注意事项。


    床边的柳氏沙哑地问:“大夫,我女儿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不敢保证,只道看病人的情况,毕竟人的脑袋是很脆弱的,都磕出了个血窟窿,连他也不敢说她什么时候能醒,只能听天由命了。


    虽然大夫说得很委婉,在场的人哪里听不出来。


    柳氏伤心欲绝,握着郁珠的手,趴在床上呜咽地哭出声,郁银泪流满面。


    郁老二也哽咽出声。


    大夫暗暗摇头,这样的事他见多了,生老病死和意外是常见之事,有时候就算是医者也是无能为力。


    交待完要注意的事后,大夫便准备离开。


    他对病人家属说:“先给病人喝几副药,喝完后若是不醒,我再过来瞧瞧。”


    大夫在心里叹气,以那小姑娘的伤势,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或许就会这么一直昏睡着,然后在睡梦中死去。


    还那么小呢,实在可怜。


    门口处候着的冯大郎送大夫回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路不好走,幸好冯大郎去县城时,遇到路过的王艄公,是坐王艄公的船去县城的,方才能这么快将大夫请回来。


    先前他提前和王艄公说了一句,王艄公得知郁家出了事,很上心地表示要帮忙,说愿意送他们一程。


    冯婶子对儿子道:“你送大夫回县城时,自己也要小心些,平安回来。”


    想到有王艄公的船接送,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倒也放心几分。


    郁银跟着出来,递了一两银子给冯大郎,轻声说:“大郎哥,麻烦您送大夫回去,顺便帮我们结了药钱,如果钱不够和我说,我补给你……”


    冯大郎也不和她客气,见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想安慰又嘴拙,实在说不出什么,只好挠了挠脑袋,赶紧送大夫离开。


    不久后,冯婶子也离开,只剩下二房的人。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沉闷,加上屋里太窄,挤不下这么多人,转个身都困难,郁银便劝说郁老二夫妻去歇息。


    “爹、娘,太晚了,你们先去歇息,等小妹醒来,我们会告诉你们的。”


    柳氏不愿意离开,看到小女儿现在这模样,她哪里有什么心思休息。


    最后还是郁离开口让他们离开。


    她道:“你们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没用。”


    这话说得太犀利,也太伤人,郁老二夫妻都有些受伤,想说什么,看她平静幽冷的脸庞,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黯然离开。


    郁离坐在床前守着,一直盯着郁珠灰败的脸。


    等郁金煎好药,她看着郁金姐妹俩一起细心地给昏迷中的郁珠喂药。


    她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看喂药的郁金、郁银,又看昏迷中困难地被迫吞咽着药汁的郁珠。


    人一直都是很脆弱的生物。


    末世突然降临,人类差点灭绝,直到末世三十年后,人类努力发展科技,培养出基因战士,方才扭转局面,让人类的火种得以延续。


    和濒临毁灭的末世不同,这个世界很安全,没有污染物,也没有异种。


    能威胁人类生命的,除了天灾就是人祸,而且杀伤力都有限,不会让人类有步入灭绝的危机。


    可是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实在太低了,连消炎药都没有,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能要人命,一个瘟疫就能杀死一城之人。


    像这样的磕伤,如果是在末世,不过一个修复仪就能治好。


    然而在这里,它会直接要人命,让人永远可能都醒不来。


    夜渐渐地深了。


    郁离仍是坐在床边,身姿笔坐,一动不动。


    和她一起坐着的还有郁金、郁银姐妹俩,她们同样无心睡眠,默默地坐在那里,盯着郁珠的脸发呆。


    “大姐,小妹一定会没事的,是吧?”


    突然,郁金沙哑地问。


    在这安静的夜晚,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门外的郁老二夫妻也听到了,他们痛苦地捂住眼,默默地流泪。


    虽然郁离将他们赶走,可他们哪里睡得着,便来门口守着,坐在女儿们的房门前,陪着她们。


    郁离的声音响起:“会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如同每一次,不管她做什么,她都是如此平静。


    听在郁金姐妹耳里,却又是如此的让她们安心。


    郁家人守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不知不觉间睡过去。


    在所有人都睡着时,郁离慢吞吞地起身。


    她伸手握住床上郁珠的手,只觉得心口在发烫,脑海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脑仁一阵阵地抽疼。


    但她忍住了这股疼痛,任由它越来越剧烈,在脑仁中激荡不休。


    她一直都是个极擅长忍耐痛苦的人,然而这一次,她疼痛到手指都克制不住地发颤。


    此时她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意念。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有什么办法能救她的妹妹呢?


    原主离开了,最后将“她”的身体交给自己,“她”的妹妹,她自然也要帮“她”好好地照顾她们。


    这是她的责任。


    她得到原主自动赠予的身体,让她得以在这个世界活下来,重活一次,便要承担起这具身体的责任。


    她也愿意如此。


    郁离忍着那股翻江倒海般的剧烈疼痛,忍到最后,抿紧的嘴唇已经溢出了血丝,血水滴落在衣襟上。


    但她没有吭一声。


    她握着郁珠的手很轻柔,神色平静。


    终于,轰的一下,体内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那股剧烈的疼痛瞬间被舒适的清凉所取代,身体轻飘飘的,所有的沉重和晕眩都一一消失。


    那困扰了她两个多月的所有负面状态,也在这一刻消散。


    郁离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神智无比的清明。


    体内有一股力量涌起,极为细微,如同一条快要干枯的溪流,却也昭示着它的存在。


    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郁离双眼亮如辰星。


    如果此时有人醒来,定会看到她眸心深处一闪而逝的绿芒。


    郁离毫不犹豫地将体内的那股细流般的力量朝郁珠体内输送过去。


    她知道,自己的觉醒期终于结束了-


    天微微亮时,守在门口处的郁老二突然惊醒,他猛地站起,身下的凳子被他带得倒下。


    这动静惊醒了所有的人。


    屋子里,郁金和郁银醒来时,有片刻的迷茫,尔后想到什么,飞快地转头看向床上,发现郁珠没醒过来时,她们一脸失望,然后见到郁离正握着郁珠的手。


    “大姐,你没睡?”郁金问了一句。


    郁离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坐着。


    郁银心细,很快就发现郁离的状态不对。


    她发现大姐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不禁吓了一跳。还有,她胸口的衣服有一片暗色的痕迹,看着好像是……血?


    这时,郁离放下郁珠的手,慢吞吞地站起身。


    起身时,她的动作有些迟钝,身体微微摇晃了下。


    “大姐……”


    姐妹俩担心地看着她,以为她整宿没睡,身体受不住。


    她们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白天时干活实在太累了,虽然心里担忧,但仍是抗不住睡意,就这么坐着睡着。


    郁离道:“我先回去,你们好好照顾小妹,有空我再过来。”


    郁金郁银应下,因郁珠一直没醒,姐妹俩的情绪都很低沉,没心思去想其他,也没注意到郁离的异样-


    郁离走出郁家,踏着晨曦的光,朝着傅家而去。


    只是越走,她的脸色就越苍白,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好像更单薄了。


    这时候有不少村民趁着清晨的温度不高,去地里干活。


    路上遇到郁离时,他们都和她打一声招呼。


    郁离没回应,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她眼前已经在模糊,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终于,在又一个村民和她打招呼时,她的身体一晃,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去。


    “离娘!”


    有人惊叫出声,郁离听不清那声音,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


    作者有话说:


    女主终于觉醒了,不过觉醒后的能力不算太强,有限制的。


    强的主要还是她的战斗力=。=


    第 50 章


    ◎昏睡◎


    大清早,傅家的门就被人拍响了。


    周氏在灶房里做早饭,想着等会儿郁离可能会回来吃早饭。


    听到有人拍门时,不免有些疑惑,她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灶房,叫道:“谁啊?”


    门外的人道:“宵哥儿他娘,快开门,你家离娘昏倒了。”


    周氏一听,顾不得其他,赶紧跑过去。


    当她打开门,便见隔壁的大壮背着郁离,他媳妇和周婶子跟在后头,一脸紧张。


    见着她,周婶子飞快地说:“我们刚要去地里干活,路上遇到离娘,她突然间就倒下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周氏慌得不行,赶紧道:“快,快送离娘进去……”


    大壮应一声,背着郁离朝东厢房那边而去,他经常来傅家帮忙挑水砍柴之类的,对郁家很熟悉,知道傅闻宵的房间在哪里-


    屋子里,傅闻宵早早地醒了。


    昨晚郁离没有回来,他睡得有些不踏实。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月,两人同床共枕,虽然是各睡各的,但只要醒着,就能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


    久而久之,他渐渐地习惯那人的存在,甚至有时候三更半夜惊醒时,感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也没什么意外,只觉得好笑。


    不知什么样的环境,养成她这般警觉又独的性子,熟睡时不能忍受屋子里有另一个人,这样的警觉和排斥性,比他还严重。


    傅闻宵昨晚也听说郁离的妹妹郁珠出事,后来周氏出去打听,明白发生什么事。


    对此他也有些担心。


    若郁珠的情况像那些村人说的那般严重,只怕大夫来了也没用,届时她会很难受罢?


    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既然她已经成为郁家二房的“郁离”,她便会好好地照顾那些妹妹。


    她是真的将那几个妹妹放在心里,当成自己的责任。


    不管哪一个出事,都不是她所乐意的。


    昨晚没等到郁离回来,傅闻宵心里明白,只怕郁珠的情况比想像中的要严重。


    这时,他听到外面的动静。


    傅闻宵心头微紧,扶着床柱站起,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打开时,正好看到隔壁的大壮背着一个人过来。


    看到站在门口处的傅闻宵,大壮愣了下,说道:“宵哥儿,离娘昏倒了。”


    傅闻宵心口一沉,面上有片刻的空白,下意识伸手要去接他背上的人。


    “宵哥儿,我送进去就好。”大壮时刻谨记得他的身体不好,可不敢将人给他,万一他没力气,抱不住,两人都会出事。


    傅闻宵的动作一顿,说道:“有劳。”


    他往旁边退了退,让大壮背着人进去。


    在大壮进门后,跟在他身后的周婶子和大壮的媳妇都看到傅闻宵。


    大壮媳妇是第一次见到傅闻宵,看到沐浴着在晨光中的男子,瞬间呆在那里。


    最近一直有人说傅家的儿子是个丑陋无比的,只因他体弱多病,久病缠身,肯定被那病折磨得形销骨立,好看不到哪里,甚至因他一直没在村里出现过,更是印证了这猜测。


    这个说法从周围的村子传到青石村这边。


    外村那些嫁到青石村的妇人回娘家时,也会被人问是不是这样。


    其实这事会反复被人提起,也是因为大伙儿都很好奇,这人生病时会有多丑。


    再加上大伙儿眼里,傅家有钱,就算比不得村里的那些地主大户,却比村里的很多人都要好,难免会引来诸多瞩目和窥探。


    是以见着青石村的人时,那些人总要顺便问一嘴。


    这会儿,见着傅闻宵本人,大壮媳妇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这样的男人都叫丑,这世间就没有好看的人了吧?


    怪不得她曾经好奇地问婆婆和大壮这事,两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她。


    这会儿,她倒是明白了。


    到底是谁传出傅闻宵很丑的事?这传闻真是离谱之极。


    传的人一定是没见过傅闻宵本人,故意胡说八道。


    大壮将人放到床上。


    傅闻宵慢慢地走过来,问道:“大壮哥,离娘发生何事?”


    “我也不知道。”大壮老实地道,“我们在路上遇到她,和她打招呼她也不应,突然间就晕过去了。”


    傅闻宵看着郁离苍白孱弱的脸,唇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迹,当目光落在她胸口的位置,看到那凝固的血凝,目光微凝。


    他朝大壮道:“大壮哥,麻烦你去城里请许大夫过来一趟。”


    “好的。”大壮点头应下。


    他走出去,和老娘、媳妇说一声,接过周氏递来的银子,赶紧往县城而去。


    等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傅闻宵伸手,小心地掀开床上之人的衣襟,见她的胸口没有什么伤,总算松口气。


    看到她襟口的血渍时,他还以为是她被什么利器伤着,一时间想到很多。


    既然没有受伤,那这血……-


    大壮离开后,周婶子和大壮媳妇确认没什么事,也跟着走了。


    周氏见郁离浑身都是汗,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灰尘,忙去打来一盆水,给她清理身上的污渍。


    “也不知道离娘这是怎么了,咋会突然间就昏迷了呢?”周氏红着眼睛说。


    明明离娘刚进门时,瘦成那样,看着还是活力四射的,很让人喜欢。


    养了两个月,身子养得有些肉,突然间就出事了,她心里十分难受。


    傅闻宵坐在一旁,执着郁离的手腕给她把脉。


    傅家没出事前,他曾经也学过一些医理,不为别的,而是防着旁人算计,更不用说后来……


    他也算是略通几分医术。


    周氏给郁离擦干净脸和脖子等地方,很快就看到她胸口的血渍,吓了一跳。


    “离娘衣服身上咋会有血?不会是珠娘的吧?”


    可是也不对,这血渍很新,还没有完全干呢。


    周氏不明所以,只好看向傅闻宵,见他专心把脉,也不敢打扰他。


    好半晌,傅闻宵终于收回手。


    “宵哥儿,离娘这是怎么了?”她紧张地问,“她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那些人……追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满脸恐惧之色,怕当年的噩梦再现。


    傅闻宵摇头,“没有受伤,她是体力耗尽,损了元气……”


    这么说时,他有些迟疑。


    他的医术不算精,只能算略通,怕自己判断错误。同时也想不明白,她做了什么会耗尽体力,甚至还损了元气。


    原本这人看着就瘦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养了两个月也没养回来多少,她的身体早就在这些年的苦累中千穿百孔,估计只比现在的他好一些,若是不好好养着,将来会有损寿元,只怕活不长。


    这会儿,居然又损耗了元气,实在是……


    周氏脸色发白,又惊又气。


    “怎么会?难不成是珠娘那边不好了?她伤心过度……”


    她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继续给郁离清理身体,将她身上沾血的衣物换下。


    在她给郁离换衣服时,傅闻宵礼貌地转过身。


    周氏见状,忍不住叹息。


    这两人虽是夫妻,但没有夫妻之实,再看宵哥儿这副避嫌的模样,只怕是打着如果他哪天没了,就放郁离离去、另寻良人的念头。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难受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为床上郁离昏迷不醒难受,还是为傅闻宵。


    不久后,郁银匆匆忙忙地来到傅家,脸色煞白煞白的。


    她脸上的表情比昨天得知郁珠出事时还要惊恐害怕,身体微微颤抖着,浑身发冷,她看着周氏,嘴唇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银。”周氏看到她这样子,好像快要晕过去一样,赶紧搂着她,“阿银别怕,别怕,离娘不会有事的!”


    郁银喉咙梗得厉害,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她的喉咙像是堵着棉花,梗得万分难受。


    好半晌,她终于开口,“大姐怎么样了?我要见她……”然后又说,“都怪我,明明大姐离开时,就注意到她不对劲的,可我没陪她回来……”


    说到最后,她泪如雨下,转身就朝着西厢房那边走去。


    乡下没什么秘密,哪家出点事很快就会传开。


    郁离在半路昏倒的事,自然也传得很快,有和郁家关系好的,特地跑了郁家二房一趟,将郁离半路昏倒的事告诉他们。


    郁银得知这事,第一时间就跑过来了。


    郁金也想过去的,但小妹还没醒,父母又出门去干活,她实在不放心留郁珠一个人在家,只能心急如焚地在家里等着消息。


    郁银进门,看到坐在床前的傅闻宵。


    她小声地叫了一声“姐夫”,然后来到床前,看到床上郁离苍白如纸的脸,捂着嘴哭起来,一阵阵的抽泣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傅闻宵抬头看她,微微拧眉,问道:“离娘在郁家发生了什么事?”


    郁银泪眼朦胧,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拭去脸上的泪,沙哑地说:“大姐昨晚守了一晚,早上我们醒来后,她就离开了……”


    说到这里,她十分愧疚,觉得昨晚他们不应该睡过去的,他们应该先让大姐回傅家休息。


    她觉得肯定是大姐累着了。


    明明大姐看着比她们还瘦,干的活比她们还多,她的身体怎么可能熬得住?


    傅闻宵直觉应该不是这般,哪会熬一宿就昏迷的?


    他让郁银仔细说,将她昨天所见到的一一说出来,不要略过任何细节。


    郁银正被郁离昏迷的事弄得六神无主,听到他问,也没多想,仔仔细细地将昨天到今天早上的事都说一遍,偶尔还会补充几句。


    她的条理很清晰,忽略的内容也能转过来补足,是个非常细心的姑娘。


    等听到她说,早上他们醒来,看到郁离握着郁珠的手,脸色就有些不对时,傅闻宵隐约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这里。


    应该是郁家的人都睡着后,她做了什么。


    要不然,她的身体不会突然间元气大损,体力消耗成这般。


    可她到底做了什么?和她襟口沾到的血有关吗?


    傅闻宵实在想不出来,望着床上郁离苍白而安静的面容,微微出神。


    这个叫“郁离”的姑娘,是他人生中,所遇到的最神秘、最难以预测在存在,仿佛冥冥之中,在他生命的最后,命运还是眷顾了他,送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让他不至于死得太过寂寞罢。


    她的来历神秘,她的能力也神秘,教人无从揣测。


    最初他怀疑,她并不是青石村郁家二房的郁离,而是其他人,或许是借“郁离”的身份隐藏自己。


    她的警觉性、冰冷的杀机、不通人情世故……


    都在表明她的与众不同。


    可当看到她的模样,她手上的痕迹,那是一双乡下人时常干活的手,又指明她就是郁家二房的“郁离”。


    傅闻宵突然想起小时候,还是他奶娘的周氏和他讲过一些乡野的志怪故事,山野狐仙化作人下山报恩,女鬼借尸还魂报仇雪恨什么的。


    他推测她应该是借尸还魂。


    她是个孤魂,不知来自何处,偶然间借助青石村的“郁离”的身体复生。


    她应该也叫郁离,因为叫她的名字时,她的反应很自然。


    若是如此,倒也能明白为何她能成为青石村的“郁离”,或许名字就是一个契机,是两者间的联系-


    太阳高高升起时,大壮终于将回春堂的许大夫请回来。


    许大夫没想到这次生病的是傅家的媳妇,他看过后,得出的结论和傅闻宵的差不多。


    “这姑娘的体力消耗太大,元气大损,应该让她好生歇息,再给她补补身体……”


    许大夫丝毫不奇怪,毕竟初见时郁离那副模样,就知道她以前的生活过得不好,吃不好、休息不好,干着又苦又累的活,元气大损是常事。


    至于体力消耗太大,估摸是乡下的活儿太多累着的。


    这人的身体有极限,累到极点,便会出事。


    许大夫开了药,是一些补元气的药,让大壮继续和他去县城走一趟,去拿药回来。


    周氏和郁银闻言都松口气。


    “太好了,大姐没事!”她如释重负,高兴得差点又哭。


    她无法想像大姐会出事,在她们心里,大姐非常重要,她们希望她好好地活着,能吃饱饭,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她好好活着就是让人最高兴的事……


    眼看许大夫要离开,周氏想到什么,赶紧道:“许大夫,村里还有一个病人,麻烦你去看看。”她转头对郁银说,“阿银,你带许大夫过去。”


    郁银点头应下。


    昨晚冯大郎找来的大夫并不是回春堂的许大夫,因为许大夫昨天并不在县城,去了其他村子里出诊,他只好找其他药馆的大夫过去。


    许大夫听闻有人磕伤了脑袋,神色一肃,没有说什么,和郁银走一趟郁家。


    大壮则拿着许大夫开的方子去县城抓药。


    午后,大壮带了药回来,周氏马上去煎药。


    傅燕回兄妹俩挨在周氏身边,小脸蛋止不住的担忧。


    “阿奶,小婶婶会没事的,是吗?”傅燕笙奶声奶气地问。


    周氏耐心地道:“是的,大夫说她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歇息,补一补身体,等她的身体补好后,她就没事啦。”


    兄妹俩眨了下眼睛,都松口气。


    傅燕笙继续说:“那我的糖给小婶婶吃,让小婶婶补身体。”


    “还有糕点。”傅燕回跟着说,“我以后都不吃糕点,给小婶婶吃多点。”


    自从郁离去县城干活,每天回来都会买很多东西,家里的糖果点心等都没断过,加上郁离非常大方,大家都有份,兄妹俩也算是过上好日子。


    这会儿,见郁离躺在床上,他们心头惶然,生怕她也像小叔叔那般生病,恨不得以后都不吃东西,给小婶婶吃,让她好起来。


    周氏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有些心酸。


    俗话说,孩子是最能分辩善意好坏的,要不是郁离真是个好的,他们怎么会这么喜欢她?


    当初是为了冲喜将她娶进门,现下周氏却已经不在意什么冲不冲喜的,只觉得家里有郁离,这才像个家,连宵哥儿好像都振作了一些。


    煎好药后,周氏端着药进房。


    等药凉了一些,她细心地给郁离喂药。


    傅闻宵坐在一旁看着,以往都是旁人伺候他,他从来没有伺候过人,更不用说照顾一个生病的人,周氏也不放心,怕他照顾不好,还是由自己来。


    喂完药后,周氏又去做饭,打算先熬点白粥,只要郁离醒过来就能喝。


    大夫说让她好好睡一觉,歇息好就能醒来。


    只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怕她醒来肚子会饿,周氏打算随时备着,一定不能让她饿肚子。


    午后郁金过来一趟。


    现下郁珠由郁银守着,她终于能腾出空来,过来看看大姐。


    看到躺在那里人事不醒的大姐,她捂着嘴哭起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傅闻宵坐在一旁,没有去宽慰她。


    好半晌,郁金终于停止哭泣,擦去脸上的眼泪。


    “姐夫,我姐就麻烦你和周婶子多照顾了。”她低声说,其实她想留下来的,但大姐已经成亲,她留在这里到底不合规矩。


    傅闻宵淡淡地嗯一声。


    郁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然后走出房间。


    遇到周氏,她又托周氏好好照顾郁离,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让人去郁家那边找她。


    周氏拍拍她,让她宽心,“离娘只是太累了,她会没事的。”


    谁知听到这话,郁金嘴一撇,差点又要哭。


    郁金哽咽道:“大姐确实太累了,以前……后来她也一直没有歇息,她总是很努力,很认真地干活。”


    不管是从前的大姐,还是出嫁后的大姐,都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从来不会偷懒歇息,活得实在太苦太累,太让人难受。


    周氏叹气,可不是。


    其实这世界上,像郁离这般辛苦活着的人很多,世人都为生活奔波,为活着而活着,为努力过上好日子而忙碌,一生都不得闲。


    直到晚上,郁离也没醒过来。


    周氏很担忧,给郁离擦身子时,嘴里唠叨着:“也不知道离娘什么时候能醒,昨晚没吃啥东西,今天一天都没吃,她肯定会饿得厉害,我得多做点包子,等她醒来吃……”


    不仅是包子,做点能存放的东西,等她醒来热一热就可以吃。


    周氏打理好郁离,对傅闻宵说:“宵哥儿,你们歇息罢,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说着又有些不放心,一个病人照顾另一个病人……


    这怎么能放心?


    只是不放心也没办法,傅家住人的房子就两间,其他的是堂屋和灶房、柴房、仓库,根本没地方住,她总不能让傅闻宵去和两个孩子睡。


    周氏忧心忡忡地离开。


    ?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看到一条“已被AI模型删除”的评论,以前是管理员删评,现在连AI模型都会删评了,删的还是很正常的评价……


    如果你们发现自己的评论没了,肯定是JJ删的。


    以前被外面专门排雷的骂过,说我删评捂嘴什么的,其实真没删过,不管是好的坏的批评的都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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