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商主们不明所以, 看他如此气愤,陈掌柜迟疑上前:“可是有什么误会?”
他算客气的,有商主原是对他们不理不睬, 见状却道:“严掌柜怎地这般大的火气, 饶是有谁惹了你不快, 也不该拿北边那套到这来, 还是和气些好。”
盛延辞不语, 冷眸瞧过去。
那人先还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一会儿已然维持不住镇定, 脸色难看起来。
“阁下倒是好和气。”
喻呈凛落下茶盏,面上不带一丝气模样,依旧笑眯眯的, 开口道:“那么,韩掌柜去哪了呢?”
见话音又绕到了韩商主身上,陈掌柜无法,与侍从使眼色, 侍从当即将雅阁外发生的事禀明。
宿幼枝出去时也没躲什么角落, 韩商主那般轻蔑地接近甚至未避开旁人。
陈掌柜听完表情便不好。
旁的事就算了, 这种肮脏心思拿到台面上,显然是没将人放到眼里。
他不想惹得一身骚,也不试图劝解,只教侍从去请韩商主回来,对盛延辞客气道:“有话好好说,莫吓坏了汝家娘子。”
宿幼枝揍了姓韩的一拳已经出了气,见盛延辞如此愤怒反而唬了一跳。
怕自己这一杆子插进来, 坏了他们要做的正事。
悄悄地扯了扯小王爷衣袖,宿幼枝轻声道:“无事, 你莫恼。”
手很快被反握住,盛延辞蹙眉,嘴角绷直:“他惹你不快便是大事。”
宿幼枝想想那人确实可恶,但既然小王爷和喻呈凛伪装来此,定是不好暴露身份的,若是因他闹起来可不太好。
有仇也可以回头再去算账!
宿幼枝拽住盛延辞,凑到他耳边道:“阿又没有不快。”
然而听到这话,盛延辞更心疼:“你不用顾虑那些……”
话未落,韩商主进了门,泰然自若地与其他人话聊,陈掌柜瞟了盛延辞一眼,想开口,小王爷手更快,抽出墙上观赏用的佩剑,擦着韩继的脖颈刺入背后漆柱。
一点血痕洒落,现场立刻混乱,侍从惊叫着跑走,商主们也大惊失色,匆匆后退。
“你做什么!”有人怒喝:“这里是寒骨关,你焉敢胡来!”
韩继大概也没想到盛延辞会动手,瞪大了眼,摸到颈上血迹,不知气得还是吓得,手都哆嗦起来。
外面听到动静的守备冲进来,护着商主们,将宿幼枝几个围在中间,满脸戒备。
韩继回过神,大怒:“你、你……狂妄小儿!”
让守备将人押下。
陈掌柜见势不妙,忙道:“严掌柜这是作甚,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盛延辞勾起嘴角的样子,反而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叛逆子:“他不配与我说。”
话落,早有准备的杨一已经冲过去,直接给了韩继结结实实的一脚,任他惨叫倒地,守备们才反应过来,气汹汹上去阻拦。
但杨一早退回到盛延辞身后,未让他们摸到半点衣角。
盛延辞没再给他们一个眼神,拢着宿幼枝往外去。
喻呈凛面对表情不一的商主们,轻飘飘道:“既然诸位没得诚意,这买卖不谈也罢。”
他们走得利落,却将养尊处优许久的商主们气得够呛。
“他、他怎么敢!”
“北方的痞子,狂妄,无理!”
“我说陈掌柜,你何须与这蛮徒为伍,失礼,太失礼了!”
陈掌柜想追,又被众人气怒指责得额头青筋砰砰跳,也不免动了怒:“慎言,你们可晓得他来路,别等来日后悔!”
他一向好脾气,商主们少见他如此,呵斥的言语一顿,略有惊疑地瞧过去。
想打探。
陈掌柜却不再说,只吩咐侍从扶韩商主去内室,请大夫来瞧。
杨一那一脚着实不轻,韩继躺在地上起不来,最后是被侍从抬进去的。
陈掌柜跟在旁边,压低声音与他道:“韩掌柜既不听我之言,那便好自为之。”
韩继忍着痛,表情扭曲:“我、我要教他……”
未说完,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陈掌柜赶紧摆手,让侍从动作利落些,头却忍不住疼。
以往韩商主虽有些爱好颜色的毛病,却也懂得分寸,也不知今日犯了什么邪,饶是严掌柜那小妻子确实貌美,也不该如此!
没有商主命令,守备们不好上去抓人,任由宿幼枝一行离了这奢靡场所。
出了门,宿幼枝有些反过味来,狐疑地看向凶着脸的小王爷,又瞧向喻呈凛,喻世子对上他视线,对他眨眨眼。
“……”
他就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
这两个家伙不会一开始来的时候便准备与商主们不欢而散吧。
现今不过是拿他当个借口。
登上马车,喻呈凛身上轻松的气息更是让宿幼枝确信。
行行行。
这工具人当的可真充分。
宿幼枝微笑。
手突然被捏了下。
盛延辞担忧地望过来:“还在气?”
想了想,有些后悔:“我该打得更重些。”
他安抚地捏着宿幼枝手指,咬牙道:“莫气坏了身子,我们今晚便摸去揍到阿又解气。”
宿幼枝瞥他一眼:“不怕坏了事?”
盛延辞不在乎:“那又如何。”
“急什么。”喻呈凛蓦地道:“教他吃苦头的时候多着呢。”
他道:“不过一个推出来的棋子罢了,何须放在心上。”
宿幼枝看过去。
喻世子笑着与他道:“阿又姑娘可瞧出来了?那韩继纵有色心也不是这般场合发作的,他拿你做筏子,心忒坏。”
宿幼枝皱眉。
他不是没有察觉。
寒骨关的商主能力不小,却也没到肆无忌惮的程度,他们更懂得何为谨慎,惯会隐藏心思。
城外瞧上雪巧不提,他可是跟着盛延辞出面,这般都要不顾场合的言语调戏,与那些不知深浅的纨绔又有何区别。
而且那剑,摆放的位置未免太巧妙,生怕闹不出事。
说对方是故意的更有说服力。
喻呈凛在与盛延辞道:“他们有在怀疑你我,拿韩继出来试探,不过是摸底,倒也不用太过顾忌。”
看出盛延辞是真恼,又接道:“当然,若想留他个教训,也没什么不可。”
说着笑瞥宿幼枝:“端看阿又姑娘如何能消气了。”
宿幼枝更多的是气韩继对雪巧的唐突,落到自己身上倒没所谓,不想搅进他们的摊子里,撇开脸:“世子这说的什么话,阿又怎敢有那些气的。”
“什么敢不敢。”
盛延辞不爱听这话,要给他撑腰:“有我在,阿又大可任性。”
是的。
宿幼枝现在是要学着任性一些,首要就是绊住盛延辞这个人。
所以回到宅院,当喻呈凛要跟小王爷去谈事情时,哪怕宿幼枝有些许困意,还是强打起精神道:“阿又也去。”
喻呈凛瞟了他一眼,看向盛延辞。
小王爷牵他的手:“不去歇息?”
宿幼枝摇头:“要与殿下一起。”
盛延辞软了心,抚过他发顶,什么都没说,领着人去书房。
喻呈凛看到,只吩咐侍从多备一盏茶。
宿幼枝跟在盛延辞身后,坐在椅子上后便乏意上涌,耳边是两人关于寒骨关的讨论,他东一句西一句的听到些许。
还是之前闲谈的那些东西,催得他困意更浓,不知不觉歪在一旁。
盛延辞被阿又靠着肩,怕将他吵醒,未敢动作,说话的声音也压的极低。
“对方若有提防不会轻易冒头,我们不欲跟他拖时间,还要给些刺激才好。”
喻呈凛翻着侍卫调查来的信息,话题一转:“你便让阿又姑娘这般跟着你?”
他道:“未免太辛苦。”
盛延辞难得踌躇。
不想阿又跟着他受苦,但他该有天大的运气才能盼到阿又回来他身边,若还要见不到人,他怕是先受不住。
看到小王爷那个样子,喻呈凛没话说,让他赶紧走:“还不快带人去歇息,在这杵什么。”
盛延辞看向睡熟的阿又,小心挽过他的肩和膝窝,将人抱起,雪巧适时过来给宿幼枝披了件斗篷。
轻手轻脚地来到寝室,床面都已铺好,盛延辞放下人,给他盖好被子,瞧见阿又脸颊软软地蹭过绸面,心跟着化掉。
便是这么长久地看着,他也觉满足。
守在旁边,脚下生了根似地钉在地上,怎么也抬不起,离不开。
靠得这么近。
能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呼吸。
连屋顶都不大想去了。
盛延辞磨磨蹭蹭不肯走。
王府侍从也不敢催他,都退了出去未露面。
烛火“噼啪”跳动,屋内的影子若雕塑,半晌不动。
宿幼枝眉头一动,就有修长的手指轻柔地落到上面,揉缓了那点愁容。
“阿又……”
盛延辞声音很轻,轻得无人能闻见:“你愿来寻我,也是喜欢我的吗……”
他胸膛满涨,无尽的喜欢翻腾着无处着落,喟叹着落下额头,抵在心爱的人旁边,就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落在身边的呼吸温热。
宿幼枝飘忽的意识短暂醒来,满脑子谢二魔咒的低语,让他眼还未睁,便下意识寻找起盛延辞的身影。
抬起的手被握住,宿幼枝迷蒙着瞟了眼,放下心:“殿下……”
“嗯。”
盛延辞沉闷应道,见阿又如此,知晓不能再守在这里,郁郁抿唇,声音却是轻柔的:“睡吧,我在外面。”
说着要松开手,却被突然抓紧。
宿幼枝脑子迷糊,还不忘捉着人不放:“……不要走。”
盛延辞也不想走,可是不行:“阿又乖。”
宿幼枝好困,但握在掌心的手总要挣脱,他不乐意地拢起眉,听到对方让他安心睡,他烦躁咕哝道:“一起……”
“!”
盛延辞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应过来,滚烫的热意从脖颈一路涌上头顶,蒸出仙气,眼眸羞臊地颤动,满心不可置信与惊慌失措:“一……一起?!!”
第032章 第 32 章
盛延辞看向阿又, 又立刻烫到似地转开脸,埋在臂弯里抬不起来。
他知道阿又不是、不是,但……
控制不住的血热, 盛延辞喉咙大力滚动, 几息工夫, 已经漫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如被温热的水汽蒸腾, 沿着健康的肤色滑落, 打湿了前襟后背。
小王爷掌心松开又收紧, 将宿幼枝的手放进被子里,终是待不下去,火烧屁股地起身跑出了门。
手中落空, 宿幼枝动了动什么都没抓到,倏忽惊醒,正看到盛延辞狼狈出门的背影,迷蒙的眼清明了些, 惊疑探过身。
不是。
盛延辞怎么跑这么急。
出什么事了?
宿幼枝看了眼身上的里衣, 嘴角抽了抽, 不敢去想是谁动的手,拽过一旁的外衫披上,边打着哈欠边急忙忙地追出去。
守在外间的雪巧看到他,有些意外:“姑娘怎起了?”
还不是要守住盛延辞那家伙。
宿幼枝问:“殿下呢?”
雪巧想到刚跑出去的主子,了然地探出指尖点向某个方向:“哝,那边。”
宿幼枝去追时还在腹诽小王爷跑得忒快,这一会儿连影子都没落下。
不过盛延辞的院子与他挨着, 跨到一道月亮门便是,不用满宅奔波。
此时守在临王殿下院外的是钱三, 见到他立刻就要进去禀报,被宿幼枝拦住:“莫打扰殿下。”
他有点踌躇。
虽然下定决心要做个烦人的妖精,但真要行动时还是会想退缩。
宿幼枝!
想想你现在的身份。
想想你这身脱不下的女装是因为谁。
想想离开临王府后的好日子。
宿幼枝又行了。
理直气壮地进了院子,钱三亦步亦趋跟着他,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怎么说,急得抓耳挠腮。
眼见着宿幼枝来到正院里,钱三慌张道:“阿、阿又姑娘要不要喝茶,属下带您去书房?”
宿幼枝没瞧见盛延辞身影,有些奇怪,见钱三这副心虚的模样越发狐疑。
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般支开他。
这要是撞见了该不是要命的机密吧?
宿幼枝只迟疑了一瞬,便让钱□□下:“我要独自面见殿下,你们不准通信。”
钱三满心惶恐都写在了脸上,惊得上蹿下跳:“使、使不得啊!”
“哪里使不得。”
宿幼枝瞟他:“怎么殿下不准我来他这里么,若你说是,我以后都不来了。”
“那不是不是。”
钱三哪敢说这话,急忙摇头摆手,局促地抓抓脸,有口难言:“就是、就是……”
见阿又姑娘不悦地瞧着他,钱三想着殿下与她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的事?
而且殿下进屋前确实没提这茬。
他表情动摇起来:“那、那姑娘……自便?”
瞧钱三说不出所以然来,宿幼枝甩下他,兀自去了盛延辞的寝室前。
里面黑灯瞎火的像是没得人。
宿幼枝又瞧了瞧,见后面的屋子亮着烛火,便寻过去,但他还没走近,那烛火便灭了。
这是做什么?
宿幼枝下意识放轻手脚,凑近了小心探看,没瞧见人,只听到白石铺就的水池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
宿幼枝顶着疑惑靠过去,刚要弯腰去看,池内一阵哗啦水声,钻出来一个人来。
“??!”
盛延辞浑身湿透,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宿幼枝,惊得瞪圆眼,身子就那么僵在那。
“殿下?”
宿幼枝还不曾见过小王爷如此狼狈地模样,濡湿的墨色发丝贴在肌肤上,在浓稠的夜色里竟衬得脸孔白了几分。
“你在……做什么?”
若要沐浴,为何穿着衣裳。
何况这水中半点热气儿没有,该是冷的。
“我、我……阿又怎么过来了?”
盛延辞想去握阿又的手,意识到此时的窘迫又顿住,将自己往水里沉了沉,羞恼地唤:“钱三!”
钱三早候在外面,闻言立即窜进来,就听他们殿下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命令:“夜凉,怎不知给阿又多披件衣裳。”
“是是是。”钱三又跑了出去。
宿幼枝不冷,但他觉得小王爷应当挺冷的,只是没好意思提,所以换个方式表达。
大晚上的泡在冰水里可容易出事。
宿幼枝可不敢让尊贵的临王落下病,伸手过去:“殿下不上来吗?”
想了想又道:“天寒,殿下还是不要裹着湿衣。”
宿幼枝眼见着盛延辞苍白的脸漫上不正常的红晕,怕他遭不住,真急了几分,干脆伸手过去抓住他胳膊,蹙眉道:“你这要闹灾的。”
盛延辞想后退,但被阿又握住手腕便软了身子,什么抵抗的力气都散去,顺着力道迈出了水池。
夜风徐徐,他没觉出冷来,只有依旧热烫的气息让他燥得发慌。
宿幼枝给他披上自己的斗篷,又换来侍从,让他们去备热水,得给小王爷这身寒气冲一冲。
钱三手脚麻利,已经取来了许多干衣,有盛延辞的,也有宿幼枝的。
宿幼枝将手探到盛延辞额头,被对方的热度吓了一跳,又唤钱三:“去找大夫。”
盛延辞本怔怔看他,闻言道:“我无事。”
“无事?”
宿幼枝拍开他伸来的手,冷声道:“既无碍你不如去里面泡一晚。”
盛延辞不敢回嘴,蔫兮兮地垂下头,过会儿又仰头,小心翼翼道:“阿又别气,听你的便是。”
宿幼枝生什么气。
他不生气!
盛延辞身体好不好可与他没什么干系。
就怕出了事,圣上要怪罪下来,谁都落不得好。
那边热水烧好,盛延辞被宿幼枝赶去淋汤,小王爷一身燥热无处宣泄,顶着阿又的眼神,硬着头皮进了汤房,泡在水里狠狠揉了把脸,觉得自己今晚不用就寝了,出去练枪吧。
宿幼枝先前困乏睡去,也没得泡汤,见盛延辞一时半会出不来,便吩咐侍从于隔壁房间再抬个浴桶。
当时钱三那个眼神,让宿幼枝心虚了一下,随即想他又不是真的姑娘,名声不名声的等走了也没那般重要,便不管了。
身份在这摆着,要缠着盛延辞还真有诸多不便。
雪巧赶来要伺候,被宿幼枝拒绝,自己进去草草过了番,出来时盛延辞已经穿戴整齐,木杆子似地杵在那,动都不动。
宿幼枝走过去,盛延辞身子绷了绷。
他歪头看到小王爷棱角清晰的侧脸,唤:“殿下?”
“嗯?”
盛延辞声音有些哑,应了声,却没转过身来,盯着窗外,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宿幼枝又凑近了些:“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
盛延辞快速瞧了他一眼,又转开,绷着嗓子道:“大夫瞧过了,无碍。”
宿幼枝还有些不放心,伸手过去。
盛延辞心里想躲,身子却一动不动,任由那只温热的手落到额头上,让他想要颤栗,想要挨着蹭一蹭。
“还有些热。”
宿幼枝转念一想,年轻人,火气旺一些也正常。
遂道:“身体好也不能泡冷水。”
“以后不会了……”
盛延辞不愿惹阿又不快,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于身侧悄悄握住他的手,牢牢箍在掌心,心里因阿又对他的担忧而走过丝丝缕缕的甜,令他愈发悸动。
好喜欢阿又。
看到便欢喜。
可教他怎么才好。
折腾半晌,夜都深了。
宿幼枝还没睡饱,又有了困意,催促小王爷去歇息:“殿下该就寝了。”
想了想不对,接道:“阿又陪着殿下。”
“!”
还没冷静下来的盛延辞又受到了惊吓:“什、什么?”
宿幼枝语重心长道:“殿下都不晓得顾及身体,阿又可要看着你。”
原还不知找什么借口跟着他。
这理由蛮好。
但盛延辞又甜蜜又痛苦,想拒绝张不开口,不拒绝又十分煎熬,几乎将自己拧成了一个疙瘩。
最后红着脸磕磕巴巴道:“这、这样于、于礼不合……”
可去他什么于礼吧。
要在乎这个。
宿幼枝得什么时候达到目的。
关键时候,还是得胆大些。
宿幼枝也是拼了,想着他也不可能吃亏怕什么。
于是故作可怜兮兮道:“殿下要丢下阿又吗?”
盛延辞哪受得了这个,立刻手足无措起来:“怎么会……”
“那阿又要跟着殿下。”
宿幼枝立马随棍上:“离你近一些好不好?”
盛延辞被握在胳膊上的葱白手指晃得心荡神驰,那没压下的心动再次涌上来,激动地捧起宿幼枝的手,眼神热烈又深情:“阿又……”
他道:“我们……我们回去便成亲!”
“……”
宿幼枝一窒。
不。
你等等!
想什么成亲,疯了吧!
宿幼枝险些被吓得神魂出窍。
痛心疾首地想,你是小王爷啊,大启最尊贵的临王,不要见着位姑娘就想着成亲行不行。
有点出息!
果然还是谢二的狗主意不对劲。
宿幼枝咬牙。
头疼思考,他要怎么不与小王爷成亲的情况下还缠在他身边?
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坏透的感觉。
早知道当初便不那般嫌弃谢二那堂弟,该听听他是怎么骗啊不……哄人的。
宿幼枝往外抽手,没抽动,低声道:“殿下,你捏疼阿又了。”
盛延辞一惊,立刻松手,捧起他的手看,果真见那莹润指节留有红痕,顿时自责不已:“都怪我。”
可看着那诱人的红绯,他又胸膛跳动得厉害,忍不住摩挲,想靠近,想舔一舔,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不行。
不能吓到阿又。
盛延辞克制住心中疯狂涌动的想念,等到阿又成为他的王妃,是王妃的话……
天爷呀。
根本忍不住!
盛延辞将阿又的手紧密地贴到额头上蹭了蹭,狠狠闭上眼,遮住了眸中翻涌的可怕东西。
第033章 第 33 章
宿幼枝觉得盛延辞的样子怪怪的。
但……管他呢, 只要别再提成亲就行。
小王爷不是就寝时讨厌旁边守着人,那他偏要做。
未免被找什么理由拒绝,宿幼枝直接吩咐侍从多准备一床被褥, 就铺在盛延辞寝室外间的软榻上。
然而侍从不敢动。
如此委屈阿又姑娘, 这、这……他们偷偷去瞧殿下眼色。
果然殿下是不愿的, 拉着阿又的手往里去:“你哪里要睡软榻, 我去。”
宿幼枝被按到舒适的床铺上, 瞧着盛延辞真要去局促的软榻安寝, 有些心虚。
下意识勾住他衣袖。
小王爷询问地看过来, 宿幼枝憋了半天,呐呐道:“……不准偷偷离开。”
盛延辞好笑地摸摸他的头:“晓得了,我若离开定要带上阿又好不好?”
好是好。
但能不能别老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宿幼枝眉间动了动, 终是没再说什么,看着小王爷躺到外间,才往被子上一歪,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天呐。
这遭可是混过去了。
着实累人。
宿幼枝本以为小王爷留在不远处, 他要入眠得很艰难, 但可能太累了, 没纠结多久便睡沉过去。
醒来时,宿幼枝看着陌生的账顶,反应了一会儿,想起他为了追盛延辞跑来了寒骨关,愣了下,不由转头看向外间。
有屏风阻隔,是什么都瞧不见。
“醒了?”
然而盛延辞却像是知晓他动静, 这边歪个头,屏风那边立刻出现个青松劲瘦的影子, 声音放得很轻:“再睡会儿?”
宿幼枝清醒过来,表情难言。
想他曾经也是五更闻鸡起的勤奋人,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要赖一赖沉觉的懒惰子。
别等回了家,身手都钝了。
果然这种事不能拖得太久!
宿幼枝利落起身,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姑娘”,顿了下,勉强放慢了些调子,穿衣洗漱,被雪巧按在梳妆台前时,便见着盛延辞又摆弄起那些头钗步摇。
好看不好看的,他都不想戴!
可饶了他吧。
宿幼枝指了指那些素朴的发簪,巴巴地瞧过去:“殿下……”
盛延辞看了看手里朱榴衔满枝步摇,又瞧了瞧那些没姿没色的发簪,内心挣扎了一下,但对着阿又期待的眼神,还是不舍地放下步摇,小声提议道:“这些好看的。”
宿幼枝也晓得漂亮,可跟他就不配了。
雪巧梳过头,盛延辞将石榴色的玉簪别入宿幼枝发间,一点朱红便将人衬得俏若仙姿。
盛延辞呆呆看着,被宿幼枝在铜镜中瞟了一眼,红着脸别开眼,低声又快速道:“今天的阿又……也很美。”
“……”
宿幼枝眉都竖起来了,又强行落下去,呵呵道:“殿下也很英武。”
盛延辞脸更红了,眼睛挪移,不敢看他,过了会儿又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眸光亮灿灿:“今日我带阿又出去瞧鲜。”
寒骨关好玩的地方多,来此的旅客算是不少,总能感受到与别地不同的风情。
宿幼枝有点心动,但与小王爷一道是不是不太妥?
想了想,他道:“殿下还有要务处理,阿又怎好贪玩误事。”
盛延辞摇摇头,握住他肩膀:“阿又的事就是要事,不会耽搁。”
就会说漂亮话。
宿幼枝忍不住心里嘀咕。
若是不急,又何需半夜里快马加鞭地往这赶。
但也说不准。
都有工夫写一叠子信呢,忙也忙得有限。
他恨恨想。
宿幼枝起身跟盛延辞出了门。
少顷,喻呈凛寻过来,没见到人,问侍从,听钱三道:“殿下与阿又姑娘踏街去了。”
“?”
喻呈凛看过去:“玩?”
“对啊。”
钱三瞧他表情,忐忑问:“世子可是有急事?”
喻呈凛笑得情意绵绵:“我能有什么急事。”
钱三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看他大步离开,想了想还是找来侍从去通禀殿下一声。
此时城内某条喧嚣街巷,宿幼枝正和盛延辞坐在小摊前吃着寒骨关特色早点。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穿着锦衣华服,落到这处生财之地竟也成为寻常,顶多因为姣好的模样被路过的郎君娘子多瞧上几眼。
“茶水面一份好了,客官请慢用~”
带着丝茶香的面碗端到跟前儿,宿幼枝举着筷子,还是忍不住看向盛延辞:“要不再添一份?”
“阿又先吃。”
盛延辞不以为意:“一会儿要尝的东西可多,还得留些肚子,你用过给我便是。”
虽然这想法没毛病,但是……你可是王爷呀!
就这么吃他的剩饭不好吧。
宿幼枝觉得荒谬。
别说王爷,就是他身周的贵家公子也没这般节俭的。
闹得宿幼枝一时间不好动手,被盛延辞耐心瞧了会儿,才认命地落了筷。
味道还成,就是有点奇奇怪怪……
那边摊铺要的小点也被送了过来,宿幼枝忙推到盛延辞面前,含糊道:“你先吃。”
盛延辞嘴上应着,却没动,只眸光贪恋地瞧着他。
宿幼枝能怎么办?
只能旁若无人地享受美食,忽略掉小王爷的存在,还是很好的。
宿幼枝胃口不错,也架不住寒骨关的早点样式丰富,这个想尝尝,那个也想试试,要全品过确实不太可能。
剩下的半碗面到底进了盛延辞的肚子,包括那些未尽的小食。
一早上,宿幼枝逛得心满意足,盛延辞也陪他陪得甜蜜不已,两人都不太想回。
宿幼枝看向小王爷,小王爷便道:“寒骨关有座九层玲珑塔,登高视野妙极。”
那还等什么!
宿幼枝兴冲冲要去,盛延辞便跟着。
侍卫们太显眼,都散在了人群中,没随在他们身旁。
路上太多落到阿又身上的视线,盛延辞蹙眉,侧身试图挡住那些窥探的目光,却挡不住旁的。
圆鼓精巧的荷包落向胸膛,盛延辞拢着阿又躲过,宿幼枝疑惑转头,见到位娇甜的姑娘站在廊桥上对他们摆手:“这位俊俏的小哥哪里人,身边的姐姐好漂亮。”
说着手肘怼了下旁边白衣素带的锦玉公子。
那公子有些无奈,对着他们拱了拱手:“舍妹顽皮,若有叨扰,小生给两位赔礼。”
宿幼枝看向盛延辞。
想到上次游龙绕街时也有美娘子掷他荷包,眼神揶揄。
盛延辞有些羞窘,伸手盖住他眼睛:“阿又莫要笑我。”
宿幼枝把他手扒拉开,抬头便看到那姑娘瞪大了一双圆眼瞧他们,问:“姐姐,你是他娘子吗?”
当地的姑娘常与外邦打交道,是让人招架不住的直白。
宿幼枝当即摇头。
盛延辞看着他,下弯着嘴角,有些不快乐。
姑娘却高兴了:“那是兄长,友人……姐姐我们一起玩呀?”
她欢快地跑下来,与宿幼枝道:“寒骨关我很熟的,姐姐想去哪里都可以。”
宿幼枝有点受不住。
跟盛延辞就算了,与姑娘凑到一块不得更别扭。
他想委婉拒绝,姑娘却期待地瞧他:“来嘛来嘛,姐姐我好喜欢你的。”
咱就说,这个姐姐能不能别叫了。
宿幼枝是一点笑不出来。
察觉到他的窘状,白衣公子唤住姑娘:“若兮。”
他歉意道:“是我等唐突。”
若兮姑娘抿抿唇,眼巴巴看他:“姐姐……”
她这模样与家中小妹实在像,宿幼枝有些不忍心:“莫怪她。”
“姐姐你好好。”
若兮姑娘又雀跃起来,像只叽叽喳喳的小百灵。
“我带你们玩呀,有趣的地方多多。”
她还拉过白衣公子,推给宿幼枝道:“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哥哥哦,他懂很多,要明年考状元的。”
状元?
宿幼枝好奇看过去。
白衣公子告饶拱手:“可不敢居高。”
但他神态从容,不娇不傲,也无畏怯之情,心中定也是有些底气的。
大启人才济济,能妄想状元之名的都不会是无名之辈。
盛延辞瞧他们聊得欢,勾住阿又的手,却见他的视线都落在白衣公子身上,不愉地跟着看去,却愣了愣,随即蹙眉:“你是……薛白衣?”
白衣公子姿态坦然:“阁下知晓薛某?”
薛白衣?
宿幼枝神色微动,不就是那位兄长也夸赞过的西关学子薛清泠。
师承大儒,素有才名。
薛白衣是因他喜穿白衣,被同窗笑说之言,不过后来传出,许多人便都这么唤他。
“在西关,谁不晓得薛白衣薛才子。”
宿幼枝也来了兴趣。
外人常拿薛清泠与他兄长比较,其中言言甚多,他幼时崇拜兄长,十分不服气,连带着对薛白衣这个名字也没得好气。
后来年长,受兄长淡泊之态影响,也不再固执这种虚名。
不想如今竟见到了薛白衣本人。
普普通通,也没有三头六臂那般厉害嘛。
“姐姐也听过哥哥?”
若兮姑娘眼睛亮起:“那太好啦。”
“听过呀。”
宿幼枝点头,薛清泠对上他视线,大大方方微笑:“让姑娘见笑。”
不见笑不见笑。
宿幼枝见他潇洒俊逸的模样,走近了些,低声说:“薛公子偷埋在学舍树下的桂花酿可喝到了?”
“?”
薛清泠表情顿住,沉着的眸睁大,诧异地望向他:“你……”
宿幼枝欣赏他不平静的面容,正要再说什么,身子突然被转过去,小王爷绷着脸干巴巴道:“……我们还要去玲珑塔。”
“玲珑塔?”
若兮姑娘闻言便道:“姐姐我们一起去呀。”
盛延辞落在阿又肩上的手收紧,满脸不乐意:“把你的荷包收走。”
“哦。”若兮姑娘去捡落地的荷包。
盛延辞不情不愿,瞥了薛清泠一眼,凑到宿幼枝耳边,可怜巴巴道:“阿又,你说要与我去的。”
第034章 第 34 章
是这样没错。
但多两个人也没什么吧。
他瞧薛清泠那副要裂开的模样还挺好玩的。
而且似乎盛延辞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就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宿幼枝无辜道:“带上薛姑娘也没关系呀。”
怎么会没有关系。
盛延辞满心抗拒, 但对上阿又澄澈地眸子,又说不出“不”来,只能气闷地撇开脸, 眼神不善地瞪向碍事的人。
薛清泠因宿幼枝的话而吃惊, 不由瞧他, 瞧了会儿, 不知想到什么, 面上是纵许的忍俊不禁。
薛若兮拾了荷包回来, 没看出小王爷的不高兴, 欢喜地招呼他们:“玲珑塔离这儿远些哩,我们坐车过去吧。”
她说的车不是马车,是寒骨关内才有的游车, 那种几匹驼带动的多人车厢,寻常富贵人家是不会坐的,但于游玩的人是很好的选择,能沿路看过关内所有美丽景致。
为此有专门为游客准备的车子。
想来小王爷是没体验过的, 宿幼枝却很跃跃欲试。
来到寒骨关不坐一次游车, 哪里敢说自己来过, 连许多文人逸客都作诗留墨,便知这是个好东西。
宿幼枝想,盛延辞自然跟着。
雇游车的驿站蛮多,车厢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绘制着色彩斑斓的异域图画,瞅着花里胡哨的。
宿幼枝盯着图案瞧了瞧,便听旁边人道:“这是传自西域的民间故事, 那边民风开放,时人大胆, 很爱歌颂为世所绊的姻缘。”
宿幼枝回头,薛清泠与他笑:“是不是很有意思?”
西域人长得也与他们有别,宿幼枝看着那些明亮的色彩,作个稀奇。
什么故事不晓得,两个年轻人分离时倒是蛮痛苦的样子。
上了车,盛延辞挨着阿又,怕他坐不舒服,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宿幼枝不在意,马都骑得,这点颠簸算什么。
游车安置的琉璃窗,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不过寒骨关富有,光琉璃厂就不下十个,倒显得大方起来。
但琉璃色泽不好,透过去看到的景物不实,还是要敞窗。
“姐姐快看,那里是云河,岸边都有灯火悬置,夜里可美啦。”薛若兮指给他看。
从这边望去,能看到一汪碧色河湾,船只两两,却都很有些花俏的着目。
“夜摇云帆,笑寻黎州。”
薛清泠道:“云河贯穿寒骨关七十九州,直通西外,往来商船也是一大盛景。”
宿幼枝有所耳闻。
别看寒骨关着内陆,水运却是蛮发达,可能是商人们挥金如土,航道畅通,常有人为了财富冒险前往,码头人满为患,热闹至极。
不过这边瞧见的云河没有那般金红铜臭,更多了些静谧繁华的雅静。
“那边那边,是商主们落的珍市,整个关内最稀有的东西都在那里了,大家可爱去看新鲜。”薛若兮又道。
珍市所占区域很广,当中一顶金色的屋脊最是吸睛,上面还落了许多圆胖的元宝,被那些老古板看到铁定要被斥责庸俗不堪。
“奇珍异宝,尽数玲琅。”
薛清泠道:“看个趣儿是足够的。”
皇城虽是大启最尊贵的地界,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比不得寒骨关。
何况宿幼枝连皇城都还没来得及观赏,更是瞧什么都有趣。
他一路走一路看,眼睛忙不过来。
没注意到旁边小王爷就单看着他,眼神幽怨。
“寒骨关诸州,风情各不同,便是都走过也要许久。”
薛清泠与宿幼枝道。
让他蓦地便想起了那个故事里一夜买尽十九州的少年,可惜只是故事。
正琢磨,忽听身边薛白衣道:“姑娘怎会知晓桂花酿?”
宿幼枝看了眼目带好奇的薛公子,心说当然是不做人的谢二与他说的。
那小子人前明月清风,背地里蔫坏,还耳目通明,学舍里谁人有些小把戏都逃不过谢二公子的眼,事后都要写信说与他听。
薛白衣虽在寒骨关,但有些年四处游学,也与谢二有过短暂的接触,知晓宿幼枝在意他与阿兄的那些比评,愣是将薛公子那点隐秘的趣味挖了出来,大书特书。
当然,宿幼枝也不能将谢二交代出去,故作神秘地道:“那我知道的可不止这点。”
他瞥薛白衣:“薛公子背着学正藏起的话本可有被寻到?”
“那姑娘知道的还蛮多。”薛清泠闷笑,无奈摇头:“可惜同舍顽劣,隐匿的小本至今未见踪迹。”
哼。
兄长就从不会落这般劣迹。
“想必阿又姑娘是认得薛某同窗?”薛清泠笑看他:“让在下想想都是哪时事。”
……你还是别想了。
阿又姑娘孤苦伶仃,可不该认得那些大书院的学子。
生怕盛延辞听出不妥来,宿幼枝忙转移话题,指着远处气派的宫殿问:“那是什么地方?”
薛公子也没追着不放,见状道:“朔阳殿,是韩商主私人地界,旁人去不得。”
韩商主?
不会是他们见过的那个韩商主吧。
游车行得不快,路上有小贩售卖小食,薛若兮招了招手,对方便过来奉上几杯冰饮。
她端了一杯给宿幼枝:“姐姐可凉快了,有人要嫌弃这东西失礼的,但都到了寒骨关嘛。”
宿幼枝没那般固执,道了谢,将冰饮握在手里,余光瞧见盛延辞蹙着眉冷冷淡淡的模样,将凉凉的竹筒杯子贴到他脸上,又快速拿开。
小王爷怔愣一瞬,扭过头正见到阿又嘴角一抹未及收起的笑意,心胸颤动,郁闷的心情瞬间晴朗,也要将竹杯挨过去,被宿幼枝躲过,一本正经道:“你休要欺负我。”
盛延辞只是做个样子,哪里真要他吃亏,闻言将脸凑过去,仰首看天:“那便我吃点苦头好了。”
宿幼枝可不客气,将冰凉的杯子按过去,冰凌凌的水汽染上锋利的眉眼,让那双盈璨的眸更黑更亮。
盛延辞垂下眼睑,晶亮的眸中荡起温情的涟漪,热烈又包容。
宿幼枝与他对视几息,率先挪开视线,不知怎地也觉热得慌,将冷冷的竹杯挨到自己脸上才觉舒坦。
盛延辞凑过去,担忧道:“很冰吧?”
宿幼枝嘴硬:“我喜欢。”
寒骨关的天气是有些闷热,盛延辞瞧了瞧简陋的游车,又觉不满了。
薛若兮偷偷撞了撞薛清泠,眼神递过去,瞧着有些着急。
薛白衣只是笑,偏头看向窗外。
九层玲珑塔在寒骨关很有名气,还没到近前,已经能看到锋锐的塔尖,与其他含有西域特色的建筑不同,玲珑塔更符合大启本土气势,内敛庄重。
也是因它有百年历史,比寒骨关崛起的时间更久。
玲珑塔外往来之人不少。
瞧见许多姑娘家美美打着伞,盛延辞也要去买,被宿幼枝拦住。
他个习武的郎君要什么伞!
被谢二看到要笑话几年。
盛延辞道:“太阳晒。”
宿幼枝没觉得,暖洋洋得怪舒服。
晒得黑黑的更好,让你找不见阿又姑娘。
“入塔便好了。”
塔内清凉。
但入塔前还要跨过层层台阶。
年轻人还好,那些被富贵裹圆了身子的富户没少倒在这一步,要人抬了轿子才上得去。
薛若兮蹦蹦跳跳爬得飞快,还不忘催促他们快些。
盛延辞怕阿又劳累,来握他的手。
宿幼枝本想甩开,想想让他累些也好,便任由他带着自己上台阶。
小王爷回头嘱咐:“累了要说。”
就这点距离哪值得累?
宿幼枝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能飞奔上去,但不可以,就很气。
盛延辞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与他道:“玲珑塔上可俯瞰周遭十数州,头些年便被禁入,是圣上来过后才解了封。”
那还不是因着寒骨关漏洞百出,给了外邦可乘之机,才千防万防,如今是不怕了。
薛若兮闻言疑惑道:“啊,难道不是因为塔里封着贵妃娘娘?”
“!”
宿幼枝想去捂小丫头的嘴。
当着皇家小王爷的面,这话题可不好唠。
盛延辞却不在意,居然还应声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怎么那不是传言,竟是真的?
许是看出宿幼枝眼中疑惑,盛延辞凑近他,低声道:“那位贵妃娘娘来自外邦,身份有异,但皇祖父喜欢,便只关押到这里,后来失踪了。”
宿幼枝心下一跳:“失踪了?”
盛延辞点头:“是被人救走的,寒骨关守备杂乱,没能拦下,皇兄那里有记载。”
圣上手里的底子,没可能作假,但这种皇家秘辛说与他听真的好吗!
宿幼枝一边不敢听,一边又忍不住琢磨,他皇祖父的妃子,到如今得有几十年了吧。
结果小王爷还有更炸裂的消息:“她失踪时临产,刚诞下一位皇子。”
啊啊啊?
宿幼枝震惊。
宿幼枝害怕:“那不是?”
盛延辞倒是镇定自若,不以为意道:“皇子又如何,眼前尚且不屑,多一个也没差。”
不要讲得跟多个鸡蛋那么简单!
但你别说,先帝的兄弟确实蛮多,一个也没被父皇放进眼里,就算外面的这个受宠,有外邦血统,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宿幼枝冷静下来。
盛延辞都不急,他急什么。
知晓曾经的贵妃娘娘关在这,宿幼枝多了分好奇,进塔先扫视了一圈,盛延辞知他,道:“在三层。”
很好,他们直奔三层而去。
比起开放的大殿,三层果然有些居住的痕迹,其中建筑更接近寝室,只是如今空置,外人窥不得多少遗留。
宿幼枝也就好奇瞅瞅,要离开时看到扶手上印记,疑惑道:“这是什么?”
薛若兮扫过:“怎么有人在这里刻花的,过分。”
那花瞧不出什么品种,有些简略的精致感,好看是好看,就是落到这里不太好。
“是靡路之花。”
薛清泠蓦地道:“西行之始由天外之城得来,不易存活,大启所见不多。”
天外之城是个传说,听闻是埋葬在贸易之路上的繁盛小国,得见许多神迹,但路途遥远,寻常人也无法印证。
“薛公子瞧过?”宿幼枝问。
薛清泠笑说:“浅读过几本闲书。”
那恐怕不是几本。
告知玲珑塔驻守,宿幼枝又往上去,却不见盛延辞跟来,回头看他还在瞧那印花:“怎么你喜欢?”
“瞧它稀奇。”
盛延辞道,过来走到他旁边,抬袖按过他额头:“热不热?”
“……”
你可感受感受这凉爽的春风吧,闷夏来了都能避暑,怎么可能会热!
宿幼枝拽下他胳膊。
赶紧走吧,可别丢人了。
一路攀上玲珑塔九层,视野豁然清朗,塔边绿意盎然,争相环绕,远处便是金碧琼楼的寒骨关。
街上行人若蚁,小小穿行。
但能瞧得出是真热闹。
塔前树下有诸多年轻人在挂福包,欢快的声音传上来,充满朝气。
有顽童不愿走阶梯,要顺着塔外树枝跳下去,被大人制止,也止了宿幼枝蠢蠢欲动的心,老老实实地站着没动。
“那边便是关中娴雅三洲,诸位商主相中的好地界,要改造了给百姓们走商,可惜没谈成,州主不放,可比不得商主们阔气。”
“娴雅三州存在许久,如今怡然之景不也蛮好,怎就要改了去?”
“寒骨关盛商,自然要给大家多些买卖,如何需要那没用的东西……”
附近有人挥臂阔论,听得宿幼枝默然无语。
重商归重商,倒也不用那般钻到钱眼里,那寒骨关也没得乐趣了。
他要换个地方,又听那人道:“昨日西关外匪徒猖獗,便是这些州主不肯作为,现闹得商队城都不敢出,这路还怎么走得。”
西关外?
那不是寒骨关守备和商队间的纠葛,哪里有匪徒的影子。
越听越离谱,宿幼枝扭头看过去,瞧见那人还在侃侃而谈,话语中满是对各州主不出面的指责。
薛若兮莫名其妙:“关中哪有那么多州主?”
是吧,宿幼枝也觉不对。
薛若兮:“商主们倒是想做州主,只是现在都做不成喽。”
宿幼枝看她,薛若兮以为他不知,解释道:“寒骨关早由朝廷接手,除了以往卖出的还可私下交易,旁的都不准了。”
“如今商主势大,那些州主可不好过。”盛延辞凑他耳边道。
强买强卖的把戏。
他懂。
正说着,那人转头看见他们,表情就不对了:“瞧,这不是州主家的小姐,怎么跑来我们平民的地方?”
“?”
宿幼枝拧眉。
这人言语便一股想挨打的味,他不太想忍。
薛若兮比他淡定多了,被塔上诸多人注目也无动于衷。
薛清泠挡在她面前,面上温和的笑意消失:“阁下慎言。”
“怎么我还说错了。”那人理直气壮:“身为州主享尽大家供给,却连关外的匪贼都解决不掉,还不准我说、说……你是什么人?!”
他话没说完,被冷着脸的盛延辞拽着衣领提到扶栏边,半截身子探出去,吓得“哇哇”大叫:“你做什么,放、放开我!”
“哦?”
盛延辞将人压下,看着他要落不落,吓得脸色煞白:“现在放手怎么样?”
那人身体悬空,惊得三魂去了七魄,想拽盛延辞胳膊却无处借力:“你、你这凶人……啊别松手别松手!”
九层高塔,望下去是骇人距离,那人哪敢再叫骂,哆哆嗦嗦求饶:“好汉、好汉饶命,拉我上去吧!”
盛延辞不放:“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之前那些嚣张之语在危机面前屁都不是,那人怎么敢讲:“是我胡言乱语,是我瞎说,好汉勿怪……”
旁侧的人被盛延辞的行为吓到,这会儿才想到要救人,但他们一动,盛延辞的手便松一分,吓得那人叫嚷着让他们别动。
盛延辞对他们笑:“看,是他不准你们靠近,可别又误怪了人。”
“你这是行凶!”有路人惊惧道:“守备在这,你逃不掉的!”
盛延辞笑容收起,说话的人惊得连退数步,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靠近都不敢。
更听不到一句闲话。
薛若兮眼睛睁大:“小哥哥好厉害呀!”
宿幼枝惊疑不定。
心说小王爷果然是不能招惹的!
“谁教你来的?”
盛延辞慢条斯理地问。
那人只顾摇头,却又被骤然坠落的身子吓得尖叫:“没、没有人啊!”
盛延辞不听他辩解:“你再想想,可是韩继?”
那人满天冷汗,惊恐中抓到救命稻草,想都不想地点头:“韩继!是韩继!”
待那人吓得腿脚发软,话都说不利索,盛延辞才高抬贵手地将人拽回来,扔垃圾似地丢到一边。
看他趴在地上笨拙又急切的爬行,股间失禁,满身狼狈与难堪。
盛延辞嫌弃地擦过手,居高临下睇他:“那便回去告诉韩继,娴雅三州的州主等着他登门。”
围观人因他胆大包天的行为惊骇不已,一时无人敢动,噤若寒蝉。
盛延辞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只当他们是空气,回到宿幼枝面前时才蜕了那身令人胆寒的皮,眼神纯澈,小心道:“阿又,我是不是有点凶?但他们、他们……”
看他着急,宿幼枝拍了拍他肩膀。
行了兄弟。
别说了。
咱懂你。
对付那等无赖,就得凶恶做派,如果不是你动作快,他就要上了。
不过还是得小王爷。
效果拔群。
见守备要来,宿幼枝拉着盛延辞赶紧撤。
薛若兮跟在后面,眼睛亮晶晶:“哥哥你方才好英武!”
盛延辞也不在乎她的夸赞,只偷偷去瞧宿幼枝表情。
见他神色如常,心里莫名有丝失落。
许是他们溜的快,没碰到守备,薛若兮知他担忧,保证道:“不是我们惹事,姐姐不要怕。”
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盛延辞作为大启王爷能成为寒骨关州主他不奇怪。
但若兮这个小丫头居然也是州主千金。
合着就他啥也不是。
以前怎么没听谢二说过薛白衣家中巨富?
只晓得他生活勤俭……
算了,不重要。
宿幼枝悄悄凑到盛延辞耳边,问:“那人真是韩继派来的?”
“不全是,但也有关联。”盛延辞回他:“他背后有人,不会消停的。”
宿幼枝对韩继是半点好感都无,于他背后的主使更别说。
但该他们倒霉,碰上的是小王爷盛延辞。
这么一想,心情还蛮舒畅的。
盛延辞自曝娴雅三州,薛若兮和薛清泠应当有所猜疑,不过他们没提这茬,只道:“西关外前些时日被劫了一批货物。”
薛白衣看向盛延辞:“是笔大买卖,商会近期定会有所动作。”
这事应当还属隐秘。
否则寒骨关内不可能毫无耳闻,也不会如此镇定。
商队间所传匪贼可不是这般规模。
盛延辞点头,表示明白。
宿幼枝瞧他神态,觉得他不仅是明白,甚至是深知详情。
该不会那天埋伏在西关外也是故意的吧!
不过他就不要打听了,知道太多到时候还怎么走。
离了玲珑塔,薛若兮又带他们去往不远处的食轩,能看异域舞蹈那种。
西域的确比大启风气开放,姑娘们穿着的舞裙都不能细致去看,要不停在心里念叨非礼勿视。
只有薛若兮敢大大方方东瞄西看,还要拉上宿幼枝:“姐姐你快看,那件裙子好漂亮。”
不不不。
那就不看了。
宿幼枝干笑。
他避开视线,见薛清泠落落之姿,许是寒骨关常见,反倒没那般避讳。
盛延辞更不必说了,看谁都像看猪肉,一点波澜都没得。
这么一衬,反是他不对劲了起来。
就难评!
但没关系,这里也有许多穿着清凉的郎君,比皇城见到的还放得开,多瞧几眼也不能怎么着。
宿幼枝视线有了落处,总算不那么局促了。
他们坐进雅间,茶点端上,薛若兮便给宿幼枝介绍才艺超绝的异域舞娘。
皇城也能瞧见,却没寒骨关这般常常见。
“咚咚咚”的鼓点响起,宿幼枝悠闲观望,隔了些距离便只欣赏到美,真有了那点莫说藩王点秋水的味道。
异域的姑娘们活泛跳跃,满是欢快的气息。
宿幼枝不知不觉入了迷,嘴角被点心碰了碰,下意识张口含住,唇边抿到温热的东西,不及反应,已经快速抽了出去。
嗯?
宿幼枝扭头。
看到盛延辞在他旁边坐得笔直,手却握在桌下,垂着脑袋,露出的耳根脖颈通红一片。
不是吧。
方才不还淡定自若,连人家姑娘对他含笑都毫无反应。
怎么这会儿倒羞涩起来。
反应是不是太慢了些。
不过是个机会。
宿幼枝凑过去道:“怎么不瞧,是舞蹈不好看吗?”
“……好看。”
盛延辞裹紧手指,却没抬头。
那可不行。
快多看看这些漂亮的姑娘们,说不定转头就能把他忘了。
“那你快看呐,胡旋绝美。”
盛延辞总算抬了头,视线落在舞台上,手又去摸点心,在宿幼枝瞧过去的时候递到他唇边。
看着水润的颜色被粉嘟嘟的小点压得凹陷,难耐得喉结滚动。
宿幼枝吃了两口噎得慌,端起茶润喉,眼角余光瞧见盛延辞火烧似的面孔惊了一跳:“你怎么了?”
不会昨晚的凉水泡出问题来了吧!
他去摸小王爷额头,烫烫的。
这可了不得!
王府侍卫不在身边,盛延辞出了什么事可是够呛。
宿幼枝顿时没心思看什么异域风情了,拉着盛延辞要去寻大夫。
薛若兮也惊道:“小哥哥脸好红!”
“我无事……”盛延辞想解释。
但他这模样实在没有说服力,还是薛清泠见状道:“给我瞧瞧。”
他似模似样的搭指落到盛延辞腕脉上,旁边两个人紧紧盯着。
盛延辞几次想抽回手,瞥见阿又紧张的神色,又没有动。
“嗯……”
薛清泠看了盛延辞一眼,收回手,温润笑道:“莫忧,天气燥热,败败火便好。”
听说没事,宿幼枝放下心,又有些狐疑。
盛延辞握住他手臂,低声道:“我……常这样,阿又不要担心。”
想来薛清泠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宿幼枝压下疑虑,想着回头得找周二问问他们主子是否有什么隐疾,别哪时来不及诊治。
胡曲还在继续,有力的鼓点落在心上,敲得震颤不已。
盛延辞看着阿又,眼里落不下其他任何人。
有身娇体软的郎君上楼来奉茶,宿幼枝盯着多看了会儿,盛延辞想起某段过往,心情落了落,凑到他耳边:“阿又在看什么?”
他道:“莫非是喜欢这副装扮。”
怎么瞧个稀奇还不行了,他又没看人家姑娘。
宿幼枝瞥了眼小王爷,双眸天真:“阿又喜欢,殿下要穿给阿又看吗?”
他声音压低,仅两人听见。
盛延辞闻言顿住,看向露着腰腹长腿的奇装异服,神色难言。
呵。
消停点吧你。
宿幼枝继续看姑娘们击鼓。
一曲终了,舞台上的人散去,过了会儿,雅间门开,外面徐徐进来一众曼妙的身影,却是方才的跳舞的异族。
宿幼枝诧异看去,听食轩伙计道:“让小的们伺候贵客用膳。”
什么东西?
去看薛若兮,小丫头也很意外的样子,直言拒绝:“我们不需要。”
伙计却道:“这是老板的意思,贵客无需心忧。”
哪个老板这般没得眼色。
宿幼枝欲言又止。
盛延辞当即皱眉:“出去。”
舞者娉婷上前,闻言惊慌站住,有些不知所措。
薛清泠笑道:“退下吧,这里无需人伺候。”
伙计想说什么,听他又道:“若老板想结的是善缘,就莫再多言。”
如果故意搞事,他们也不能客气了。
伙计纠结了一下,又带着人沉默退出。
薛若兮有些郁闷:“怎么怪怪的。”
她都没听过这边有这回事。
薛清泠也面带歉意,觉得这场招待失了清静。
盛延辞问:“老板是谁?”
薛清泠回他:“一位北方来的商人,在西域生活过几载,倒没打过交道。”
盛延辞若有所思。
宿幼枝想王府侍卫应当已去调查根由。
但他们才在玲珑塔与人有了过节,这边便有老板破例闹这一场,很难不联系到一起。
如此搞,饭也不要吃了。
他们起身离开。
路上宿幼枝便察觉身后有人尾随,掩在过路的百姓里,却藏不住窥探的视线。
盛延辞面色无异,在他看过去时眼带疑问。
宿幼枝想了想,道:“我方才回头,看到……”
“是我没与你说。”盛延辞明白他是发现什么,凑近道:“身后有几条尾巴,且让他们跟着。”
薛若兮先忍不住奇怪:“为何今天盯住我们的人这般多。”
她在寒骨关生活多年,又不是头次上街,怎就突然处处有异。
也许有州主名头的影响,但这些不痛不痒又膈应人的做法又有些不太够格。
薛清泠心里有些猜测,只是未多言。
接连被人打扰,他们总要找个安稳的地方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
不知从哪来的热闹队伍横冲直撞地闯入街道,宿幼枝躲避的工夫便不见了薛清泠兄妹俩。
盛延辞紧紧护着他才没被挤散。
周围一片唉声载道,大抵如此粗鲁的事在寒骨关也不常见。
“什么人?”宿幼枝问。
盛延辞摇头:“小心,我们先回府,薛公子那边我去传话。”
宿幼枝也觉这天不适合在外游逛,被人这般盯着时时闹事的感觉可真新鲜,也亏小王爷能忍下来。
被盛延辞抱着,身后都是温热的气息,宿幼枝想自己走,但挣脱了两次都被人推回来,无法,两人只能贴着挪动。
瞧见有孩童被推搡着倒地,宿幼枝忙道:“救人!”
王府侍卫也被挤得没边,盛延辞顿了下,一边握住宿幼枝胳膊,一边去提小孩衣领。
不过瞬息的工夫,宿幼枝便觉身后传来一股大力,要将他往那洼处推,若落进去,受伤在所难免。
宿幼枝瞬间怒火中烧。
没完没了。
还敢惹到你小爷头上!
他转身一脚踹过去,那人大概没料到他还能反抗,全无防备,直接被踹懵了,淹没到人堆里。
握在腕上的手滑落,盛延辞大惊失色:“阿又!”
他拨开人群冲回来,只看到宿幼枝淹没在大众里的衣角,俊脸瞬间结冰,面容可怖。
他摸向腰间软剑,在抽出前先被握住小臂,然后拉进一处封闭窄小的空间。
盛延辞想发怒,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嘴,熟悉的气息传来,让腾起的怒气快速消散,他几乎惊魂未定地搂住面前的人:“阿又阿又。”
“行了行了。”
宿幼枝示意他小声。
这处杂耍班子置出的道具空间有限,落下他们两人实在拥挤,宿幼枝被搂实了也不好推人,怕把人推出去。
他蹲得腿酸,去敲盛延辞:“别压着。”
这箱子没有他们半身高。
盛延辞察觉阿又颤抖,拢着他翻了个身,自己落到下面,将阿又抱到腿上。
盛延辞个子高,大长腿无处安放,曲起才勉强藏得住。
宿幼枝背靠他胸膛,也蜷得十分委屈。
而且这个样子也没舒服到哪去。
宿幼枝还不能抬头,抬起便要撞箱顶,在外面瞧着还行的箱子不曾想内里如此逼仄。
他突然有些后悔。
还不如在人群里挤一挤。
将头靠在小王爷肩膀,宿幼枝彻底躺平,也不试图动弹了。
盛延辞搂着他的腰,心疼道:“有没有受伤?”
“没……”
受伤的是别人,宿幼枝那一脚给的可不轻。
外面嘈杂一片,还没有离开闹事之地,箱子晃晃悠悠,宿幼枝有软垫靠着,倒没磕碰到。
只希望箱子别半路翻了才好,不然又要遭一番罪。
“不会又是那姓韩的?”
宿幼枝想起来就气。
如此作为,不顾百姓,肯定不少无辜之人被波及。
“他只是表面的盾,做些招摇过市吸引视线的事。”盛延辞道:“敢与我无理,却还不敢动州主。”
所以在小王爷似是而非给出身份时,韩继便会有所顾忌,不敢再明目张胆找茬。
但有些人不怕。
宿幼枝猜测:“想成为州主的人?”
盛延辞点头:“成为州主更能在寒骨关落下根,是数不着的富贵,也更有机会成为皇商。”
宿幼枝了然。
知道那些商主当初为何听到皇商是那副模样,想来明知道有这么个香馍馍却得不到,心里头要恨的。
但寒骨关有多少州主,外人都不得而知。
这些州主除个别高调的,多数未曾露面,估计只有朝廷心知肚明。
那朝廷知道,小王爷还能不知道吗。
结果也要隐瞒身份来受这份气,宿幼枝想了想自己,还是缩着吧。
箱子艰难前行,宿幼枝几次要撞到箱顶被盛延辞用手垫住,但坐久了,身下的骨头也硌人。
他忍不住要挪动,盛延辞激灵绷起,抱紧他,嗓子沉沉:“阿又!”
行。
知道在底下更难过。
宿幼枝勉强不动。
这种苦也不是没受过,暂时还能忍受。
隐约的亮光顺着帘子透进来,外面人声嘈嘈,重影闪烁,瞧不真切。
小王爷落下的发丝缠在脸上,痒痒的,宿幼枝伸手去拨,扬起的视线对上他的眼。
昏暗的环境模糊了面部轮廓,却依旧瞧得出是出色的。
盛延辞垂眸看他,专注的,黑眸在暗处映着光,若夜间闪烁的星辰。
看什么看。
宿幼枝撇开目光,背后的气息愈渐滚烫,蒸得身子热腾腾。
他想挪开,又没得空间,想着要不要干脆出去算了,这么长时间混乱也该解决了。
正想着,箱子突然剧烈颠簸,宿幼枝与小王爷贴得更紧,忙反手搂住他肩颈,同时落在腰上的力道加大,盛延辞埋在他颈间,身子绷得像块石头,呼吸也骤然粗重。
第035章 第 35 章
盛延辞你等等!
宿幼枝觉得自己像是被重鼎禁锢, 整个人箍得结结实实,明明坐在上面,却双腿身子都圈得牢牢的, 一点动弹的余地都没有。
“……殿下?”
只有手还是自由的, 宿幼枝去捧盛延辞落在他颈间的脑袋, 指尖擦过锋挺的眉宇与鼻梁, 落到颊侧能感受到被咬合的强大力道。
他惊道:“你还好吗?”
他生怕将小王爷压出个好歹来。
盛延辞声音带着哑:“我……”
宿幼枝紧张起来, 努力想看到他的表情, 半身侧压过去, 就听见盛延辞倒吸一口气,伸手穿进他膝窝,将他囫囵横到身前。
感觉他好似没用多大力气似地, 宿幼枝顾不得太多,能看到他的脸,立刻捧起来瞧。
小王爷闭着眼,眉眼如峰, 唇角抿直, 被他盯着瞧, 浓密的眼睫颤动,艰难道:“这样就好。”
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好了!
宿幼枝觉得不好。
盛延辞额角滚落的汗珠都是烫人的,别真是在箱子里闷的。
听外面似乎没那么吵闹了,宿幼枝忙道:“快,我们出去。”
他就要起身,反而被盛延辞抱紧了。
虽然瞧着难过,要离开时小王爷又很不情愿的样子, 睁开眼看他,又匆忙低下:“我们……多避一会。”
再避会儿你还能好么。
兄弟, 就算是王爷也不好逞强的。
宿幼枝强硬地抬起他下巴,笑道:“出去了,好吗。”
难得与阿又抱在一起的机会让盛延辞万般不舍,若可以,他能就这么坐到天荒地老。
可对上阿又眼神,还是禁不住道:“……好。”
窝了好半晌,宿幼枝身子都是麻的,他控制住想呲牙咧嘴的冲动,硬是淡定着表情钻出了箱笼。
外面杂物堆积,宿幼枝靠着帘子的遮掩窜下推车,身后盛延辞紧跟着。
他们动作快,杂耍班子有所察觉,等看过去时也寻不见他们身影了。
许是之前闹腾太久,离开先前的位置不远,还在人群攒动的街中,往哪一躲都不起眼。
宿幼枝站到小巷里,最后还是没忍住捶了捶腿,转头却见盛延辞蹲在角落,额头抵着墙壁,委委屈屈地缩着身子。
“殿下。”
宿幼枝忙凑过去,方才视野昏暗瞧不清楚,这会儿才看到盛延辞躁郁的模样,脸又是那般红彤彤。
他刚要开口,便被盛延辞握住手。
生怕他再说出要寻大夫的话,盛延辞先解释道:“我很好。”
边说便站起身,还是那副劲若松柏之姿,只是微微侧了侧身,没有直面宿幼枝。
但逞强的例子见多了,宿幼枝不太信,怀疑地打量。
盛延辞面有局促,又侧过去些许。
直到杨一找过来。
“主子。”
杨侍卫紧锁他们身影,一路跟在杂耍班子后面,外人不知晓他身份,未刻意拦截,所以他追得很顺利。
他一身外乡富户的打扮,面容伪装后普通到不起眼,宿幼枝都是听到声音才认出。
“我等观察,方时跟踪主子的人不下十波,附近也藏有许多眼线,不全是为严掌柜之名而来,多半是在娴雅州主后出现。”
杨一快速禀报所了解的情况。
今天他们招摇过市,给了许多人可乘之机,探寻严掌柜来路的都是小意思,那些奔着州主之名来的才是厉害角色。
闹这么一场,往轻了说是一场寻常拥堵事,往重了想,混乱中失踪个把人那是神鬼不觉。
也就宿幼枝两人躲的快,否则真可能被锁进哪个狭小的角落。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
宿幼枝还是很吃惊。
寒骨关这种地方,官府审查甚严,小案子都可能作出花来,更别说失踪事件。
那可都是疑似与异邦挂钩的大事,要着重处理的。
就因为寒骨关律法严明,虽形形色色的人多,想在此定居的百姓依旧很多。
但这些商主!
居然明目张胆做要命的事,那不就是没把朝廷放进眼里吗。
宿幼枝觉得盛延辞不能忍。
小王爷也确实冷了脸,吩咐道:“传消息出去,娴雅三州于三日后……公开拍卖。”
“!”宿幼枝震惊。
杨一应是,很快消失在小巷外。
宿幼枝看向恢复锋芒气度的盛延辞:“……认真的吗?”
“当然不是。”盛延辞摸摸鼻子,撇开视线道:“只是引他们上钩的幌子,便宜怎可让这些虫占了。”
这话宿幼枝爱听,赞同道:“殿下英武。”
英武的小王爷有些羞赧:“只希望娴雅州主不会太愤怒。”
“???”
等等。
你在说什么。
宿幼枝惊道:“娴雅州主不是你?”
“不是啊。”
盛延辞满眼无辜:“当时他们刚好提到……”
宿幼枝更惊了。
小王爷居然不是娴雅三州州主,那打着这么个幌子闹事,对方何来的理由不生气?!
那不就是双方的戏码了吧。
他心生不妙,谨慎问:“那,州主是……”
盛延辞一点心虚:“想来是……薛公子?”
“……”
很好。
宿幼枝已经记不得玲珑塔上薛清泠的表情了。
但他此时才相信,那些关于薛白衣脾气甚好的传言是真的。
被人当着面顶名居然都未发怒,还和善地带着他们游玩。
天爷呀。
以前是他错怪薛公子了,尽管比不得兄长,他也当得倾世之名!
盛延辞倒是冒名顶替都冒得坦荡荡,还与宿幼枝道:“已传话与薛公子和薛姑娘,我们此时便暂别。”
说的是,反正三日后也会再见面的。
宿幼枝有一瞬间怀疑是盛延辞不敢面对薛氏兄妹,又一想,小王爷哪里会害怕这个。
“莫多想。”
盛延辞见他表情,耐心道:“这般声张于他们只有好处,没得坏事。”
甩掉跟踪的人,他们悄悄回到暂落的宅院。
钱三到跟前伺候,想到昨晚,不敢看宿幼枝,一个劲地偷瞄雪巧,想瞧瞧她们什么动向。
到了院门前,盛延辞磨磨蹭蹭不肯进,拉着宿幼枝的手说小话。
“今日奔波,可有劳累?”
不过爬了座玲珑塔,又在街上冲突时躲藏,谈不上累不累,但宿幼枝想想作为普通人的阿又应当没这般矫健,于是虚虚弱弱扶着额道:“阿又不累。”
盛延辞便心疼地给他按揉额角,力道不轻不重蛮舒服。
宿幼枝眯起眼,听他又道:“等关内事了,我当陪阿又好番玩乐,若想去塞北,也可顺路去瞧……”
这个话题能不能揭过了!
他并不想去塞北。
起码不是以阿又的身份跟临王殿下去。
宿幼枝真有些头疼了。
心道以后在盛延辞面前可不能乱说话,亏他记得那么牢!
“殿下。”
宿幼枝拉下他的手,乖巧道:“殿下事忙,阿又不去塞北。”
盛延辞心软软的,就要说不忙,被宿幼枝打断:“方才钱侍卫言喻世子要寻殿下,殿下万莫误了要事。”
他以眼神催促。
还不快去。
啰啰嗦嗦干什么。
喻呈凛等了一天,盛延辞挥手,让钱三去传话,脚下却不肯动:“无碍,不是什么大事”
钱三迈出的脚步踉跄了下,抽了抽眼角,忙手忙脚地跑远。
宿幼枝在墙根底下吹风吹的心烦,不想再听小王爷嘚嘚嘚,疯狂暗示不成,干脆明示:“殿下快进去吧,忙完早些歇息。”
盛延辞立马委屈起来,脚生了根似地定在那,握住阿又的手也紧了些。
宿幼枝硬生生将手收回,无视盛延辞可怜兮兮的眼神,再道:“阿又也有些困倦了呢。”
盛延辞这才不得不动,却一步三挪,慢悠悠地跨过院门,过去一步又收回来:“我送阿又……”
“殿下?”宿幼枝笑眯眯:“喻世子要来了呦。”
宿幼枝扶着小王爷的胳膊过了那道门,盛延辞蔫蔫旳,站在那想瞧着阿又离开的身影,却见心爱的阿又没得停顿,跟他一齐进了院子,瞧他不动还疑惑看过来。
“!”
盛延辞瞬间精神,尾发都扬了起来,神采奕奕道:“我这便去,阿又等我。”
他心急火燎往书房去,不忘催促侍从:“阿凛还未到?”
小王爷突然步履生风,宿幼枝怔了下,忙去追,险些被裙摆绊了一跤。
不是,他盛延辞能不能有点定性。
说风就是雨的让人很难办的好不好。
管他喻世子要谈什么事,宿幼枝反正要在旁边碍眼的,争取早日达成厌恶值点满成就。
盛延辞见他跟着自己来,心花怒放,强行忍耐住,故作不在意地撇开脸,脚步却放慢了许多,等到宿幼枝跟上,自然而然去握他的手。
宿幼枝没太在意,只要小王爷不拦着,他便死皮赖脸跟着。
书房内侍从懂事地多上了一杯茶,还准备了一些美味好克化的点心。
宿幼枝理直气壮坐在一旁,偷偷观察盛延辞神色。
书房这般重地,本便不好外人往来,听说小王爷尤其不喜人踏入。
一次两次不说,宿幼枝也不知盛延辞能忍他几回。
尤其还是在商讨要事的时候,大概都会觉得他碍眼的,那他到时要不要撒泼打滚不肯走?
如果能一次激起盛延辞怒气,不是正正好。
尤其今日被那般多傻蛋招惹,盛延辞心情沉郁,缺的就是一个爆发的契机!
计划通。
宿幼枝越发淡定。
正吃着小食,盛延辞过来捏起点心,要喂他。
“?”
这是什么套路?
宿幼枝拿不准盛延辞心思,迟疑着张口,让盛延辞将点心喂到他嘴里。
动作小心翼翼,倒不勉强。
“吱呀。”
书房门推开,喻呈凛顿在那里,对着情意绵绵地两个人,笑得很深:“喻某,打扰了。”
第036章 第 36 章
嘴上说着打扰, 关门的动作却是很利落,无视小王爷遗憾的表情,喻呈凛将袖中信件落到桌上, 示意他看。
瞧到信件, 宿幼枝便想起盛延辞寄回的那一摞, 看信的恐怖经历涌上心头, 他头皮发麻, 不由看了小王爷一眼。
盛延辞恋恋不舍地与他道:“阿又先垫垫肚子。”
这才磨磨蹭蹭过去喻世子那边。
没他在跟前, 宿幼枝舒坦多了, 心说盛延辞最近奇奇怪怪的毛病见长,他都快跟不上对方心思了!
对着喻世子倒是又恢复了那般张扬意气,于无法无天的寒骨关商主不屑一顾。
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 盛延辞看过,眉头竖起,瞟见宿幼枝,又落了回去, 将其丢到一边, 无畏道:“让他们来。”
“若单是你便罢了。”
喻呈凛平静道:“如今阿又姑娘也在, 你可要小心那暗处的手。”
盛延辞闻言肃了面容,瞧着比方才更怒:“他们敢来,便是死期。”
突然扯到自己头上,宿幼枝扭头看去,对上了小王爷瞬间软下来的眼。
喻呈凛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话里多有所指:“希望你时刻挨得着。”
宿幼枝听出是在说寒骨关那些肆无忌惮的商主,搞不好被逼急会从他着手。
就今天那般闹腾, 他们早就入了对方黑名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胆大包天的来作死。
虽然盛延辞是临王殿下, 王府侍卫也很强,也保不准有失手的时候。
如果被劫走,倒是很快离开盛延辞的机会。
但他怕是也不好过,若对方狠毒,还有害命的风险。
不值当。
宿幼枝想着事情解决前还是要跟着盛延辞才好,没必要留下这样的漏洞,于寒骨关也没得前途。
随后喻世子有提到韩继。
那等招摇过市之徒竟在言语戏弄过宿幼枝后,又抬了一房妾回去,还要邀请他们去吃酒。
是让人骂两句都觉晦气的程度。
喻呈凛道:“他这位妾……”
听出他话音不对,盛延辞挑眉:“怎么?”
喻世子看了宿幼枝一眼,道:“是位郎君。”
啊?
郎君就郎君,看他作甚。
宿幼枝不明所以。
便听他接道:“跟阿又姑娘有些相像。”
“!”
宿幼枝惊住。
跟他相像的郎君?!
乍听到此言,他几乎要怀疑是喻呈凛看出了什么,否则怎么会拿他跟郎君比较。
转念一想又不对,以喻世子的立场,若知晓盛延辞被蒙在鼓里,哪里会没得动作,势必让他悄无声息消失,比自己逃命还迅速。
只是被他记仇,也好不到哪去。
宿幼枝看向盛延辞。
小王爷倒是没那般惊诧,但有很不高兴就是了。
别管那姓韩的从哪找来的相似之人,如此这般作为无异于挑衅,还是上赶子往脸上贴那种。
那已经不是阿又不阿又的问题了,而是对小王爷威势的愚弄。
找死吧他。
都不需要看见人,宿幼枝都替他难过。
招惹了临王殿下,其他商主不提,他是铁定要倒霉了。
果然盛延辞开口时声音极冷:“哦?”
喻呈凛瞥他一眼,道:“晓得了,我去安排。”
他没说具体要怎么做,但喻狐狸出手,对手好不了就是了。
来自于谢二公子的惨痛记忆,宿幼枝没少听他诉苦。
宿幼枝不知不觉用下半碟点心,略有困意,守在一旁的钱三见状悄悄出去吩咐侍从备热水。
盛延辞瞧阿又半眯起眼,倦怠的样子,很心疼,过去帮他披了件衣裳,再与喻呈凛交流时压低了声音,商讨得也更快速了些。
等宿幼枝恍惚睁眼时,喻世子已经不在屋内,盛延辞站在他旁边,见状弯腰过来,轻哄道:“去泡汤解乏,嗯?”
宿幼枝觉得可,起身,滑落的衣裳被盛延辞接住,抓在手里好一会才放到一旁,握着阿又的手,引他往歇息的小院去。
打眼一瞧有些熟悉,是昨晚盛延辞作妖的地方。
当时注意力都在小王爷身上,宿幼枝才想起那处垒砌精致的汤池。
还是小王爷会享受,寒骨关的宅院也差不到哪去,反而因掩在富户中,更多些皇城没有的享受。
如今宿幼枝也跟着沾沾光。
汤池里早已盈满温水,水汽蒸蒸,透着几分朦胧。
盛延辞让侍女伺候阿又入内,自己站在那没动。
宿幼枝也不敢动!
侍女什么的就算了,要命。
“你们退下。”
雪巧了然,什么都没说,躬身后退,脚步略蛮,若殿下要唤,随时可以返回。
不过小王爷未开口,等她们退出门外,才担忧道:“不教人跟着可行?”
有什么不行的。
宿幼枝不以为意。
若真要人伺候,也得是小厮,怕是盛延辞更要惊吓。
宿幼枝抿唇不语,盛延辞便知晓他意思,也不勉强,只低声道:“我就在外面,尽可言语。”
宿幼枝听着不对。
他在里面泡汤,小王爷要在外面等着?
等回头盛延辞自去,他还要跟着,麻不麻烦。
瞟了眼足够宽敞的汤池,宿幼枝脱口而出:“殿下不泡吗?”
话落,没听到回音,宿幼枝抬眼,见盛延辞定在那一动未动,察觉到话语有歧义,宿幼枝纠正道:“汤池够大,隔开便好了。”
盛延辞僵直的眉眼眨动,猛然低头,掩住热意上涌的面孔,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艰涩:“……隔开?”
宿幼枝觉得没什么不可。
反正他不在乎名声,早点美美泡个汤,用过膳,也好去歇息。
盛延辞却挣扎了半晌才忍住立即应下的冲动,拧眉艰难道:“不可。”
他怕自己会反悔,转身往外去:“阿又……阿又莫忧,我在外间等你。”
见他不乐意,宿幼枝那点要逆势而为的劲儿立马上来了。
又是这种时候,你不愿也不行!
盛延辞踏出几步,袖子便被拽住,回头,阿又泫然欲泣瞧着他:“殿下……”
小王爷惊慌转身:“这是怎么了?”
宿幼枝晃他衣袖:“隔开就好了,阿又……还想与殿下说说话。”
“轰。”
盛延辞感觉浑身烫得发慌,视线落到阿又身上都让他难耐不已,忙撇开脸,嗓音艰涩又哆嗦:“怎、怎么能……”
不行!
不可以!
盛延辞告诉自己他们还未成亲,阿又还不是临王妃,他不能这般无礼。
但……阿又早晚都会是、也只能是他的王妃。
盛延辞喉结滚动,几乎是惊慌失措地背过身,连阿又的脸都不敢看了。
宿幼枝不想耽搁工夫,绕到小王爷面前,又去捏他衣袖:“殿下……”
临王殿下天人交战,身子绷成了石头,被阿又碰到的地方瞬间酥麻,顺着手臂蔓延,束住了他整个人。
不、不要说了……
盛延辞内心哀求。
宿幼枝费了半天口舌也不见盛延辞答应,想他是不是已经开始为阿又的无理取闹而烦躁。
那可太好了!
他再接再厉,秉着不烦死盛延辞就闹到他烦的想法,言行越发没了顾忌。
他甚至大胆的拽住了小王爷胳膊,将他往内室里带。
“殿下不语,阿又便当你答应了。”
一边说一边吩咐侍从去架汤池里的隔扇。
钱三满心懵逼,一眼又一眼地去看遮着脸的主子,看到了露在外面红彤彤的耳朵与脖颈,却没等来一句阻拦的话。
成。
作为主子的心腹,最要懂得察言观色。
他腿脚麻利,立刻带人去置办。
盛延辞还想挣扎一下:“不、不可。”
宿幼枝才不听他的,拖着个不敢看人的小王爷,轻轻松松步入内室。
汤池内些许响动,随即又静下来,宿幼枝绕过屏风瞧了眼,隔扇已经备好,连换衣的小间都没落,分坐两面,绝对瞧不见一点隐藏的秘密。
够用了。
别被盛延辞看出异状就行。
宿幼枝见小王爷木头似地,将他推到换衣的小间,离开时不放心,又道:“殿下可不准走,不若阿又要生气的。”
如果盛延辞真要跑,宿幼枝也拦不住,但完全可以借着这句话继续闹人。
真不错。
宿幼枝仔细观察,瞧侍女们听话地留在外面,汤池内无一外人,才安心地放松下来,来到池边。
汤池内洒落了许多花瓣,红红粉粉好不美丽。
宿幼枝没那根弦去欣赏,伸脚将繁密的花瓣拨开,滑进池水里。
身子瞬间被温暖包围,难以言说的舒畅让宿幼枝轻吁了口气,心情很美。
墨色长发散落身周,顺着水面飘荡,宿幼枝手指勾了两下,侧耳听另一边的动静,什么都没听见,心下紧了紧:“殿下?”
没得回应。
宿幼枝心想小王爷不会偷偷跑了吧,忍不住探出身,往那边靠去。
水流声梭梭,在他到得隔扇附近时,对面终于传来有些朦胧的回音:“……我在。”
听出是盛延辞的声音,宿幼枝便不管了,倚在池壁上,享受地眯起眼。
临王府好似也有间更大的汤池,当时雪巧与他闲话过,但他每天战战兢兢想着要逃离,哪来心思去顾其他。
现在想来真是委屈了自己。
走归走,好好的生活也不能辜负了。
他大概也就进王府这么一次。
以后可不要不要了。
花瓣飘荡着聚拢到身边,衬得水雾中的人影更美。
盛延辞僵硬地埋在水中,任由口鼻被温热裹挟,头脑才能清醒些。
天呐。
他居然、居然跟阿又泡在同一个汤池里。
只要想到这个事实,他便无法抑制满身汹涌的热流。
怎么办。
哪怕没有水波阻隔,他也快要窒息了。
可又心甘情愿。
恍惚间,听到那边“哗啦”响动,盛延辞立刻冲出水面,慌乱道:“怎么了,阿又……阿又?”
第037章 第 37 章
听见盛延辞迅速靠近, 模糊的影子映到隔扇上,宿幼枝急忙道:“我无事。”
叫什么叫。
泡个汤而已,他还能怎么着。
这池水浅得也不过漫上腰线。
见盛延辞顿在那边没再动。
宿幼枝没好气地扬起一捧水泼在隔扇上, 全当淋了小王爷一头。
盛延辞听到动静, 担忧退去, 感受着对面清浅的呼吸声, 面颊又红了起来, 难耐地将半张脸浸到水里, 眼睛不知该落到何处才好, 只得背过身去。
可又舍不得离开太远,能知道阿又就在他身边都教人心中甜蜜满溢。
视线落到池中飘荡的花瓣上,盛延辞修长的手指捏过, 揉出艳丽的汁水来,滴滴嗒嗒晕染了一汪池汤。
等了一会,没等到阿又出声,小王爷还有些委屈。
不是想要……与他说说话。
他尽有时间与阿又谈天的。
内室中静谧, 多是缓慢漾漾的水流声, 宿幼枝悠哉地泡了片刻, 见盛延辞老老实实的可省了心,想着不能让人先跑了。
虽有些不足够,还是准备收拾收拾先上台去,却听那边始终沉默的盛延辞突然唤他:“阿又……”
又有什么事?
宿幼枝警惕。
将迈出的腿收了回来,瞧着隔扇上雕刻精美的图案,谨慎道:“殿下?”
盛延辞的声音飘飘忽忽,朦胧着不清晰:“水……水温可还好?”
“?”
好不好小王爷自己感受不到吗。
何况不舒服他会唤人的, 倒也不会白受着。
“很好的呀。”
宿幼枝敷衍道:“殿下何处不适吗?”
盛延辞下意识摇头,想到阿又看不见, 忙闷声道:“没……”
他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明明平时有一肚子话想说与阿又听,但……但在这样的场合,怎么开口都似有难堪,反而张不开嘴了。
盛延辞觉得水温有些烫了,不然他怎么热得喘不过气来。
他将结实的手臂搭在平滑的池边,脸埋了进去,拢起的肩背覆着薄削又好看的线条,年轻的,有力的。
窄瘦的腰隐在水里,绷得很紧。
宿幼枝见他又安静下来,心说小王爷还挺爱操心。
一边迈出池子往外去。
盛延辞激灵抬头。
注意到阿又动作就要跟上去,起身后却顿住,想着这般不好,又独自煎熬的在水里闷了会儿,才隐有急切地起身。
宿幼枝早已穿戴好,由雪巧按在椅上梳头。
晚间不出门,他不爱那些繁复的发髻,只让简单的束起,雪巧应下才能摸到他的发。
盛延辞出来时正看到阿又坐在堂前树下的摇椅上,恬静又美好。
他动作不由慢下来,焦急的心也跟着安稳。
没让侍从动手,他将半干的长发扎在身后,缓步过去阿又身边,看落在他身上的花叶良久,捻起含在唇间。
宿幼枝睁眼,斜落的光线橘红,漫在盛延辞身后,映照着年轻的小王爷更多了几分肆意不羁。
他一动,盛延辞便弯下腰来,拿掉唇中糜烂的小花,有些邪肆的表情张扬起来,一派纯真的朝气:“不要躺太久,要着凉的。”
宿幼枝想说自己没那般脆弱,对上小王爷关怀的视线,又没说出口,搭着对方的手起身,被带去厅堂用膳。
整一日,除了早间品尝了许多美味,在食轩被打扰,就只用了些小食。
晚膳很丰盛,除了寒骨关风味的菜肴,还有他平时爱吃的东西。
宿幼枝看到后还真有些饥肠辘辘。
他们刚坐下,喻呈凛也赶了来,行色如常地落在对面。
恍惚让宿幼枝觉得还在临王府。
不过喻呈凛这次没与盛延辞讨论闲话,只安静地用餐,盛延辞却还是十分忙碌,不要侍从经手,亲自给阿又挑拣菜样。
宿幼枝都习惯了,劝也劝不过,懒得再与他说,反正操劳的是小王爷。
他只顾美美用膳就好。
自上次暴露饭量后,宿幼枝也不想勉强自己饿肚子,倒闹得娇娇弱弱,要跑的时候跑不过。
左右食用得再多,盛延辞都觉他吃不饱。
过会儿,喻呈凛先放下筷,蓦地道:“还要在关内停留一段时间,阿又姑娘可要一直陪着殿下?”
那还用说。
不然他千里迢迢跑来干什么,自己待在临王府不舒坦吗。
宿幼枝回:“自然。”
盛延辞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看向宿幼枝的眸子灼灼。
“那也好。”
喻呈凛擦过手,点头笑道:“便教阿辞看顾好阿又姑娘。”
“我会的……”盛延辞小声道。
喻呈凛看他一眼,没再言语,起身忙去了。
剩下他们两个人,宿幼枝更自在些,见盛延辞还在往他碗中夹菜,忙说:“阿又饱了,殿下莫只顾着我。”
他反手给小王爷布菜,相处些时日,倒没瞧出他爱好哪口,似乎他夹过去的都吃得很欢。
那便不管了,通通都要。
用过膳,天色已完全暗下。
宿幼枝坐在院子里消食,在想晚上要怎么留下来。
之前迷迷糊糊任性一回,委屈小王爷去外睡榻,可总不能长期如此。
便是盛延辞不言语,其他人也要不满。
临王殿下,哪里要受这样的苦。
但同到床上……不太好吧?
“姑娘”的身份可有些麻烦,万一盛延辞误会了更糟糕。
宿幼枝余光瞟向窗子。
房间是够大的,如果他提议再多搬张-床来能不能行?
怎么想怎么奇怪。
宅院那么大,又不是没有空置的屋子,何故如此。
宿幼枝又忍不住腹诽谢二的狗主意难搞,但不难搞也不能吓退盛延辞。
大不了到时候赖着不走,让小王爷头疼去。
如此一想,宿幼枝放下心,看天上明亮的星。
晚风徐徐,落在身上也是舒服的。
如果在他旁边的不是盛延辞就更好了。
半晌没听到动静,宿幼枝歪头去看,见着小王爷在擦拭什么东西,察觉他视线,立刻望来,唇角带笑:“嗯?”
宿幼枝想了想,问:“殿下拿的什么?”
盛延辞放下手帕,将手中之物递来给他:“是送予阿又的玩意儿。”
东西一入手,宿幼枝便惊了下,是一柄匕首!
不同于那些浮夸的装饰品,这是把适合随身隐藏携带的武器。
他立马想到今天遇到的许些罗乱。
宿幼枝只在连周山时备了把利刃,到得临王府后害怕被误会,偷偷藏了起来,出去时甩给了谢二。
如今身上还真没得防备武器。
他本想拒绝,又舍不得,握着匕首看向小王爷:“殿下……”
“拿着。”盛延辞将他的手握紧:“我虽能保护你,却不想阿又身无防物,若谁不长眼,阿又大可打得。”
临王殿下连在皇城都不怕惹事,更别说寒骨关。
不暴露身份怕也只是为减少麻烦,不想打草惊蛇。
这个东西宿幼枝实在是拒绝不了,他好阵子没耍剑,早便手痒,摸着匕首也算解解馋。
于是垂下头,轻声道:“谢殿下。”
“不要谢我。”
盛延辞矮身半蹲到地上,仰头去瞧他,眸光直白热烈:“便是为阿又做何都是应当的。”
宿幼枝遭不住他这般。
有种骗了小王爷的心虚,可他也不是故意,只能怪谢翊个罪魁祸首。
撇开视线,宿幼枝转移话题:“殿下三日后要去拍卖行么?”
之前话都放了出去,虽说娴雅三州可能是薛家的地界,但想来盛延辞是有些打算在其中的。
果见他点头:“戏总要做全套。”
宿幼枝不清楚是什么戏。
看着劲松青竹般的小王爷,只觉诧异。
世人提起临王,只道桀骜不驯,是皇城第一等的纨绔子,见到了要远远绕过。
可他如今瞧着,盛延辞也不是一点正事都不做,难不成还是喻世子的功劳?
小王爷每天与他挨一堆,似乎真是喻呈凛更忙碌些。
宿幼枝收回视线,见远处钱三隐隐约约的身影来回奔波,疑惑道:“钱侍卫在忙什么?”
原本要握他手的盛延辞闻言一哆嗦,僵道:“没、没呀。”
一副心中有鬼的模样。
宿幼枝虚起眼,盯得小王爷扭开脸,可就是不松口。
行叭。
不说就不说。
他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宿幼枝靠回去,摇椅吱呀吱呀地晃,盛延辞悄悄打量他脸色,没见异状,又小心凑过来,给他轻摇蒲扇。
试探唤:“阿又……”
“阿又不热。”
将他手拨开,宿幼枝道:“殿下自去休息便是。”
盛延辞一下慌了神,忙捧住他的手:“阿又,是我之过。”
宿幼枝困惑睁眼:“殿下做错什么了?”
“方才……是我没说清。”
盛延辞抿直唇角,似有羞窘,背脊绷直,吞吞吐吐道:“阿又晓得,外间的软榻……有些窄小的。”
怎么突然提到软榻?
外间。
那不是头晚小王爷睡得那个。
宿幼枝看了看眼前人的个头,尽管知道,想他窝在软榻上还是过于委屈了。
点点头:“阿又晓得。”
盛延辞拳头抵住下颚,不敢瞧他:“那将它换掉也应当的吧?”
什么应当不应当。
小王爷的寝室,软榻已是最好的了,哪里还能换到更好的。
不过这里是寒骨关,想来有银子能做到许多事。
但……宿幼枝目露怀疑。
什么意思。
盛延辞要换掉那张软榻,是要寻个更舒适的,还是不想与他待在一间,所以找借口将其挪走。
想到方才钱三忙忙碌碌的样子,看着不是一时起意。
那他是不是要加把火?
别管盛延辞要做什么,总不能教他顺利。
“哦?”
宿幼枝假作不知,打量小王爷表情:“殿下是主子,自是想如何都可,何须与阿又说。”
第038章 第 38 章
“要的。”
盛延辞抓着他的手不放:“是我不好, 没有提早与阿又言……”
宿幼枝甩不开他的手,又瞧小王爷可怜兮兮的眼神,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那边钱三忙活完, 他直接将人叫来。
钱侍卫原本笑嘻嘻的, 见到自家王爷巴巴的模样, 不由忐忑起来:“阿又姑娘有何吩咐?”
宿幼枝道:“软榻换了?”
“换了换了。”钱三如实道:“已经按照主子吩咐, 搬来最宽敞的床-榻喽。”
还真是简单换个床?
那是不是表示盛延辞还要睡在外间。
如此的话, 于他是好事呀, 免得再找借口留下了。
宿幼枝没听出不对, 让钱□□下了,钱侍卫如蒙大赦,火燎屁股地跑走。
盛延辞还在看着他, 晶亮的眸子里含着委屈。
瞧得宿幼枝有点想撸他的头,忍住了,起身往寝室去。
小王爷忙跟上。
宿幼枝边走边瞧盛延辞表情,见他未出言提醒, 便不动声色地往内室去, 经过外间时, 果见那张软榻没了踪迹,可却不若钱三说的那般换了张宽敞的床-榻。
不对吧。
钱三没有理由蒙他。
宿幼枝快了几步,拐入内室,一眼便瞧见了那立在里间的一档屏风,于他昨晚安睡铺榻对面,可不是多了个床架!
“???”
宿幼枝回头,盛延辞立刻心虚地垂下眼, 抿唇不敢言语,连呼吸都无意识放轻。
好好好。
这么离谱的事也就小王爷做得出。
好巧不巧还很合他心意。
不走就好, 管他要躺哪里。
距离如此近,还省得半夜人跑了他没得发现。
宿幼枝心情不错,斜瞥了盛延辞一眼,小王爷便绷直身子,过去端茶给他喝。
他不说,宿幼枝便也不提,怕点明了,小王爷再落不下面子要走,那他可没地哭去。
好在盛延辞的寝室够阔,加了个床架也很敞亮。
昨晚迷糊着来,宿幼枝也没细瞧过,此时再看,想是小王爷不常来,居住的痕迹浅薄,但布置的却很奢华。
各处摆件都是外面千金难求的珍物,有些许宿幼枝都辨不出来路来。
见阿又盯着桌上的山茶釉茶盏瞧,盛延辞道:“这是窑里新烧的玩意儿,阿又喜欢,回去时便带些。”
寒骨关的窑厂与御供的老样儿不同,掺和了西边的东西,瞧着新鲜,却秀美于面,少了些雅致娴和的韵味。
看个新鲜还成,放到临王府那等处处精妙的地方总有点不合适。
宿幼枝没得费事:“阿又瞧瞧便罢。”
盛延辞一直绷着根弦,见宿幼枝没要提那多出的床架,悄悄松了口气,不由又快乐起来。
阿又不说,定是在心疼他呢。
两人相安无事地喝了盏茶,临要歇息时,宿幼枝若无其事的模样,无视掉惹眼的屏风,与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直到躺在被褥上,宿幼枝才后知后觉他现在霸占的是小王爷的床铺!
去加床位置的应该是他才对。
但……小王爷都没说,贸然提起反而尴尬。
宿幼枝也晓得现在这情况怪怪的,不能细想,太较真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干脆翻过身,眼不见为净。
就着跳跃的烛火,宿幼枝有些犹疑不定。
他都这般登堂入室了,怎么瞧着盛延辞还没有生气的迹象,竟忍耐下来,只让侍从重新将寝室布置一番。
难道这就是小王爷的力量。
因着十分好解决,所以毫不在意?
那他这样的策略似乎不太够呀,得做些临王也要头疼的事才行。
宿幼枝寻思,还是要找机会跟王府侍从打听打听。
他兀自琢磨,忽见床角露出的一点素雅花色有些许眼熟。
宿幼枝挑起眉,伸手抽出来,那厚厚的一封,何止熟悉,不就是他前些时日看得眼疼的同款信件!
还有信!
盛延辞他居然在寝室藏这种东西?!
他要干嘛!
宿幼枝几乎是立即精神起来,火气好悬没直冲头顶。
他翻身坐起,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信封。
盛延辞。
你最好有事!
在翻过之前,宿幼枝甚至想着小王爷可能不是写给阿又姑娘的,然而上面的落款结结实实破碎了他的侥幸。
他盛延辞果然还是太闲了叭!
信信信。
这么爱写信怎么不给皇城的朋友都寄一封。
宿幼枝连打开瞧瞧的想法都没有,准备偷偷塞回去,假作不知。
想来他都到得寒骨关,盛延辞不可能再当面送他这种东西。
但塞回去时,宿幼枝心下一咯噔,缓慢地掀开锦褥,露出了藏在那里的一摞信封。
“……”
宿幼枝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沉声念出:“殿下。”
盛延辞好似没得安睡,闻言立即窜到屏风前:“我在,阿又唤我何事?”
没什么事。
就是想将这些烫手的信件糊你一脸。
好教你知道有些东西还是不碰为好。
将满打信封用力地塞回原处,宿幼枝的声音柔情蜜意:“无事,只是想……念念殿下。”
念……念我?
披着外衫的盛延辞立在屏风前,掌心罩住半张脸,额头抵上墙面,被突然快速跳动的胸口震得脑袋晕晕。
有些无法承受阿又如此直白的想念。
红云腾满肌肤,连眼尾都延出绯色痕迹,盛延辞抑制不住地颤抖,无法拥抱阿又,只得借以冰凉的墙面冷静些许。
“我、我……”
盛延辞沙哑着嗓音,心中裹着蜜糖,小心又大胆地回应:“……也念着阿又。”
手握成拳,盛延辞紧张羞臊得不敢抬头,却又不得不压制想去对面看看阿又的冲动。
他挣扎着煎熬,将自己蒸得熟透,到底没忍住越过屏风去偷偷瞧心爱的姑娘。
一眼。
便瞧一眼。
他就满足了。
纱帘丝帐内,倾长的人影团在锦被中,呼吸清浅,已是睡得熟了。
盛延辞微怔,躁动的心却被安抚下来,他眸光渐渐软和,隔着帘帐,伸出手指虚空描摹朦胧的影子。
他的阿又。
好眠。
鸡鸣晨起。
天光尚未完全映照。
宿幼枝眼睫颤了颤,顿了下睁开来。
那边小王爷的动作放得很轻,他还是立刻注意到,先于意识把人唤住:“殿下?”
盛延辞穿戴齐整,正要去晨练,听到阿又迷蒙声音,低声哄道:“还早,阿又再睡会儿。”
宿幼枝休息的不错,说话的工夫已经清醒,明白盛延辞要做什么,顿时精神过来。
自从进了临王府后,他再没早起练过剑。
如今看盛延辞,免不得心痒难耐。
他迅速起身下地,叫住小王爷:“我要与殿下一起去!”
盛延辞有点甜蜜的烦恼。
瞧阿又已然穿好衣,实不忍心拒绝,便站在那里等,还不忘嘱咐:“早间天凉,莫穿得太单薄。”
晓得晓得。
宿幼枝套了件厚实些的外衫,头发都不及梳,抹了把脸便追出去。
他简单扎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姿倾长柔嫩,脸上未着脂粉,迎着晨光跨出门槛,与平日不同的模样让盛延辞恍惚一瞬。
宿幼枝见他不动,催促:“殿下?”
“来了。”
盛延辞吩咐侍从去备些小食,过来握阿又的手,见暖和和的才放心。
宅院内有专门的练武场。
兵器齐全。
宿幼枝看到便眼睛发亮。
不过小王爷平时少用这些。
他常耍枪,一手漂亮武艺得先帝亲手教导,连御林军教尉也曾夸赞。
盛延辞虽纨绔,也是有点天赋在的。
宿幼枝便听谢大哥念叨过圣上武艺超绝,临王殿下得了几分真传,假以时日也当不俗。
只是小王爷的心不往朝廷上使,有些本事也欺负人用了。
宿幼枝是没见过他到底水准如何,心下稍有不服。
若能撇开临王府交次手,他定要盛延辞后悔招惹他。
斜了他一眼,宿幼枝恨恨想。
只是到得练武场,也没他施展的机会,宿幼枝委屈地坐在廊下,用着小点,看张扬桀骜的盛延辞肆意武枪。
那杆灵活的银枪被他耍得杀气凛然,极为漂亮。
盛延辞一身薄衫很快湿透,更显年轻人锋锐身姿。
枪如游龙,甩首回望,他明亮的眸子瞧向阿又时灼灼生光,风发意气尽显。
宿幼枝也是行家。
看得出小王爷很卖力,瞧似轻松写意,实则没有十数年的苦练是做不到的。
勉强承认他是有些本事的。
但炫耀到他面前就算了!
哼。
宿幼枝低头吃点心,不想看他。
只能看不能摸,好像更难过了。
什么时候他没了这重尴尬的身份,也能随心所欲的耍耍剑就好了。
盛延辞武毕收枪,“锵”的一声锐响,银身笔直落入武器架。
他接过钱三奉上的帛巾擦掉脸上汗珠,身上依旧热气腾腾。
没太靠近宿幼枝,小王爷道:“待我淋过水,与阿又去用早膳。”
宿幼枝见淋水的房间就在旁边,便没跟着去。
看着小王爷进了门,还不放心地回头瞧他一眼。
就很难言。
跑又跑不掉。
宿幼枝看院外一盏腾空的孔明灯,问钱三:“旁边是何许人家。”
小王爷置宅,街头巷尾准要调查清楚,果然钱侍卫心知,闻言便道:“回姑娘,是韩继韩商主的宅院。”
等等?
你说谁。
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宿幼枝控制不住表情诧异:“韩继?”
韩继不是住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吗?
虽说这边的宅院也算阔气,但小王爷未太高调,落在寒骨关只能算是普通的富贵地界。
怎么想韩继也不可能瞧得上。
“应说是韩商主为外室购置的院落。”钱三表情有些不自然:“喻世子觉得晦气,正要让他们换处地方嘞。”
要换地,肯定不会是常规手段。
毕竟韩继富裕,不缺这点卖宅的银子。
宿幼枝又瞧了眼那于天上飘飘忽忽的灯。
一大早上放孔明灯也够别致的。
有喻世子安排,宿幼枝也不想寻思那讨厌的韩商主,别开视线。
却不想那孔明灯摇摇晃晃往这边飞来,还不往高处去,半路歪斜地坠落而下。
“姑娘小心!”
钱三护到他身前,让侍卫去看那掉落的残灯。
宿幼枝没太当回事,让钱三不要太紧张,钱侍卫却很严肃:“姑娘不晓得,那些阴损手段如何防备都不为过,别瞧这只是盏孔明灯,内里危险也多着呢,当年殿下可就是……额可就是见过的。”
说到后面支吾起来,钱侍卫话音一转道:“属下还是先护着姑娘离开吧,莫教这些小事扰了姑娘清静。”
宿幼枝无可无不可地起身,离开前突然听到那查看残灯的侍卫惊呼,立马转头望去,还不及瞧清什么,一个人影先冲过来挡到他身前,有些燥热的手盖在他眼上。
是盛延辞的声音:“莫看。”
第039章 第 39 章
那你要这么说……
不更得瞧瞧是什么东西了!
有哪个是他看不得的。
宿幼枝满心好奇, 趁盛延辞回头,拿开他的手,灵巧地从身侧探头去瞄。
盛延辞拦不住, 干脆拢过他的肩, 不让人靠近:“没什么好瞧……”
第一眼看到的是那烧起的灯体, 泛着焦黄渐黑的痕迹。
第二眼瞟见的是落到旁边巴掌大的木疙瘩……线络起伏的应该说是个木雕?
哇哦哇哦。
孔明灯里怎么会放这种东西, 怪不得飞不起来要落的, 且看盛延辞的模样, 还不像头次见似地。
侍卫们也如临大敌的架势, 戳那木雕不见异状,才挑起要丢回去。
嗯?
丢回去??
东西是从隔壁来的,要丢回去也没甚问题。
他去瞧盛延辞, 从小王爷脸上看出些许厌恶神色。
宿幼枝顿时来了兴趣,得是什么玩意儿能让临王殿下讨厌,那不就是他的制胜法宝!
不过……从韩继宅院来的,别管什么都会膈应吧。
“看够了, 我们去用早膳吧。”
盛延辞似有无奈, 伸手点了下阿又鼻尖。
陌生的触感一触即离, 宿幼枝却打了个激灵,不由睁大眼。
说话就说话。
不要动手动脚!
宿幼枝不知哪里来的火气,许是一早间压抑住无处发-泄的精力使然,让他愤愤然地大起胆子,抬手捏回小王爷鼻尖,捏完就想跑,好在及时想起他此时不是随心所欲的宿家少爷, 在盛延辞怔愣时,风轻云淡道:“好呀。”
小王爷回过神来, 耳根漫上红云,视线游移着不敢落到阿又身上,闷声带他走。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练武场,隔壁院落又来了飘起的孔明灯。
紧随其后还不是一盏,二三四五……粗粗一略便有十数个。
偏它们不往别处飞,全都晃晃悠悠来到这边。
“?”
不是,韩继有病,怎么他所属的院落也不正常?!
盛延辞冷下脸,下令道:“射掉。”
王府侍卫领命,都是射箭的好手,唰唰几下便将所有孔明灯击落。
且因力施为,都回去了它本来的宅院。
宿幼枝颇觉莫名其妙:“是那韩某人有意?”
否则怎么就盯着他们这个位置放东西。
钱三轻咳一声,似有难言,瞟了主子一眼,回道:“韩商主嗯……应当不晓得咱们住处。”
虽有恩怨,韩继也会暗中调查他们,但那点扰乱误导的手段,临王府还是有的。
旁边挨着这家,只能算是意外。
宿幼枝听完更懵。
不知道他们在这?
那这孔明灯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小王爷霸道的气息隔着墙都能引来邻居不满。
见宿幼枝还想问,盛延辞顾不得羞赧,拉过他的手大步往外去:“管他是做什么,挡回去就是了。”
宿幼枝隐隐觉得不对,回头瞧了眼严防死守的王府侍卫,正看见那被藏在孔明灯中的木雕被人从远处丢了过来,虽被羽箭击中,可距离太近,宿幼枝还是清楚瞥见了那木雕模样,顿时僵住。
察觉他异样,盛延辞看过来,面色随之不好,一边去遮宿幼枝眼睛,一边冷声道:“我不想再见到这东西。”
钱三忙应是,诚惶诚恐地去处理。
他们也没想到对面这般执着,放孔明灯的委婉手段不成,竟明目张胆地投掷。
“阿又?”
盛延辞低声叫他。
宿幼枝不敢吱声。
只恨不得灭掉自己的好奇心,都说了不让你瞧,没事老看什么看。
那等……污秽之物。
天呐。
他也不想看啊啊啊啊啊!
什么好人家给人抛投果体木雕啊!!!
疯了呀。
宿幼枝连用早膳的心情都没了,提线木偶似地被盛延辞带去厅堂,途中他说了什么全没听清。
喻呈凛已经等在那里,瞧见阿又姑娘神情,对盛延辞挑了挑眉。
小王爷也很懊恼,还有些被拱起的火气。
杨一过来当差,听手下禀报后,又悄悄说与喻世子听。
喻呈凛敛眉:“他们还不曾消停?”
杨一道:“看样子没有。”
神态恢复自然,喻呈凛在宿幼枝落座时道:“一些不入流的玩意儿,阿又姑娘何须放在心上。”
你也知道是不入流的东西!
不知都脏了谁的眼。
喻呈凛未再言语。
用过膳,盛延辞不放心阿又,想陪着他回去休息,被喻世子唤住。
“怎么?”小王爷心不在此处,频频去望门外。
喻呈凛道:“既如此,便不必等到明日。”
盛延辞看回来,眸中杀意凛然:“正有此意。”
等他离开,喻呈凛微笑道:“这般,想是见得太少,多瞧过便好了。”
旁边过来交差的钱三面容纠结,不敢出声。
高府大院的罗乱事多,宿幼枝深知自己不能露怯。
不过个木雕而已,哪怕它刻成伤风败俗的模样也是个木雕。
看就看了。
能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
但就……该死的忘不掉!
宿幼枝一闭眼就是那木雕不堪入目的姿态,得亏雕的是个男郎,不然宿幼枝要羞死了。
天爷。
真要疯了。
宿幼枝心想这样不行,不能只他难过,让那等孟浪之徒逍遥。
招来周二,他问:“与我细说那家。”
周二一脸板正,平静道:“那处宅院记于韩府管家名下,与韩继养着未入后院的外室,共计十三人。”
说到这个,宿幼枝都想骂那到处发情的韩继畜牲。
后院一群美人不够,竟还要添加外室。
听听。
听听。
光外室就有十三位!
周二还在道:“韩继不曾来,想起便会遣人轿抬回去,院中最长久者已逾三载,原不住在此处,是季前搬来的。”
那是过来没多少时日,怪不得临王府还没得将人处理。
若是寻常邻里便算了,互不干扰,如今却是不消停的样子。
知道宿幼枝要听什么,周二顿了下,道:“前些日,主子于武场练枪,隔壁有人登高望见,便送了贴来,被主子扔了……”
等等。
你说是怎么回事?
好家伙,果然是盛延辞惹出的祸事对吗。
那么瞧一眼就被惦记上了?
听着这熟悉的剧本。
宿幼枝竟有些想笑。
盛延辞教你不做人,如今也尝尝被人穷追不舍的滋味!
就是可惜连累了他这个无辜之人。
一听是小王爷的锅,宿幼枝也没那般窘迫了,兴致问:“他们常这般?”
周二个诚实人没得说谎,道:“主子出现在武场时偶然会。”
一开始不想招惹是非,盛延辞没去在乎,只是也不太去武场了,今日是有宿幼枝作陪,便找了宽敞地界,谁知对方不曾放弃,竟还搞了这等有碍观瞻的东西。
更被阿又瞧见了,那小王爷哪里能忍。
宿幼枝咋舌:“那院的姑娘……都如此大胆吗?”
“不是姑娘。”周二面无表情道。
“?”宿幼枝懵住:“什么?”
“不是姑娘。”周二平铺直叙:“韩继外室都是男子。”
啊???
宿幼枝呆呆看他。
周侍卫仿佛莫得感情:“韩府定规,男子不得入幕,便被养在外室。”
……好家伙。
宿幼枝已经觉得韩继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他还能更垃圾。
就那等放浪之徒,定的规矩也都定到狗肚子里去了,装什么体面人。
是不是他这番作为还是偷偷摸摸瞒住外界的?
很有可能。
但……放那等孔明灯的是男子?
宿幼枝想到小王爷对男子之情的厌恶,为他们默哀。
好好活着不好吗。
非要往铁板上踢。
宿幼枝见周侍卫有问必答,心念一动,缓声道:“那殿下应当很气恼吧。”
想到小王爷先前离开时的模样,的确愤怒不已,必不让那些东西再惹了阿又姑娘的眼。
周二垂眸应道:“主子已有安排。”
安排不安排的他也不是很关心。
反正只是些被娇养在后院的男郎,翻不出什么花来。
宿幼枝意有所指:“殿下多有劳累,阿又不能与之分担,心中常有懊恼,只求少落了错,不教殿下费神。”
他道:“周侍卫常伴殿下左右,定熟知他脾气,可否说与阿又听,好让殿下多些轻松?”
宿幼枝拐弯抹角地打听盛延辞喜好,周二听罢难得愣了愣,倒没推诿,反而利索的应声:“周二跟随主子十数载,姑娘想知道什么,属下定知无不言。”
不仅配合,还很急切的模样。
疑惑一闪而过。
宿幼枝心道周二倒是护主,一听是为盛延辞着想的话,半点不含糊。
只可惜要教他失望了。
宿幼枝有那么点过意不去。
但也不可能因此将自己搭进去。
所以他也不打蹦儿,张口就问:“殿下平日里有何习惯?”
这种日常小事最能捕捉细节,他可得好好听听。
就是念起来稍显啰嗦。
周二垂眸,徐徐道:“主子心胸阔然,不拘小节,不甚在意礼教规矩,但也不准仆从乱说小话,临王府内事不可乱传。”
这点宿幼枝瞧出来了。
临王府的侍从懂规矩,但真犯了错,盛延辞也少有重罚……不见得吧?
宿幼枝思及初入王府那夜于门缝窥见的场面。
小王爷当时拭剑的模样可是硬生生将他吓退。
什么宽宏大量,别是周侍卫被蒙了眼,在这说瞎话!
狐疑的视线落到对方身上,周二未察觉,还在说:“主子素来勤奋,喜洁,所用之物不得他人共用……”
宿幼枝越听越不对。
说盛延辞勤奋可以,年轻人精力旺,蹦蹦跳跳才是常态,如他和谢二凑到一起,哪次不要将山翻个底朝天。
但喜洁?
临王府内明净是侍从所为,他盛延辞一个能在山头打滚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小王爷不仅自己闹,还要拉着他一起,忆起上回西关外裹了一身泥土草屑的模样,宿幼枝就想咬牙。
周侍卫,你说就说。
不要胡编乱造!
白跟了盛延辞那么多年,一点细节都没抓到。
更别说小王爷次次扫荡他落下的残羹冷炙,没见一点为难的样子。
宿幼枝心情复杂。
有点不太信任周侍卫了。
他做侍卫的本领不错,就是看人不太行。
见周二仍在讲,宿幼枝敷衍点头,逮着他停顿时,递杯茶过去,开口道:“殿下去了何处?”
话题转得太快。
周二行礼后退,没接茶盏,躬身道:“主子在前厅。”
宿幼枝当然知道盛延辞在什么地方,哪里会让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但柱香工夫也是极限,可不能给小王爷太多喘息之机。
“阿又去寻殿下。”
宿幼枝落下话,想着下次换个人好了,起身往外去。
周二唇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隐在周围保护他。
跨过一道院门便能瞧见前堂,宿幼枝脚下略急,快靠近时才缓下来,听到些话语声。
“公子好生冷漠,怎地奴家就这般入不得你的眼吗?”
娇柔媚作的声音撞入耳廓,宿幼枝激得头皮发麻,抬眼便见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扭捏着与盛延辞言语,瞧见他也不见羞怯,眉眸多情地飞来一眼。
“妹妹好生招人~”
盛延辞方还莫得表情,听到这话脸立刻黑下。
第040章 第 40 章
不是吧?
宿幼枝欲言又止。
他先时怕盛延辞看出苗头可是特意回去抹了脂粉, 亲自动的手,就这副没眼瞧的模样,对方是怎么觉出美的。
怪不得惦记上小王爷, 想是看人的喜好都一样!
盛延辞过来将宿幼枝挡在身后, 语带警告:“管好你的眼睛。”
对方视线还落在宿幼枝身上, 撇嘴与盛延辞道:“原你喜欢这样的。”
宿幼枝皱眉瞧他, 穿得奇奇怪怪, 言行轻佻放荡, 可不像是能进小王爷宅院的客人。
等闲之早被丢出去了。
盛延辞拉他到旁边坐, 语气软下来:“怎么过来了?”
我说是为了来烦你,你能不能生气。
宿幼枝避而不答:“阿又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哪里的话。”盛延辞捏他手:“我求之不得。”
大话就不要说了。
宿幼枝刚腹诽一句,那边穿红戴绿的小子突然“嘬嘬嘬”地咋起舌来, 斜眼瞥着盛延辞,语气酸溜溜:“瞧不出哥哥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怜什么你再说一遍?
宿幼枝抖落一身寒气,直想将话给他塞回嘴里去。
你还是别说话了。
没一句爱听。
盛延辞也不搭理,扬声摇人:“杨一。”
杨一从角落里窜出来, 强硬地送人出门:“公子请。”
公子不乐意了, 掐腰怒道:“奴家是得了你们邀才登上门来, 如今话没落两句就要赶人走,我就是那么不值钱的人吗!”
“公子误会了。”
杨一面不改色:“邀您的不是这位,还请移步。”
公子看看杨一,又瞧瞧盛延辞,蛮不讲理:“我不管,他好看,我就要跟他谈。”
随之眼波一转:“再不济, 这位妹妹来也好呀~”
你还是快走吧!
好不了一点。
宿幼枝与他是没得谈的,盛延辞自然也不想。
好言相劝不听, 王府侍卫干脆过来将人抬出去。
公子未曾预料,满脸惊异来不及收,挣扎道:“做什么你们这些莽汉,动作轻些,捏痛奴家了……”
声音渐远,宿幼枝才松了口气地从小王爷背后出来。
真是招架不住。
想到对方无理的姿态和盛延辞的态度,宿幼枝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学一学?
他踌躇了下,见盛延辞要走,忙捏住他衣袖,蛮横道:“那人是谁?”
小王爷不料他在意,下意识安抚道:“阿又莫气,那人是隔壁韩宅的郎君。”
虽然有所猜测,宿幼枝闻言还是忍不住诧异。
没事请隔壁的郎君过来做什么,该不会是那……那投掷羞人木雕的家伙?!
宿幼枝脸色难看。
盛延辞有些慌,猜他所想,迅速解释道:“不是,那般糟粕怎可污了阿又脚下地界。”
“这人虽假意委身韩继,身份却有猫腻。”盛延辞耐心道:“阿凛想知他背后主子,便试探一二。”
“?”
埋伏到韩家外宅的探子?
应该可以这么说。
果然韩继坏事做得太多,惦记他的不止一方。
就是这种方式……真是委屈了啊兄弟。
宿幼枝肃然起敬。
盛延辞见阿又消了气,揉了揉他额发:“以后有疑惑尽可问我,莫气坏了身子。”
他看起来像那么爱生气的人吗?
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宿幼枝拨开他的手,有点想去听听墙角,但盛延辞在身边,没找到机会。
小王爷果然是不亲自参与进去的,一切麻烦都有喻世子解决,甩手掌柜做起来极为舒坦。
以至于宿幼枝想胡搅蛮缠惹点事都没得空子。
说起来怪可怜的。
不知外边的那些啰嗦如何处理的,盛延辞怕宿幼枝无聊,还要带他出门。
昨日诸多阻碍乱象犹在眼前,宿幼枝想盛延辞果然是王爷坐久了,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
那他当然也不会吱声,喜滋滋地跟着出去晃。
寒骨关一百三十八州,州州大不同。
它不一定地域多宽阔,但总能带给人不一样的感受,一处便几天也狂不完。
许多游历文人经此著下风情地貌之作,称寒骨关是集天下精髓盛地,来这里的外乡人天南海北,异域他客也常常见,大启强盛之态尽显。
宿幼枝翻阅过这样的书籍。
不少公子都道来一回寒骨关,便是已踏过山川四季。
当然这样的说法是有些夸张的,但也能晓得寒骨关展现了不少地域特色。
能看到塞北孤烟、南乡渔晚,也能瞧见东地直脉,西域热情。
昨日匆匆走过去,看不及一二。
盛延辞也没找薛氏兄妹,想与阿又两个人一步步行来,最是欢欣不过。
宿幼枝不由往人群里瞧了瞧,盛延辞便凑近道:“寒骨关这么大,他们未必寻得到我们。”
关内再大也难逃商主遍布各处的眼线,但小王爷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是做了什么。
没了后顾之忧。
那可不得好好玩一场!
路边没瞧过的小食要买来尝一尝,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也要停下来瞅一瞅。
盛延辞帮他提着裹着点心的纸包,在他驻足时便喂过去一块。
“姑娘有福,你相公对你可真好。”
摊铺大娘笑哈哈道。
好一会儿宿幼枝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他,再看盛延辞,一副很可靠的样子,耳朵却红红的。
……呵呵。
没法解释,宿幼枝捏起块点心塞小王爷嘴里,看他惊诧地瞪大眼,问:“味道怎么样?”
盛延辞咽下一口蜜糖,眼睛晶亮:“很甜。”
甜得他心里软乎乎的。
宿幼枝无话可说,转身就走,瞥见路边寒骨关守备,又想起那日西关外的荒唐。
也不知与商队间因何起了冲突,倒是没听到半点风声。
视线掠过守备,看到了一旁墙上张贴的画像,这些悬赏犯,被朝廷大力追缉下,倒是所剩无几,面目无奇者多。
宿幼枝瞧着眼熟,想是相像之人不少,也无怪乎难抓捕。
“阿又。”
盛延辞唤他,宿幼枝看过去,见小王爷指着前方金碧辉煌的地方:“想不想去瞧瞧?”
宿幼枝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珍市附近。
进出皆富贾,往来无布衣。
敢往这里来的,多少得有点底子,否则连落下哪只脚都会战战兢兢,生怕碰到个价值连城之物。
两人往那边去。
珍市门前恢宏,气派富贵,是商人惯爱的模样。
周围更是站着十数守备,以防有人动些歪心思。
进门还要缴纳二两银子,直接将囊中羞涩之辈拒之门外。
饶是如此,要去见一见大场面的人也不少。
绕过影壁,视野瞬间开阔。
街上店铺玲珑,却不比外边的喧嚣,更有了几分隐世含蓄的意味。
店中伙计对往来行人带搭不理,有人开口询问才会隐晦地给予回应。
想是这里的货物昂贵,价不好明着讲,交流间多用行话。
宿幼枝一眼扫过,稀罕物的确多,是在皇城都不一定能见到的珍品,但更好的东西应当被小心安放,不会直接摆在台面上。
他从小瞧过的好玩意儿不少,若不是特别亮眼的,也难起心思。
盛延辞见他只是看,也不要买,禁不住道:“可有瞧得上眼的?”
宿幼枝道:“看看便好。”
盛延辞想说什么又忍住,陪着他沿街闲逛。
“我都说过要拿的,你怎可卖与旁人!”
附近店铺有人激动言语,伙计倒是很淡定:“客人许是不晓得珍市的规矩,咱这里不收定金,交易是要当场落下的。”
“我不过回去取些银子,你这、你这……”
那素衣加身的客人仍觉懊恼,同行小声劝他:“珍市这般,也没得办法。”
他问伙计:“敢问是哪位老爷买了它,我等自去交易。”
伙计不肯说:“那讲不得喽,客人莫要为难小的。”
见问不出,他们又不能纠缠不放,守备已经在探头往这边打量,只好出了门。
那素衣客人魂不守舍地往外去,走到一半突然痛哭出声:“他就留下这一件物品呀,我怎么能弄丢掉。”
对方软跪在地,正落在宿幼枝前边,他忙往旁侧躲避。
素衣客人哭得太伤心,不少人转头去瞧。
宿幼枝不想惹眼,带着盛延辞往远处站了站。
“怎么珍市还有被典当的东西?”宿幼枝问。
盛延辞点头:“凡是精品,不问出处。”
宿幼枝看他很懂的样子,低声问:“殿下常来?”
“算不得。”盛延辞也压低了声音,两人挨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肌肤上的热度:“有那么两三次。”
宿幼枝不太习惯,拉开距离,也不再问了。
盛延辞却跟上他道:“珍市虽有些虚名,若瞧得好,也能寻到几样好东西。”
能入临王殿下的眼,那便不是普通的好了。
宿幼枝来了几分兴趣,挑眉看向盛延辞:“殿下,请。”
盛延辞正经着脸,被阿又瞧着,还是没忍住笑,羞恼道:“阿又怎又打趣我。”
“阿又冤枉。”宿幼枝一脸无辜:“您的眼力旁人哪比得,阿又自是最信任您。”
小王爷不想笑的,可嘴角他控制不住,甚至有种要将所有好物都奉到阿又面前的冲动。
“好啦。”盛延辞抓住他的手:“莫笑我。”
他带宿幼枝往另一条街道去:“珍市内铺分三等,好东西要去最上等的雅阁寻。”
既有了打算,便也不在别处晃。
宿幼枝被拉着手,对方掌心滚烫,烫得他指尖缩了缩,忍不住去勾盛延辞悬在背后的发尾。
青丝如绸,反有几分清凉,从他指间滑过,没留下半点痕迹。
盛延辞有所觉,询问望来。
宿幼枝将他脸推回去:“看前面。”
“好好。”
盛延辞宠溺任他摆布,不作反抗,只将阿又的手悄悄握紧了些。
才走过,背后一阵嘈杂。
宿幼枝回头看到那软倒在地的素衣客人被珍市守备驾着往外去,他些许微弱的挣扎徒劳无功。
“嗯?”
宿幼枝瞧着不对:“珍市一向如此?”
连自苦自怜都不许,皇宫大内的规矩都没这般多。
盛延辞也挑了挑眉,显是头次见,视线一瞥,隐在人群里的侍卫立刻跟上去查看。
他道:“关内商会近年素有出格。”
连韩继都能混进去,想来这商会也没那么清水。
宿幼枝心道。
自上次不欢而散,除了陈掌柜有来贴问候,其他商主已有排斥之意,否则也不能他们出个门都要搞些恶人手段。
两人交流声小,却有人义愤填膺大着嗓门去吼。
“你们这些守备咋回事儿,人儿伤心哭两声都不让,那二两银子是喂了狗吗!”
兄弟好气魄!
宿幼枝立马去瞧,看到一组着塞北寒服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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