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喊话的汉子身形高大, 站在那铜墙铁壁般很是威武。
有同伴不愿惹事,想拦他,没拦住。
两个守备被他吼得一愣, 随后有些怒, 但因引得许多人注意, 他们也不好太过无礼, 毕竟来珍市的少说也是富裕之人。
“这位客人过于悲伤, 我们不过是带他去僻静之处歇息。”
“什么偏僻地方。”汉子瞪着眼睛, 显得更凶了:“你们问过他的意见没?”
那素衣客人难过归难过, 却有试图挣脱,只是没能成功,旁边同行也在急于表述。
可还没得汉子落雷似地吼声有用。
守备还想说, 同行已经过去搀着素衣客人往外拽:“我们不去我们不去。”
“听到了吗,人家不去。”
汉子又往前几步,瞧着身姿更伟:“还是说珍市就如此霸道?”
就是就是。
不讲理也要有个限度。
宿幼枝不好明目张胆的给他叫好,躲在人群外偷偷起哄:“好汉说的对!”
盛延辞无奈瞧他, 没忍住轻点了下他的脸。
干什么干什么。
有正事晓得不!
宿幼枝伸手点回去, 尤觉不够, 还捏了一下,得到小王爷故作可怜的神情。
懒得理你。
宿幼枝去看场中。
原本大家只是瞧着不掺和,见此也有外乡人跟着应声。
说得多了,守备脸色难看起来,又不好跟大众起冲突,只能憋着气道:“那是我等唐突了,还望客人勿怪。”
素衣客人脸上尤带泪痕, 很疲惫的样子,沉浸在悲伤中, 没心思与他们计较。
守备去瞧塞北汉子,见他没出声,忍着怒气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
宿幼枝听到汉子同伴在数落他:“都叫你不要惹事不要惹事,这里是寒骨关不是你家,能不能不要遇见什么事都去管,得罪了珍市守备,在商会也要受阻的……”
汉子不听:“在哪也不能这样蛮横,圣上都说要公正买卖,怎么他们比圣上还大?”
“那能一样吗!”
同伴说服不了他,气得跳脚锤他,汉子岿然不动,转身要走,被素衣客人的同行唤住:“还要多谢这位好汉仗义执言,我与表弟在关内也定居许久,有些了解,若好汉需要尽可寻我等,定安排妥帖。”
“这算啥事。”
汉子不以为意,大手一挥,跟着同伴走了。
素衣同行瞧了瞧萎靡的表弟,叹了口气,架着人往外去。
宿幼枝在不远处观望,盛延辞也不出声打扰,倚在墙上瞧他生动的眉眼,胸中满溢的鼓胀,热烈而汹涌的情绪裹挟着,让他抑制不住地想将人抱住。
但是不行。
要吓到阿又的。
他垂下眼,看阿又被他握在手心的指尖,软软的,嫩嫩的。
宿幼枝回头瞧见他那副眼眸灼灼的样子,很想一巴掌将他拍醒。
可涨涨眼吧。
下次别看到个男郎都往回抱。
说不定你如今已经有王妃了!
宿幼枝装作没看见,准备再去瞧瞧稀罕,只是方才的事一出,他对珍市的那点兴趣去了大半,这会儿说不上还剩多少期待。
但来都来了……
他刚要拐出墙角,却突然被拉了回去,宿幼枝控制住要回击的本能,一脸懵地看向盛延辞。
不是,你没事吧?
后背撞在柔韧的胸膛上,疼倒是不疼,但很莫名其妙!
“殿下?”
肩膀突然沉了沉,是盛延辞将脸埋到了他颈窝,回应闷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温热的呼吸烫到肌肤,宿幼枝缩起肩膀,十分不习惯地去推小王爷额头:“殿下可有不适?”
干什么干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有点距离!
盛延辞额头贴着他的指尖蹭了蹭,惊得宿幼枝立刻收回手,见鬼了似地瞧他。
“阿又。”盛延辞的声音含着几分粘稠:“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行!
不可以!
听听你在说什么。
抱什么抱。
想都不想!
宿幼枝觉得盛延辞疯了。
好好的突然这般,怕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方才出了一点旁人的波折,他们可是没得波及。
到底为什么啊啊啊!
阿又不懂,阿又害怕。
盛延辞你能不能恢复正常?
宿幼枝哪敢应。
小王爷这状态明显有异。
可又不好直言说,否则被他记在心里可能会恼……会恼??
那还怕什么。
宿幼枝理直气壮地挣脱开:“不要。”
贴近的温度骤然远离,浓浓的失落感淹没而上,盛延辞垂着脑袋,像只被遗弃的野犬,伤透了心。
他不出声,宿幼枝反而迟疑了。
不是他盛延辞该不会要哭吧?
那他要不要看。
临王殿下哭鼻子的画面想是蛮难得的。
宿幼枝蠢蠢欲动。
他试探着弯下腰去瞧盛延辞的表情,但才瞄到锋锐的眉、笔挺的鼻梁,小王爷便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捏住他倾下的脸,坏笑道:“还说没拿我逗趣,阿又想看什么,我演与你可好。”
那倒不必……
真将临王殿下弄哭。
他岂不是罪大恶极。
说不得是不是有点失望,宿幼枝拨开他的手,恨道:“殿下骗我。”
他转身就走,盛延辞追在后面赔罪:“好啦,是我不该逗阿又,不要气了好不好?”
他们往雅阁去。
最有底气的珍品铺反而没那般惹眼的外观,却处处可见低调奢华的痕迹。
宿幼枝打眼一瞧,连伙计手里执的鸡毛掸子都不是俗物。
好家伙。
这是步步皆落在金砖银面的地方呀。
但临王府都见过了,再惊讶就过分了。
两人表情平淡,跨入门槛,伙计客气迎上来:“两位客人可要瞧些什么?”
盛延辞气度唬人,都没正眼看那些玲珑宝架上的摆件,开口便道:“上凌尖。”
伙计看了他一眼,恭敬道:“烦请客人二楼稍等。”
盛延辞去牵阿又的手,宿幼枝看了看他那空悬的掌心,将腰间荷包扯了塞过去,没让他得逞。
小王爷捏着荷包回头,倒不生气,笑道:“姑娘请。”
呵。
盛延辞果然记仇。
这便找回来了。
宿幼枝半点不怂,仰首走到前面,盛延辞于后面跟着,成了只他一人的护卫。
伙计去通知了掌柜。
对方来的快,他们刚落座便迎出来:“原是严掌柜大驾,不要嫌小店太寒酸才好。”
话一出,宿幼枝上弯的嘴角顿住。
怎么听着不太对?
这掌柜居然认识小王爷的假身份,不会是商会的人吧。
他们才避开人,那不是羊入虎口了??
盛延辞能不知道这里底细吗。
小王爷出行,那落脚的每一块地砖都恨不得搜出根源来,哪会犯这种错。
宿幼枝去看人。
盛延辞面不改色。
等那伙计退出,掌柜的立刻朗笑出声:“还以为严掌柜许久不来是忘了我这处,怎如今见还拘谨上了。”
他亲自倒茶推过去,盛延辞道:“寒暄便不必了,将你店里的好东西拿来。”
“好好好,知你是个大忙人,不浪费那工夫。”
掌柜笑呵呵的,茶盏推给宿幼枝,又道:“这位该不会是严夫人?”
宿幼枝想反驳,盛延辞先道:“你话忒多。”
掌柜三十来许,很是活泼,瞧出盛延辞有些羞窘,越发调笑:“好呀你,喜酒不请我喝一杯,来了便呼来喝去,我心痛矣。”
盛延辞要蹙眉,掌柜的又哈哈笑着去取东西了。
这些人
就这些人!
一个个的乱点鸳鸯谱。
他哪里就像是与盛延辞那般关系。
眼力差成这样。
掌柜白做了。
宿幼枝有苦说不出。
知道这种事越解释越乱。
左右不是需要常来往的人,任他随意想,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盛延辞怕他生气,凑过来小声解释:“他这人嘴快,也机敏,待会便知不对,要跟你认错的,阿又别客气,使劲为难好了。”
宿幼枝无话可说。
欺负人都能说得如此坦白,不愧是你小王爷。
但为难人嘛。
他也会的。
宿幼枝刮过去一眼:“在殿下心里,阿又就那般不知礼吗?”
扭过头去不理他。
盛延辞就乱了,起身绕去他面前,宿幼枝立马转过身,盛延辞又绕过来:“是我错话……”
宿幼枝不听不听,将无理取闹演绎得淋漓尽致,势要小王爷不好过。
瞧出阿又生了气,盛延辞心下慌张。
阿又不理他,他便难过的要喘不过气来,直恨自己不开窍,太过愚钝,竟连阿又为何气怒都不知,只晓得干巴巴的认错。
看着阿又背对他,不肯松口,盛延辞情急,捞过阿又的手按在肩膀上,丧气道:“是我蠢笨,你打过我,消消气好不好……”
小王爷蔫蔫的,小心翼翼去勾他衣袖,见他还是板着脸,笨拙地晃了晃。
“?”
宿幼枝受惊不小地看着小王爷那只手。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好阿又,别生我的气了。”
盛延辞试探着靠近些,将脸贴到阿又手背:“你念我闹我都好,我都听的。”
他缩起所有利爪,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无害又脆弱。
“……”
宿幼枝受不住了。
几番想开口发难,都没能成功,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放弃。
好好好。
做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若不是怕掌柜的看了笑话,今日定不放过你。
“起来。”宿幼枝撇开脸:“成什么样子。”
“阿又!”
盛延辞又欢快起来,想贴着阿又的手蹭蹭,又怕他再生气,强忍耐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到旁边,小声道:“我乖的。”
宿幼枝没眼看他。
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掌柜的抱着个锦盒,看左看右地走过来,也不怕脚下出了岔子。
将锦盒落到桌子上,他揶揄地瞟了盛延辞一眼,才热络地与宿幼枝道:“方才失言,望姑娘勿怪,有什么瞧得上的玩意儿,都教严掌柜买与你可好。”
那不也是小王爷掏银子。
你是会做买卖的。
盛延辞也看他眼色,见阿又没说什么,便让掌柜打开盒子,先掌掌眼。
锦盒华贵,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最后只捧出个巴掌大的小东西。
宿幼枝开始没瞧清,看着像块玉,但盛延辞什么玉翡没见过,在家扔着玩,应当不止此。
他忍不住细瞧。
嗯……还真是块玉。
方方正正的,好货是好货,但也不出奇。
宿幼枝疑惑不已,却见盛延辞突然肃了表情,拢眉去望掌柜。
掌柜的对他眨眨眼,压低了声音与他两人道:“弥秋国的传国玉玺,怎么样,是不是很稀奇。”
“???”
你说什么东西。
玉玺?
传国玉玺!
“!!!”
他们果然疯了叭!
宿幼枝震惊当场。
不是来看珍物的吗,倒也不用这么珍!
突然于危险的警觉作祟,宿幼枝蓦地转头看向阁窗,瞧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
第042章 第 42 章
“啊!”
掌柜的一声惊叫,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那戴面具的怪人从窗口溜走,有王府侍卫跟在后面追。
盛延辞捏了捏阿又的手:“吓到了?”
惊吓倒不至于。
那面具再可怖也只是面具,于戴的人而言也不过是偷偷越墙角的小贼。
但是……
宿幼枝看看窗口, 又看看大方展示的玉玺。
也不知被看去多少!
掌柜的这会儿反而很平静, 坐在旁边慢悠悠喝茶。
盛延辞冷眼瞥过去:“你故意的。”
“嗨,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掌柜的表情苦恼:“也不知道哪个二傻在外瞎传, 非说弥秋国玉玺在我这里, 解释也不听, 发火也没用。”
他道:“那我不能吃这个亏, 既然都这么讲,我不得真瞧瞧它什么样子。”
啊??
宿幼枝看向掌柜,像在看一个癫佬。
听起来就……好厉害的样子。
“那现在瞧也瞧过了。”
掌柜的笑嘻嘻地望着盛延辞:“严掌柜您看, 它有没有资格跟着娴雅三州一起去竞个拍?”
拍卖传国玉玺?
很好,很优秀。
不愧是寒骨关珍市。
弥秋国虽说只是西方一小国,但与大启做了许久邻居,如今算是相安无事的依附关系, 每年都会去皇都为圣上献礼, 以保安稳。
现在可好, 传国玉玺都能说丢就丢,还来到了寒骨关。
若是之后传出现身在关内拍卖行上,那弥秋国大概也安稳不下去了。
宿幼枝隐约晓得弥秋国君王身体有恙,怕是时日无多,如今正是混乱的时候。
总觉得不太妙。
宿幼枝偷瞄盛延辞。
临王殿下听到如此大胆之言,面色无异,没给他回应, 只挑眉不满道:“我们便是来看这种东西的?”
掌柜地转向宿幼枝,立马道:“好好好, 姑娘瞧得上什么,许某都奉到府上。”
……那还是算了。
你们之间的交易莫牵扯旁人!
宿幼枝可不想掺和进去,等许掌柜搬了一堆珍品出来,也只是瞧个新鲜,问,就是都不喜欢。
许掌柜原本信心满满,见状渐渐惊疑,最后瞧出点什么,手肘偷偷去怼盛延辞,声音含在嘴里说:“阿又姑娘当真是心疼严掌柜。”
盛延辞心道那是自然。
不免甜滋滋。
阿又不要,他也不勉强,只想着以后要送阿又比这些还要能入眼的宝贝,如此才配的。
片刻后,有伙计上来回禀,称那戴面具之人逃了,没能追到来处。
但珍市混入这等家伙,守备也被惊动,正在每条街挨家挨户的查检,气氛稍显冷肃。
掌柜的去应对守备,复述时表情悲痛欲绝,恨不能将那小贼形容的如恶鬼般可怕可恨。
期间,宿幼枝假装看风景,自如地来到窗边。
他看过外边屋脊墙面,作为珍市的铺子,为防意外都会格外谨慎,阁楼层高,如那般可给人踏脚的棱角是全都没有。
若想顺着窗口观察室内,只能扣着窗棂借力,要很好的身手才能做到。
窗不开,对方也瞧不见什么。
但许掌柜有在等着人来,便刻意敞了窗,他才发觉的那般快。
“可是无聊?”
盛延辞来到他身后,左右无人,挨得很近,跟他咬耳朵:“想不想听弥秋国的故事?”
“?”
哎呀,既然你这么问了。
宿幼枝矜持点头。
盛延辞便道:“弥秋国如今的国君是由后母相助,逼退了老国君上位,心狠眼黑,主了权便要骚扰大启,是被父皇生生打服的。”
这些旧事广有流传,宿幼枝也清楚,当年先帝与怀安大长公主在塞北捷战后,领着士气正盛的兵将肃清了周边小国,让蠢蠢欲动地异族人心生胆怯,主动求和。
那年大启时有动荡,先帝没趁此大肆扩土,保了民众安定。
弥秋国只是其中之一,因国力不强,每每谈及时都作为不起眼的后缀,无人在意。
反倒是弥秋的美人之名更盛。
因他与多国接壤,百姓来往密集,成婚者众,常有美人出世,得各种诗词流传。
宿幼枝只头些年瞧见过一名来自弥秋国的姑娘,异域风情,又隐隐有些大启的模子,的确极美。
如此,曾经还引得过外邦贪婪,想要攻陷弥秋,他们的国君寻到大启求救,才得以保全下来。
看来这位国君年轻时也不怎么安分。
“他儿女颇丰,却素有不和,当下可瞧是四位王子与公主……”盛延辞道。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
这……该不会是皇家秘辛一类的故事吧?
这种手足争斗的戏码,你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王爷如此说给人听,会不会很奇怪!
知不知道旁人曾经也是这般议论你的。
想到那些年世人对幼时临王殿下的臆测,宿幼枝都觉眼前的情形古怪。
见他表情有异,盛延辞问:“不爱听?”
……也不是。
既然有故事,听听也无妨。
但说话就说话,挨那么近干什么!
宿幼枝才发现盛延辞几乎靠在他背后,将他整个人圈在了窗边窄小之地,他稍稍动一下都要撞到人。
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度充斥这片逼仄的空间,蒸得宿幼枝面颊燥热,想踩他一脚!
宿幼枝当即转过身,盛延辞没得防备,骤然与阿又面对面,清浅呼吸落在脸上,让他瞳孔震颤,瞬间屏住了呼吸,更忘了要讲的什么故事。
小王爷僵在那不动,宿幼枝故意挨过去,却又没彻底贴上:“殿下怎地不讲了?”
盛延辞……盛延辞哪里讲得下去!
天呐。
阿又是在要他的命。
盛延辞受不住,黑沉的眸燎原,一丝丝舔过阿又面容,却将自己烫到,狠狠闭上眼,与他额头相抵。
“阿又在欺负我吗……”
不要倒打一耙!
宿幼枝想退开,却被捧住脸。
“你明知我、我……”盛延辞嗓音艰涩:“还要这般招我。”
贴在额头的温度滚烫,宿幼枝眼前全是盛延辞似痛苦似倔强的面容,把住他有力的手臂,强调道:“殿下的故事还未讲完。”
“我讲不得了……”
盛延辞眼睑半阖,掩藏住眸中汹涌且凶狠的情绪。
他道:“阿又,你叫叫我,我想听你说话。”
宿幼枝抿着唇,本能觉得危险,挣扎了会儿才干巴巴道:“阿又、阿又没什么可说。”
“那便唤我的名字。”盛延辞指尖在他脸侧摩挲,漫起淡淡酥麻:“还没听你唤我阿辞。”
什么阿辞?
救命。
根本叫不出口!
你能不能继续讲故事啊。
宿幼枝没能将小王爷的手扒下去,又不好用蛮力,紧绷着身子,缩成了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瞪着盛延辞优越的眉骨,咬牙道:“阿又怎敢。”
小王爷顿住,抬眸看向他,拢他鬓角碎发。
少顷,压下心中躁乱,盛延辞倾身抱住他:“阿又不愿便罢。”
不等宿幼枝出声,盛延辞已经退开,倚在旁侧墙壁,笑得少年昭昭:“对了,方才说到弥秋国的继承者,当中最受君主喜爱的是五王子,但最有能力的却是六公主……”
小国那点乱账细数起来也多得很,再讲就是寻常人难以触及的了,盛延辞却好似知之甚详。
笼罩在身周的禁锢消失,宿幼枝怔了怔,去看小王爷,没从他脸上瞧出异样的神色。
等对方讲了一会儿,他才回神,随意地听,但可能是盛延辞的故事太生动,他逐渐又入了迷。
听着弥秋国几位王子公主间如何暗地里刀来剑去,还没讲完,许掌柜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商会要邀请寒骨关的所有掌柜集会,时间定在两日后。”
什么。
寒骨关商人聚集,被称掌柜的那不得小半城人?
而且两昼后,可是盛延辞放话要拍卖娴雅三州的日子。
算盘这就打起来了。
“寒骨关的掌柜?”宿幼枝道:“那要很多人吧。”
“何止多呦。”许掌柜道:“若消息放出去,商会的大门都要被踏破。”
他深知其意,意味不明道:“但他们偏偏不拟名帖,到时可要有得乱了。”
盛延辞看过来,与他解释:“那些商户本也不是竞拍娴雅三州的主力,无需顾及。”
只商会也不可能做无用之功,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势要给他们使绊子。
其中最要注意的便是拍卖行。
宿幼枝听许掌柜言语,那拍卖行很可能与小王爷有所关联,可省下不少麻烦。
盛延辞和许掌柜没对此多谈,他们出了门,见宿幼枝没什么闲逛的心思,便让宅院准备饭食,回去用膳。
喻呈凛兢兢业业打工人,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有饭时才会露面。
他也不出声,安安静静地用过,等到盛延辞要离开时将人叫住。
喻世子虚眼打量他:“怎这副模样,阿又姑娘陪着,也教你不满意?”
盛延辞绷着脸。
喻呈凛挑眉道:“说说。”
盛延辞想了想,坐回来,有那么点难以启齿。
喻世子不急,悠悠等着。
过会儿,盛延辞道:“要怎么……教阿又更念我呢?”
喻呈凛面不改色:“可是觉得阿又姑娘未真心与你,只是做做样子?”
“怎会……”盛延辞语气巴巴。
“是不会。”喻呈凛笑得风流:“那般蓄意接近你的姑娘何止一二,你又怎会瞧不出。”
不等盛延辞回,他又道:“但阿又姑娘不同。”
喻世子斜瞥着小王爷:“她一派天真纯善,若你常伴恐适得其反,倒不如忍耐些许,退将一步,说不得会有惊喜呦~”
盛延辞蹙着眉,有些抗拒。
喻呈凛眸光淡淡:“想阿又姑娘喜爱你吗?”
那可太想了。
做梦都想。
盛延辞脊背骤然挺直:“我……知晓了。”
第043章 第 43 章
“你晓得什么?”
喻呈凛没让人走, 还在问。
盛延辞抿直唇角,艰难道:“不可以……时时贴着阿又。”
只是将话说出来他就难受得不得了,甚至想立刻反悔。
但瞧着喻呈凛的脸色, 好歹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这?”
喻世子却还不满意, 点他:“想来你是要阿又姑娘厌弃你。”
盛延辞眉头紧锁, 沉默半晌后, 颤声道:“今晚, 我去……”
话没说完, 一个灵巧的身影从外面进来, 看见他后眼睛亮起,随即又柔声道:“阿又等了好久,殿下在做什么?”
“我……”
盛延辞瞬间起身, 几乎是不经思索地去到阿又身边,想牵他手时被旁边喻呈凛的视线定住,颤抖地握在身侧。
他心中很痛,仿佛发出的声音不再是自己的, 落地如空:“阿又, 我要……离开……”
他说不出。
两天太久了, 久到他会发疯,离开阿又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不若、不若……
……一
“殿下!”
盛延辞没能话完,被徒然色变的阿又抓住胳膊,泫然欲泣:“阿又要跟殿下一起!”
天呐。
盛延辞抽什么风。
宿幼枝快要哭了。
这会儿小王爷若是跑了,他前几天的工夫岂不是白费了,还得从头再来。
不要啊。
这样的日子可不要再来了。
还是说盛延辞已经被他烦到, 所以想跑?
那更不能教人走了,他势必要一口气让临王殿下对他厌弃!
宿幼枝缠住盛延辞, 不肯他离开:“殿下若走,莫要丢下阿又。”
盛延辞心好痛,抬头瞧见冷眼旁观的喻呈凛,将柔哄换成了安慰:“只是分开……一晚而已。”
他也觉得这一晚好长怎么办。
阿又不干,见盛延辞板着脸,一副不可劝说的模样,狠下心上前抱住他的腰,扬起的眉眼可怜地瞧他:“不要……”
盛延辞的心揪起,身子却忍不住因阿又的靠近而雀跃,将他架在水火之上,备受煎熬。
所有的坚持在这个人面前变得不值一提,阿又只是露出难过的表情,他便全面溃败。
但喻呈凛是个狠心人,在他遭不住要放弃的时候出声:“阿又姑娘,不是阿辞不想带你,实是今日所去之地不便。”
你们都去得,他有什么不行!
宿幼枝不服。
他看着盛延辞,决定给他加把喜新厌旧的火,垂下睫羽:“殿下是嫌阿又无用吗。”
“说什么傻话!”
盛延辞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哪里还能看得见喻世子,一颗心都落在面前可怜可爱的人儿上:“我欢喜阿又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就会说好听话。
还不是要撇下他独自溜掉。
宿幼枝才不信这些纨绔子的鬼话。
他嗔道:“可殿下要丢下阿又。”
我不是,我没有!
盛延辞想解释,可方才的确是他之言,他甚至暗恼自己为何会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阿又姑娘莫要误会。”
喻呈凛打断小王爷冲动的念想:“若带上你,反是阿辞不对了。”
被他眸光扫过,盛延辞不敢吱声。
没关系。
他都忍得了。
见宿幼枝不肯退,盛延辞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喻世子笑得有点好看:“那好。”
他们顶着夜色出了府。
侍卫都没带几个。
宿幼枝不免狐疑。
招惹了寒骨关商会,这般也太大胆了些。
很快他就发现不止如此。
马车极为低调,掩在出城的队伍里朴素得不想让人多看一眼。
但出城?
这么晚出城做什么。
宿幼枝想问。
但他厚着脸皮磨将小王爷才能随同,有些开不得口。
果然要像谢二说得那般很难。
算了,先这样吧。
出城后,宿幼枝在晃晃悠悠地颠簸中倚在车壁小憩,盛延辞看了他好几眼,每每欲开口时都会被喻呈凛递来的茶堵住。
但……阿又这样要不舒服的吧。
盛延辞告诉自己,不能那般私心,反伤了阿又。
到底伸手小心扶着阿又的脑袋落在他肩膀上。
宿幼枝睡得正香,被小王爷的肩骨硌得脸麻,迷糊睁眼,也不知自己怎么歪到盛延辞这边来了,见马车未停,歪回去继续睡。
盛延辞心里瞬间空落落,委屈犹如实质。
喻呈凛还将推过来的新茶端回去自己喝了!
宿幼枝在颠簸中醒来,小憩之后精神不错,好奇地瞧他们在搞什么猫腻,来之前便要求换上一身便利的打扮,为了防止露馅,宿幼枝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争取到一条格格不入的襦裙。
主打一个叛逆。
此时看到杂草丛生的山头,宿幼枝傻眼。
他是不是跟山头过不去了!
比起嫩草依依的好风景,这里堪称绝灭,只有石头缝里倔强地漫出几丝绿意。
也不知道他们哪找来的地方。
荒郊野岭实景。
阿又能说什么?
阿又只能寸步不离地挨在小王爷身边,装一朵五谷不勤的菟丝花。
“这便到了。”喻呈凛说。
宿幼枝盯着他,生怕他说要夜间登高去爬这秃头山。
好在喻世子有点人性,着侍卫去旁侧埋什么,他们则在下边等着。
风声呜呜,犹如鬼啸。
有点凉凉的,视野也格外昏暗,宿幼枝抬头看天,乌漆麻黑,没瞧见一颗亮起的星辰。
“走吧。”喻呈凛带头往一旁去。
宿幼枝略有诧异,见盛延辞一声不吱,只好跟上。
他才发现秃头山另侧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野草幽幽,因夜黑显得有些难以捉摸的鬼魅。
宿幼枝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这么一片广无的地界,喻呈凛居然是来找东西的!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找什么?”
盛延辞想说,被人抢先。
喻世子十分镇定:“寒骨关商主同气,与州主分立两方,想要的也不过是取而代之。”
所以?
这跟他们三更半夜跑来山里找东西有什么关系。
喻呈凛道:“之前有州主不忍其扰,放弃执州,远去外乡,但留下了一起与商主有关之物,言有惊喜。”
哦……
难不成是可以揭露商主恶行的证据?
喻呈凛没细讲。
但那东西据说埋在这里某处,有半载之久,被草木一埋,可有些不好找了。
于小王爷,派人去即可,如今亲自来寻,想是非常重要的。
怪不得要着装便利,但只是个裙子而已,宿幼枝也不是应付不了。
为了离开临王府,这都是胜利之前要遭的苦。
喻呈凛描述了下藏物之地的特点,便分散去寻。
宿幼枝记下。
一棵十分有特色的怀抱样高木,应当不太难寻。
怕阿又磕碰,盛延辞将拉开距离的策略丢到脑后,时时伴在他身边,见山路难行,还是道:“阿又回车上等我可好?”
不好。
谁知你们要找多久。
阿又不愿,盛延辞也没话说,只将他牵得更牢。
一直在辨别周遭环境,等再回头,宿幼枝发现跟着他们的侍卫都没了踪影。
危险是没有的。
倒不用担忧。
他们继续深一脚浅一脚,按照喻世子给出的范围搜寻目标。
宿幼枝冷不丁看到个黑幽的树洞愣了下,小声与盛延辞道:“殿下,这里有野兽。”
寒骨关外,游乐的国度,野物都被追得没了家,还能看到那真是稀罕了。
只不过树洞搁置许久,近期没有动物生存的痕迹。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些发达后闲得慌的富贾害了去。
盛延辞摇摇头:“关外早不见活物。”
他们继续往前走。
如今月份正好,白日些许闷热,夜间却凉爽,若忽略掉所处位置,倒也算是舒坦的。
宿幼枝没什么压力,在草地上也走得飕飕快,见盛延辞看他,才想起放慢脚步,悠悠缓行。
但还是早点找到东西回去叭。
他也不是很想待在这。
只是周围树木众多,却没有喻世子说的那一棵。
视野更暗了。
宿幼枝瞧天,忍不住挑眉,云层厚重,他们可不好留在这里太久。
他都顾不得做样子了,催促小王爷快着些。
盛延辞一人无妨,阿又跟着便多了份忧心,对他道:“天色不妙,我先送阿又回去。”
可别。
一来一去都够多转一圈,何须浪费工夫。
“莫要再提。”宿幼枝道:“殿下在哪,阿又便在哪。”
盛延辞一时情绪纷杂。
又甜蜜又苦恼。
盛延辞想了想,蹲下身:“阿又给我指路好不好?”
宿幼枝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
做什么。
要背他?
饶是他体型瘦削,也是比女孩子重的,不得一背一露馅。
但抱都抱过了……
宿幼枝思量,与其这般不敢大步行,还不如让盛延辞背着走得更快。
问题不大。
温热的重量压下来,盛延辞勾住阿又的膝弯,轻松起身,还怕他不舒坦,叮嘱道:“累了要说。”
晓得了晓得了。
可快点吧。
也不知道是谁更累。
宿幼枝环着盛延辞肩膀,垂眼便能看到他凌厉的侧脸,十分专注小心地于野地奔走,身姿矫健又敏捷。
他见状也更认真的观察环境,他眼神利,远远地瞧见一株模糊树影,立刻道:“殿下,去那边瞧瞧?”
盛延辞拐过去。
靠近后,那如若纠缠盘节的枯木愈渐清晰,宿幼枝有点兴奋:“是不是它!”
盛延辞看过,夸赞道:“还是阿又最厉害。”
宿幼枝没心思废话,从他背上下来,这会儿回去找人要更多时间,他嗅着空气中枯燥的腥气,干脆道:“我们挖挖看。”
盛延辞也有此意。
但他没让阿又动手,自己拿了钝剑,在树周观察过,盯住一个位置开挖。
务实的土地被掀开,能感受到淡淡的湿气。
风声愈烈,打着旋地卷起地上枯叶。
宿幼枝着急起来,不顾盛延辞阻拦,也跟着一起:“殿下,阿又不要淋雨。”
盛延辞顿了下,挖得更卖力。
好在那州主隐藏得好,也没将东西埋得太深,触碰到硬物时,两人都是一喜,头挨着头,将那小匣子撬出来。
“噼啪。”
来不及高兴,有水珠落到脸颊,宿幼枝面色一变,忙去拉盛延辞:“殿下,回去了。”
小王爷一手提着包裹小匣的布包,还要背他,宿幼枝推开他,没让。
这时候他也不是不能跑快一点。
但他们刚奔出去,悬而不落的雨点便开了闸,哗啦啦掉落云朵,砸到地面还要蹦起来给他们一巴掌。
宿幼枝很绝望。
等跑到山下,他们只会是湿透的鹅,狼狈都不足以形容。
自幼时远离谢二后,他还没这般倒霉过!
宿幼枝闷头冲,落到脸上的水滴突然减少,他回头,看到小王爷脱下外衫罩在他身上,聊胜于无。
他想劝的。
但想想多一件少一件没什么区别,早早晚晚,还是算了。
盛延辞却蹙着眉,看过坏境后,带他往另一边去,在酝酿许久的雨水彻底暴躁前,将宿幼枝推进那不算宽敞的树洞。
宿幼枝坐进去,刚好能直腰,但也几乎把洞-内-填-满,很难再钻进来一个盛延辞。
小王爷轻柔地擦掉他脸上水痕,坐在外边,用劲瘦的腰脊将洞口堵得严实。
雨滴落到他的发上,愤愤然炸成一片。
宿幼枝往后挪了挪,去拽盛延辞胳膊:“进来。”
“无事。”小王爷道:“阿又莫怕,雨停我们便能回了。”
到时候你也成了落水王爷!
宿幼枝还在拉他,盛延辞不动,他就推开人要往外去。
小王爷唬了一跳,不敢再违他心意,勉强将自己靠进树洞。
他身子半湿,雪白里衣贴在身上,显得肩更宽,腰更窄,却滚烫的。
宿幼枝被贴的地方热乎乎,抬头,看见盛延辞隐在暗处的眸子璨璨瞧他:“阿又……有在心疼我吗?”
第044章 第 44 章
这么爱淋雨。
要不你再出去?
宿幼枝无言, 如此爆的天气,就算外面是条狗他也得拉进来。
雨声震震,赶路似地往下落, 很快连成一片, 朦胧了视野。
饶是他们躲得快, 也不及雨帘追的急, 宿幼枝的襦裙淋了水后凉丝丝, 后背倚靠的地方也不舒坦。
盛延辞应当更难过, 那些落地溅飞的水珠浸透了他半边身子。
宿幼枝瞧着不太妙, 将小王爷的外衫拽出来给他挡在洞口,起码比直接落在雨中要好。
否则他们躲在这里,倒不如一口气奔下山去。
阴云幕幕, 遮挡了那一点月明星芒,宿幼枝头贴着洞中硬木,只能看到盛延辞凌锐轮廓。
他们挤挤挨挨,不比上次木箱中困窘, 却也呼吸可闻。
尤其湿衣贴身, 风一吹, 直往骨子里钻。
瞧见宿幼枝打了个哆嗦,盛延辞立刻紧张起来:“可是冷,都怪我,该阻止你来的。”
小王爷侧过身,尽量挡住倒灌的风雨。
但他情况比宿幼枝还遭,里衣薄薄一层,早被打透, 宿幼枝看着他都觉得冷。
这也就是个火气旺的年轻后生,否则回去八成要倒。
宿幼枝也不好让小王爷遭这罪, 赶紧道:“殿下快去了湿衣。”
这般在身上裹更易出事。
盛延辞却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去、去……”
你还有工夫磕巴!
冷风都要卷他们身上来了。
宿幼枝催促:“快些。”
“我我我……”
盛延辞腰背绷直,几乎顶到洞口,却不敢动。
宿幼枝等不及,落了病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去扯盛延辞湿哒哒的绸衣,将小王爷惊得撞到洞顶,一声闷响。
老实点吧你。
宿幼枝把住他臂膀,沉声道:“殿下可不要闹了。”
“我没……”
盛延辞欲言又止,他也晓得如何才好,只是觉得、觉得……见阿又未曾在意,轻柔地牵开他的手,然后解掉湿透的衣裳。
没了裹挟的湿气,也没了那透骨的寒。
盛延辞面对洞外,不敢回头去瞧阿又,骤雨疾风凉爽,他却热得脸颊发烫,将身上那点滑落的水珠蒸干。
宿幼枝瞥着小王爷背后蓬勃漂亮的线条,心道躲躲躲,有什么好躲的,他又不是没看过。
见盛延辞局促,宿幼枝心念一动,从后伸手勾住他脖颈,感受着那紧绷的力道,凑过去,贴着小王爷耳畔轻声唤:“殿下……”
盛延辞僵在那,呼吸都似不是自己的,脑中昏沉,可阿又的声音又那般清晰。
宿幼枝瞧他模糊的脸:“……近一些。”
他攀着小王爷肩臂往后,盛延辞如丢了魂魄,丁点挣扎的力度都失去,后仰靠到阿又身上,烫得宿幼枝皱了皱眉,也不开玩笑了,探他额头烫手,有些慌:“殿下,你还好吗?”
盛延辞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艰难道:“嗯……”
像闷在胸口。
宿幼枝大惊。
心想小王爷看着挺硬朗的,别是真被大雨浇出了好歹。
顾不得洞内狭窄,宿幼枝歪过头凑近小王爷的脸,捧着他面颊与他对视:“殿下,你看阿又。”
盛延辞哪里敢看,狼狈地阖上眼,身周都是阿又的气息,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宿幼枝心想完了完了,小王爷要是晕在这可糟糕。
眼见外面暴雨凶悍,外衫都挡不住的冲击,宿幼枝忙搂过人将他往洞里拖,随即身前的手腕被握住,盛延辞声音嘶哑地不像话:“我……无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可惜你的身体没有你的嘴硬。
宿幼枝不听他逞强之言,强行将人禁锢在自己身前,想了想,费力将裙摆拽下罩在小王爷身上。
别说这襦裙虽挺阔蓬松,行动有碍,却不比别的吸水,是遮雨的好物。
盛延辞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再瞧阿又拿出的衣裳,想到他今日着装,瞬间不好了:“阿又!”
小王爷惊得弹起,碰都不敢碰那裙摆,缩手缩脚地贴到树洞旁,又被宿幼枝一手臂捞回去:“殿下别乱动。”
“不、我……”
盛延辞哑声发颤,终是绷不住,侧身环过阿又,将他紧紧圈在怀中,埋在他颈间,颤音道:“阿又阿又,我……定不辜负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还是快关心关心你的小命吧。
宿幼枝怕他烧糊涂了,可抱着他的力道又很大,一时竟没能挣脱开。
喧哗雨夜,盛延辞的呼吸滚烫粗重,像沉着某种力度,虔诚地将唇瓣印在阿又耳后。
阿又,可教我怎么放下你。
宿幼枝被他搂出几分闷汗来,沾惹着不太舒服,忍不住去推他:“殿下再忍忍,侍卫该要来了。”
雨来得急,但不是没得预料。
山下,刚下得山来的杨一着急,几次要冲出去寻人都被拦住,他忍不得了:“若殿下要回,带着阿又姑娘也该赶到了,如今定是躲在何处避雨。”
喻呈凛坐在一旁,于林间淋漓中品着热茗,泰然自若:“慌何,有处遮避岂不幸运。”
“可是、可是……”杨一还是不安定:“我去接殿下与阿又姑娘。”
说着就要冲去山上,被喻呈凛一句话定住:“你可知阿辞所愿?”
跟了殿下那么久,更是亲眼瞧见殿下如何将阿又姑娘抱回,杨一自是有些了解的。
可再如何,如此恶劣环境都要难受的……吧?
杨侍卫迟疑了一瞬,又坚定:“殿下最怕阿又姑娘难过,怎会忍心让她在山上受苦。”
他穿上蓑衣,胸前系着个干爽的布包,留下人手保护喻世子,带着其他侍卫上山。
喻呈凛瞧他们背影,眸色淡淡。
周二今日未跟来,钱三独自面对这场景有点怵的慌,缩在一边做背景。
春雨来势汹汹,在夜间更多了分难挡的幽鸣。
宿幼枝来时小憩过,这会儿精神正好,这般委屈地窝在树洞躲雨的经历好久不得。
上次还是年幼时贪玩,与谢翊一同困在假山洞内,那洞口还不如眼下的宽敞,两人谁也不愿在外淋雨,推推搡搡都湿了半身,还是阿兄来寻,将他们两个抱回去。
不若眼前,他除开先前落的水滴,身上比之盛延辞要干爽得多。
还真有人傻乎乎的甘愿遭罪。
宿幼枝瞧着小王爷脑瓜顶,扒拉他湿过的束发。
盛延辞动了动,将长发搭在胸前,道:“可是碰到阿又了?”
宿幼枝瞧他清明些许,不似之前那般昏沉,松了口气,反问:“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盛延辞摇头。
世间分割,只他与阿又在,听夜雨风声,他心内分外安宁,满足又满涨。
有阿又在,便是一直躲在这里,他也欢欣。
但树洞窄小,他不舍阿又待久了难过。
安慰地捏着阿又指尖,他道:“是我之过,未能提早准备,让阿又跟着遭了罪。”
对对对,都是你的错。
就没见过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罪的。
眼前还是那个他听说的临王殿下吗!
阿又听多了也烦,捂住盛延辞的嘴不让他说。
盛延辞开不了口,也坦然接受,嗅着阿又掌心的草木气息,阖住眸子灼灼。
未等多久,洞外除落疾雨,还多了些其他响动。
宿幼枝凝神细听,想这天饶是有野兽也鲜少活动,应当不至于。
随即听到隐约呼唤,高兴地去推盛延辞:“殿下,好像有人来了。”
盛延辞点头,但距离太远,不好确定是否王府侍卫。
虽然来时单他们,却也不好保证没其他人出现。
“我去看过。”
盛延辞想出去,被宿幼枝拉住:“殿下,侍卫有物遮雨,你出去可湿透了,他们还要自责。”
盛延辞只是想早点带阿又回去,见此也不坚持,从腰间抽出一根细短竹笛,放在唇间吹响,是隐隐约约奇怪的调子,落在躁动雨声中不甚清晰。
但很快,树洞外出现落轻的脚步声,以音为号,杨一迅速寻到他们的位置。
“殿下!”
洞口淋淋雨帘截断,撕开了通往外界的口子。
侍卫遮住这方天地,杨一喜道:“殿下和阿又姑娘可还好?”
“无碍。”
盛延辞率先出去,挡住杨一视线,接过他递来的包袱给了阿又。
宿幼枝跟着钻出来松了松筋骨,随便抽出件衣裳穿了,又披上蓑衣。
侍卫于旁打起伞,山间树木不密集,倒不影响行动。
用来遮雨的外衫与裙摆都湿过,盛延辞却没舍得丢,亲自抱着带回去。
他还要去牵阿又的手,宿幼枝嫌不便,躲开了。
脚下草地湿软,他们顶着不见削弱的雨幕下了山。
喻呈凛等在那里,见到杨一手里提着的匣子,知晓东西找到,便下令返城。
寒骨关不宵禁,但这天里出行的人也少,守备困乏地放他们进去,未多在意。
等回到府中,宿幼枝已经只能感受到冷。
也不管盛延辞了,自己跑去泡汤。
侍卫同下去各自休整,周二换了班过来,进门便发觉气氛不对,脚步不由慢下来,去看杨一。
杨一对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个惊恐的表情,然后脚底麻利地跑了。
钱三也丢下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跟着消失在门外。
周二探头,没见到阿又姑娘,屋内只得殿下和世子爷在。
他想了想,伸手过去将门关上,守在了外间。
盛延辞发间还有潮气,喻呈凛道:“快去淋过热汤,莫着了凉。”
没得到回应,小王爷也站在那里没动。
喻世子正在擦拭小匣子,动作不急不缓。
好一会儿,盛延辞才道:“这次是我着象,未思虑妥当,大雨将至,该做些准备才不至被困山上。”
“是吗。”
喻呈凛面色不变:“若这般说,我也有错,未早些提醒你。”
盛延辞看过去。
见喻世子嘴角勾起,带着几分随意道:“如你所猜,我是故意的。”
他好似不在意,转头与小王爷对视:“但有什么关系。”
只是未在雨前做好准备,只是未有侍卫随时待命,只是一场在以往不会在意的小插曲。
却在阴差阳错间让他有了和阿又的一小片无外人掺入的空间。
“阿辞。”喻呈凛道:“所得皆有失,得到了想要的便足够了。”
盛延辞静默不语,将阿又的襦裙叠整好与外衫放到一起,离开去了汤室。
雪巧守在外间,见到殿下后行礼,小声道:“方才姑娘还询问过殿下,殿下可要进去?”
盛延辞摇头。
有隔扇相阻,他也觉唐突了阿又。
告诉自己莫要再冲动,小王爷欲在外稍坐,忽听阿又声音:“殿下?”
“我在。”盛延辞应道:“可要人伺候?”
宿幼枝泡得正舒服,哪里要人伺候,可等了等不见盛延辞进来,又唤:“殿下?”
“我在。”盛延辞不厌其烦地回。
可人离得远,宿幼枝没办法时时注意他动向,有那么点怕人跑了:“殿下可看过大夫?”
盛延辞身体健朗,那点雨水没什么严重,但为了安阿又的心,还是教随行的医者把了脉,一切无碍。
“看过了,阿又等会儿也要瞧瞧。”
那可不行!
宿幼枝大惊。
让大夫上过手,那不是一下便看出他身份。
那还了得。
他含糊略过,努力转移小王爷注意:“殿下……不来吗?”
盛延辞顿了顿:“我等你。”
那还要好久哦。
宿幼枝不想让小王爷遭病,寻思了下,还是叫他一起最省事:“那阿又这便出来?”
“别……”
盛延辞阻道,抵不过阿又,站在门外,倚墙望着虚处,将憋了许久的话念出:“阿又……可晓得那般,是结发才好。”
第045章 第 45 章
“?”
宿幼枝都要出去了, 闻言缩了回来。
干嘛又提到成亲?
以阿又的身份邀请小王爷共浴是……是有点不像话。
但他能怎么办。
这该死的虚假他真是受够了!
宿幼枝假作没听见:“殿下快用些姜汤,散散寒气。”
喝你的叭。
姜汤都堵不住你的嘴。
未听到阿又再言语,盛延辞掩住失落, 轻声回:“……好。”
姜汤热辣, 一路烫到心里。
宿幼枝也没心思悠然泡汤, 草草淋过便出了池子。
盛延辞果真等在外间, 见到他后立即起身, 扯过巾布包过他的湿发,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动作却很轻柔。
宿幼枝接过来,催他赶紧入汤池。
盛延辞捏了捏他额角垂下的一缕发丝,唤雪巧过来伺候, 又塞了汤婆子到他手中,嘱咐道:“拭干头发,早些去歇息。”
对上阿又清透的眸子,他内心躁动着想贴上去, 但还是忍住了, 转身进入汤室。
外面的春霖还未停, 落下时暴脾气,这会儿轻缓了些,绵绵连连。
宿幼枝擦过发,坐在廊前看雨。
他们走时方入夜,现下再等一个时辰便可迎天明。
但他瞧着雨势一时半刻怕是歇不得,刚好回去补眠。
打了个哈欠,宿幼枝舒懒地倚在垫着软絮的躺椅上, 暂时不想去考虑盛延辞的事,身心放松, 给自己留点不需要时时紧张忐忑的空间。
“这里不用伺候,你们退下吧。”
宿幼枝摆手,见雪巧要说话,又道:“我想与殿下独处。”
如此直白,雪巧哪敢打扰,行礼后带着人悄无声息退下。
周遭无人,但宿幼枝知晓暗处还有侍卫当值,为了小王爷的安危,就是他也不得将人遣走。
不过没得妨碍。
仙露急落,在寒骨关算是少见。
宿幼枝昏昏欲睡时,听到里间传来响动,倏忽惊醒,怕盛延辞出来念叨,掀过薄毯往寝室去。
但没什么用,侍卫见到便都告知了小王爷。
“阿又姑娘一直在廊下等候殿下,见殿下出来才回去的。”
感受到外面寒气,盛延辞蹙眉,想立即去瞧瞧阿又有没有好好就寝。
但迈出一步又顿住,控制住心中惦念,低声道:“照顾好她,我去……旁边歇息。”
单衣半敞着胸口,风雨裹着湿凉加身,盛延辞也不在意,摸了摸躺椅上尚有余温的棉絮,拎起薄毯转向寝室另一边的方向。
他不想惊动阿又,宿幼枝却还没能入眠。
屏风另一边始终静悄悄,可不是有人回来过的样子。
宿幼枝翻来捣去,试探唤道:“殿下?”
若盛延辞在,不会不应他。
可是没有。
他干脆起身,放轻脚步绕过屏风,瞧见那边的床架齐整,压根没得人。
盛延辞没回?
这么晚还要往哪去。
有什么事不能等天亮再解决吗!
突然想起那于野外找寻来的小匣子,确实还没打开瞧过,难不成小王爷是去翻看那前州主留下的东西了?
宿幼枝主要不是对那匣子感兴趣,只是不想让盛延辞离开他视线。
不知是不是谢二那馊主意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宿幼枝握紧不放,一旦小王爷离开太久,他就忍不住焦躁。
还睡觉。
根本睡不着!
他匆匆披上外衫,出去找人,候在外室的雪巧见状微惊:“这般晚了,姑娘去哪?”
宿幼枝想了想,问:“殿下怎还没回?”
雪巧表情有一瞬的复杂,声音愈发轻柔:“殿下怕回来惊扰姑娘,去了隔院歇息。”
是真歇息还是假歇息?
若盛延辞真就寝了,他就这么把人叫来可不太好,但万一呢……
还是他过去好了,只悄悄看一眼,若小王爷歇下他也不打扰,再回来便是。
如此想,他取过花伞便要寻去,雪巧惊慌唤:“姑娘。”
宿幼枝与她道:“你们不便跟,我自去就是。”
“不可。”雪巧哪敢让他自己雨天乱走。
宿幼枝无言。
他不愿麻烦旁人,但他想待在盛延辞身边似乎就不得不牵扯到许多人。
伸手拦住要跟来的雪巧,宿幼枝道:“周二。”
躲身廊柱后的周侍卫出来,低头拱手道:“姑娘。”
宿幼枝道:“有周侍卫随侍便可,尔等莫要来打扰。”
周二在,大可放心。
雪巧瞧了瞧他们,勉强妥协:“那姑娘要小心地滑。”
宿幼枝不知盛延辞宿去了哪里,也要周二指路。
他占了原本小王爷的院子,旁侧空置,平时没的人。
雨滴落在伞面上若琉璃珠碎,宿幼枝绕过脚下时有聚拢的水洼,穿过月光门,探头去瞧。
院中黑寂,不见玲珑灯亮,不像住着人。
更与小王爷惯来的气派不符。
但宿幼枝还是进入廊下,怕盛延辞警觉,听到伞面击珠要惊醒,将花伞倚在墙面,按照周二所指,轻下步子过去。
小王爷就寝时不喜旁侧有人,但门外也总要有侍卫防备。
他们藏在各处昏暗的角落,瞧见是阿又姑娘和周侍卫便未出声。
夜黑雨疾,要安寝的时辰,宿幼枝忍不住想他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饶是为了逃出临王府,也有些丢人。
算了算了,他早便没了里面。
宿幼枝给自己壮胆,来到寝室门前认真听里面的动静。
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不免狐疑。
也不是没挨近过,他知小王爷入眠后乖巧,但也不会静谧得毫无声息叭。
宿幼枝正要去窗边瞧瞧,忽听屋子里传来低沉喝声:“谁!”
没来得及躲,刚背过身,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熟悉的气息逼近,他不由顿住。
“……阿又?”
盛延辞声音很轻。
恍若如梦地看他。
宿幼枝转过身,瞧见小王爷身上里衣,干笑道:“阿又可是……扰了殿下清梦?”
盛延辞未能言语。
宿幼枝禁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动作还是重了些,可他平日里于褥上辗转也没能吵醒人,怎今儿觉这般浅。
不过看来小王爷确实没去忙别的,有在好好就寝。
那他今晚也不要非缠着人了吧,回去好了……
“那阿又先……”
宿幼枝往后退,盛延辞却像是才惊醒过来,一步跨来抱住他,抱得很紧。
哪来的清梦呢。
没有阿又在身边,他焦炙得若火中煎熬,辗转反侧,只能裹着阿又用过的薄毯缓解相思。
天爷呀。
他做梦也不敢想阿又还会在他离开后来寻,就这么于转侧不安时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阿又。
怎能这般美好。
他那点给予阿又空间的想法被粉碎得丁点不剩,只想与他就此到白头,时时不分离。
“阿又……”
怀中温软,盛延辞满足喟叹,呼吸着阿又发间清爽,将人抱得更牢。
宿幼枝挣了下没挣开,觉得小王爷此时的样子怪怪的,下意识摸他额头,有些烫,但不过分,应当不是伤了寒。
“阿又……”
盛延辞声音里含着几分脆弱:“我……可能是病了。”
“?”
宿幼枝问:“殿下哪里不舒服?”
看不到你就哪里都不舒服,见到了也念得心痛。
盛延辞不愿阿又离开,低低哀声道:“阿又陪陪我,好不好?”
宿幼枝去看周二,周二背对这边,不瞅他们。
他没得人分析,想着先稳住小王爷,悬在身侧的手犹犹豫豫地落在盛延辞背上,带着他往屋内去:“那……殿下先进去,免得着寒?”
盛延辞轻易被他卷进昏暗的寝室,宿幼枝看不到他表情,只好先扶着人到床边。
不晓得小王爷是不是他吵醒的,不若看到人入眠再走。
盛延辞此时出奇的乖。
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宿幼枝按他在床上躺下,也只顿了顿后躺好,漆黑眸子于暗中透着几分盈亮,随着阿又转动。
“殿下睡吧,阿又在这里看着你。”
宿幼枝坐在踏脚上,伸手去盖盛延辞眼睛。
纤长睫毛落在掌心有些痒,等他阖眼后,宿幼枝收回手。
但没过多会儿,盛延辞又睁眼看过来。
宿幼枝再伸手过去,被小王爷捉住,指尖缓缓穿入他指间,牢牢扣住。
宿幼枝皱眉:“殿下,你要就寝了。”
“嗯。”盛延辞将宿幼枝被握住的那只手放到软枕上,贴紧面颊。
宿幼枝欲言又止。
见小王爷阖上了那仿佛有力度的视线,便没再出声。
但……他为什么要来遭这份罪?
一只手被盛延辞抓着,宿幼枝连大动作都做不得,不过这会儿还真有些困了。
他趴在盛延辞身侧,不知不觉清浅了呼吸。
安睡的盛延辞却在此时撩开眼睑,俯身过来,贴近了,细细看他的眉眼,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阿又……
他无声念。
眸光缱绻,缠在阿又身上,化成了甜人的蜜糖。
盛延辞手上轻柔,将阿又抱到床上,见他蹙眉,指尖便落上去软软柔开。
阿又……
不要难过。
不要因我难过。
眉间清愁不见,宿幼枝舒展面容,陷入沉眠。
屋外雨声密密,房内暖意绒绒。
只是看着阿又,盛延辞便心满意足。
他告诉自己。
这样就好。
不可以太贪心。
盛延辞修长手指悬在阿又额尖,未完全贴近地描摹他起伏的面容,一点点、一寸寸,牢牢印刻到心里。
将他的模样融入骨血。
让无处安放的想念在那颗心上绵密扎根,攀长成名为喜爱的巨大藤蔓。
到时,哪怕痛着,他也快乐。
盛延辞嘴角含笑,一晚的沉闷消散,将年少张扬的眉眼贴过去,挨着阿又额头,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皇兄曾说喜爱一个人的愉悦言语不可述,他当时鄙夷,如今只道求饶。
第046章 第 46 章
雨中温眠, 悠然好梦。
宿幼枝醒来时外面的雨还未歇,他倏忽坐起,于屋内找寻盛延辞的身影。
“姑娘可要起?”
雪巧领了人来伺候, 见他表情, 道:“殿下也才起身不久, 现在廊前瞧雨呢。”
想来这天也不好再往外跑。
宿幼枝擦过脸, 自己描了眉, 便要出去找人。
雪巧忙帮他束住头发, 小跑地跟在后面。
推开门, 青松挺拔的背影落入视线,雨幕作衬,灵泛了一幅骄骄少年郎的笔墨。
宿幼枝动作慢下来, 盛延辞回头见他便笑开,伸手道:“阿又。”
没牵他的手,宿幼枝来到小王爷身侧,看廊外地面已积了一层水线。
“得有些时候才会天晴, 怎不多憩一会儿?”
盛延辞接过雪巧臂弯的披风给阿又罩在肩上:“天寒, 还是当心些。”
再躺着要长毛了。
宿幼枝瞧了瞧小王爷单薄的衣衫, 心说到底谁该当心。
而且昨晚盛延辞那架势……怎么今天全好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身边人,活泼有朝气,瞧不出丝毫病恹恹的样子。
如今时辰已然不早,膳食被搬来了小院,他们坐在宽敞的前厅,听雨声梭梭。
许是被积水挡了路,喻呈凛没有来, 只他们两人,倒也有几分悠闲的味道。
宿幼枝想起那未开启的小匣子, 也不知里面装了何种东西,瞧空间不大,很可能是信件相关。
明天便是娴雅三州拍卖的日子,以及商主们突如其来宣扬的集会。
也没见盛延辞联系薛氏兄妹,游戏怎么玩还不知道,宿幼枝已经打定主意要跟过去。
那今天就不能让小王爷偷偷溜掉。
用过膳,宿幼枝亦步亦趋地随着盛延辞,瞧他进了书房,犹豫了下,试探着迈出一只脚,边动边去瞄小王爷神情。
见他无动于衷,才整个人站进去。
盛延辞这时回头。
宿幼枝僵住,却听他道:“阿又快来。”
将阿又唤到身边,盛延辞给他搬来一叠有些陈旧的书册。
“?”
这是做什么。
小王爷该不会见他写不好字,要拉着他学习。
宿幼枝怀疑地看向盛延辞,小王爷示意那些书册:“给阿又闲来解闷。”
解闷用的?
宿幼枝一眼没看出所以然,干脆抽出一本翻看,正瞧见里面活灵活现的动作图画。
是画本子!
哇哦。
宿幼枝来了兴趣,挨个瞧过。
天爷呀,这不是清山郎君的《江湖十艺》,绝版终话,他当年可是到处寻了好久都没找到!
还有这个,盛延辞怎样连这么偏门的小本都有,哇哇哇好想看,不愧是小王爷,什么都能弄到手。
宿幼枝眼中放光。
他家中管教虽不严苛,但有位太过优秀的兄长,平日里也会注意言行,哪里好肆无忌惮地翻看画本。
宿幼枝翻得高兴,盛延辞在旁边瞧他快乐的模样,也不由跟着笑。
“阿又慢慢看,看完再教人去拿。”
“嗯嗯。”
宿幼枝忙得头都没抬。
他都惦记了好些年,今儿非得瞧瞧那假装张少侠兄弟的江湖骗子是个什么下场!
张少侠意气风流、身手了得,偏被这骗子糊弄得晕头转向,几次陷入凶险局面。
他就说那人身份有异,别有目的,谢二还非要与他犟,怒写了半尺厚的信来与他辩驳。
烦不烦!
结果清山郎君始终莫得交代,拖了几年才画出终话,却寥寥几本,还没出售便被抢光,他们愣是没见着。
谢翊偷偷去探听,被谢家阿兄发现,拉去练武场折磨了一个月才放过。
之后他们也不敢提了。
没成想……没成想今日竟被他碰着了!
若是谢二知晓,怕是要羡慕嫉妒坏了。
宿幼枝匆匆翻过,看到张少侠救出被恶匪劫走的知府小姐后,知府大人激动地要宴请好汉,被心系好兄弟的张少侠委婉拒绝。
好呀,那江湖骗子又不知怎地落入困局,等着张少侠去救。
宿幼枝忍不住撇嘴。
明明也算是高手,怎么动不动便被算计,也太……他突然想起自己于连周山的遭遇,逼不得已时直教人恼恨。
好吧,算他错怪这小子了,说不得真有些无法反抗的因素。
宿幼枝端正好心态,想看看是什么困局。
张少侠孤身闯入魔教圣地,却不见敌人,满布诡异难明,坠佛恶鬼,述说着邪戾。
他唤着好友名字,未得回应。
渐渐步入魔主禁地,中了邪毒,倒地时,见到好友奔他而来,面色红晕。
“?”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能行动还不抓紧跑,等什么呢。
算了,继续看。
将画本翻页,宿幼枝一眼瞧见两个交叠的身影,“啪”地将书页扣了回去。
是不是他翻看的方式不对。
这个情节是如此发展的吗。
救命就救命,中毒解毒,也不用脱-衣服的吧!
宿幼枝还特意看了看书线,没瞧出拼合的痕迹,才狐疑地翻回去。
肯定是他意会错了,不若……再瞧瞧?
宿幼枝小心翼翼翻回去,先看到俩只绷紧的脚背,然后是交-缠的……
等等,他从上面来。
张少侠发丝散了下来,双眼闭阖,表情似痛苦,可观他身上好友、那江湖骗子却一脸兴奋……是宿幼枝看到要皱眉的程度。
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翻开,定定瞧那画页片刻,才满脸崩溃地抬起头,表情完全裂开。
救命……
他到底看了个什么东西。
确定是清山郎君的原本吗。
还是何人画来的愚弄之作。
谁能告诉他,他好好的张少侠为什么会跟那骗子躺到一起,还、还……行不轨之事!
这个世界疯了叭!
他受不住,快速翻过画页,然而后面一张张一页页,愈是不堪入目。
宿幼枝恼恨地翻到最后,看到的是那江湖骗子躺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匕首,模样凄惨,可他却在笑,笑得停不下。
远处是张少侠渐行渐远地踉跄背影。
“???”
宿幼枝想他大概看了个假画本。
江湖骗子如他所料心怀不轨,可他一点猜对结局的欢欣都没有,两人掰是掰了,但掰的方式像天崩。
他们……不都是郎君?!
宿幼枝心下咯噔,想这册画本为何会出现在这,该不会盛延辞有所察觉在试探他?
细思他装扮成姑娘待在小王爷身边,与那江湖骗子又有何不同。
差别只在于他想跑,见色起意、图谋不轨的是盛延辞!
不是。
这个结局真不能改改吗!
《江湖十艺》圈了多少少年人的梦,连他家中姊妹都喜欢,常与他偷偷翻看。
如此终话若是流出去,岂不是要脏了姑娘们的眼。
宿幼枝有一瞬竟在想,是不是这个原因,它才会成为绝版。
也不是没有可能。
宿幼枝一边想着盛延辞故意为之的可能性,一边迫不及待地想去信给谢翊,好与他说道说道这不成样子的结局。
但是不行。
这信寄出时,他命也休矣。
宿幼枝将画册丢到一边,换了本新的,才回头去瞧盛延辞。
小王爷坐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入了迷,一脸严肃,动也不动。
宿幼枝想了想,起身过去,盛延辞翻过书册,他到近前了才恍然抬头,问:“怎么不去瞧乐子了?”
还乐子。
他是一点乐不起来。
宿幼枝看了看盛延辞,又看了看他手中书册,欲言又止。
他该怎么提醒小王爷,他手中书册拿反了……
所以盛延辞到底知不知道那些画册都是什么!
宿幼枝坐去小王爷旁边,将手中画册放到他面前:“殿下可看过这些?”
盛延辞道:“还未看过,是侍从于书铺搬来,听说卖得极好。”
他顿了顿,迟疑:“可是不好看?”
宿幼枝摇头:“没有不好看,但阿又想殿下讲给我听。”
盛延辞对上阿又澄澈的眸子,晕乎乎地应下。
画册里言语表述少,盛延辞全想着阿又,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进脑子。
他定了定神,才瞧出画册上内容,一点点地讲与阿又听:“这是个书生遇狐妖的故事……”
画本执笔之人艺熟,几笔勾勒便描出仙子动人之姿,将书生迷得晕头转向。
但盛延辞瞧着却觉不及阿又万分之一。
宿幼枝见小王爷念得认真,那点怀疑渐渐退去。
又开始忍不住想清山郎君是遭了什么邪,好好的江湖画本,结局比这书生仙鬼之说还迷幻。
盛延辞讲得口干舌燥,宿幼枝给他斟了茶,亲手端到他唇边。
小王爷受宠若惊,欲抬起的胳膊却又悄悄放下,垂下眼,就着阿又的手喝干了那盏茶。
宿幼枝嫌他讲得慢,索性靠过去一起翻看。
但这书生的画本没什么新意,相似的故事他听得多了,粗粗一扫,到得末尾才缓下。
仔细一瞧。
好家伙。
什么赤诚情长在青云路前都是虚幻,转眼便反目,闹了个同归于尽。
“……”
宿幼枝说不出话。
怎么现下寒骨关喜欢的都是这等另类故事吗。
他倒还没如何,盛延辞却是看完蹙紧眉:“怎么他们那番互述衷肠都是假的吗?”
嗐。
画本而已。
别那么当真。
盛延辞却不太高兴,盯着那画本如有深仇大恨,丢到一边也不甘,叫来侍卫:“杨一!”
杨侍卫出现在窗口:“主子吩咐。”
盛延辞将画本扔出去:“将它丢掉……不,给我烧成灰!”
杨一领命走了。
宿幼枝不由去瞧其他画本。
按照寒骨关的喜好,怕是盛延辞看过都幸存不下。
但他还没瞧过呢!
宿幼枝侧了侧身,挡住小王爷视线,道:“这雨怎还未消停?”
话才落,外面“轰”的一声闷响,不似春雷,让两人不约而同探头出去。
“出什么事了?”
王府侍卫比他们更在意,匆匆去查探,过了会儿,回来禀道:“主子,是旁侧韩宅出的动静。”
那般大声响,得是屋子塌了才能有的。
不因年久失修,得是怎地作妖?
一听韩宅,盛延辞顿时没了兴趣,看都不想看,挥手让侍卫退下。
少顷,解决了画本的杨一回来,与他们道:“主子,那边有人来扣门,称要见您。”
哦?
宿幼枝不免想到上次那花枝招展的郎君。
杨一还在道:“有那不安分的郎君,吵闹中提了您。”
盛延辞冷眼:“教他们滚。”
但消停没一会儿,又是“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宿幼枝椅子都在颤。
他看向窗口,杨一很快出现,不比方才镇定,面容肃然道:“主子,隔壁有位从西域来的郎君,身上藏着威能不小的火器。”
火器?!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盛延辞瞬间起身往外去。
宿幼枝紧忙跟上。
第047章 第 47 章
与刀剑不同, 火器这种凶悍的、易造成大范围伤害的东西,在大启是不允许私藏的。
也不知隔壁哪来的胆子,毫不遮掩地放出来, 偏巧住他们隔壁的是临王殿下, 这不是作死吗。
在水滴连连的天气里还能造出那么大动静, 怕真不是什么简单的火器。
这东西除却朝廷兵营, 别的地儿也不好见, 宿幼枝瞧盛延辞表情怪吓人的, 自觉降低存在感, 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甘霖落了一夜,白日里雨势稍减,杨一给盛延辞打着伞, 换了不沾水的靴衣,风风火火冲进雨幕,迈出几步又回头,见阿又也后脚踏出来, 有些迟疑。
宿幼枝生怕小王爷说出让他候着的话, 忙垂眼道:“阿又跟着殿下便不怕了。”
盛延辞顿了顿, 到底没让他回去。
既要去探清真伪,自是不能从大门走,到时有什么痕迹都要被掩盖住。
好在隔壁韩宅防守不严,王府侍卫早寻到无人的漏洞,跨过一道墙便好。
墙头瞧着越过脑顶,于盛延辞和王府侍卫是轻轻松松,唯独阿又姑娘走起来不方便。
我能上让我上!
就这点高度, 小爷呼吸间跳过去。
可惜他不能。
宿幼枝要恼坏了。
阿又姑娘的身份不要也罢。
干什么都为难。
宿幼枝正瞪着那墙,旁边伸过一只手, 轻声道:“别怕。”
话落搂过他的腰,跃上了墙头。
许多年未曾体验过的滋味,宿幼枝想看一眼盛延辞,但忍住了,扫向墙面另一头。
轰隆震响听着不远,还是隔了些距离的,能看到远处尚未完全湮灭的硝烟,于连绵细雨中乌涂涂。
为掩踪迹,他们带的人不多,实也是韩宅无危险之处。
说是韩继的外室,但他并不如何上心,宅中布置远不及商主别院,只是普通富贵。
连仆从都懒懒散散的,如今凑到那爆炸之处外围,不好远离,也不敢靠近。
宿幼枝远远便听到隐约叫骂,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凑近一看,果真是在盛延辞院子见过的郎君,但比起那日的娇柔嗔怒,如今他掐着腰,将对面的人喷得招架不住。
“说你牛你还厉害上了,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也能任你胡来,到时闹出事,你看有没有人理你!”
站在倒塌房屋中的少年脸嫩,五官带着异域的深挺,可能事发时不及躲,身上沾满黑色的焦灰,被雨水一冲刷,更是墨染了似地,灰头土脸。
他几次想插话都没成功,恼怒地踢飞脚下碎木:“闭嘴!”
“你不乐意我偏要说。”
那郎君柳眉倒竖,头上戴着的孔雀毛跟着一颤一颤。
“那么能耐你干嘛跟房子过不去,有本事去炸了韩继啊。”
话一出,满院子看热闹的人都惊到了。
有人掩嘴道:“好呀你个柳郎生,竟这般想法,可要教韩公子好好听听。”
柳郎君才不怕他,转过头怼回去:“说说说,你现在便去,不去我还要瞧不起你,惯会传小话的瘪仔。”
“你、你……”那郎君被气得倒仰,歪头倒在身边人肩上小声啜泣起来。
但他同伴似乎有些嫌弃,想躲但未能躲开。
真是……好热闹啊。
宿幼枝叹为观止。
柳郎君也着实生猛,小王爷面前都敢胡言乱语,更别说这些被韩继硬生生困在深院的外室。
众郎君愣是被他瞪得不敢多看,由仆从簇拥着离开。
“韩公子早厌弃他了,且看他能嚣张多久。”
“可那新来的很得公子喜爱。”
“年轻罢了,这起混着异域血统的混子也就些年好日子……”
韩宅还是有些个干活的奴仆。
但可能那异域血统的少年太凶,无人敢靠近,也被柳郎君赶走:“天晴了再来,这会儿子能干什么。”
奴仆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了。
宿幼枝心道他们也是肥胆,瞧见火器都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他想看看那柳郎君想怎么,一个别处来的探子假身份,总不可能真是为韩继着想。
正在瞧,肩膀被人握住。
宿幼枝回头,盛延辞小声提醒他:“要被发现了。”
院中宽敞,空屋子蛮多,他们躲在闲置的室内,来往无人,顺着窗缝就能将外面的情形瞧个清楚。
想是那柳郎君有几分敏锐,宿幼枝往后挪了挪,与盛延辞挨到一起。
小王爷怕他着凉,带了披风来,裹在他身上。
宿幼枝看着窗外,盛延辞看着他。
迷蒙光线从缝隙斜入,映照得阿又纤长的眼睫又轻又软,让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又怕惊扰到什么。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脏成花猫,韩继也不会放你走。”
柳郎君朝着少年伸出手,突然又温柔了面容:“危险的东西可不好放在身边。”
少年警惕,将那手臂长的火器紧紧抱在怀里:“你别想骗我,不过都是那姓韩的走狗!”
“知道这里是哪吗。”柳郎君未生气,慢悠悠道:“大启是不许百姓私藏火器的,你想要被拉去砍头么。”
“不用吓我。”少年满身防备:“抓去蹲牢也好过被姓韩的锁在这里。”
边说边往外探:“寒骨关的官府这么没用,还不来。”
啊,他还真要去坐牢呀。
若是平时被人发现那是跑不掉,可他选的地方不好,雨天人稀,路上没什么行人,也就靠得近的他们容易发现,远处听了也当落雷,哪会放在心上。
不过宿幼枝也觉出点猫腻,跟盛延辞低声道:“那少年好像不愿跟着韩继,怎还是强来的买卖?”
这太可恶了!
如此行为就是告到官府也要定罪的,怎韩继还那般逍遥。
若不是想看那渣滓翻个大的,宿幼枝都要去知府大堂走一走。
“别气。”
盛延辞握住他的手:“没他几日好过。”
视线一瞥,杨一上前道:“这异域少年父不详,母亲是关中舞女,他跟着做些零活,上月于云河游船上被韩继相中,强行束在这里。”
宿幼枝听得火起,也跟着看来。
杨一被他盯得一顿,接着道:“他母亲人微言轻,奔走段时日,未得到说法,先被韩继教人送出关外,踪迹还要寻。”
“什么?!”
宿幼枝大惊,顾不得失态,去拽盛延辞衣袖:“殿下,这可是大事呀!”
少年的母亲也不知被带走多久,离了寒骨关,孤身体弱,那落在哪片寂寥的土地都是要命的。
宿幼枝可不对韩继抱有希望,这些家伙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阿又莫急。”盛延辞安抚他:“我已着人去寻,不会教她有碍的。”
顺着阿又背脊,见他气愤的模样稍缓,盛延辞才贴近他耳侧,继续哄:“不止韩继,那些阿又瞧不惯的坏蛋,我们都送他们去见官好不好?”
好是好。
但能不能正经一点!
宿幼枝侧开身去看窗外。
柳郎君老神在在,异域少年就有些凄惨了,在废墟中站了半晌,不仅身上湿透,那火器也被浇得哑了火,没了威胁。
王府侍卫有调查过韩宅众郎君,那火器被封在乐器中带进来,他们才未发现,来路不好说。
“那少年与人起了冲突,对方似乎有提到韩继要见他,他情急之下便炸了房屋想引得官府注意。”
结果选得时间不好,没能达到目的。
而且要炸毁一栋房屋的火力可不是那小小火器能做到的,他手中想必还有旁的东西。
他母亲只是个贫苦度日的舞女,能得到这些东西才是奇怪。
柳郎君明显起疑,故意支走旁人想要试探。
只是少年咬紧牙,什么都不肯说。
宿幼枝视线落到倒塌的碎木中,不是那般气派的屋子,甚至比不得他们所藏这间,瞧着更像是……柴房?
“是柴房。”
杨一给出猜测:“想是旁的屋子不好炸。”
……行。
这话也没错。
少年被柳郎君生拉硬拽着拖走。
盛延辞看过那火器,不急着收掉:“派人守着。”
杨一领命。
不是多大的危机,小王爷看向阿又:“现在回?”
宿幼枝正要点头,突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出现在院门,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盛延辞也噤了声。
来人一身锦缎,想也是韩宅的郎君,未带仆从,只身一人鬼鬼祟祟地来,不知带着什么心思,在废墟上搜罗一圈,又往旁的住所去。
宿幼枝挑眉,转头去看杨一,原是想听听杨侍卫知晓多少,却见他表情有些奇怪。
他疑道:“怎么?”
“没、没。”
杨一仰首望天。
一看就是认得的!
宿幼枝又去瞧盛延辞,小王爷倒是面不改色,但似乎对外面的人没得兴趣,低头捏他的手指玩。
将手抽回来,宿幼枝虚起眼,问:“那是谁?”
盛延辞看他一眼,又垂下眼,漠不关心道:“韩继的外室吧,我也不是都见过……杨一?”
杨侍卫一本正经点头:“主子所言极是,那是韩继养了多年的外室,某商户之子,自荐入幕。”
你情我愿的戏码。
他们是没闲心掺和的。
可他怎么觉得不对劲?
宿幼枝狐疑打量外面的郎君,匆匆走过一圈,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对方扫兴地要离开,却在走前突然转头看向一方,眼神痴痴。
那一面刚好是小王爷的宅院方向。
宿幼枝脑中突然灵光闪现,不知怎么想到了那藏秽物放孔明灯的郎君。
不是那么巧吧!
宿幼枝打个激灵,盛延辞立马担忧道:“可是冷到了?”
过来小心拢住他肩膀。
炙烫的体温贴近,宿幼枝撩起眼皮,漫不经心道:“怎么他最近没再给殿下递贴么?”
盛延辞手一哆嗦,抬头惊慌看他。
第048章 第 48 章
哈, 果然是那个惦记小王爷的郎君。
他惦记就算了。
千不该万不该弄那些污浊的东西!
原本模样还不错的郎君顿时面目可憎起来。
宿幼枝想他偷偷摸摸跑这干嘛。
异域少年入住了没得一月,携带的东西恐也不多,屋内顶多是有些韩宅管家安排的摆件……可他搜罗一圈又什么都没拿。
等等。
他关心这种事做什么。
只要不是柳郎君那般别处来的探子或者被迫锁进宅院的可怜人, 旁的跟他们都无关。
宿幼枝也不去看了, 刚收回视线, 肩膀突然被掰过。
盛延辞看着他, 急切地解释道:“阿又不要乱想, 我没见过他, 也没收过他的帖子!”
杨一在旁边小声接道:“是的, 帖子都被我们丢掉了,主子看都没看,那郎君更是入不得府中大门。”
盛延辞瞧阿又脸色, 目露忐忑:“我没有要瞒着阿又,只怕阿又厌恶他,说了要觉晦气的。”
宿幼枝原也没有要怪小王爷的意思,被人惦记也责不到他头上。
但瞧着盛延辞那副不安的模样, 忍不住心痒, 当即撇开脸, 拉长嗓音:“哦?是么。”
盛延辞果然更慌了,歪头去看他,表情都可怜下来:“真得不能再真,我何曾骗过阿又,阿又若不信,可教我如何讲。”
宿幼枝想板着脸,没成功, 只能继续转身,不给盛延辞瞧他表情:“那殿下与我说, 他叫什么?”
盛延辞垮下表情:“……我不晓得。”
他去看杨一,杨侍卫小心窥探阿又姑娘神色,准备给他们主子做个弊,方要开口便听到冷漠至极的话。
“莫要问杨侍卫。”
杨一闭了嘴,给他们殿下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背过身去不敢看。
盛延辞一时懊恼,早知阿又要问,当时杨一禀报的时候他就不那般忽视了。
这会儿哪能知道那郎君什么名字。
他瞪向已经瞧不见人的院门,心中埋怨,那日他怎就忍不得去练武场耍枪,早知隔壁有眼睛,他就该闭门不出。
“阿又……”
盛延辞将额头抵在阿又后颈,软下嗓子:“莫为难我了好不好?”
宿幼枝:“原殿下是觉阿又在为难您。”
天爷呀。
他可真是个无理取闹的天才。
这小王爷还不被他烦死?
结果宿幼枝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盛延辞回应,心不由提起,猜想难不成是对方发火的前兆,那如果小王爷震怒的话……他要不要躲?
宿幼枝决定再加一把火。
忍住牙酸,软兮兮道:“好啊,殿下都不要理会阿又了。”
说完一扭身便要走,可眼角余光瞧见盛延辞模样,吓得心里一哆嗦,险些没维持住表情,当即愣在那。
小王爷哪里还有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如同犯了错的孩童,却是不知错在哪的不知所措,胆怯等待一个让他未知恐惧的判定。
“阿又,我……”
盛延辞想说什么,又紧张地绷着喉咙,鼓足勇气去勾阿又袖角:“……阿又告诉我要怎么做可以吗,我想要阿又高兴的,但总是做的很糟糕。”
宿幼枝想开口,嗓子却被堵住。
突然有些难言。
他该怎么告诉盛延辞,无论他怎么做,阿又姑娘也不会高兴。
原就没什么阿又姑娘。
但既然他问了……
宿幼枝道:“殿下说话可算数?”
“自是。”阿又松口,盛延辞忍不住开心:“阿又的话我都会听。”
宿幼枝开始一条条点:“那以后殿下去到哪都要带着阿又,天南海北、朝堂上下,便是……”
他咬着牙,才能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说出口:“……便是平常练武休憩,每昔每日,每时每刻,都不可以离开阿又。”
他想了想,觉得差不多够了,才有些难堪地去捏小王爷衣袖:“无论殿下快乐还是难过,都要阿又陪着你好不好?”
救命……
听谢二说时便觉离谱。
如今当着小王爷的面道出,他这辈子怕是都没如此丢人过。
他都这么努力的纠缠不放了,盛延辞能不能麻利点。
就现在!
马上丢下他甩袖离去。
皆大欢喜。
宿幼枝羞-耻得脸热,都没能抬头去瞧小王爷反应。
盛延辞……已呆在那。
他愣愣看着阿又羞涩模样,听他鼓足勇气与他道衷肠。
该是怎样心情,才能教位姑娘将那些大胆的话缓缓道出。
让他的所有不安与忐忑都尽数退去,胸膛被滚烫的热流填满,满涨着无处安放地惊喜与欢欣。
可顾不上高兴,心疼便绵绵密密地涌上,如藤蔓缠住那颗赤诚的心,时不时便被细软的刺刮蹭,又痛又痒。
阿又……
他的阿又。
盛延辞说不出话来,只能展开手臂将人抱住,如此才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阿又的存在。
他阖紧眼眸,眉间流淌着怜爱疼惜的痕迹。
都是他不好。
是他没能给予阿又安定,总教她心不安。
连个无名的郎君都要拈酸吃醋,心下惶恐。
怎能让阿又每每主动看着他、跟着他。
这些原本都是他该做的事。
越想,心越痛得无法呼吸。
盛延辞想他到底委屈了阿又多久,竟至今日听她之言才发觉。
他真是……糟糕透顶。
盛延辞恨不能给之前的自己一巴掌,打醒那个青涩不知事的傻小子。
他将阿又抱得更紧,直至没得空隙才觉心安,郑重落下保证:“……好。”
以后,让我去牵你的手,定不会丢下阿又。
宿幼枝被勒得动弹不得,还有点懵。
怎么这样难以启齿的话都说出来了,小王爷还忍得了?
天呐。
盛延辞也太可怕了叭!
有如此城府和忍耐力,可别让他再听到斥责小王爷纨绔不经事的话。
全都是谣传!
宿幼枝一时犹豫,要不要再加点码?
可再过的言语他真的说不出呀。
要不还是算了。
盛延辞只是答应的爽快。
可不见得他能做得到,还不是有得空子可钻?
宿幼枝迟疑着被盛延辞带回府中。
雨丝点点,下了一整夜的甘霖终是落了幕,天光破开乌涂的云,绽开一缕绚丽的银虹。
雪巧正带着院中侍从整扫庭院,将打落的花朵埋入地面,新鲜的花枝插入玉净瓶,瞧见宿幼枝回来,忙迎上去,欢快笑道:“姑娘怎回得这般早?”
话落看到跟在他后面的小王爷,又垂首恭敬行礼:“请主子安。”
盛延辞挥手让他们起身,对阿又笑:“雨后的花开得倒不错。”
宿幼枝瞧了眼,确实蛮好看,但这不是主要……不是小王爷突然是怎么了,他不过打个哈欠便要送他回来小憩,喻呈凛那边派人来找都不走。
正事是真不顾了?
那他……算不算成功的。
不要成了小王爷改邪归正路上的绊脚石?
宿幼枝纠结。
盛延辞若不当纨绔,撸起袖子干点好事,他还是很看好的。
偷偷瞄过去,小王爷立刻捕捉到他目光,嘴角带着软和笑意,调皮道:“没有阿又发话,我可不会走。”
“……”
哪里怪怪的。
且看他是不是认真的。
宿幼枝躺去小憩,睡时侍从都退了出去,只盛延辞守在他旁边,安静地翻着书册。
听着沙沙的细微声响,宿幼枝眼皮渐沉,不知过了多久惊醒,下意识看向旁侧。
“我在呢。”
瞧见他不安模样,盛延辞心疼地用指尖揉他眉心:“说过不离开的,便不会离开。”
宿幼枝被他揉得蛮舒服,躺平短瞬,想起不能这么懒惰,于是起了身。
雪巧带人静悄悄地进来捧上热盆。
濡湿的锦帕被小王爷接过,生疏又轻柔地给阿又净过脸,手指不经意擦过软嫩的面颊,盛延辞指尖颤抖,又若无其事地给他抹手。
宿幼枝……宿幼枝瞳孔震颤。
如同见了鬼。
敢教小王爷伺候的人,满大启除了皇室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这要是不能瞒住身份露了陷,他都能想象自己会死得多惨。
盛延辞不得恨得让他吃尽苦头,极尽折磨再凄惨上路。
天爷保佑。
到时可定要谢翊走在他前面。
宿幼枝诚惶诚恐,宿幼枝胆战心惊。
但计划还得走。
正在他琢磨再找个什么理由去缠着人,盛延辞突然开口道:“阿凛那里有些事要办,待会阿又可要跟我去?”
他轻声询问:“若觉无聊,将画本搬去,嗯?”
……宿幼枝能说什么。
想想符合他的期待,略有些不确定地点头。
用过膳,宿幼枝跟着盛延辞去到书房。
喻呈凛真不愧安国公世子,着实能干,书案上堆了一摞书册,他埋头其中,听到有人进门也未抬头。
等盛延辞将宿幼枝安置到舒服的椅上,才笑道:“怎阿又姑娘也要来体验体验这枯燥的繁务?”
宿幼枝刚拿过一册画本,想他们在为寒骨关之事忙碌,自己却闲闲度日,确实不太像话。
可他若真要做点什么,喻世子反要害怕吧。
不用宿幼枝言语,盛延辞已回道:“阿又只是来陪我,可不是为那起子猖徒烦心的。”
喻呈凛瞧他一眼,又垂首看信函,调侃道:“知你心疼阿又姑娘,事情便都教你来做好了。”
宿幼枝是没打算掺和进寒骨关的罗乱的,但他坐在小王爷身边,两人对话总不可避免进入耳朵。
听着听着忍不住抬头,反应过来又忙低下。
但盛延辞已察觉,侧身过来低声问:“阿又想说什么?”
哇。
小王爷是有几分讨喜在的。
宿幼枝是有话想说,且憋了许久,他既然问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殿下所言商会递贴天下清贵……是何意?”
第049章 第 49 章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盛延辞未多解释, 将一封侍卫调查的信函推到他面前:“阿又瞧瞧。”
宿幼枝接过翻看。
大致一略便注意到其中重点。
果然!
果然啊!
那些商主富贵太久,怕是都要忘了寒骨关不是他们的私人地盘。
关内啰嗦就算了,居然还要讨天下笔墨为他们发声。
好不要脸!
书生的笔杆子多厉害, 挥就的诗词广传便是最有利的佐证, 到时被拉来做文章, 有嘴都说不清。
宿幼枝大希望那些学子聪颖些, 莫要被某些坏心肠鼓动。
但天下读书人从不缺赤诚之心, 就怕被他们骗到, 最后反而惹得一身骚。
尤其是在其中还见到自己阿兄的名字, 宿幼枝瞬间火起,怒不可遏!
教他们打得好算盘,为压制薛白衣, 却是阿兄才能做到。
但他们想得美!
宿幼枝只恨不能立刻书信一封给阿兄,让他当心这些小人。
不过阿兄慧心才捷,且世事淡泊,可不会被他们糊弄。
但……还是好气!
狗胆。
主意还敢打到他阿兄头上。
“无妨。”盛延辞安抚地拍拍他的手:“他们成不了。”
宿幼枝想小王爷应当是做了什么, 不由看他顺眼几分, 去旁斟了茶递过。
盛延辞先是有点慌, 随即嘴角控不住地往上翘,珍惜地抿着茶水,轻声道谢。
宿幼枝拿过画本,察觉到旁边目光,转头看去,见喻世子正大光明地瞧着他们。
对上视线便笑笑,笑得人心里别扭, 又什么都不说,低头继续处理公务。
搞得宿幼枝突然有几分不自在。
但他是凭本事混进来的。
走是不可能走的。
打着他不自在、盛延辞更不舒坦的想法, 宿幼枝坐得很稳。
反正这个世界都疯了。
慌什么。
宿幼枝看画本看得开心,等盛延辞和喻呈凛忙完,看向窗外才发现天色已暗淡下。
喻世子起身,一副还有事要做的架势,宿幼枝看向盛延辞,盛延辞摇头,偷偷摸摸的样子,气音道:“我陪着阿又。”
宿幼枝心满意足,跨出门槛,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心情都是美美的。
喻呈凛往外去,与盛延辞擦身而过时顿住,挑眉道:“保持距离,嗯?”
盛延辞心虚地不看他的眼,抿唇道:“我……做不得。”
要他远离阿又,看着阿又难过的模样,他不行的,他做不到。
喻呈凛瞟了眼门外宿幼枝的背影,未再多言,很快出了府。
满院的主子又只剩下盛延辞与他两个。
宿幼枝想着明日还有大事要做,便没再闹他。
放过他一晚上好了。
但盛延辞很懂事,自觉回来了主院,又躺在了屏风另一边的床架上。
宿幼枝扭头,其实瞧不见人,但能够明确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呼吸都有了节奏,渐渐共频。
“阿又。”盛延辞蓦地道:“要睡了。”
宿幼枝阖眼,要假作入眠,但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也未安歇。”
盛延辞翻过身,看着阿又的方向,迟疑道:“阿又……可要听故事?”
“?”
你哪来那么多的故事。
才看了不少画本的宿幼枝当下满脑子的故事。
但……
“殿下要讲什么?”
盛延辞:“阿又可有想听的?”
什么故事都成。
爱听,想听。
宿幼枝倏忽想起商会的恼人操作,道:“既商主惦记众书生,国子监是天下才子汇聚之地,不若讲些殿下学院趣事。”
盛延辞低声道好。
“我幼时跟随父兄学习,十岁余才进入国子监,与学子们……不熟稔,实也没甚趣事。”
他想了想,又道:“倒是阿凛学览博众,与学子们多些熟识,常一起打马宴诗,那位南阳侯府二公子谢翊……不知阿又可还记得,我们在苏家梅庄与流云寺见过的,也是国子监同窗,与阿凛关系很好。”
“???”
你等等。
你要提谢翊那肯定是知晓的。
但与喻世子关系融洽?
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宿幼枝突然有些怀疑小王爷讲故事的能力。
盛延辞还在说:“他们总有稀奇的点子,常气得掌教跳脚,有一年中秋,谢二公子得了块徐公砚,与阿凛蹴鞠对局……”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
徐公砚?
该不会是他费力淘来、却被谢二死皮赖脸要去的那块吧。
可问时,他不是言用过了吗!
对局又是怎么回事?
他问:“殿下可有参加?”
“未有。”盛延辞语气平静:“那时我作为旁观更好。”
宿幼枝心绪微动。
彼时小王爷张扬跋扈之名初显,学子们想是十分怕他,平日里躲都不及,哪里好往一起凑。
就谢翊那个熊胆都不敢在盛延辞面前造次。
“刚好平王来,于旁观赛,被混乱中飞出的蹴鞠砸掉了一颗牙。”
哈。
那平王也太倒霉了叭。
他不是挺低调的一个人,没事往国子监去做什么。
而且这般事他竟没有听说,以谢翊那事无巨细的架势,怎会忍住不与他传信的?
噫……除非他便是罪魁祸首,藏着没敢言。
宿幼枝问:“可知谁人所为?”
“当时有学子摔到腿,未能注意。”说罢,盛延辞往这边探些,明明没得人,还是悄咪咪与他道:“但我看到了,是谢二公子……”
看吧!
果然是那小子。
不过小王爷居然将秘密保住了,没出去乱传。
宿幼枝忙转移话题:“平王怎突的去国子监?”
盛延辞顿了下,似乎在想着跟他怎么说:“阿又可知平王妃?”
有所耳闻。
前些时日还收到了一张帖子。
“怎与平王妃有关?”宿幼枝奇怪。
盛延辞丢下一颗大雷:“平王妃那时正在国子监求学。”
啊???
宿幼枝震惊。
他只听说平王妃普通门第,但能入国子监,学识必不简单,怎么好端端地与平王扯上了关系。
平王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去瞧人,虽然被砸掉一颗牙。
哇哦。
有点乱呦。
“他,怎么……”宿幼枝含含糊糊。
盛延辞懂得,委婉道:“那时平王妃与平王世子来往密切。”
“…………”
让他缓缓。
尤记遇见平王世子的两次,都是因着谢小妹才得他多注意了几分。
没想到啊没想到。
宿幼枝消化着炸裂的消息,又听盛延辞道:“原平王瞧上的不是他。”
宿幼枝迟疑,有些不敢问出会被牵扯进来的那个人。
可别是认得的。
他立刻回忆身边长得好看的郎君,发现太多了!
“……谁?”宿幼枝。
盛延辞道:“谢二公子手里的一幅美人画像。”
怎么又是谢翊?
他还会私藏美人画像,他怎么不知道。
想着回去可得好好盘问盘问谢狗,宿幼枝试探问:“殿下可看过?”
“未曾。”盛延辞道:“谢二公子宝贝得很,若不是因着意外,平王也不会瞧到。”
哇。
谢二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居然瞒得这般紧。
能扯到平王妃身上……该不会是郎君吧?
宿幼枝惊疑。
没瞧出来,谢二居然是这样的谢二。
更想看了!
盛延辞的故事没能让阿又入眠,反是愈发精神,勾得他心痒难耐的。
讲个故事连后续都没得,多恼人。
盛延辞也发觉自己做了反效果,闭上嘴不敢再开口。
宿幼枝躺着躺着,都忍不住惊起,想喊一声谢翊他最好没瞒他太多!
呼吸清浅下。
盛延辞听着,安心地将脸埋进软枕中,才能忍住去看一看阿又的冲动。
翌日。
天空清朗,潮湿气不显,地面的一点雨迹只余下些许浅痕。
三天工夫,足够娴雅三州拍卖的消息传出去,但保不准被商会截断,否则也不会聚拢商户另起心思。
府中时不显,出了门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隐藏在平和表面下的暗流。
没理会商会的那点伎俩,盛延辞直接带着宿幼枝去了拍卖行。
寒骨关这样的富贾之城,最不缺的就是拍卖行,但要论规模还得是城中恢宏殿堂宴来客。
宿幼枝坐在马车内,等到下来时已进入拍卖行内堂。
小王爷出行,总不至于太寒酸,有单独的阁间,内饰极简极奢。
喻世子没跟来。
雅阁中也只杨一与周二候着,旁的侍卫伪装成了普通来客。
这里坐落二楼,视野极佳,能俯瞰到整个大堂。
拍卖时间安排在晌午,饶是商会捣乱,来的人仍然不少,宿幼枝扫去,还看到了几处熟悉的身影。
是那日于珍市见过的塞北队伍,那汉子体型高大,站在人群中便显眼。
没一会儿,阁间门被敲响,杨一去开门,一个活泼的身影窜了进来。
“姐姐!”
薛若兮瞧见他很是高兴:“我就说姐姐要来的,兄长还不信。”
“我没有不信。”
薛清泠无奈的声音随后。
他依旧是那身潇洒白衣,衬得公子翩翩、温润如玉。
“严掌柜,阿又姑娘,久等。”
他从容告罪,嘴角带着笑意。
宿幼枝知道娴雅三州可能跟薛氏有关,只是没想他们会与自家凑一块。
小王爷原不像乐意交流的性子。
他看向盛延辞。
小王爷只点头示意,没有太多话。
薛清泠也不在意,与妹妹坐在另一边,薛若兮已过去看外面热闹:“好些人都不敢来呢。”
若是平时,拍卖娴雅三州这样的大事,大家高低得来看看稀奇。
但商会的宴聚一出,机灵的商户已知他们的态度,饶是知晓可能是掩饰之举,也不好明着违背意愿。
这难得场景是看不到了。
如今,倒是外来的商户更多。
再就是寒骨关的商主们,哪里会错过这样的场合。
薛若兮指给宿幼枝看:“姐姐瞧,那边便是商主们的雅阁,来得比咱们还早呢。”
宿幼枝看过去,瞧不见里面的人,但守在外面的护卫再惹眼不过。
那晚见过的商主不过三两,宿幼枝听盛延辞讲寒骨关商会的商主有数十余位,都是富冠天下的豪贾。
若实力不足,还会被换掉商主的位置。
韩继那般,算是年轻的后背,承父祖荫庇,能力不功不过便能过得极好。
宿幼枝小声问:“商主们都想要的东西,不会吵架吗?”
薛若兮也学他的样子,神神秘秘道:“当然会,州主可是进不了商会的,他们嘴上说着嫌弃,实则嫉妒得不得了,都想着暗中下手呢。”
拍卖。
拼的就是财力。
谁家底厚敢出手,机会便愈大。
宿幼枝不好问薛氏兄妹他们怎么允许这种乌龙事的,去戳小王爷:“你怎么糊弄人的?”
盛延辞握住他作乱的手指,侧过脸,挡住下半张面颊,低声语:“心甘情愿的事怎能叫糊弄。”
他道:“若如此,我倒想阿又糊弄糊弄我。”
第050章 第 50 章
现在还不够糊弄你吗!
就怕你知道真相后受不住。
虽然是迫不得已, 但宿幼枝每每想起还是头疼。
比起这个,什么娴雅三州似乎都成了小事。
可老实点吧你。
宿幼枝将手抽出来,也不在小王爷身边坐了, 跑去听薛若兮说话。
盛延辞视线落在他身上, 舍不得挪开。
薛若兮眨眨眼, 与宿幼枝小声道:“姐姐, 你家小哥哥一直在看你耶。”
她不无遗憾地感叹:“你们感情真好。”
……在说什么鬼话。
他跟盛延辞之间何来的感情。
就是有, 也是藏在欺骗下的虚假。
若是无干的人, 宿幼枝也懒得解释, 但想着在寒骨关还要与她接触,便干笑道:“你们兄妹感情也不错。”
“那怎么一样呀。”薛若兮道。
“哪里不一样。”宿幼枝装傻:“薛公子也很疼妹妹的呀。”
“啊?”
薛若兮傻了眼,愣愣看了他好一会, 才小小声问:“你们是、是……”
宿幼枝可不管误不误会,别将他与盛延辞绑在一起就好,不然总被调侃不是更尴尬!
他点了头。
薛若兮惊呆了。
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下意识瞧了眼小王爷, 又看看他, 然后恍然:“是这样呀……”
宿幼枝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但确实没再提什么奇怪的话题。
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亮亮的。
盏茶工夫,拍卖会便要开始。
虽说许多商户不好来,会场还是坐得满满,甚至有从外乡赶来的老爷,来不及歇息,风尘仆仆。
“贵客临门,喜不自胜, 宴来客今日拍卖,希望诸位都可满意而归。”
穿锦戴玉的拍卖师出现在台上, 压下满场嘈杂,人们渐渐静下,期待地等候。
宿幼枝也看过去。
“话不多言,请诸位贵客看拍品。”
宴来客着实干脆,晓得老爷们为的是什么,啰嗦的话不说,有貌美侍女与清秀侍从奉来拍品。
首件是前朝公主用过的珠钗,精致华美。
宴来客不愧是宴来客,出手便不凡,没有次品。
这等皇家规制的宝贝,饶是前朝之物,也不是好随便买卖的。
宿幼枝瞧了眼盛延辞,正对上他视线,小王爷立刻凑来问:“想要?”
宿幼枝才不想要!
他要珠钗做什么。
不过看盛延辞面色如常,应当是无碍的,想了想,还是低声问:“这个……没有关系吗?”
前朝的皇家规制与如今不同,但若有发现,也都是要融了的,流在外面的实属罕见。
盛延辞晓他意思,满不在乎:“无妨,没了威势,也不过一俗物。”
……圣上大度。
“前朝平欢公主最爱的九珠朝凤钗,满大启找不到第二件,有意者可竞,起拍价一千两银,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十两……”
拍卖师声音清朗,足让台下的人都听见。
一千两,算是个略高的价,但因是孤品,且皇家印章,别管是哪个朝代的皇家,都教人忍不住惦念。
而平欢公主也小有名气。
她出生在前朝末代,父皇昏庸,不知听了谁的话,言那年诞下的皇族后代可教朝堂安稳,便为她册封平欢,享天下供奉。
说她过得好吧,比起那些不被问闻的皇子皇女,确实还不错。
可说好,又哪里有人每日吃食饮水都要事事管控,活得像个提线木偶,连多说一句话都可能引得父皇不悦。
百姓不知事,奉她为神女,可艰难时又恨她,恨她无所为。
直到最后大启皇祖破了前朝都城,才结束了她有些荒诞的人生。
听闻人被放为庶民,后不知所踪。
传言蛮多。
时下还有许多平欢公主的话本子。
这等秘事,大家都是听听便罢,宿幼枝不由想起盛延辞讲过的那些故事,若是小王爷,有没有可能是知道的?
但这事就没那么好问了。
“一千零五十两!三十七号贵客出价一千零五十两银!”
“一千一百两!六十一号贵客出价一千……一千两百两!四十号贵客出价一千两百两!”
竞拍的人还不少。
宿幼枝垂眼去瞧,看到塞北的队伍有举牌。
如这等拍品,拿回去私藏、送人或转手,都是可以的。
不过二楼的雅阁没有人动。
好东西见多了,寻常之物也难入他们的眼。
“阿又可知平欢公主?”
盛延辞突然凑过来提到。
那可就……
宿幼枝矜持点头:“哪会不知。”
盛延辞就悄咪咪道:“那阿又肯定不知她后来去了何处。”
说就说。
别卖关子。
宿幼枝盯着他,盛延辞一脸神秘:“平欢公主虽受摆布,但性子坚韧,知末皇无能无德,为解百姓于水火,那日……亲手推开了城门。”
“???”
天爷呀。
你如果要说这些,他可不敢听!!
宿幼枝受到惊吓。
这都不是皇家秘闻了,堪称机密的东西,他还想活呢,可别乱说与他。
“别说了……”
宿幼枝表情僵硬。
盛延辞观他神色,忙握他手:“阿又莫怕,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你这么将祖宗秘事往外讲,圣上知道吗?
看吓到他了,盛延辞摸摸鼻子,讪讪道:“没有什么的,当年知道的人不少,只是后面谣言传多了,事实反而没人信了。”
听他如此说,宿幼枝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不能听的东西。
盛延辞看他脸色:“……还要讲吗?”
废什么话。
快说。
盛延辞声音小小:“外面都言平欢公主去了民间,实则不是,她与皇祖爷情投意合,结为连理……”
“!!!”
你先闭嘴。
宿幼枝惊得差点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延辞。
你说什么东西?
平欢公主怎么了。
她……跟大启皇祖??
盛延辞点头,肯定他的猜测:“错不了。”
“……”
宿幼枝有一肚子话想说。
大启皇祖,当世枭雄,一生只爱一人,那位同被后世书颂赞誉的嘉德皇后!
治水患、改科举、放海关,让天下百姓都有地可种、有衣可穿、有望可盼的嘉德皇后呀……居然是那位前朝平欢公主!!
救命……
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听的了吧!
“两千两!三十七号贵客出价两千两银!”
宿幼枝看向拍卖台,又看向盛延辞。
“那、那……”
你皇祖的东西欸。
小王爷明白过来,摇头:“她不喜那些过往,做了割断,便没得关系了。”
宿幼枝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嘉德皇后便是平欢公主,那她果然是盛世福泽,只是前朝末代不知上进,如此大才在身边都扶不起。
时人对嘉德皇后敬重,想想那些市集与平欢公主有关的话本子,宿幼枝就觉离谱。
天呐。
皇家也不知管管!
“两千两两次……两千两三次,成交!”
拍卖师的声音激昂:“恭喜三十七号贵客竞得拍品!”
那九珠朝凤钗被一位外乡的富户收入,宿幼枝瞧着有侍从奉上,他拿过便别在了身边夫人头上,夫人笑得温婉大方。
很快第二件拍卖品抬上来,是幅来自西域风格的画作,色彩斑斓,十分奔放大胆,与大启水墨截然不同,瞬间引得许多人惊叹。
普通西域画作算不得罕见,但眼前这副要更出众,价格自也不低,起拍价三百两。
盛延辞看向宿幼枝,见他神色淡淡,便没出声。
宿幼枝还沉浸在盛延辞各类故事的震撼里。
可惜有些东西小王爷能说,他却不好往外讲,连个能分享的人都没有,也很苦。
不行,不能只他一个人难受。
宿幼枝去扯盛延辞袖角。
小王爷像是早在等着,立即凑过来,等他言语。
宿幼枝道:“殿下知晓这般多故事,怎早先也不讲?”
盛延辞就有些莫名的慌:“我也是见到那珠钗才想起,阿又还要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那也不用。
皇家那些事,小王爷不说,他也不敢问。
但耍脾气嘛,哪里管有没有什么正经理由。
宿幼枝道:“阿又不要听。”
盛延辞不知他为何生气,但阿又生气,肯定是他做错了!
他忙着哄人:“是我想讲给阿又听,阿又就当心疼我好不好?”
两人挨在一起咬耳朵。
另一边,薛若兮去撞自家兄长,薛清泠正在看楼下拍卖,见状扫过去一眼,表情顿时无奈起来。
“我问过姐姐了。”薛若兮偷偷摸摸道:“他们是兄妹,你不要误会呀。”
薛白衣摇摇头,只是笑,未言语。
薛清泠就急了:“你听没听到呐。”
薛清泠伸手戳她额头:“傻妹妹,是不是还要问吗,也就你信。”
薛若兮:“可是姐姐……”
薛白衣阻了她后面的话:“他们感情甚笃,我们莫要做错事。”
他笑瞥过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垂下眼不再看。
一件件拍品竞出高价,场内气氛热络起来,不少原只是来瞧热闹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出手。
“接下来的这件拍品有些不同。”
拍卖师露出神秘的表情,让侍从奉上来一个玲珑宝盒。
贵客们被调起兴趣,纷纷猜测是什么宝贝。
盒子展开,只听拍卖师扬声道:“接下来的拍品,弥秋国传国玉玺……”
话一出,场内顿时哗然。
原乐呵呵的贵客们脸色都变了变,万没想到除却娴雅三州外,竟还有这等想不到的惊吓出现在台上。
“传国玉玺?!”
他们的模样比之宿幼枝初听时还夸张。
静默一瞬,场内很快嘈杂起来,薛若兮诧异道:“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宿幼枝下意识去找许掌柜身影,不过没在一楼瞧见。
“……起拍价一百两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二十两金,现起竞拍!”
拍卖师话落,二楼某个雅阁内便响起声音:“一百五十两金。”
宿幼枝立刻扭头看去,注意到那是薛若兮说过的,韩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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