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61章
在太监处理昏迷的女人时, 沈无忧快速摘下别在腰间的酒囊,扯开酒囊就着里面的酒往地上撒。
酒味逸散,水迹一路蔓延到沈无霁身上,熏得沈无霁活生生像个酒鬼。
确定沈无霁已经昏迷, 沈无忧不解气地踢了他几脚。
但特殊情况, 他不敢用力, 生怕将沈无霁弄醒了。
等盯着太监将瘫在地上几近昏迷的女人丢到水里后,沈无忧朝他们使一个眼色,快步绕到走廊的拐角处直至消失不见。
小玄子死死盯住沈无忧消失的方向。
他原本做被池水呛到要挣扎着往走廊靠的模样,见沈无霁倒地后摆出的手势,他深呼吸屏住气, 缓缓下沉。
池中无了动静。
两个太监惊喜地对视一眼, 一人往回跑, 不知道去了哪里,另一人则快步往前方宴席的方向跑去。
小玄子在水中看的并不真切,他屏住呼吸,游到逐渐下沉的女人身边。
刚刚还在挣扎的人身体已经逐渐僵直。
她双眼紧闭,有鲜红至逐渐暗沉的鲜血自她唇边溢出, 身体也压着水波快速沉底。
水中的小玄子皱起眉, 奋力往前游,伸手抓住了妃子的手腕。
手指稍一接触脉搏, 他差点乱了呼吸。
死了?
居然死了?!
他抓着无声无息的妃子在用力摇了摇, 带出了一阵血花, 但得不到丝毫回应。
小玄子紧紧皱眉, 想了想, 奋力拉住死掉的妃子,带着她往湖中的那片小平地游去。
此时的廊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冲到前面喊‘不好了, 三殿下杀人了’的太监领着皇后连带着一堆妃子、皇子都赶了过来。
众人赶到时,就见沈无霁伏趴在美人靠上,脚下散着凌乱的酒囊。
他身上到处带着浓浓的酒味,衣摆上尽是暗色酒渍。
“我的天?这是三殿下?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哎!”
“这旁边来来往往的,你们没人看着点啊。”
“娘娘在哪?快去寻皇后娘娘。”
“谁喊的死人!那几个奴才跑哪去了!”
“……”
围上来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人掩面嫌弃,有人看笑话,有人四处打探情况。
议论声不休,在一众人指指点点里,沈无霁迷迷糊地醒了过来,然后猛地一下坐起。
他起身幅度太大,晃着脑袋撑住美人靠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沈无霁眯着眼睛,呆呆坐着。
他望着乱哄哄的众人一动不动,像是刚睡醒的迷糊模样。
大家议论着议论着,终于有人发现沈无霁的情况不太对。
禁军统领江闲将试图靠近的人拦在外面,然后回头看沈无霁,低声唤:“殿下?三殿下?您能听到臣说话吗?”
沈无霁极其缓慢地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江闲,一言不发。
江闲皱起眉,对围观的人道:“殿下身子不适,还请各位——”
“救命啊!三殿下杀人了!救救我家主子——!!!”
一道嘶哑的尖叫声打断了江闲的话。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一位穿着宫女衣衫略显肮脏凌乱的女人从廊后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她惊恐地扑到地上,一手指水池:“我家主子落水了,她被三殿下丢进水!已经没有动静了!我从那边一路喊过来都没人理我!”
长廊连着凤仪宫内较为偏远的宫殿,她比划的走廊却是少有人去。
闻言,江闲猛地起身,指着旁边的湖肃声问:“这片池子?”
宫女哭嚎:“是、是!救我家主子!救救她——”
江闲看一眼禁卫队。
侍立在旁的禁卫立刻扒了铠甲,扑通一声跳进水沿着宫女指的方向去寻人。
在逐渐喧哗的议论声中,皇后娘娘终于姗姗来迟,带着刚刚冲过去喊‘死人了、救命啊’的太监一并过来了。
众人噤声,齐声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李清凤秀眉紧皱,轻斥道:“在这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江统领,麻烦将这两个太监带下去审一审。韩嬷嬷,你去请三殿下洗漱,湖风泛冷易着凉。”
被点到名字的纷纷应是。
大家正待撇开旁人行动的时候,喊着救人的宫女在地上连着爬了好几步,连声大喊:“娘娘!娘娘救命!是三殿下要杀我家主子!不能让他离开啊娘娘,求娘娘做主!”
她指着沈无霁连声控诉,声泪齐下,令人同情。
江闲步伐未停,在她的控诉中压着惶恐的两个太监就下去了。
韩嬷嬷走到沈无霁身边,看一看那宫女,又回头看一眼皇后,显得很是为难。
李清凤眉头皱得更紧,抬起手,止住韩嬷嬷的动作,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宫女抽噎道:“是、是冷宫的、冷宫的月主儿。”
月主儿?
宫外女眷面面相觑,大半都没有听过这名字。
有清楚的小声道:“这是五年前选进宫的一个妃子,母家因为贪污早就被抄家了。她早先用外面下三滥的东西勾/引陛下,连着抄家的事情一并事发后被打入了冷宫,没成想现在还活着,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出来了。”
大家一脸恍然大悟,有消息灵通的人下意识就想到昨夜冷宫和皇贵妃的事情。
琢磨了一下,有人觉出了不对劲。
皇后和皇贵妃不都拿冷宫开战了吗?
皇上都派人去守着了,怎么还有人能偷跑出来?
谁下套下得这么明目张胆?
大家不好明说,偷偷用眼神对视怀疑眼下这个圈套的含金量。
皇贵妃等众妃也姗姗来迟地围在人群后方。
她们自然认识宫女口中的月主儿,闻言都下意识看向皇贵妃。
外人不知道,她们还不清楚这两位的纠葛吗?
当年那位月主儿可是装病硬生生将皇上从皇贵妃的宫中喊走了,以至于月主儿的事情暴露后,皇贵妃往死里下狠手整冷宫里的人。
皇贵妃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皇后似是察觉到皇贵妃杀人般的视线,微微回头,不着痕迹地笑了下。
她对那宫女道:“本宫就在这,你有什么冤屈说来就是,殿下身子骨弱不能受寒,若三殿下病了,你和你主子可担不起。”
闻言,宫女咬咬唇,怨恨的眼神落到沈无霁身上:“我家主子是来请娘娘伸冤的,谁知刚到这里,就被三殿下硬生生地往水里按,奴婢一时没能跟上就让主子遭了毒手。”
伸冤?
大家偷偷摸摸去看熟悉的人,眼中带着对方才懂的趣味。
这不就串上了。
皇贵妃用力攥紧手中的帕子,冷着脸,一声不发。
不等宫女继续喊冤,入水寻人的侍卫就从水中冒了出来。
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大声喊道:“娘娘,水下无人啊。”
随着侍卫的一声呼喊,以太子为首的皇子公主们也赶了过来。
“母后。”
沈无非、沈无忧等人朝皇后行礼。
一看到沈无忧,呆坐在地上的沈无霁突然挣扎了起来。
他眼神迷离,但速度不慢,跌跌撞撞地往扑到了沈无忧即将站定的方向。
韩嬷嬷眼疾手快的按住他肩膀,手臂暗暗加重力道想让沈无霁留在原地。
沈无霁顿了顿,扭头看她。
这空洞但冰冷的一眼让韩嬷嬷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松了手。
沈无霁抬手便挣脱了韩嬷嬷的束缚,下一瞬便穿过重重人群扑到沈无忧身上,口中口齿不清的喊着:“踢我,你踢我!你是坏人!”
沈无忧被扑得一怔,连忙挣扎地喊:“放开我!你疯了吗!快放开我!”
沈无霁固执的抓住他的手臂,“你踢我!你踢我!你还打小盒子!你打小盒子!你打小盒子!”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顺带在沈无忧手臂上留下了五道青紫
围观人群一脸吃惊,直觉自己是搅入了什么皇家不堪的事情。
皇贵妃急了,连忙喊着:“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三皇子拉开!没看到他疯了吗!”
李清凤冷眼看着,不急不缓地开口:“侍卫把他们分开!三殿下许是神志不清了,不可下重手。”
侍卫们围在外面面面相觑。
他们可不敢强行去拉拽,伤了哪一位贵主都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
“你们这是作甚!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沈周如的呵斥声远远地传来。
伴随着一众‘参见皇上’的行礼声,沈周如快步走近,眉头紧皱地看沈无霁和沈无忧缠斗在一起,旁边拉架的侍卫都没办法将他们分开。
皇贵妃焦急地起身跑到他旁边告状:“陛下!陛下!三皇子突然发疯掐着无忧不放,也听不进去我们劝!”
沈周如冷冷地瞥她一眼:“都平身吧,江闲,去,把他们分开,来个人仔细说情况。好好的一个寿宴前厅一个人都没有,全在这闹腾不休。”
皇后信步挪到沈周如身边,皇贵妃站在旁侧咬住唇不敢再说,其余人左右分开让出里面的景象,泡在水里寻人的侍卫也被拉起来在旁边处理水渍。
江闲上前三两下直接按住了沈无霁肩胛骨,强行将他拉到旁边。
即便被制服了,沈无霁仍旧是又凶又迷离地瞪着沈无忧,口里反反复复嘟囔着刚刚说的那些话。
沈周如烦不胜烦:“一个一个来!江闲,你先说!”
“是。”
江闲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反按住沈无霁的手腕,开口道,“臣审问了那两名太监,他们说见到殿下发酒疯将一个人往水里按,还将那人丢到水里,现在落水的人生死不明。他们本想去喊人,结果被殿下的贴身太监拦住了,后来几分挣扎,他们将那太监撞到水中,才得以到前面去喊人救命。”
江闲一番话说完,沈周如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见帝王脸色不善,众人鸦雀无声,静悄悄地站在两旁不敢说话,全场安静下就只有沈无霁喋喋不休的控诉声。
沈周如忍着怒看向李清凤:“可是如江统领所言?”
“这……”李清凤拿帕子微微掩唇,迟疑道,“还未全查清,但目前情况确实如此。”
“确实如此?”
沈周如怒道,“那人呢?他俩又为何缠打在一起?都查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清凤微微低头,“臣妾还在查,刚有人下水去寻这太监说的月主儿了,月主儿的宫女也在,在那。”
她指一下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宫女。
“月主儿?”
沈周如目露迷茫。
李清凤轻声道:“冷宫里的那位。”
闻言,沈周如顿时面露厌恶,摆手道:“既然是后宫的事情,其余官眷便先离开吧。皇后,安排大家去前厅开宴,孙云海,你盯着这里。”
家丑不外扬,这还是皇上后宫的事情,众官眷也知晓分寸,纷纷守紧眼睛和嘴巴告退离开。
很快便清场得只剩下后宫内的人,皇子、公主、妃嫔皆在。
确定沈周如要审理这件事,孙云海搬来一把椅子,服侍着沈周如坐下。
下去寻人的两位侍卫已经游上岸来,带着满身水渍跪下道:“陛下,水中无人。”
沈周如眯起眸,左右寻了一圈问:“三殿下的随侍何在?”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江闲犹疑道:“陛下,臣刚刚好像见到他们。”
沈周如:“将他们带过来。”
江闲应声,松手准备退下。
下一瞬沈无霁就又扑到沈无忧身上,这次他直接伸出五根手指死死的掐住了沈无忧的脖子。
力道之大一下子就让沈无忧直翻白眼,身体软得往地下倒,喉咙‘嗬嗬’地漏风。
众人吓了一跳。
皇贵妃尖叫:“无忧!”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连忙拦住她,不让皇贵妃靠近沈无霁。
沈周如被吓得呼吸一滞,下意识捂住心脏连声喊:“快快!快拉住他!”
“殿下!殿下!有话好好说!您这样会出人命的!”
江闲连连劝着,两手拉住沈无霁的手臂,试图让他松开手指。
沈无霁固执地瞪住沈无忧,脸上又凶又狠:“他打我!他打小盒子!他打我!”
“好好好,您先松开,他打您,他打您,他的不是——”江闲快声地劝。
劝到最后,江闲逼不得已地狠敲沈无霁两手麻筋。
沈无霁手臂一颤,五指松开。
江闲连忙将沈无忧从魔爪中抢过来,放在地上躺着。
沈无忧已经被掐得白眼直翻,舌头往外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脖子上是一道道红中泛紫的手印,可见沈无霁下手之重。
“无忧!无忧!”皇贵妃撑着太监的手哭喊着冲过来。
她哭得破音,嗓音尖锐。
沈无霁猛地回头盯住她。
目光凶猛似野兽,凉薄似老鹰,盯得皇贵妃浑身一颤,一时间居然顾不得去看沈无忧,有些瞠目结舌地和沈无霁对视。
“砰——!”
沈周如狠狠摔下一个扳指,怒道:“都给朕停下,传太医!”
江闲还要分出一只手拦住沈无霁,闻言道:“陛下,三殿下情绪不稳,或许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沈周如下意识望向沈无霁。
沈无霁压根不看他,凶狠的视线只顾盯住沈无忧。
沈周如眸光微闪,冷静下来也觉得不对劲。
在场这么多人,为什么沈无霁只对着沈无忧发疯?
正想着,最外层突然有妃子惊呼了一声,喊道:“陛下,您快看!”
沈周如不耐烦的看过去,见齐常在齐星儿指着水池对面的树。
水雾朦胧中依稀见看见那里站着个人,身形不高,正疯狂的朝廊下挥手。
沈周如皱眉道:“那是谁?”
有宫女在旁边仔细看着,低声道:“奴婢见这身形很是眼熟,上次在御膳房瞧见过,说是开云轩的人,叫小盒子。”
那是淑妃章柔的宫女,章柔闻言望向沈周如:“陛下,恐怕是无霁的随侍。”
沈周如厉声道:“将他带过来!”
第062章 第62章
刚上岸的两名侍卫又跳了下去, 一路往湖中心游。
等侍卫们再回来,众人看见和小太监一并从水中带出来的皱巴巴‘人’后,差点都变了脸色。
小盒子扑通地跪地,“奴才小盒子见过陛下, 见过各位主子。”
见到小盒子, 被江闲拉住的沈无霁快走几步要靠过来, 脸上的凶狠也稍稍褪了点,然后再次被江闲拽住。
沈无霁如此反应,直接摆明了小太监的身份。
沈周如喉结滚动一下,忍着恶心让人请太医,然后指向地上那道似水鬼般的人问:“这是谁?”
小盒子低着头猛摇, 连声道:“回陛下的话, 奴才不识。刚刚奴才守着殿下在廊下等开席, 但这女子不由分说地冲出来撞殿下,结果她自己跌入了湖中。”
“奴才也被后面追来的几个人撞入了水,在水中挣扎的时候看不清楚,只见到殿下晕了过去。奴才上不了岸喊不了人,后来发现这女子居然没了呼吸, 只能拉她到湖心小岛等着, 后面的事情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沈无霁生硬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打我!打小盒子!”
固执的手指指向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沈无忧,这个‘他’很明显是谁了。
“你、你、你胡说!”沈无忧颤抖着身子, 呼吸还不顺畅, 一面是喉咙受了伤, 一面似是被气到的, “父皇、父皇明鉴, 儿臣一直,一直跟皇兄皇弟们在前厅候着, 怎么可能、来这!”
沈无霁用力摆江敛的手,然后大声喊:“你打我!”
沈无忧更气,打着颤望向沈周如,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样子。
沈周如沉声问:“太子,晋王说的可属实?”
一直在当隐形人沈无非上前一步,平静道:“回父皇,儿臣只知晋王确实曾在前厅,中途是否离开、离开了多久,儿臣并未注意。”
沈无忧怒得劈了嗓子:“我就坐你旁边——!!!”
沈无非垂眸不语,没有接话。
沈周如用力拍着把手,重声道:“既然现在都各执一词,来,江闲,你来查!必须给朕查个明白。”
江闲顿了顿,疑惑般地开口:“陛下,这小太监似是没说看到了晋王殿下。”
沈周如一怔。
小盒子连忙道:“奴才当时已经落水了,挣扎的时候只是看到了有几个人。其中一人衣饰稍显华丽不似下人打扮,应该是个年轻男子,并未看清是谁,也并不熟悉晋王殿下的模样。”
沈无忧脸色刷地白了。
沈无非抬眸看一眼沈无忧,冷不丁道:“在宫宴喧哗之前,皇弟似是离了一次席,四皇弟,五皇弟,你们可还记得?”
四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余光都扫见沈无忧仿若要吃人的盯视。
两人迟疑片刻,四皇子道:“我只顾着吃酒去了……”
五皇子也道:“这,实在是记不清——”
“儿臣记得,晋王哥哥确实离开过!”一道明艳清脆的声音响起。
淑妃听那声音低喊一声:“瑜儿!”
大公主沈惜瑜不太高兴地回看自己母妃,在沈周如的注视下继续道:“晋王哥哥离开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沈无忧攥紧拳头:“我只是去更衣,没有来这里!”
沈惜瑜撇撇嘴:“没人说你来这儿了啊,只是三皇弟一直抓着你不放,刚刚这里的混乱多半跟你有关系。”
“瑜儿!没有证据的事情胡说些什么!”
淑妃连忙上前几步拉住大公主,然后在沈无忧和皇贵妃吃人般的视线下对面色不虞的沈周如道,“陛下,现在重点是刚刚这妃子的死因,无霁殿下的情况是否和她有关系还说不定呢。”
她刚说完,瘫在地上的宫女就连声喊道:“奴婢看见了!看见了!是三皇子把我家主子按到水里逼得主子活活溺死了!”
小盒子皱起眉反驳道:“这美人榻有半人高,三殿下怎么把她按到水里活活溺死她!”
宫女一怔。
众人对视一眼,各带情绪的打量落回到小盒子身上。
二公主在大公主耳边嘀咕了句:“这小太监原来不是个傻的啊。”
大公主双手抱怀,冷嘲道:“我是不信一个傻子能在宴会后面悄无声息地要人命。”
被众人打量着,小盒子强撑着的模样扬起脑袋,脸上丝毫不惧。
反倒是咬死看见了沈无霁杀人不放的宫女慌了神,结结巴巴道:“殿下、三殿下身强体壮,我家主子本就体弱,落了水挣扎半天没人救——”
“你说你亲眼看到三殿下按住这位小主的头以至于小主溺死的!”小盒子直接呛声了回去。
沈周如紧紧皱眉,怀疑的视线扫过小盒子,又扫过沈无霁。
见沈无霁晕乎乎一副站不稳但依旧凶狠的模样时,禁不住移开了视线,重又落到沈无忧身上。
互相对峙的时候,香菱和孟平被前面不知情的侍卫引了进来。
乍一看见这个场景,香菱二人怔愣几瞬连忙跪下请安。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娘娘、各位小主子。”
沈无霁手底下的人,沈周如记得清楚,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起来吧,你们是三殿下的宫里的人吧?刚刚去哪了。”
香菱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道:“回陛下,奴婢去给殿下取梨花春了,这是世子亲自酿的酒。殿下饮酒挑酒,喝不到梨花春就会烦躁。”
“梨花春?”
众人闻言皆是下意识看向兀自狂躁的沈无霁。
沈周如皱眉,鼻翼微微动了下,面色骤冷:“这是玉露酒的香气。”
闻言,李清凤幽幽道:“今日皇子宴上的正是玉露酒,无霁未去宴上,哪来的玉露酒?”
说完后,她令人取来一壶玉露酒,当着众人的面亲手递给沈无霁。
酒刚开了盖子,递到沈无霁唇边,就被暴躁的沈无霁一巴掌挥开。
旋即他恶狠狠地瞪了李清凤一眼:“臭!臭!”
两手张牙舞爪地挥弄起来,‘啪’地一声打翻了那壶玉露酒。
江闲面色一正,用力制住沈无霁挥舞的手。
奈何沈无霁力气天生就大,大到江闲都有些泄力才勉勉强强按住变得明显不悦的沈无霁。
二公主阴阳怪气道:“这么讨厌玉露酒的人,会喝酒喝到发狂杀人?”
沈无忧脸色挂不住了,怒道:“他发起狂来能手撕数十只肉兔,杀个人对他来说多简单!”
手撕肉兔?
大公主和二公主表情变了变,带着几分惊恐和厌恶的看向沈无霁。
听到这四个字,沈周如骤然沉了脸,顿时呵斥道:“闭嘴!无霁是你弟弟!哪由得你如此信口开河污蔑兄弟!”
被怒气当头呵斥,沈无忧忍不住瞪大眼辩驳:“父皇,沈无霁他就是——”
“给朕闭嘴!”沈周如猛地甩袖,怒道,“江闲!今日之事由你彻查!明日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江闲面无表情地跪下:“是,臣领命。”
沈周如直接扭头离开,最后丢下冷硬的话:“晋王出言不逊诋毁手足,自今日起留静思堂禁足七日,有求情者同处!”
“父皇——!”
沈无忧大喊出声,他半跪在地,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直看沈周如离去的背影。
江闲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平静道:“晋王殿下,请吧。”
一侧是沈无霁虎视眈眈宛若野狼的吃人目光,一侧是各宫妃嫔子嗣看笑话般揶揄的视线。
沈无忧呆呆跪在地上,接触到母妃同样迷茫慌乱的神色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和母妃,似乎是中计了……
回过神来的皇贵妃猛地起身追向沈周如离开的方向,下一刻就被李清凤手下的太监宫女们伸长了手拦住。
“放开本宫!让本宫过去!”被人墙挡住去路,成棠溪凤眸含怒,站直了身子压着火低吼道,“皇后!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李清凤做疑惑状望着成棠溪:“皇贵妃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今天你也累了,来人,送皇贵妃娘娘回宫歇息。”
“皇后——!李清凤——!!!”
在成棠溪怒极攻心的怒吼中,李清凤手下的人彻底将她拦在了最边缘。
而被皇帝下了禁足令的沈无忧早就瘫坐在地。
他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位太子皇兄玉树临风般地背影,视线阴毒,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跟着江闲指派的人离开去静思堂思过。
沈无忧这般恶毒怨恨的盯视没有让沈无非回过头看一眼,反倒引起了沈无霁的注意。
沈无霁在人墙后面垂下了眸,细细思考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一场大戏。
剩下的人都各自散开,江闲依旧抓住沈无霁的手臂不动,似是防止沈无霁的随时暴动。
有侍卫想帮江闲,被江闲拦住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殿下受不得惊,我先带殿下去偏殿休息。”
侍卫立刻应声,递给江闲一个辛苦了的眼神,扭头就跑了。
转眼间,除了守在那位妃子尸体旁边等太医来的宫女太监外,再无其余人。
江闲作势用力般收紧了手指,对沈无霁道:“殿下,休息一会儿?”
沈无霁瞅他一眼,“饿了。”
江闲眼睑微垂恭敬回复:“是,属下一会儿便喊人传膳。”
沈无霁这才甩甩被禁锢的那条手臂,不高兴道:“别抓我,疼。”
江敛便松了手,半躬着身子对他道:“殿下,回偏殿休息吧。”
说完,他偏头看一眼小盒子、孟平、香菱三人。
三人顿时会意,一左一右上前搀扶着沈无霁,以一种老鹰护小鸡的姿态彻底隔绝了旁侧者窥伺的视线。
“太子、皇后有异,查死因。”
沈无霁几不可查的声音传入江闲等人的耳中。
江闲唇微微动着:“太医,皇后。”
刚是皇后的人去请太医。
沈无霁眸光微冷。
曾老太医辞去太医令后,整个太医署都漏成了筛子,于他们并无利。
几人无言地快步赶往宫殿,寻一个少人偏殿,合紧了房门。
关门前,小盒子扯着嗓音对门外的宫女道:“麻烦去一趟开云轩,找李嬷嬷取殿下的衣裳来。”
宫女连忙低着头离开。
殿门再次合上。
江闲看一眼沈无霁手臂上被攥出来的淤青,歉意道:“属下失礼了。”
“无妨。”沈无霁摆摆手,不甚在意道,“待会还得麻烦江统领传个信,这事儿得世子在外头查一查。”
江闲点点头,“殿下怀疑谁?”
沈无霁沉吟道:“先查……那位月主子。”
“好。”
江闲不疑有他。
孟平拽了两把椅子过来,给沈无霁和江闲一人一把。
沈无霁扭头朝他摆摆手,“你们也坐,今天的事情蹊跷得狠,我一个人可理不清。”
闻言,小盒子背靠玄关处的墙笑道:“那奴才就守在这儿,殿下你们聊。”
他耳力强,向来是耳听八方的角色。
香菱和孟平也不客气地搬个小马扎坐下。
几人方位围成了一个圈,话题统一从昨夜冷宫之变开始。
孟平开口道:“这位月主子昨天就从冷宫里逃出来了,然后正巧撞到了巡逻侍卫,她拿着匕首威胁侍卫开门放她出去,事情这才闹大的。”
香菱:“昨天冷宫被侍卫围得铜墙铁壁,她今天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众人一致望向江闲。
江闲:“说是钻狗洞出来的,如果往上查,会追责到皇后身上。”
众人恍然。
“难怪皇贵妃喊这事儿皇后也跑不掉。”
“但要真是皇后干的,她不怕皇贵妃死咬她一口吗?”
“除非这妃子真是皇贵妃杀的。”
“……”
大家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这位妃子入冷宫的原因。
沈无霁饶有兴趣道:“冷宫可查的事情太多了,一个月主儿能牵扯出诸多事情,皇后敢拿这位月主儿下手,怕是冷宫中没有她忌惮的事情。”
“但这个算计里是早早就有了您,还是晋王的临场发挥呢?”江闲不解地问。
沈无霁扯了扯唇角,脸上带笑眼中不显,“等皇后的调查结果才知道最终答案。”
孟平举手问:“刚刚好像是晋王殿下提到了手撕肉兔四个字,皇上才突然翻脸,这有关系吗?”
沈无霁:“那得问第一个提这事儿的人了。”
第一次提起这件事的是江敛,若他只在开云轩提起恐吓沈周如,那就是开云轩出了内鬼,沈周如自然动怒。
若江敛还在宣政殿或者御书房提起过,那晋王拿这个当话柄可就是彻底触了沈周如的霉头了。
小盒子、孟平、香菱三人一头雾水。
江闲倒是跟上了节奏,皱起眉立马起身道:“属下这就派人去传信。”
沈无霁微微抬头望他,侧脸轮廓在窗户打进来的光中带着几分冷意。
他平静道:“若世子问我的决定,劳烦江统领带给他,就说皇家从无手足亲情这一茬。”
闻言,屋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望着沈无霁平静又冷漠的神情,众人心里突的一跳。
恰巧门口起了响动,伴随李嬷嬷熟悉的关切声:“殿下,奴婢能进来吗?”
沈无霁瞬间挂上暴躁不耐烦的面具,扭过头盯着一旁的木板发呆。
江闲无声的朝沈无霁拱手,快步走到门口相对处的窗户,翻窗离开。
剩下几人迅速清理马扎板凳,撤到门口快速归位。
李嬷嬷推门进来时只看到坐在贵妃榻上满脸不开心的沈无霁,而不出意料,王汉也跟来了。
王汉立在门口朝沈无霁行礼,低着头弓着腰,卑微地关心主子的模样。
“殿下,奴婢给您带了换洗衣服,到里间去处理吧。”李嬷嬷笑着走近。
沈无霁瞥一眼她手上宝蓝色的外袍,不高兴道:“我要穿新衣服。”
李嬷嬷笑呵呵地哄:“奴婢手上这件就是新的,花纹和您昨天那件不一样,这上面有小狮子呢。”
“真的吗?”沈无霁被她吸引住,纯真的脸上尽是怀疑。
李嬷嬷诱哄道:“当然是真的,厨房备好了水马上送来,您先进里间?嬷嬷还带了几个桂花团来,洗漱完正好填填肚子。”
沈无霁这才勉强应了。
李嬷嬷和孟平进里间伺候沈无霁换衣服,王汉则将带给小盒子的换洗衣裳拿了出来。
他板着脸拉着小盒子叮嘱道:“今日这趟委屈你了,但殿下是主子,身为奴才不可因此对殿下心怀不满亦或是邀功挟赏!”
小盒子穿着湿淋淋的衣服捧着干净的新太监服,连声恭敬道:“谨记王公公教诲,小盒子必不敢忘。”
王汉抬手拍一拍他的肩膀,软了语气:“殿下跟前当差,小心至上。”
小盒子笑得憨憨的:“小盒子晓得。”
王汉便站到一旁去,不再说什么了。
香菱在另一根柱子处站着,轻飘飘地给小盒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盒子朝她憨笑,傻傻的。
香菱挑眉,饶有兴趣地又收回视线,盯着数自己脚前方的砖块。
要是王汉真以为小盒子是个憨货,那他可要倒大霉咯。
里间。
沈无霁接过帕子洗了把脸。
李嬷嬷低声道:“王汉在几个人的宫里放了金首饰。”
沈无霁擦脸的动作一顿。
李嬷嬷:“估摸着是哪个妃子的,要拿来陷害人。”
‘啪’
帕子被沈无霁丢进脸盆里,溅起淅淅沥沥的水花。
见沈无霁面色冷淡,李嬷嬷又道:“那些,大多是我前两天换上的。”
“放一个到小厨房去。”沈无霁淡声道。
李嬷嬷颔首:“好。”
说到这里,她又小声道:“之前小厨房的那个掌厨,您还有印象吗?”
沈无霁点头,“他折了手臂。”
李嬷嬷摇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骨裂了。”
“好像是给他娘们儿找大夫时摔倒,手臂砸到青石板台阶上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皇宫里处处都要竞争,他养伤的时候就被别人压下去了。”
沈无霁沉默了一瞬,扯了下唇角,“还好不是骨折,嬷嬷提起这件事,是想让他回来继续掌厨吗?”
李嬷嬷:“是啊,奴婢想好歹是个知底的人,比王汉好掌控。”
沈无霁摆摆手:“嬷嬷安排吧。”
这些事情沈无霁并不在意,只要接下来能保证他可以安安全全吃餐饭就行。
李嬷嬷收拾木偶人般给沈无霁打扮妥当,然后唤来孟平、小盒子伺候沈无霁换衣。
外间香菱无所事事地四处乱看,王汉则钉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李嬷嬷看他一眼,忽然笑道:“王公公,待会儿劳您先回去,我得去尚衣局看看殿下的秋衣尺寸。”
王汉面不改色道:“好,麻烦李嬷嬷了。”
说完,他上前几步从李嬷嬷手中接过沈无霁换下的衣服,捧着衣物退了出去,
李嬷嬷无声地喊香菱:‘跟上去看看。’
香菱脚步轻巧地挪出偏厅。
沈无霁在偏厅待了会儿,待到皇后亲自派人来接他回开云轩为止。
开云轩。
沈无霁坐在书房小马扎上,开始仔仔细细和小盒子、孟平、香菱盘算今天发生的事情。
孟平传信,江敛被传入宫。
沈无霁不无意外,平静道:“前几天世子在开云轩院中说我手撕了肉兔,只要世子没对外说过,那就是二皇兄的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小盒子奇怪道:“那我们院中真有晋王的人吗?”
沈无霁:“不知道,父皇信则有不信则无。”
众人沉默。
沈无霁继续道:“这件事多半是皇后那边下的套。”
“皇贵妃和二皇兄还没能耐在凤仪宫里对我动手。还有,二皇兄再鲁莽也不应该在宴席开场的当头杀人,还是昨天才从冷宫偷跑出来的妃子。”
说到这里,小盒子犹豫道:“奴才有个哥哥,在晋王身边当差,他刚才差人传信说晋王早上接了个纸条才匆匆忙忙出去的。”
“你哥哥?”
沈无霁望向小盒子,恍然,“是当时被二皇兄用火烧了手臂的小太监吗?”
第063章 第63章
听到沈无霁的询问, 小盒子用力点头:“是他,但他不受重视,只能看到些外围的东西。”
沈无霁关切地问:“他手臂恢复得怎样?当时火烧得猛,怕是多半会留疤。“
小盒子笑着说:“托殿下的福, 一直有上好的伤药疗伤, 没什么大碍。”
“他是跟在晋王身边, 今天出了事第一时间就来找我说情况,他说只在晋王书房见过那人几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今天倒是第一次在宫中见到他。”
沈无霁起身郑重道:“替我向你兄长道个谢,我欠他一个人情。”
小盒子连忙避开沈无霁拱手的方向, 高兴道:“能帮到殿下, 兄长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已经私下去查那人的情况了。”
沈无霁颔首:“我们的人也都动起来吧。”
几年的发展下,宫中早有了属于沈无霁的势力,尤其是京城,江敛已经带着他埋下一片又大又密如蜘蛛网结节般的情报点。
很快,沈无霁要的资料被人送上江敛的案头, 又由江敛光明正大的带进宫, 传给沈无霁。
此时是晋王被禁足的第五天。
江敛道:“这是皇贵妃的人。”
皇贵妃是成御史嫡女,她的人等同于御史台的人。
沈无霁吃惊道:“御史台?他们的人掺和进后宫诸事不怕染一身脏水洗不干净吗。”
后宫不理政事, 前朝也不得插手后宫, 一旦被发现犯了皇帝的忌讳可就说不清了。
江敛将查出来的资料放到沈无霁手上。
“御史台早就一身脏了, 现在是为了洗自己才不得已暴露人手。”
他一张一张地理资料:“皇贵妃给那位月主儿下媚药, 把人弄到冷宫去。帮忙下媚药的赤脚大夫被追杀了数年,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有人护着,到前几天才被人抓到踪迹。不巧, 是太子抓到的。”
沈无霁眯起眼:“就因为这件事,二皇兄敢在凤仪宫杀人?”
“不止。”
江敛看向沈无霁,冷静道,“还有你母亲第一次小产的事情。”
沈无霁眉头跳了下,“什么意思?”
江敛:“皇贵妃和晋王不知道你母亲小产的原因,但当时皇贵妃和皇后联合给你母亲下了药,这次两件事情一并传了回来,皇贵妃和晋王不信皇后敢杀鸡取卵。”
“砰——!”
沈无霁反手砸了镇纸。
望一眼被沈无霁砸出三角小坑的墙壁,江敛继续说:“皇贵妃不知沈周如的心思,皇后也只是试探沈周如做给皇贵妃看,两人联手对付你母亲,没想到十几年前的算计现在反而派上了用场。”
沈无霁神色狠厉,“他们下了什么药?”
母亲体弱,一丝半点伤体的药都受不起。
江敛:“怀孕的女子不能吃山楂之类的东西,你母亲吃了很多。”
点到为止,江敛没有再说。
沈无霁胸膛起伏不定。
他狠狠闭上眼,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暴怒。
江敛依旧平静:“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发泄,等我走了你没有机会再宣泄情绪。”
“不用了。”
沈无霁逼着自己完成三轮深呼吸,再睁眼时眸光冷厉,“这怒得发泄到该受的人身上去。”
江敛用手背碰一下茶壶温度,然后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沈无霁身前,“喝了,缓缓情绪,极怒上脸,外人看的一清二楚。”
他指一下沈无霁的脸。
沈无霁才反应过来自己脸颊通红发烫。
他沉默着端过茶杯拎起茶壶,一饮好几杯。
等沈无霁冷静下来,江敛道:“欲使人疯狂,必先使人膨胀,一个个来。”
沈无霁看他,“我听人说,你和承安侯吵了一架。”
往日江敛对承安侯都是逆来顺受喜怒不颜色,这还是府外人第一次听到江敛反抗的事迹。
江敛微微挑眉,没说话。
沈无霁问:“你想怎么使他疯狂?”
江敛笑了笑,直白道,“掌兵权,离君臣,清君侧。”
“好。”
沈无霁干脆应下,重复江敛的话,“日子还长,咱们一个个来。”
晋王被禁足了五天,皇贵妃被惶恐不安埋葬了五天,日思夜想,再复杂的事情也能想通。
江敛特地安排了几个侍卫在成御史下朝必经之路上嚼舌根——
“开云轩又要调新的侍卫过去。”
“不是上个月才分配好吗?怎么月月搞。”
“我听说是有人在外面乱说,惹得陛下发怒,这才又要清开云轩的人。”
“……”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江敛只顾在外散发谣言到太子和晋王一党耳里。
这些话也被人传进了后宫,皇贵妃听得一清二楚,越想越心惊胆颤。
回想皇帝变脸时的情况,不就是晋王提起沈无霁在行宫手撕肉兔吗!那话还就是插进开云轩里人说的。
沈无忧在静思堂里砸碎了无数杯子,越想越气愤。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在为父为帝那人心中的地位!
他至今不明白那个安妃有哪里好,死了这么多年还能让父皇为她痴傻儿鬼迷心窍!
等不及,他等不及看父皇死后沈无霁无人相护的凄惨样子。
一股妒火在沈无忧心里熊熊燃烧。
这些谣言还传不到沈周如耳边,孙云海已经按照吩咐清理开云轩侍奉的人。
这期间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孙云海看一眼自耳房中搜出来的各色手镯项链,眉头紧皱。
底下宫女太监跪成一排哭着喊着不知情,不知道这些是从哪来的。
孙云海皱眉看一眼沉默不语的李嬷嬷和王汉,“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嬷嬷当即跪下,有条不紊道:“这些天奴婢一直在殿下身边伺候,没有仔细宫中奴才,是奴婢失职。”
李嬷嬷不管事,那就只有王汉了。
孙云海眯起眼,望向王汉。
王汉道:“禀公公,这些都是后来添进开云轩的,奴才还没来得及调/教。”
“那就都打发了吧。”孙云海摆摆手,不满道,“此等偷鸡摸狗的人怎可留在殿下身边。”
王汉垂头:“是。”
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顿时哀嚎一片。
孙云海甩起拂尘,又道:“其余地方也都搜一遍,陛下有令,一切以三皇子优先,断不可让人惹了他的烦。”
说完这句话,李嬷嬷和王汉就各自分开去搜房了。
王汉往靠近沈无霁主卧的方向找去,李嬷嬷则晃悠到了小厨房,吆喝着孙云海带来的侍卫道:“这是小厨房,里面东西有些杂,麻烦各位细细找一下,若没有咱就去下一间。”
侍卫们零零散散地应声开始翻箱倒柜。
整个开云轩除了沈无霁的主卧和书房,其余都乱糟糟地不像话。
沈无霁在贵妃榻上躺平,江敛坐在旁边安静练字。
外面热火朝天,沈无霁无聊地翻一个身,戳江敛:“你说的暗地里的其余势力,还有哪些?”
之前江敛提过一次,后来被其余事情打了个岔,这个话题两人都给忘了。
“其余的?”江敛写着字漫不经心道,“那得看你什么时候把进佛塔把东西取出来了,你如果发难,他们就有机会动手了。”
沈无霁一怔,一轱辘坐起来,认真问:“他们想做什么?”
江敛:“君不当位,剿之。这些人多是先皇时期的太子党,当然,到现在这个时候,是与不是并不重要,有个名头就行。”
他语气慢慢悠悠,一点都不急,但听得沈无霁猫爪挠心急死了,“这些人有多少啊。”
江敛放下毛笔,扭头看他:“数不清,只要这个国家乱了,要浑水摸鱼的人只多不少,现在咱们只能防暂时握着一方兵权的那几个亲王。”
先帝共四位兄弟七个儿子,连沈周如在内还有五个人活着,只要沈无霁将当年的事情宣扬出去,这些亲王能立刻造反。
毕竟在沈周如的强权政策下还能活着当政的亲王,手里心里多少有点能耐。
沈无霁想了想,问:“那侯爵之类的呢?”
江敛:“会,但他们多半不自己出头。”
沈无霁想到了承安侯,撇撇嘴,没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屋外忽然大声吵了起来。
沈无霁就着趴在贵妃榻的动作扭头趴到塌后窗边,悄悄将窗户顶开一条缝。
顿时,外头的吵闹清晰多了。
——“属下没有偷盗金钗!请公公明鉴!”
沈无霁回头对江敛对口型:小厨房掌厨。
江敛起身,拿起沈无霁动都不想动的糕点递给他。
沈无霁顺手挪到鼻子下面闻一闻,面露嫌弃,然后用力砸向正门处的木门。
“啪——”
瓷器碎裂发出刺耳的巨响。
窗外的争吵时瞬间小了几分。
江敛已经将剩下的糕点盘子都递了过来。
沈无霁一边啪/啪/啪地往外摔,一边嘟嘟囔囔:“浪费,真浪费,这些瓷盘可都是好漂亮的东西。”
江敛:“那我再给你把糕点捡回来换个不好看的盘子摔?”
“别了,这些碎渣渣里都一堆毒,祸害盘子罪大恶极!”沈无霁义正词严道。
说着反手,又把几个花瓶都砸出去了。
这就是鼻子灵敏的坏处了,点多少香薰都能闻到花瓶里那股子令他心烦意乱的香味。
等门外的人急急忙忙进来看情况时,江敛正安稳地坐在旁边看书。
他身边铺了满地的瓷器碎片,沈无霁手中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茶壶,并一脸不爽地瞪着江敛。
“殿下,世子……这是……”
孙云海立在门口问,声音带着试探,“没伤着吧?”
他的视线从地上小半屋子的瓷器片上快速扫过,又落到江敛身上。
江敛手上书没动,一手自然地翻着页,一边道:“殿下喜好砸东西,你们不用担心,我在这即可。”
众人:……
世子您要不要这么心大?
不等其余人上前,沈无霁又‘啪’地摔出一个茶盏,吼道:“不好吃!不吃!”
第064章 第64章
听到沈无霁的怒吼, 大家下意识看随着瓷片散落一地的的糕点。
王汉脸色微变,
孙云海不着痕迹地看一眼王汉和李嬷嬷,侧头问沈无霁:“殿下,您是不喜欢这种糕点吗?”
沈无霁不爽地瞪他:“不好吃!”
孙云海心中有数了。
江敛放下书, 淡声道:“公公不必劳心, 殿下素来挑食, 等他想吃了再吃也是一样的——”
话还没说完,他被一大捧散放的纸砸了满身。
沈无霁怒气冲冲地盯住他,一只手又往另一侧的宣纸堆摸去。
众人噤声,看着这一幕没敢说话。
江敛皱一下眉,将身上的宣纸挥到地上, 抬头对孙云海道:“请掌厨再下碗面吧, 殿下性急, 得吃点清淡的。”
孙云海回头:“李嬷嬷,你熟悉殿下的口味,你去安排吧。”
后面的李嬷嬷行礼应声,退去小厨房安排。
孙云海便带着人候在外面,一边当雕塑, 一边听着里屋不时传来的噼里啪啦声。
等清水面做好了, 已经是一刻钟后。
掌厨端着面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跪行着将面捧放到唯一安好的小桌子上。
面中飘着一只手可以数过来的葱花, 汤上干净得就像一碗白水撒过, 连点油沫子都看不清楚, 完完全全的‘清水面’。
看到这碗面, 孙云海嘴角一抽。
殿下愿意吃才怪!
不出孙云海所料, 沈无霁凑过去看一眼后,直接暴躁地抽了桌子。
惊天巨响。
掌厨连忙跪到地上, 瑟瑟抖着,一句话没敢说。
江敛看着气得在原地团团转的沈无霁,平静道:“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殿下是想饿死吗?”
“不好吃!!!”
沈无霁跺脚,暴躁地说:“他做的不好吃!”
江敛望向孙云海:“孙公公,劳烦您多寻几位御厨来,让殿下一份一份地试。”
“这……”
孙云海为难地说,“各宫的掌厨已经定了——”
江敛:“无妨,从可以调动的几位中选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尽量偏向夏江那边的酸甜口。”
孙云海只觉得头更疼了,无奈应声:“是,奴才去御膳房寻一寻。”
江敛走到沈无霁身边,“殿下,去休息一会儿?”
沈无霁在瞪跪在地上的掌厨,没回应。
江敛便自顾自地按住他肩膀,一边问孙云海:“殿下要休息了,公公请便吧。”
这话里明明白白的赶客,孙云海连忙应声,带着人离开。
江敛半推半拉地将沈无霁送到里卧,香菱、小盒子则留下打扫碎片。
待江敛安顿好沈无霁离开屋子的时候,外面的人正在压着嗓音争吵。
众人围着圈,绕着孙云海争执。
李嬷嬷和王汉各站一边,脸红脖子粗地吵着,还有一半的人跪在地上,时不时啜泣一下。
“吵什么?”
江敛出现在人群身后,声音冷不丁地砸下,“殿下在休息,你们想挨鞭子就继续吵。”
见到江敛,刚刚差点被泼一身汤的掌厨哭诉道:“世子,那清汤面是李嬷嬷在旁边指导做的,不是奴才故意做成那样的啊!”
李嬷嬷福了福身,对江敛道:“奴婢是按在殿下常在夏江吃的面汤去做的。”
掌厨:“那为什么殿下现在反而不满意!李嬷嬷,我是不是说了那面汤不行,你偏要那么做!”
李嬷嬷没理他。
江敛瞥一眼明显不服气的掌厨和紧皱着眉的王汉,对孙云海道:“夏江行宫在山腰,每日用的水是取自山顶山泉,自带甘甜。殿下习惯了那边的味道,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接受宫中御厨的做法。”
“原是如此。”
孙云海一脸恍然大悟,又为难道,“那如此……恐怕没几个御厨能满足得了殿下的要求。”
江敛摇摇头:“慢慢寻吧,殿下的口味其实并未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借此闹脾气,不用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孙云海咧咧嘴,把江敛这话当耳旁风过了。
江敛又问:“刚刚在吵什么?你们外面吵,殿下就在里面烦躁不已,极难安抚情绪。”
闻言,孙云海连忙躬身,解释道:“陛下令奴才清点开云轩的人手,谁成想有几个人手脚不干净,寻出了一堆首饰珠宝,掌厨屋子里也有。”
他指一下跪在地上的人。
掌厨顿时慌了,连声喊道:“没有,我没有,我不需要这些首饰,俸禄足够我一家老小生活了,求世子明鉴!”
江敛眉头皱了下,不带情绪地望一眼掌厨。
孙云海连忙踹他一脚,低声道:“都说了安静!”
掌厨咬住嘴唇,爬起来重新跪好,没敢说话。
江敛淡道:“孙公公,这开云轩的人劳您帮忙调/教一下,该打发的都打发了吧。”
这话一出,掌厨瞬间瘫软地坐到脚跟上,没了反应。
不管开云轩里怎么闹,江敛都不想细究,将事情全权交给了孙云海,自己重回屋子里休息。
从房中搜出首饰的人全部被送回原处,掌厨也不例外,身为被主子赶回来的御厨,他对外的名声毁了一半。
孙云海正头疼从哪去找新的御厨。
他从开云轩踱着步子往宣政殿溜达,还没溜达几步,就又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外大树,似是等了许久。
“孙公公。”
王汉被皱纹占满的脸上一片严肃,“有事想寻您帮忙。”
孙云海看到开云轩的人就心烦不已,见到他,摆摆手道:“说吧,若不在咱家的职责范围内,那咱家也管不了。”
王汉微微垂头道:“李嬷嬷,有些不对劲。”
孙云海挑眉,“你说谁?”
王汉重复:“李嬷嬷。”
孙云海眼睛眯起,甩起拂尘,“过来说话吧。”
两人寻了处没有下人经过的竹林,一左一右地站着说话。
王汉低声道:“公公应当知晓陛下的意思,但自从三殿下回来后,我的一切安排都被李嬷嬷有意无意的搅和了。那些照陛下吩咐做出来的食物,殿下一口没沾——”
“你说什么,咱家听不懂。”孙云海打断他,脸上的笑淡了几分,“陛下可没有吩咐过要干涉三殿下的吃食。”
王汉顿了顿,点头,“是奴才用词不当,只是奴才根本无法接触三皇子,李嬷嬷一直在阻拦奴才,奴才实在不懂她有什么可防奴才的。”
闻言,孙云海微微摇头,叹道:“王汉吶王汉,当朝从龙之功都分第一第二,你和李嬷嬷是竞争关系,你可懂?”
王汉一怔。
他不解地抬头看孙云海,“奴才是奉陛下之命打理开云轩,这才没跟去夏江行宫。”
“你前几次邀功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李嬷嬷一起?”
孙云海嗤笑出声,用拂尘敲敲他肩膀,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况且当时是陛下怜你家中有事才选了李嬷嬷,是你自己不争气。有些事咱家不便多说,你自己琢磨去吧。”
说完,孙云海踱着步子离开,留王汉站在原地继续怔愣。
沈周如极其关注开云轩的事情,孙云海并不敢耽搁,醒了醒神后快步赶往宣政殿。
宣政殿外。
孙云海理了理衣冠,抬步往殿里走。
有人匆匆忙忙地从旁边窜出来拦住他:“孙公公!先别进去!”
是替换孙云海守在御前的小贾子。
孙云海步子一顿,抬头望他,见他一脸通红、额上全是汗水,显然是顶着太阳急匆匆跑回来的。
“怎么了?”孙云海微微皱眉,“你先把脸擦擦,这样像什么样!”
小贾子一边擦脸,一边急喘气,“刚刚出事儿了,陛下还在发脾气。”
孙云海心中莫名重重跳了下。
小贾子小声道:“不知道是哪几个不要命的嚼舌根,说皇后娘娘害得安妃娘娘流产……全后宫都传遍了,宫女太监秘密抓了十几个,可都没有找到源头。”
孙云海长吸一口气,“皇后娘娘和安妃?”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安妃的事情还能被扯出来说!
小贾子声音更小了:“是啊,主要是刚刚陛下大发脾气,让人去请皇后娘娘了。”
孙云海眉头紧皱。
他看一眼殿门肃穆的宣政殿,抬手拍拍小贾子的肩膀,“你让大家离远点,去歇会儿。”
小贾子连连点头。
现在这个情况,却是不适合太多人候在旁边。
宫外的下人慢慢清空,侍卫也往外挪动了一段距离,孙云海顶着大家敬佩的视线走进宣政殿。
“砰——”
宣政殿的门开启又关闭。
孙云海低头哈腰地靠近主位。
沈周如刚发了火,坐在龙椅上一脸阴沉,见到孙云海时脸色更阴了几分。
孙云海知他是见到自己就想到开云轩的事情,必然心烦。
他走近跪下,低声道:“奴才给陛下请安。”
沈周如阴沉沉地盯着他,半晌才道:“开云轩如何了。”
孙云海一五一十道:“开云轩宫女太监里有十来人被搜出来后妃才能用的首饰制品,他们都说不是自己拿的。因为几人争辩吵到了三殿下,令三殿下又砸了一顿东西发了火。世子说殿下吃不惯宫中的饭菜,让奴才将几位御厨都送去开云轩试一试。”
说到这里,孙云海顿了顿,又道:“世子说殿下只是发脾气所以说饭菜不好吃,让奴才不用多虑。”
沈周如冷声问:“搜出来的首饰,是哪个宫的?”
孙云海:“不知,上面没有印记,应当是尚衣局新制。”
沈周如又问:“江敛有插手这件事情吗?”
“并未。”孙云海摇头,“承安世子只是让奴才早点将人打发了,说殿下歇息,不容打扰。”
沈周如微微往后靠,倚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房梁上的雕饰。
又过了片刻,沈周如道:“十来个人屋子里都被放了首饰……怕是有人故意如此,去查查,朕要知道是谁这么有闲情逸致。”
孙云海垂首:“是。”
说完,他准备起身退下,就听见门外的小贾子高声道:“皇后娘娘求见。”
沈周如呼吸顿时沉下来,呼吸声沉重得孙云海都听的一清二楚。
孙云海连忙起身退到一侧,想要离开。
沈周如冷声道:“去,请皇后进来。”
孙云海:“是。”
一身华服雍容的李清凤缓步进入宣政殿。
孙云海候在门旁,他用余光扫一眼李清凤,想看她对这个谣言的态度。
但很可惜只看到了李清凤的平静和端庄,一举一动都能将凤仪刻进了骨子里。
宣政殿正殿门再次关闭。
小贾子蹭了过来,小声问孙云海:“娘娘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啊。”
“清者自清。”
孙云海笑了下,“更何况这宫中是非对错主要看陛下的心情,皇后娘娘有何可怕的。”
小贾子一脸恍然大悟:“是了,娘娘深受帝宠,何需怕这捕风捉影的事情。”
第065章 第65章
孙云海笑容未变, 皮笑肉不笑地对小贾子道:“咱家还有事要办,你先守着,后续有什么事再派人去寻我。”
小贾子点头应好,不疑有他。
等孙云海快步离开, 小贾子回神般挠头嘀咕着:“都不知道你去哪, 我上哪去寻你啊!”
孙云海自然不知道小贾子的纠结, 他左右打量一下两侧来人,晃进了侍卫休息的偏殿。
禁卫刚交了班,外面随侍的禁卫也被打发到远处候着,现在这里没几个人在,大多各找个角落坐着歇会儿。
见到孙云海, 大家零零散散地打了个招呼, 然后继续闭眼休息。
孙云海在向里处寻到了想见的人。
“孙公公。”
江闲坐在长凳上, 有些意外地望孙云海,“有事?”
孙云海朝他笑了下,“开云轩王汉和李嬷嬷吵得咱家有些烦,过来歇会儿。”
江闲挑眉,意有所指, “怕不是开云轩令您心烦吧。”
禁卫是他的人, 他自然知道刚刚沈周如发了火,为什么发火。
“这宫中人多嘴杂的, 更烦。”孙云海一副烦不胜烦的模样, 惆怅道。
江闲扯一下唇角, “宫女太监可不归本官管, 公公找错抱怨的人了。”
孙云海:“禁卫队里也不少说三道四的, 江统领不心烦?”
江闲假笑道:“本官心烦也没用。”
孙云海也笑着说:“那江统领不想找人解忧愁?”
“找谁?找孙公公吗?”江闲漫不经心地和他打太极,“本官找孙公公无用, 孙公公找本官也无用,因为我们本就两不相干。”
“真的两不相干?”
孙云海狐疑地盯着江闲瞧。
江闲摊手,闲适道:“本官现在这么闲,怎么可能与本官相关?”
孙云海沉默地看他几眼,然后点头,“好,那咱家就忙咱家的事去了。”
江闲笑:“劳烦公公亲自关照这一趟,有心了。”
孙云海扯扯唇角,“咱家就看江统领合眼缘,想多聊聊天,下次劳烦多给个机会。”
说完,他也没再啰嗦,扭头就走了。
瞧着孙云海仿若带着几分失望的背影,江闲托着下巴,更好奇江敛是从哪寻来那些能让孙云海牵肠挂肚的东西。
好好一位御前大太监,为寻个帮忙的机会都快愁成惊弓之鸟了。
江闲摇摇头,继续抱胸倚柱休息。
皇后谣言这件事和沈无霁、江敛没有半分关系,两人甚至在孙云海之后才知道这个事情。
乍一听到这件事情,沈无霁只觉得好笑,果断道:“皇贵妃传的谣吧。”
江敛看他一眼,“这么确定?”
沈无霁呵呵道:“除了她,还有谁会急着拖皇后下水,还是用这种事情。”
江敛收回视线继续看书,没有反驳。
过了一会儿,沈无霁从贵妃榻窜到江敛坐的圈椅旁边,不爽道:“这件事情闹出来,只有皇贵妃会出事吧?”
“那要看当事人怎么想。”捧在江敛手上的书被他翻过一页,然后继续漫不经心道,“看他想怎么处理。”
“那我呢?”
沈无霁指一指自己,“我不该知道这件事然后去闹一闹?”
江敛瞥他眼,“傻子该有个傻子样。”
沈无霁撇嘴,拽过另一个圈椅坐下,更不爽了。
知道沈无霁心里有气,江敛视线落在书上未移动,但还是抬手拍一拍沈无霁梳得整整齐齐的脑袋,干脆道:“如果你想让皇贵妃万劫不复,那得先从静思堂的那人下手。”
沈无霁咬一咬牙,“那就等等,看谁还要下场。”
宫中势力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再想发泄也得谋局而动。
江敛合上书,视线慢悠悠地落到窗外枝繁叶茂的树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沈无霁的意思。
现在还没彻底入秋,但已经到了多事之秋的时候。
先是冷宫庶人出逃,再是三皇子沈无霁疑似谋杀庶人,紧跟着晋王被关进静思堂禁足,这系列事情还没查清楚,又自开云轩退回来一群宫女太监,让掖庭忙得脚不沾地。
孙云海忙着调查那些人屋子里的首饰,忙里偷闲去御膳房晃悠一圈,端了几盘菜送到开云轩。
因着开云轩的事情,御厨们都不太想被分去开云轩,前面应了孙云海要做拿手好菜,躲回厨房后都在敷衍了事。
听说沈无霁不爱吃重口味的东西,他们一个个往死里加调料,只有开云轩最初的掌厨张青瓦严格依照孙云海的要求。
约莫七盘菜被送入开云轩,七盘菜连带盘子全被沈无霁砸了个稀巴烂。
最后是江敛点了完全符合要求的那一盘菜,也就是张青瓦。
挑选新掌厨这件事情,王汉从头到尾没有插手的机会。
他沉默地站在旁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偶尔的眼神让李嬷嬷有被毒蛇缠住脖子的寒意。
沈无霁也注意到了王汉,他扭头去催江敛。
一条龙的催促下来,忙来忙去的孙云海终于在第二天就首饰查到了王汉头上。
证据和各方供词呈到了沈周如案上。
孙云海谨慎道:“奴才最初疑心是有人见事情败露,所以将手上的东西都分开栽赃给其余人,查到后面发现这些首饰都经了王汉的手。”
“奴才刚刚去寻他,他也没有狡辩,说是觉得李嬷嬷带回来的这些人不听他差遣,所以想将他们都弄走。”
“不听他差遣?”
沈周如神色冷漠,带着质问,“他身为开云轩的掌事公公,连这些人都管不住?”
孙云海一板一眼道:“王汉曾跟奴才说过,他觉得殿下与李嬷嬷亲近,所以他无法更好的完成该做的事情,觉得当初该他跟去行宫——”
“砰——!”
一卷奏折被沈周如砸到地上。
他厉声道:“该谁跟不该谁跟还轮得上他做主了不成!”
孙云海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低声问:“陛下,可还要继续审问王汉?
沈周如负手而立,胸膛起伏不定。
这几天事情太多,他本来就气不顺,现在更是恼火道,“不用管他!让李徐兰给朕把开云轩守好!”
“是。”
孙云海应声,没敢再说话。
片刻后,沈周如沉着嗓音道:“传,皇贵妃!”
……
沈周如的一举一动都被传到了开云轩。
江敛今天没有进宫,沈无霁坐在书房里沉默思考。
香菱轻声道:“皇后身边的人传信,说是谣言四起那时,皇后一点都不慌张,她收拾整齐去的宣政殿,回来依旧衣衫端正,连妆都未乱。”
沈无霁:“皇后有跟身边人提起这件事吗?”
香菱想了想,回道:“皇后只是说当年她忙于后宫选秀,有关长公主的安胎事宜都是交由皇贵妃,说她与长公主情同姐妹,不可能也没必要去做害长公主的事情。”
说完,香菱补了一句:“传信的人说,皇后在抄经,为长公主祈福。”
“猫哭耗子。”沈无霁不冷不热地评价。
香菱:“看起来,矛头应该指向了皇贵妃。”
沈无霁望着书桌上被铺得整齐的白纸,继续沉默思考。
现在事情怎么发展,全看皇后在宣政殿说了哪些话,以及这次皇贵妃去,还会说哪些话。
前朝后宫都在紧张地盯着宣政殿。
在这个一触即发的时候,太子沈无非进宫,去往凤仪宫。
凤仪宫内,李清凤姿态雍容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沈无非朝她行礼,旋即屏退四周的下人,坐到李清凤身侧。
“母后,安妃的事情,是否还有内幕?”
沈无非轻声询问,“若皇贵妃狗急跳墙往您身上泼脏水,该如何是好。”
李清凤笑了笑,开口道:“可若,安妃那个孩子是母后奉命处理的呢?”
“最初母后就察觉到哪位并不愿安妃怀孕,便趁着安妃去佛塔时将那些下了避孕药物的膳食都换成上好的药膳。但成棠溪那个傻子以为我是纯心偏袒安妃,拿了掌事权后就故意苛责安妃、克扣她的用度,甚至自作主张更换安妃宫中历年供给,反倒让安妃怀了孕,引得那位暗中大怒。”
沈无非万年不变的微笑面具僵了僵,“您的意思是……”
他抬手指一下头顶。
李清凤笑容优雅,“是。”
沈无非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他眉头微皱,不解地问:“为何?”
“和亲公主,不入正位,其子不入东宫。”
李清凤捧起一杯茶,轻轻吹开茶水浮沫,慢声道,“南皇当年只是一时疲软,谁知道往后如何?外戚势大,此乃大忌。”
沈无非疑惑,“那为何还有三皇弟?”
李清凤叹了声,“是意外,但已经规避不了,再次人为处理了怕是会逼急安妃。”
沈无非:“所以,父皇是因着这事才如此宠爱无霁的吗?”
“或许吧。”李清凤摇摇头,“君心难测,我们只待静观后续。”
沈无非沉默一瞬,继续问:“皇贵妃知晓父皇对安妃的态度吗?”
李清凤笑了:“若她知晓,还能做出这般蠢事?”
沈无非扯了扯唇角,也跟着笑了下。
“好了,等今日后,皇贵妃就废了,只看你那二皇弟是不是个有脑子的。”
李清凤抿了口茶,又道,“不过母后也是至今没看懂你父皇对安妃还有沈无霁的态度,他为沈无霁破了这么多规矩,你依旧不可对沈无霁松懈。”
沈无非垂首,“是,儿子知晓。”
宫内宫外静待消息的时候,宣政殿里已经闹开了花。
皇贵妃捂着被打得通红的左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如野兽般狂躁的人。
沈周如‘砰’地又一巴掌拍到桌上,怒道:“冷宫死人这件事你给朕找个顶罪的人出来,否则你自己滚去冷宫!”
“皇上!”
皇贵妃跪在地上不甘地喊:“当初是皇后要害安妃!是她!您为何不信臣妾!难不成她说是臣妾害的就是臣妾害的吗!”
“住口!”沈周如额头连带太阳穴青筋直蹦,厉声呵斥,“我问你,当年安妃去佛堂的日常用膳,可是你越过皇后安排的?”
皇贵妃有些懵地看着他,半晌后犹疑道:“臣妾与安妃交好,不曾帮助他人毒害安妃,也并未有过越制的行为。”
“你最好是没有。”沈周如怒而拂袖,背对着她冷声宣布,“皇贵妃成棠溪宫中下人因私仇毒杀冷宫庶人,皇贵妃管教不力,贬为嫔,禁足一年,闭宫一年!”
皇贵妃瞳孔猛缩。
一道令外界摸不到头脑的圣旨宣判了成棠溪宛若死缓的生活。
景秀宫宫门大关。
大家说许是皇上心软,留了成棠溪主宫嫔位。好歹不用挪去别人侧宫,在老住处禁足自省不用看人脸色心情也好受一点。
不过这也隔绝了皇贵妃对外的交流渠道,若皇帝狠心一点,让皇贵妃郁郁寡欢而死都不一定有人能发现。
除了皇后外,沈周如的旨意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沈无霁派出去的人连夜打探情况,终于在成棠溪的贴身婢女口中问到一点情况。
香菱道:“她说现在皇贵妃天天洗漱打扮坐在主殿,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听到皇贵妃念叨她在等人给她一个解释。”
“等谁?”
“偶然听到了一次,等皇帝。”
沈无霁眯起眸,思考良久后又道:“晋王和太子如何?”
“太子去了一趟凤仪宫后,就一直在东宫里待着,除上下朝处理政事外几乎闭门不出。晋王还在佛堂禁足,他府里的和亲公主已经在暗地里活动人手,看着像是变卖财物,但找不到实际的交易证据。”
香菱正说着,屋外有人‘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门,传来小盒子的声音:“殿下,午膳好了。”
小盒子进门后朝香菱使个眼色,然后捧着托盘几步几步地蹭了进来。
香菱会意,大步出门守在门口。
看着小盒子谨慎的样子,沈无霁开口问道:“怎么了?”
小盒子低声道:“文州来报,谷亲王带了十来个人离开了文州,一路往北方来了。”
沈无霁:“出文州多久?”
小盒子:“两天半。”
“钱财、人马、粮草?”
“昨日一天售出了近五十家铺子,主要在在文、平两州。”
“让祁森盯紧了,若他有意上京随时来报。”
“是。”
目送小盒子离开里屋,沈无霁拿起放在床头的长鞭,手上无意识地把玩,但心思已经飞到了皇室上一代的恩怨。
谷亲王,是现任皇帝的亲伯伯,也是沈无霁的叔公。
最开始沈无霁只是对他好奇才额外关注,后来才从江敛那得知谷亲王对这个皇位也有想法。
不同于其余几位亲王是以先皇太子之名,谷亲王是为了他自己。
当初夺嫡之争尚未开始,谷亲王就因为个人作风被否了候选人资格。他为皇子时走得潇洒,如今成了谷亲王却一直在暗地里筹谋。
想到被藏在文州的大批私军,沈无霁有点好奇谷亲王下场是为了帮谁。
皇宫,静思堂。
晋王沈无忧盘坐在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娘娘被禁足后皇上来后宫就再未去过除凤仪宫之外的宫殿,皇后和太子没有离开各自宫府,倒是太子妃几次出京,在宫外盘了个温泉山庄,宴请了数官家眷,其中……”
沈无忧冷声问:“六部官员多少人去了?”
小厮顿了顿,小声道:“近半。”
“呵……”
沈无忧嗤笑出声:“这是见我失势,都恨不得连夜站队了。”
小厮没敢说话。
沈无忧压着怒意,继续问:“我母亲如何了?还气着吗。”
小厮:“娘娘一直食不下咽,说是要等着皇上的说法。现在宫中奴仆被散了一半,剩下的又都见风使舵,娘娘的处境并不太好。”
“说法?”沈无忧冷声问,“什么意思?母妃被贬不是因为冷宫的那个贱人?”
小厮左右看看,靠近一步小声道:“娘娘说,是因为安妃小产的事情。”
安妃——?
沈无忧一怔,旋即怒意大增,“那贱人都死了多少年,父皇现在拿她做文章?不是故意针对我母妃是什么!”
“殿下!殿下!”
小厮连忙喊他,焦急道,“您小声点,娘娘说是有人在背后拱火,是皇后,是皇后故意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些事情。”
沈无忧还是不想相信,他紧紧皱起眉,“皇后不怕火烧到她自己身上?”
上次传信人早就连着当年的事情一起汇报给他,沈无忧自己母妃是主谋、皇后是同谋,所以他才敢在皇后宴席上把那个贱人弄死。
若不是沈无霁突然冒出来打乱了计划,他也不会那样匆忙地栽赃沈无霁,结果最后反倒惹得自己一身骚。
小厮道:“殿下,娘娘让奴才传句话。”
沈无忧沉沉回神,盯住他,声音冷冽,“你说。”
小厮垂首,语无波澜道:“娘娘说,就算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人而言,手心肉永远比手背肉珍贵。”
沈无忧双手猛地攥拳,脸上瞬间暴起的戾气让小厮不敢多看。
小厮垂首行一礼,然后沿着墙角悄悄摸摸地离开了。
待小厮离开后,沈无忧终是忍不住,一把掀翻身前的桌子。
抄经的笔墨纸砚‘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沈无忧压着怒,不停急喘气。
手心手背?
他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沈无霁那个傻子都能得父皇这般的宠爱!
从安妃入宫开始,母妃身为皇贵妃都要一直看着安妃的脸色,甚至皇后都一切以安妃为先,宫中分配、赏赐……谁能比得上安妃的派头?
甚至于他生病高烧不退时,父皇和母后都是第一时间去关注因怀孕胃口不好少吃了顿饭的安妃。
沈无忧嫉妒。
他承认自己自小就嫉妒被所有人捧着长大的沈无霁。
后来安妃死了,母妃抱着他又哭又笑。
他也开心,迫不及待去看沈无霁的惨样,结果却看到的父皇为救沈无霁母子两奋不顾身冲进火场。
那场歹毒的大火烧得父皇身上留下了数道伤疤,但他也不管不顾地命令太医先紧着沈无霁的医治。
沈无忧躲在外面看痴了。
他从没见过父皇为谁这般焦急的模样。
他没有,相信在另一侧同样盯着父皇看而逐渐面无表情的太子皇兄也没有。
那次后,他经常性拿父皇救沈无霁这件事刺激太子皇兄。
每次看皇兄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在脑子里回忆那天宫殿里满脸冷意的皇兄。
沈无忧深呼吸,他早就习惯了嫉妒沈无霁。
只是原先以为安妃死了,沈无霁又是个傻的,再怎样都威胁不到他和母妃头上来。
现在想来,他错了,只要沈无霁在一天,父皇就永远会为沈无霁的一举一动厌恶其余人。
皇后和太子也是,他们永远会用安妃的小产来威胁他和母妃。
沈无霁,得死。
皇后和沈无非,也得死!
沈无忧攥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再松。
他盘坐在地,用身体死死的压住自己颤抖的双腿,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心里骤起的暴戾,缓缓挪坐坐到干净的地方,凝神静思。
第066章 第66章
东宫。
沈无非在书房中安静练字。
太子妃李悦桐端着温凉的银耳汤走了进来。
“殿下, 喝点糖水,祛暑。”李悦桐站在离沈无非书桌两臂远处轻声细语道,“忙了一上午,也该歇歇了。”
沈无非抬头看她一眼, 笑意温柔, “无妨, 放小桌子上吧。”
“哎。”
李悦桐温和应下,又转身往另一侧的桌子走去。
东宫所有人包括李悦桐在内都有一个共识——
未经沈无非允许,谁也不得靠近沈无非的书桌。
这件事沈无非并未直白地要求李悦桐,而是李悦桐大婚那三天耳濡目染下记住的规矩。
如此耳濡目染的东西很多,李悦桐有些力不从心。
但她不小心违反时, 沈无非也不会责怪她, 反倒是东宫下人们会小心翼翼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念叨。
久而久之, 李悦桐从厌烦,到疲惫,再到习以为常。
虽然东宫规矩多气氛沉,但好在夫君向善,并不曾亏待于她。
看着沈无非慢步走过来, 李悦桐有条不紊地拿起放在汤碗左侧的汤勺舀起一点银耳汤, 放入嘴中抿了抿。
一口下喉,她笑着望向沈无非:“温度正正好。”
沈无非也笑了笑, 坐下, 接过李悦桐递来的另一支汤勺, 安静地享用。
李悦桐垂眸望向他, 开口轻声说:“二弟媳今日派人往静思堂送了份点心。”
“嗯。”
沈无非睫毛微微动了下。
他喝了一口后, 将碗放回到桌子上,边舀动银耳汤边道:“你若得空可去晋王府看一看, 多关照一下二弟媳。”
李悦桐想了想,疑惑道:“父皇才因二弟媳过度把持晋王府事宜而发了脾气,现在二弟在静思堂思过,晋王府还是只能二弟媳操劳,不是有违父皇原意吗?”
沈无非一笑:“两相其害择其轻,父皇是怕极了二皇弟那胡说八道的毛病。”
胡说八道?
想起晋王惹得皇帝大怒的那句话,李悦桐眉头跳了跳,忍不住道:“三皇弟回宫后,父皇好似一心只有开云轩,不少大臣都对三皇弟有怨言了。”
闻言,沈无非周身温和的气势淡了淡。
李悦桐连忙住嘴,没敢再说。
片刻后,沈无非摇摇头,开口道:“说实话,本宫也不懂父皇的意思。无霁是千娇万宠长大,安妃娘娘去得早,若说父皇将对安妃的怜爱灌注到无霁身上,倒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
李悦桐下意识在心中接了这个词。
沈无非舀动着银耳汤,声音没有波澜,“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父皇于无霁之溺爱,本宫却是看不透。”
李悦桐知他意思,猜测道:“若是……因着南皇?父皇想宠无霁,但顾忌南皇势大,所以不能宠着无霁能文能武?”
“人总有老去的一天。”沈无非抬头看李悦桐,“父皇百年之后,无霁又当如何?”
百年之后这四个字,吓得李悦桐连忙看一眼门外下人,谨慎道:“殿下,父皇自当万岁。”
“呵,万岁?”
沈无非笑得玩味。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笑了笑,低头继续喝银耳。
李悦桐抿抿唇,低声道:“帝王心难测,父皇对无霁之计,只有他们二人清楚吧。”
沈无非悠悠然看她一眼,赞道:“你说得对。”
至于到底是什么计划,李悦桐不敢猜,沈无非不想猜。
不论父皇对沈无霁如何,沈无霁都只会与沈无忧一般,是他沈无非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沈无忧也好,沈无霁也罢,还有四皇弟、五皇弟,那承安侯,那柳国公……
乃至他敬爱的父皇。
帝王功业,万骨血枯,一个一个来吧。
沈无非舀着半浓稠的糖水,漫不经心地想。
……
每天重复但又一天一个样的汇报占满江敛的案头
枯燥的内容细细看去满是‘风平浪静’,江敛细细分辨,从中提取杨花落水面般几不可查的涟漪。
孙云海暗地给王汉传话,示意他因为与李嬷嬷私斗的事情被沈周如厌恶。
王汉知自己行差步错,私自动手犯了皇帝的逆鳞,现在又是敏/感时期,他沉默的呆在开云轩中,不在插手李嬷嬷安排的种种事情。
李嬷嬷等人知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随时等着反击,大家不敢轻视他,每日在毒蛇的盯视中警慎度日。
现在掌厨换成了熟人,掌厨记着几年前沈无霁因愧疚给他的那把金瓜子,每日卖力地学习李嬷嬷安排的菜谱,对王汉的试探谨而慎之。
掌厨每日做了两份菜,一份由李嬷嬷端着到王汉面前晃悠,一份暗地由小盒子送进寝宫供沈无霁用膳。
如此相安无事了好几天后,沈无霁忽然在自己日常药膳中尝到了不对的气味。
香菱、小盒子接连捧过药碗尝了一下,两人脸色变了变,连忙吐到帕子上。
小盒子严肃道:“是五石散。”
闻言,李嬷嬷瞪大眼,皱眉道:“不对啊,按他的计划,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五石散,这东西太明显了。”
香菱眉头紧皱:“其余人下毒也只会下在对外的那份药膳里,这药膳只有我们接触过。”
沈无霁望一眼中午随着药膳摆在一起的烈酒,眯起眸,“今天这酒是谁准备的?”
李嬷嬷几人对视一眼,答道:“是御膳房酿成的新酒,说给各宫主子们尝尝鲜。药膳是先放在这儿冷却,酒是后来人送进来……””
闻言,沈无霁看向李嬷嬷,“嬷嬷,你中午是站在桌子旁边看御膳房的人上的酒吗?”
李嬷嬷回想着摇头:“不是,我当时在用银针试酒,没注意她手上的动作。”
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一般都会被倒掉,李嬷嬷试酒是照走流程,估计就是那一瞬间被人得了手。
沈无霁望着黑不溜秋的药,琢磨道:“御膳房……会是谁呢?查查中午的人,查不出来就先放着吧。小厨房其余地方要守好,不只是我的餐食,你们吃的喝的也要格外留心。”
大家心中一凛,仔仔细细记下沈无霁说的话。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
沈无霁先是在药膳里发现了五石散,又在御膳房送来的糕点里查出五石散,最后是香球——
看着自香球漏出几不可查的曼陀罗花粉,沈无霁终于忍无可忍。
江敛带着调查结果来了,他淡声道:“是晋王妃,若不是她太心急找王汉下毒不够,还要找内外院几个人给你下药,可能都查不出来。”
“晋王妃?”
沈无霁气笑了,“她哪来的那些人能变着花样给我下药。”
江敛:“晋王妃没有,晋王有,皇贵妃有,大齐也有。”
沈无霁冷着脸:“也不知道我这么一个傻子有哪能得罪他。”
江敛沉默了片刻,提醒他:“谷亲王快到江州了,他往驿站的书信没停过,大多寄往京城。不过信中应该是带着暗语,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到了江州,往京城也好还是去通州、班州,回文州也罢,进可攻退可守。
若他与晋王无关也就罢了,若有关——
沈无霁和江敛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色皆是严肃起来。
“那我得跟着他这药发发疯?”沈无霁有些不爽,“我本来就已经够傻够疯了,现在还要怎么疯啊,再疯直接把他掐死?!”
一旁的香菱暗戳戳道:“要不然……直接撞个鬼?
其余人:?
是个好主意?
沈无霁顿时想到佛堂,他按住江敛的手背,无声朝他使眼色。
江敛心领神会:“我来安排法事。”
计算着五石散的量,差不多一个多月,沈无霁开始翻墙逃出开云轩。
沈无霁出逃第一宿,整个开云轩闹得人仰马翻。
大家提着灯笼先到皇子所各个宫殿里折腾,把与世无争的四皇子都给吵得受不了,朝香菱吼了几声。
香菱被吼离开,继续下一个宫殿。
开云轩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宣政殿。
沈周如被孙云海吵醒,头疼道:“李徐兰做什么吃的!这么多人能让他一个傻子跑掉?!”
孙云海小声说:“据说三殿下是从狗洞钻出去的,然后连翻了几面墙,李徐兰他们追不上。”
“追不上就让侍卫挨个宫去找!”
沈周如没好气骂,“只要没死就别来烦朕!”
这段日子他精神不济,经常性失眠,这一个多月来就今天勉强睡得安稳,结果又被沈无霁吵醒了,沈周如是压着怒气下的令。
孙云海得了圣旨就带人去骚扰其余宫殿。
等大半个宫殿连带被封起来的景秀宫都闹了一番后,众人终于在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寻到了沈无霁的身影。
——安鹤宫。
经过十来年的修整,安鹤宫在慢慢恢复了宫殿的模样。
但因为起火时死了太多的人,连安妃都葬身火场,安鹤宫惹了皇帝的忌讳,大家都不爱来这边,久而久之这边就变成了与冷宫差不多的地方。
大晚上的,安鹤宫只有几队巡逻禁卫,其余人鲜少往这边来。
等孙云海带人寻到这里时,沈无霁已经站在入宫台阶上,摇摇晃晃地往上走。
沈无霁跑出开云轩的时候只穿了一身白色的寝衣,现在摇摇晃晃往台阶上走去的模样,让寻来的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李嬷嬷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咽了下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往宫门跑,边跑边轻声喊:“殿下,殿下!快停下!天色太晚了,该睡觉了!”
安鹤宫空空荡荡,李嬷嬷的声音在宫门处回响,带着几分空灵,惹得众人下意识四处打量。
月光下,依稀可见安鹤宫墙壁上那些泛着灰的黑色烧痕。
沈无霁在台阶上缓缓回头,视线缓慢移动,像是在寻找刚刚喊他的人。
清冷月光打在他身上,像是给他落了匹蒙在身上的白纱,令人看不真切抓不住。
饶是知道沈无霁在装疯,李嬷嬷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胳膊,然后继续大步往台阶上追。
等李嬷嬷立在沈无霁身后,沈无霁望着她,微微歪一下头。
他本来是面无表情,看了李嬷嬷几眼后忽然‘嘿嘿’笑了声,声音十分的快乐:“母妃……母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母妃——?
躲在后面的所有人都真情实意被吓了一跳。
李嬷嬷搓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放大声音地喊:“殿下,您认错了,奴婢是李嬷嬷。”
沈无霁摆正脑袋,又朝另一边歪了下。
他仔仔细细打量李嬷嬷,旋即,他的视线骗过李嬷嬷往她身后看去,然后疑惑道:“母妃,你为什么躲在后面啊?”
“哦,无霁知道了,你在和无霁玩躲猫猫!”
边说,沈无霁边鼓起掌笑嘻嘻地在台阶上蹦跶。
李嬷嬷:……
救命啊!她都觉得自己身后有人。
连着孙云海在内的人都忍不住往沈无霁的视线方向看。
那是水边,柳树被风吹着哗哗荡漾,朦朦胧胧的都是池边水汽。
“公公!这、这不会是闹鬼了吧。”
香菱瑟缩着问孙云海。
孙云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配合就对了。
他肃了脸色训道:“哪来什么闹不闹鬼!这是天子脚下,鬼神退散!”
说着,他反身退几步站到江闲身后,一脸严肃道:“江统领,麻烦您将殿下带回来,咱家这群人不是殿下那力气的对手。”
江闲:?
他斜斜地瞥孙云海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台阶走。
在所有人敬佩的注视下,江闲三两步走到还在鼓掌咯咯笑的沈无霁面前。
他一手稍稍拽开搓胳膊的李嬷嬷,一手猛地斜劈砍在沈无霁后颈处。
装神弄鬼的沈无霁趁着昏倒前朝江闲呲牙,表示对这一掌很不爽,然后配合着砸到江闲手臂上。
江闲被他整得差点破功,一边抑制着抽搐的唇角,一边牢牢按住沈无霁下滑的身体。
他扭头看一眼躲在远处树后跟土拨鼠似的人群,皱眉道:“殿下随侍何在?送殿下回宫!”
所有人:江统领威武!!!
待半夜出逃的沈无霁回宫后,宫内宫外有耳目的人才知道沈无霁撞鬼发疯的事情。
李清凤险些掐断了自己包养数年的小指甲。
她看一眼同样胆颤心惊的贴身嬷嬷,低声道:“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嬷嬷连连点头,又忍不住道:“不会是安妃的魂魄真的回来了吧。”
李清瞪她一眼,声音阴沉:“人死不能复生,本宫连人都不怕何惧一个鬼魂!去查就是!”
“是、是!”
嬷嬷连忙退下去查情况。
类似的事情在无数宫殿和府宅中上演。
待沈周如终于休息好了醒来后,差点把今年进贡的砚台砸个稀巴烂。
“此等大事昨日为何不报!”
他骂孙云海。
第067章 第67章
孙云海在心里翻一个白眼, 低声下气地说:“陛下连夜未眠,奴才实在不敢再扰陛下休息,昨日江统领已经将殿下送回开云轩,太医查过后说殿下没什么大碍, 皇后娘娘便未再惊扰陛下了。”
沈周如怒气难消, 听到这里他陡然眯起眼, “太医?谁寻的?”
孙云海:“是皇后娘娘。”
沈周如缓缓攥紧拳头,又问道:“唤的谁?”
孙云海:“齐太医。”
齐太医是沈周如指定为沈无霁调养身体的人。
沈周如这才散了杀意,回到龙椅上坐下,冷声道:“传齐太医。”
……
宣政殿审问太医的时候,沈无霁躺在床上玩九连环, 见江敛来, 他无聊道:“他之前给我下的毒真查不出来吗?”
江敛:“查的出来是一回事, 报不报是另一回事。”
沈无霁:?
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盯住江敛。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事居然是我不知道的吗???
江敛按住他往自己这边伸的脑袋,“祖父是齐太医的启蒙师父。“
沈无霁挑眉:“有这层关系在,为什么他还敢选齐太医啊。”
“可能是对他自己的魅力过于自信吧,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查到四十多年前齐太医身为流民时发生的事情。”
江敛摊手,慢条斯理道:“而且比起医术, 齐太医更擅长伪装。他会帮沈周如做所有的事情, 但只要和祖父有关系,或是祖父开口让他帮忙, 他都在所不辞。”
说到这里, 江敛掩了句话。
所以当年是他母亲自愿服毒, 没让齐太医左右为难。
沈无霁眨眨眼, “这叫滴水之恩, 涌泉相报!”
果然应了那句话,在皇宫得罪谁都别得罪太医, 这可是要命的活计。
几十年的效命,除非证据确凿,沈周如不会去怀疑齐太医对自己的忠心。
齐太医在宣政殿禀报沈周如,明里暗里参与这件事的人在外观望。
待齐太医离开了宣政殿,沈周如立刻宣召司天监入宫,一番细谈下,孙云海领着圣旨悄悄出了宫。
沈无霁好奇问:“孙公公出宫干嘛?”
江敛:“找大师。”
沈无霁沉默:“……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江敛又拍一拍他脑袋:“这皇宫做了亏心事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其余人怕是连门都不敢出。”
沈无霁讽刺地笑了笑,没说话。
很快,孙云海从京城龙泉山寺请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以为天祈福的名义带进了皇宫。
沈无霁正百无聊赖地和江敛大眼对小眼,门外的小盒子突然大声道:“参见陛下!”
闻言,江敛收回视线站起身,手上作势摆出将书放在桌上的动作。
沈无霁直接平躺到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头垂下来的流苏。
几瞬后,沈周如慢步踱了进来。
江敛朝他行礼,正待说话,沈周如抬手示意他起来,低声道:“无霁如何了?”
“殿下不吃不喝地躺着,要么是望着不知道哪一处笑,要么就是突然抓住被子把他自己全盖起来,然后发抖。”
江敛一板一眼地说。
沈周如瞬间停止了往前走的趋势。
他看一眼身后双手合十的师父,“道则大师,劳烦了。”
道则微微朝他行礼,然后小步子走到床边,细细看沈无霁盯着流苏面无表情发呆的样子。
沈无霁克制着想往道长身上飘的余光,他被盯得心里犯嘀咕——
这大师不会真能看出来吧。
江敛站在道则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做木桩。
沈周如等人都躲在后面,紧张地看道则动作。
片刻后。
道则转身,先看一眼木桩似的江敛,然后朝沈周如微微颔首:“陛下,三殿下多是撞见了已逝者的魂魄,做法事或可令您安心。”
沈周如眼皮微跳。
他强笑道:“那就劳烦大师了。”
道则行了一礼,又道:“殿下需要安静的环境,让一位熟悉的人守在旁边即可。”
沈周如下意识瞥一眼江敛。
道则微笑着补充:“陛下是真龙天子,或许——”
“朕还有国事要处理。”沈周如直接打断他的话,严肃道,“就承安侯世子吧,你与无霁熟悉。”
江敛跪地,“臣遵旨,定不负圣意所托。”
沈周如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与其说是走,那匆忙和不愿停顿的模样更像是逃跑。
房中几人目送着沈周如离开。
待确定沈周如已经离开开云轩后,道则大师回头看向江敛,忽然笑道:“比起床上躺着的三殿下,或许世子更适合做场法事。”
床上躺着的三殿下:?
竖起耳朵仔细听。
江敛面色不变,淡道:“道则大师何出此言?”
“阿弥陀佛。”
道则大师长念一声,娓娓道来,“世间万物皆有轮回,若有执念,同十世功德换一场还愿也在所不惜。”
江敛垂眸,轻笑一声:“执念在此,无怨无悔。”
道则大师颔首,又道:“还望施主多做善事,莫辜负一场修行。”
江敛双手合十朝道则一拜,“多谢大师指点。”
沈无霁:……?
他终于忍不住换个动作,盯住江敛的神色。
这是什么云里雾里的对话,怎么感觉眼前这两人才是鬼上身了呢?
瞅见沈无霁的暗中观察,江敛侧头朝他道:“起来吧,你也瞒不过道则大师的。”
闻言,沈无霁顿时一骨碌爬起来。
他盘腿坐好,精神奕奕地望着道则大师:“大师,您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呀?”
道则大师朝他笑:“天机不可泄露,时机到了,殿下自当清楚。”
沈无霁:……
无趣!
他咧咧嘴,带着控诉,“您这是在我跟前钓了根胡萝卜还不让我吃呀。”
“哈哈哈,殿下不必多想,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好了,其余事情自然会陆陆续续浮出水面的。”道
则爽朗地笑了笑,又道,“宫中佛塔贫僧也曾来过,如今守佛塔的佛子是贫僧师弟,两位今天花时间收拾一下,一道过去吧。”
说完,道则朝沈无霁和江敛各拜一次,转身出了门。
沈无霁怀疑的视线便落到江敛身上,纠结半晌问道:“你真是神算子转世?”
江敛好笑道:“他逗你的,听不出来吗?”
沈无霁挑眉:“你觉得我信他还是信你。”
“你信我。”江敛毫不犹豫道。
沈无霁撇嘴:“无趣。”
他在床榻上打了个滚,懒洋洋地伸手让江敛给他穿衣服。
江敛摇摇头,拎起外袍在沈无霁的嗷嗷叫中把他裹成球,裹得沈无霁连忙抢过衣服自己穿。
深夜,沈无霁如木偶般被禁卫们抬上轿子。
江敛在轿旁随行,道则大师站在他身侧,时不时轻声询问沈无霁白日的情况。
论编东西,江敛能把有的说成无的。
夜色昏暗,万籁俱静,江敛清凌凌的声音不时响起,让森森黑夜更阴森了几分
除了几个知情者外,其余人越听越觉得三殿下就是鬼上身。
安妃是被人害死在火场里的,所以她的鬼魂才一直没离开。
众人不寒而栗。
沈无霁原本在轿子上坐得昏昏欲睡,现在愣是被江敛闹得笑醒了。
趁着森森夜色,沈无霁被送入宫中佛塔。
佛塔旁侧的静思堂,沈无忧立在窗边死死看着外面模糊的动静。
江敛似有所感地回头,视线落在静思堂熄灯后昏暗的窗户。
佛塔门轰隆开启,又轰隆隆地缓缓关闭,将那毒蛇般凶狠的视线阻挡在外。
这场法事要举行三天三夜,沈周如声称国事繁忙不便时刻守在佛塔。
他将孙云海派来监视,皇后那边也派了个贴身侍女过来候着。
六宫宫殿皆是宫门紧闭,遥遥观察着佛塔里的动静。
外人以为佛塔内是紧锣密鼓的法事仪式,实际上进入佛塔后,沈无霁就由佛塔中原先的佛子接手了。
皇后贴身宫女怔愣地问孙云海:“不是自龙泉山寺请来的大师吗?”
孙云海一脸肃然:“师父们做事自有其道理,你我在旁看着就行。”
宫女不敢再做声。
佛塔是内、中、外三层。
随着佛塔升高,进入每一层都要往上攀爬楼梯,内里空间逐渐减少,也逐渐重要。
“贵人们常在第一层礼佛祈福,第二层是平日僧人们上早课念经的地方,第三层内藏经书与祈天台,若非陛下或佛塔中特殊需求,不会开启。”
为江敛引路介绍的是佛塔中资历最高的心悟大师。
沈无霁早已被送到第三层呆着,开始了他对第三层的搜索。
现在心悟带着大家详细看佛塔情况主要就是为了帮沈无霁拖延时间。
孙云海和皇后贴身侍女在佛塔一层和二层转了接近一个时辰,道则带着法事该用的东西进入佛塔。
见到道则,心悟朝孙云海道:“孙公公,可以先去看看三殿下的情况了。”
“奴婢去吧。”
李嬷嬷接话,在孙云海的同意下带着香菱和小盒子往三层走。
其余人则自觉的下至一层。
第三层。
李嬷嬷三人站在楼门前抬手敲门,三长一短,如同木鱼般的实木敲门声缓缓传到里间。
三声之后,李嬷嬷推开了门。
入门。
佛塔第三层类似藏书阁摆设,到处都是整齐有序的书架。
沈无霁正像游魂一样,在书架中来回游荡。
见到李嬷嬷三人,沈无霁朝他们招手,“来得正好,跟我一起解密。”
三人:?
沈无霁叹了口气:“书太多了,佛像也有不下十座,一个个翻要翻到天荒地老。”
小盒子:“心悟大师会不会知道?”
“我问过了,他说只知道书架上有,佛像底也有。”
沈无霁说着抖出从道野和陈如平哪里拿到的信,里面有几份佛经和信夹杂在一起,道野说他母亲生前叮嘱这几封与佛塔有关。
沈无霁顺着佛经指示的经文挨个寻去,在书中发现类似藏宝洞的残页,几张拼起来直指一楼的佛像,那里的做法事将其余人赶出去后才能寻。
现在还有一张。
沈无霁只能确定剩下的在历来贵人祈福的佛经中,他刚刚已经将自己母亲抄写的佛经翻了一遍,没有收获。
听完沈无霁的分析,李嬷嬷三人立刻划分安排,一人寻一部分。
原本他们主要寻南宫蓉与去世之前的佛经,但翻了个底朝天,什么收获都没有。
沈无霁正头疼的时候,心悟等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似是在给道则介绍佛塔第三层的情况。
李嬷嬷三人对视一眼,连忙开始收拾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佛经,沈无霁则扭头窜回专门供他休息的木床榻。
心悟的声音逐渐清楚:“佛塔第三层原则上不开放,哪怕是陛下亲临也只会进入第二层,只有祭天大典巡过祭天台后,方会开启第三层请佛。”
江敛声音响起:“第三层空间似乎很大?”
“第三层也是划分成了三个部分,藏经阁,立佛堂,祈福台。殿下现在在祈福台休息,若非必要之事,各位这几天还是不要进出打扰为好。”
“……”
人群行走的声音逐渐变远。
沈无霁在木床榻上翻一个身,视线定定落在自己身下除了木床榻外空无一物的祈福台。
这个地方,听上去基本没人会来的样子?
沈无霁猫似地无声落地,沿着祈福台一圈一圈往外扩散的弧形轮廓行走敲击,一圈下来敲出了三处空鼓声,都在柱子旁。
佛塔三层基本上不开放,平日能进去祈福台的只有皇帝,但皇帝一个人会闲得没事把这旁边都敲一敲走一走吗?
沈无霁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拿出随身带的小刀,就近挑选一处蹲下开始撬地砖。
旁边还在翻找经书的三人听到动静,一脸奇怪地围了过来。
沈无霁头也不抬道:“那边还有两根柱子,看到了没?都去敲一敲,里面估计藏了东西。”
闻言,三人精神一震,分了分手头可以用来撬地砖的东西就冲了过去。
一阵摸撬敲打,沈无霁这边的地砖初见端倪,依稀可见下面的一拳大小的空间,砂石凝成了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被掩在砂石下的盒子。
——一个由石头制成和石砖融为一体的盒子。
沈无霁屏气凝神,将石盒子拔了出来。
匕首一撬,石盒子‘咔嚓’一声裂出口子,露出里面玉纂而成的半只虎头。
兵符!
上刻国印属于帝王的那一枚。
沈无霁倒吸一口冷气,忍住心悸仔细查看兵符上的花纹,大部分能和文书里的对上。
只是兵符裂缝不对外展示,只有皇上要调兵遣将指派大军时才会和领将手中的兵符核对,并不能确定这就是真的。
不过能被藏在这里,真的假的似乎早就有定论了。
他将虎头拿出来,手中兵符沉甸甸的,心中如波涛翻江倒海。
为什么这里会有兵符?
还不等沈无霁细想现在坐上这位没有兵符是如何调兵遣将的时候,另两处柱子下都发出了惊呼声。
“殿下——”
小盒子声音都在抖,“您快看!”
沈无霁收起兵符快步冲了过去,一眼看到小盒子手中几乎要被鲜血浸透但依旧能见上面字迹的绢布。
“吾,天沈太子沈周祝。以吾血控告吾弟沈周如,勾结外匪,毒杀吾妻、吾子,通敌卖国,私铸国印、兵符——”
“……”
血书很长,沈无霁屏住呼吸一晃到底,清楚看见那代表先皇太子沈周祝的太子印。
“殿下……”
旁侧人看得清楚,小盒子欲言又止,“这,是真的吗?”
沈无霁沉着脸,“今日之事,你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是。”
小盒子连忙应声。
另一侧的香菱和李嬷嬷也挖出东西了,她们蹲在原地,半晌没敢出声。
沈无霁走过去,这个洞比前两个都深,一眼能看见洞里的东西,是道明黄圣旨。
他缓缓打开圣旨,静静看着上面的内容。
——先皇诏书。
先皇共有七子,沈周如是第三子,除先太子外还有嫡次子即五皇子。
选嫡还是选才这个问题历来争论不休。
只是当时先皇太子失踪,先皇也垂危不醒。二皇子回京路上被匪兵击杀,沈周如拿着先皇诏书临危受命登上了皇位。
后来沈周如登基大典,京城有传看到了先太子的踪迹。
不少先太子党散出人手去找,结果却在悬崖下找到先太子的尸首,尸首旁落了枚沈周如的皇子玉佩,这枚玉佩让沈周如登基后的掌政之路变得困难重重。
五皇子还活着,他一直认为是沈周如残杀父兄伪造诏书,民间常常谣传四起。
在这一党派的攻讦下,沈周如隐忍数年才找到机会,将先太子党与先五皇子连根除了个干净。
而现在沈无霁手中的诏书,写明了嫡次子五皇子顺位继承。
一半虎符,一份血书,一份先皇诏书。
沈无霁只觉得手中东西异常烫手和沉重。
来时他设想过可能出现的东西,但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触目惊心。
“殿下……”
香菱迟疑道:“楼下还有一份,那该是什么?”
“不知道。”沈无霁叹了声,“我总以为原先的东西已经足够令我麻木了,现在只怕还不到十分之一。”
这些东西,沈无霁不敢放在他处。
李嬷嬷快速缝制了一个贴身包裹,供沈无霁将东西牢牢放在衣里。
大家将地板恢复原状,各自散开。
等江敛甩开其余人回到三楼时,沈无霁已经没啥心情和他商量扮鬼吓人的事情了。
江敛看一眼沈无霁摆出来的三样东西,眉峰微挑:“难怪他要这般打压武官将领,原先接触过兵符的现在都赋闲在家了。”
“他手上的是假兵符?”
“或许吧。”
江敛不甚在意道,“兵符只是一种象征。在军中,兵符是兵符,领将是领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068章 第68章
沈无霁扯扯唇角, “现在还有几位将军能做到一令召百军动啊。”
海隆退隐这么多年,他在军中的威望都做不到了。
江敛笑了笑,“若兵符玉玺能保千秋万代,哪还有那么多朝代更替,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倒是那份血书和圣旨, 好好留着, 或许有用。”
“还有一份在第一层。”沈无霁兴致不高地将东西都收起来,低声道,“不知道还有什么惊吓在等着我。”
江敛:“先休息吧,明日法事有的是时间去找。”
沈无霁:“嗯……”
两人就着这个小木床闭眸歇息。
沈无霁心中有事乱得很,半晌睡不着。
好在江敛在旁边, 他下意识往江敛背上贴, 汲取着熟悉的气息入眠。
江敛睡觉浅, 被沈无霁这个大热源一贴就醒了,他看一眼紧皱着眉睡觉的人,无声轻叹。
那三样东西随便一样拿出去都能扰得天沈大乱,也难为沈无霁揣着东西还能睡着了。
在祈福台休息的时间过得极快。
沈无霁坐不住就挑本佛经仔细念着,直念到太阳一轮转过, 又到了夕阳西下的时间。
时间到了, 心悟打开佛塔第三层的门,此时沈无霁吃了安神丸沉沉睡去, 江敛和李嬷嬷守在旁侧。
门外, 道则对紧紧盯着内里的孙云海和皇后宫女道:“两位还候在二楼, 没有传讯, 请勿下至一楼。”
两人点头应声, 然后和众和尚一起被关在了二楼念经。
佛塔有天井,每到日出、正午、日落时分, 就会有如神佛笼罩的光芒垂直打向一楼正中心的圆台。
沈无霁躺在圆台上,被泛着金意朦朦胧胧的光芒笼罩。
法事开始前的一段时间,沈周如和皇后都抽空来看了眼,见沈无霁悄无声息的躺在圆台上,沈周如下意识想往圆台上走。
江敛在一旁道:“陛下,即将到时辰了,道则大师说若法事中断,被超度之人可能会再度返回。”
沈周如前进的动作顿时停住。
他握拳轻咳一声,不甚自然地问:“安妃的魂魄,可请走了?”
“道则大师说人有执念,请之容易送之难。”
江敛一本正经道,“安妃可能还在附近,待殿下清醒,才可知道安妃娘娘此次寻他是为了什么。”
沈周如又咳了声,脚尖调转了方向,往后挪动,“既然如此,那朕就不来打扰了,法事若尽,再来寻朕。”
江敛:“是。”
沈周如尚还能看一眼躺在圆台上的沈无霁,皇后是直接被心悟拦在了外面,强笑着等沈周如出来。
心悟将安妃魂魄同样的事情转告给皇后,听完后,皇后脸上的假笑面具近乎破碎。
李清凤忍住后退的动作,缓声道:“安妃妹妹的执念怕就是看着无霁健康长大,劳烦大师转告妹妹,本宫自当无霁是亲生孩子,让她转世为安吧。”
“阿弥陀佛。”
心悟长念一声,“娘娘心怀大爱,想来安妃娘娘来看一回便可明了,或许会入梦感谢您。”
李清凤强笑道:“托大师吉言。”
正巧此时沈周如也走了出来,心悟笑了笑,朝二人行了个礼,转身进入佛塔。
转身那瞬间,心悟面色冷凝,眸中尽是厌恶之意。
佛塔中。
见心悟表情像块冰,道则平静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难为你守了这么多年。”
“无妨,就快要结束了。”心悟看一眼高台上真吃了安神丸浅眯休息的沈无霁,沉声道,“若再选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守在这里和他们虚与委蛇,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大爱无疆,她值得。”
道则没有说话。
江敛在旁侧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转身,照沈无霁拼出来的图去找最后一样物品。
法事照常进行。
这确确实实是一场为超度南宫蓉与而做的法事。
沈无霁在法事后半醒来,他听着自道则和心悟口中传出的绵延宁静的经文,久久不愿睁眼。
直至江敛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耳边道:“找到了。”
沈无霁猛地睁眼,望向江敛严肃的双眸。
“是什么?”
“大齐和天沈国防分布图。”
沈无霁:?!
两人没有打扰道则和心悟,悄声悄息地走到旁侧去看寻到的东西。
两份国防分布图,一份写明先太子和先五皇子势力的名单,还有一份是已死之人的名单。
最后一份名单,江敛清楚,低声道:“这上面都是沈周如登基前后因各种原因而死的亲侯、官员,我只知道这位是被沈周如害死的。”
他指着上面的一位将军名字道:“若没猜错,或许这些人都是死于沈周如之手。”
沈无霁浑身一震。
他看着上面不下二十个的名字,忽然道:“我知道了,这些人都在道野手上的信中出现过。”
所以这边是名单,道野和陈如平手上是细则!
看着名单,沈无霁久久无法平静。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沈周如亲手毁了天沈这近二十年的发展,被他杀死的可都是天沈的肱股之臣!
沈无霁气息有些凌乱。
江敛又拿起天沈的国防分布图给沈无霁,“若十年前,这图传回南皇,天沈多半只能苟延残喘。”
沈无霁抿唇,“母妃并未想让天沈家破人亡。”
江敛:“心悟大师说长公主大爱无疆,他或许也知道这其中的部分秘密。”
沈无霁深吸一口气,又道:“天沈这几年的军力分布有变动吗?”
“大致未变。”江敛指着左侧即西边通州地带,“这边只有少部分军队数量变了,但变化并不大,其余几处怕是连海隆将军都不清楚。”
连海隆都不清楚,那南宫蓉与是如何得到这份图的?
江敛和沈无霁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沈无霁拿起另一份大齐军力分布图,“怕是与这有关系。”
江敛颔首:“你先收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用。”
沈无霁苦笑道:“我手上又有兵力分布图又有兵符,下一步就能直接造反了。”
江敛安慰他:“所以你的选择更要慎重。”
“难啊。”
沈无霁将这几份都收到贴身的小背包里,只觉得自己身上背了千斤重。
东西全部找到了,也不枉为这一趟法事废的精力
法事还在继续。
沈无霁和江敛坐到另一侧,无言相对。
李嬷嬷、小盒子从楼上下来守在沈无霁身边。
小盒子低声道:“殿下,香菱说刚刚看到有纸鸢飞天传信,她去看看了。”
“纸鸢传信?”
沈无霁坐直身体,看一眼江敛,有些疑惑,“外面出事了?”
江敛起身走至佛塔门口,他透过缝隙看一眼外面已然昏黑的天,遥遥的朝沈无霁比了个手势,示意要出去看看。
沈无霁喊道:“小盒子。”
小盒子会意跟了上去,随着江敛沿墙边往外探。
就在他们离开后的片刻,香菱突然顶着月色从一层另一处窗子冲了进来,身上是穿得匆忙的夜行衣。
沈无霁猛地站起来,皱眉问:“怎么了?”
香菱肃声道:“宫门处的禁卫都昏迷了。”
李嬷嬷捂住嘴,低声道:“有人要造反?”
沈无霁眉头皱得更紧:“江统领呢?”
香菱:“江统领在宣政殿值守,禁卫刚刚换了一轮班,他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
沈无霁眯起眼,沉声道:“去寻一下世子和小盒子,他们刚出去了。李嬷嬷,你去看看宫女和太监都在哪儿,跟着一起来的不管醒着没醒着的都引到一处,今夜死守佛塔。”
“要去看一下凤仪宫和静思堂吗?”
“别去,与我们无关。”
沈无霁缓缓倚向柱子,冷静道:“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其余禁卫队面前晃一圈,引他们去找昏迷的禁卫,被发现就说想出宫转卖些刺绣。”
香菱点头:“好,我去安排。”
沈无霁匆匆安排完,走到圆台边缘去守着还在念往生咒的两位大师。
两人听到了动静,对视一眼加快速度,等小半刻钟后结束了才转头看向沈无霁。
沈无霁肃着神色低声道:“宫门禁卫失守。”
道则、心悟脸色微变。
心悟立刻起身道:“殿下先去三层。”
“如果冲着我来的,去哪都来不及了。”沈无霁摇摇头,“劳烦师父将楼上的人请回去,我不便露面。”
若宫变,不管对方成还是未成,孙云海都得守在宣政殿,否则对他不利。
心悟应声,扭头往楼上走。
沈无霁回到圆台躺下,道则盘腿坐下,面色凝重,作势为沈无霁祈福。
现在法事结束,楼上各方过来看法事的人被心悟半委婉半强硬的请走。
众人走前只来得及看一眼还躺在圆台上一脸宁静的三殿下。
见人没动静,大家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安妃的鬼魂到底走了没有,不然怎么还让三殿下昏着。
待无关的人都散了,沈无霁才翻起身倚到窗边,江敛已经回来了,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静静看着外界夜幕下的暗涌。
今夜无星,月光大盛。
皇宫门口的禁卫接连神秘消失,等到巡逻队发现端倪寻过来时,下宫门时落的锁已经全部打开。
禁卫小队长扒开草丛,一眼看到横七竖八躺在里面的禁卫们。
他脸色猛变,连声道:“去通知统——”
“刷——!”
不待他喊完,城墙上忽然射出一道锐利的箭矢,直直射穿他的喉咙。
小队长的声音消失,身体抽搐一下,砰地倒地。
旁侧的禁卫们脸色大变,猛地回头,却见城墙上冒出一个又一个手持火棍的黑影。
下一瞬,数道拉弓搭箭的声响响彻整个皇宫。
“宫外有人杀进来了!”
“吁——”
转瞬之间,马蹄声、刀剑出鞘铿锵声、以及剑刃入体带出的刺啦声在皇宫每一个人的耳边回荡。
凤仪宫。
李清凤正待询问沈无霁的情况,守在外面的宫人声音尖锐响起:“娘娘!娘娘!不好了!有大军杀进来了!”
“你说什么?咔嚓——”
李清凤起身不稳,带翻了桌上的茶杯。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各个宫殿。
逼宫。
数千名身披重甲的士兵高举刀剑弓箭,将宣政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步一步逼近宣政殿。
在看到被众多士兵簇拥着的沈无忧之前,沈周如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个儿子逼宫。
“沈、无、忧!”
一字一句,从牙缝中逼出来,沈周如捂紧心,怒骂道:“逆子!居然犯上作乱,你疯了不成!”
沈无忧冷笑一声,“父皇,您年迈体弱,今日这皇位也该让出来了。”
他手持火把猛地向前挥,明明隔着一整道台阶,但火把上的火星子似要蹦到沈周如脸上般,熊熊燃烧。
沈周如脸色本就苍白,如今被火星子晃上脸,显得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真应了沈无忧那句年迈体弱。
江闲领着只剩一半的禁军护在沈周如身前,拧眉喊道:“晋王!你这是谋逆之罪!若踏出这一步可就再无回头机会了!”
“机会?”沈无忧笑得更冷,干脆丢了火把抽出长剑,凌厉剑刃寒意直逼沈周如,“父皇,您可从给过我机会?从我踏入这个宣政殿开始就没打算回头!”
他长剑一挥,后方千人齐声怒吼:“杀!”
“杀!”
“杀——!”
江闲眉头紧皱。
现在禁军还在场的只有百来人,这些人大多没上过战场,光是站在这里都用足了胆子。
反观眼前这些人,从头到脚都透着嗜血的意味,明显是千人坑万人斩里爬出来的兵,一举一动杀意毕现。
“沈无忧!”
沈周如嗓音发干,他躲在江闲身后,大喊道,“你想要什么!你说!只要你现在放下刀,来日/你还是朕最宠爱的晋王!”
沈无忧咀嚼着这三个字:“最宠爱?”
他呵呵笑了声,“父皇别急,您最宠爱的儿子马上就来了,现在先看见这些吧。”
说完,沈无忧鼓了两下掌,他身后士兵列队分开,压着一个又一个令沈周如怒不可遏的人走上来。
李清凤被压到沈无忧身边。
沈无忧回头看她,对上李清凤含怒带惧的眸子。
他嗤笑一声,反手抽出李清凤头上的凤钗。
李清凤声音尖锐:“晋王!”
“母后,您别急。”沈无忧把玩着金光璀璨的凤钗,慢悠悠道,“一个一个来。”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李清凤顿时打了个冷颤,“你想做什么!”
沈无忧挑眉,看她一眼,又抬头看沈周如,玩味般道:“父皇,母后是您的结发妻子吧。”
沈周如嗓音发紧:“你到底要如何!”
“如何?”沈无忧笑眯眯地说,“您亲手杀了她,我就放了沈无霁,如何?”
闻言,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沈周如怒骂道:“疯了!你真是疯了!欺父杀母!就算朕传位于你,你也会被千夫所指!”
“哈哈哈哈哈千夫所指而已,父皇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沈无忧疯狂笑着,他一把抓过李清凤的头发,在女人的尖叫声中恶鬼般道,“或者再换一个,你,给我跪下。”
他抬手指向被另一群人挟持着的沈无非。
沈无非被押在角落中,面色难看,“二皇弟,你何苦至此。”
沈无忧:“我何苦?那就要问问你和你的好母亲了。一个个的,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鬼,安妃那个孩子是你出谋划策要了他们的命——”
他猛地攥紧李清凤头发。
李清凤尖叫。
“而你,不分青红皂白把事情推到我母亲身上。”
沈无忧阎王爷般的手指指向又气又恼的沈周如,冷声道,“皇贵妃?晋王?说得好听!不过就是你脚下的一条狗,要生要死全看你眼色!”
尖锐的指控后,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
大家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只有李清凤被撕扯头发发出的崩溃般尖叫。
陆陆续续的,在皇子所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在后宫还算有点地位的妃子及公主,和尚在襁褓里的七皇子都被人推了过来。
原皇贵妃、现成嫔成棠溪,也在士兵簇拥着走了过来。
见到成棠溪,沈周如勉强压抑的怒火彻底爆了,怒吼道:“成棠溪!你纵容你儿子某朝篡位!他不懂轻重你还不懂吗!”
成棠溪已经走到了沈无忧身侧。
她身着原皇贵妃的雍容华服,在乱兵群中显得更加端庄华贵。
听到沈周如的骂声,成棠溪淡漠抬头瞥他一眼,好笑道:“皇上,您若是敢从江统领身后走出来再指责臣妾,臣妾还敬您有几分胆量。”
闻言,沈无忧笑出声,“是啊,躲在别人身后大放厥词,实在有损帝王威严。”
沈周如脸色青紫一片。
但他不敢离开江闲身后,他是大圣天子,怎可以身试险!
沈周如胆小鬼般的模样引得乱军发出整齐的嘲笑。
沈无非眸光暗了暗,抬头盯住沈无忧恶意拽住的长发,神色未变。
他不信沈周如完全不留后手。
但若沈周如真废物至此,那他救驾杀贼顺带夺个位,也无所畏惧了。
成棠溪抬手捏住了李清凤的下巴。
和李清凤恨不得生吃她的眼睛对上,成棠溪低低笑着:“我说总有一天要让你跪着求我,现在算了,不好玩,我们换一个吧。”
“你到底、想做、做什么!”
李清凤痛呼着喘气。
“太子,你要是不跪下,那你母后可要继续受罪了。”成棠溪遥遥望向沈无非,笑容恶意。
沈无非眸光动了动,然后在李清凤痛呼着‘不可以’的声音中缓缓跪了下去。
朝着沈无忧的方向。
“哈哈,好。”
成棠溪大笑着松手,沈无忧也快意的松开了折磨李清凤许久的头发。
但沈无非身为太子,他代表天沈和沈周如的脸面,这一跪无疑是向沈无忧服软。
沈周如气炸了。
他攥紧拳头怒火中烧,不敢烧向手持利刃的沈无忧,便狠狠记到了沈无非头上。
折腾完皇后和太子,沈无忧快意的目光终于落到沈周如身上,那一眼看的沈周如心中发慌。
“父皇,该写传位诏书了。”
沈无忧眼神中带着畅快和贪婪,“若你不写,隔一阵子我便杀一个人。从哪开始呢——”
他扭头踱步到目露惊恐与厌恶的沈无憾身边。
“五弟,我们的关系近段时间倒是疏远了不少,不如就由你带个头吧。”
沈无忧猛地掐住沈无憾的脖子,让那慎人的骨头咔咔声传得周边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无憾攥紧拳头,一边被沈无忧掐得直翻白眼,一边拽住袖子里的线。
那股杀意已经从他心里直窜进脑中,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沈无憾把自己手指骨捏得发白发紫的时候,沈周如突然大喊一声:“好!朕写!”
众人惊慌地扭头看沈周如。
江闲意外的回头,但他头还没转过去,就听到沈周如低得如同蚊子的声音:“诛杀沈无忧。”
他神色未变,心中微凛。
沈周如果然有后手。
沈无忧也意外沈周如居然就这样妥协。
他看一眼近乎窒息的沈无憾,目光晦暗。
因为他?
沈无忧在心中冷笑一声。
果然,谁都是沈周如可以为之退让的儿子,除了他。
思及此,沈无忧干脆拔/出长剑,一边示意身边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递上去,一边持着长剑,遥遥指向沈周如的喉咙。
见沈无忧此番举动,沈周如胸膛狠狠起伏数下才勉强忍住了从喉中翻腾上涌的血沫。
江闲警慎地护在沈周如身边,他接过圣旨,不着痕迹地望向沈周如。
沈周如没有表情。
在灯火昏暗的檐下,他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带着阴冷森意,更像那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圣旨转递到沈周如手里。
沈无忧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他紧紧盯着沈周如幅度缓慢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道穿云箭从天而降。
“刺啦——”
沈无忧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成棠溪狠狠推到地上,没来得及去感受摔地的痛,他就被成棠溪身上涌出的血刺得眼睛发红。
“母妃!!!”
沈无忧嘶吼大喊,手脚并用地往前扑,试图去扶倒在地上被弓箭穿透身体的成棠溪。
乱军回过神,连忙筑起人墙将沈无忧挡在身后,也将成棠溪还带着温热的身体越推越远。
“晋王谋逆,犯上作乱,奉旨,杀无赦!”
低沉威武的声音伴随着铁骑穿行的轰动自宫门口一路响彻宣政殿。
被困在宣政殿的人瞬间惊喜起来。
转瞬,手持弓箭之人就带着大军而至。
他骑着高马目光锐利,一路疾驰,手中是还未放下的弓箭,很显然,刚刚那一箭便是他射出。
——承安侯,江岳。
江闲眸光晦暗,大喝出声:“禁军列阵!诛杀贼军!”
说着手上动作未停,反手拔/出长剑按照沈周如的指示杀向沈无忧。
第069章 第69章
江闲擅长百步穿杨之术, 但现在困在宫中没有骏马弓箭,他仅靠一把长剑杀出了条血路。
两方兵马包饺子似杀向沈无忧的乱军。
江岳带来的人是乱军两倍人数有余,各个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勇士,如今平乱可谓是易如反掌。
沈无忧双眸通红, 他眼前全是母亲为自己挡箭的一幕。
他发了疯般在乱军中乱冲, 长剑剑刃追着拼命逃窜的李清凤。
“晋王殿下!”
见沈无忧冲出了自己的保护圈, 乱军领将惊呼出声,焦急道:“保护晋王!”
沈无忧听不见,看不着。
他疯狂挥砍,在李清凤快要冲上台阶向禁卫军求救的时候,猛地一剑刺下。
刺空。
李清凤滚下了台阶, 下意识往自己儿子那边跑。
沈无非已经夺过一个人的剑开始厮杀, 人群混乱中他根本看不清自己母亲是什么情况, 直至撞上后,李清凤几近是嘶吼着喊:“非儿!非儿!”
见到沈无非,沈无忧眼前充满了血红,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他们!!!!!!!
长剑刺下,直直刺向李清凤的心脏。
李清凤嘶吼着往沈无非身边跑。
眼看着这一剑即将刺到她身上, 若沈无非上前挡剑, 那剑锋或许不会要任何人的命,也或许会要他的命。
沈无非冲刺的动作顿了顿。
他犹豫了。
下一瞬, 长剑刺穿一个人的身体。
李清凤下意识呼痛, 忽然发现有个人挡在了自己身前。
太子妃李悦桐忍痛地喊:“母后!快走!!”
长剑扎入了她的肩膀, 不至于要命, 但一个手持针线的弱女子面对这些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李清凤差点失声。
“锵——!”
沈无非的剑也到了, 他反手一击刺中沈无忧的胸膛。
乱军将领的长/枪随后而至,直接和沈无非缠斗起来。
江岳的弓箭紧随其后, 他怕伤了沈无非,于是只瞄准乱军将领射箭。
乱军将领腹背受敌,还要抵抗又一个杀向沈无忧的江闲,见根本救不回沈无忧,他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弓搭箭——
弓箭直射沈周如。
江闲入阵杀敌,剩下的太监宫女都是散的,无人能护沈周如。
弓箭的寒光让沈周如浑身寒毛直立,偏偏双/腿失了动静,怎么挪都挪不了。
他惊慌地拉住身边的宫人。
就在这危机一瞬,有人直接从混乱的人群中冲出用力压住沈周如的身体。
来人的冲击力让沈周如重重倒地,他也替沈周如挡了那要命的一箭。
沈周如回过神,后怕之余连忙扶起替他挡剑的人。
“无憾!”沈周如没想到会是自己的五儿子义无反顾冲了出来。
他眼角发热,看到那扎在沈无憾后腰处的弓箭,连声喊,“来人!来人!传太医!”
此时的乱军已经死得差不多。
众兵散去后,沈无忧仰躺在地上,他身上是数道伤口和三支致命的弓箭,双眸失去焦距地直视天空,死不瞑目。
乱军灭,晋王死,太医忙不胜忙地四处治疗。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过去了的时候,忽地一把大火自皇宫正东方熊熊燃起。
浓烟四溢,绕着皇宫最高的建筑缓缓爬升。
江闲顿时大惊:“佛塔!是佛塔!去救火——!!”
佛塔?
三皇子还在那里面!!
孙云海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往佛塔狂奔。
江岳在马上皱了皱眉,寻了个公公问道:“江敛在佛塔里面吗?”
劫后余生的公公无意识点头,“在、在的吧,三殿下他们都在那里。”
江岳淡了神色,冷漠地抬手挥一下:“去佛塔救火。”
他带来的兵将们才随着禁卫军一同往大火方向冲去。
沈周如还在差点死在弓箭下的惊慌没缓过神来,骤一见佛塔起火,他猛提一口气,闭眼睁眼间,眼前仿佛多了个美貌飒爽的女子。
她举着火把一步一步走向安鹤宫。
旋即,大火肆意燃烧,将目光所及所有全部吞噬得一干二净。
沈周如猛地大喊一声,捂住头,不住喘气。
那些肆意的火舌已经卷到他身上,灼得他浑身抽搐。
“陛下——!”
“太医!太医!晕过去了!”
“……”
眼前一片昏黑,沈周如再无知觉。
一场逼宫,以乱军全歼、佛塔被焚烧殆尽、三皇子沈无霁死于火海为结果落下帷幕。
待沈周如缓缓转醒,得知佛塔大火只寻见沈无霁的尸体后后,浑身猛地一颤,将刚勉强咽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
一直候在旁边的太医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沈周如,哀哀劝道:“陛下!身体要紧啊!”
沈周如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忍着心悸恶心喊:“孙、云、海——”
孙云海几步上前跪在沈周如面前:“陛下,奴才在。”
“去、尸首——”
“皇后娘娘看过了,说,就是三皇子,陛下节哀……”
孙云海声音越说越小。
沈周如又呕出一口药。
太医连声喊:“陛下!陛下冷静!三皇子也必然不想看到陛下为他伤神伤身啊陛下!”
沈周如剧烈呼吸着,闻言终于缓缓躺了下来,努力开口说:“传、圣旨……”
经历了大悲大怒大喜,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这么强的情绪波动。
沈周如强撑着发下圣旨后就晕过去,低烧不退。
御使大夫成策助晋王谋逆作乱,诛九族。
圣旨一下,江岳便带着兵直奔御史台。
在外等候消息的众官员看到江岳,瞬间就懵了,江岳什么时候有兵权?
待承安侯平乱的具体细节接连传开后,那些远远观望的人顿时觉得心凉了半截。
承安侯一直有皇上给的手谕,他有特殊情况下直接调动大军的权力!
都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承安侯这地位,几乎等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若什么时候承安侯认为一人谋逆,他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陛下居然愿意将这等权力交到一个侯爷手上?
他们不是早就离心了吗?
全是假的!
一时之间,都没人关注已经死了的晋王和三皇子,大家注意力全都在承安侯身上。
等到承安侯一路横行进入御史台封锁成家府宅的时候,众人才惊觉,成家居然人去府空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成家府前,江岳面色阴沉。
骤然得到晋王逼宫消息,他来不及做其他事情,匆匆出城去引了大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成家人都做了二手准备,居然早早就弃府而逃了。
江岳带着这个令沈周如震怒的消息返回皇宫。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成家人自己逃了,那些受成家牵连的人全部被流放。
他们被成家牵连至如此境地,只要有机会必不会放过成家。
顺着成家这条线往后查,沈周如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那些自他登基,甚至自他父皇登基后就蠢蠢欲动的人。
但这些人现在动不了,沈周如没能力动,他忍下这口气对成家重拳出击。
等沈周如强撑着病体发下一道又一道通缉令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李清凤派人来告知他需要安排沈无霁的丧事。
看了眼被烧得面色全非的尸体,沈周如沉着脸,依旧不相信,“确认了?这是无霁?”
李清凤面上带着几分病态,闻言低声道:“是无霁,道则大师说火是从无霁躺着的圆台烧起来的,剩下的叛军说是晋王故意要无霁的命。火烧太猛,旁边的柱子接连往下坍塌,他们抢着将无霁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陛下节哀。”
沈周如深呼吸,冷声问:“江敛何在?”
李清凤叹了声:“世子现在还晕着,太医说他是吸入太多浓烟,本来就体弱,一时半会儿难得醒。”
说完,她欲言又止道:“听说……承安侯迁怒世子,曾老太医直接上门强硬将世子接回曾家照顾了。”
沈周如‘嗯’了声,淡道:“待江敛好了,朕要知道这场火的起因。”
“是。”李清凤温婉应下,“那无霁——”
“寻个时候,葬入皇陵吧。”沈周如微微阖眸,有气无力道,“你去歇着,让无憾伺候就行。”
旁人看他这样子,只觉得沈周如难以承受丧子之痛。
李清凤不着痕迹看一眼候在旁边的沈无憾,眸光暗了暗。
现在沈周如只让五皇子于他床前伺候,绝对是因为五皇子舍身救他的事情,死了个沈无忧、沈无霁,现在还有沈无憾……
烦不胜烦。
待将沈无霁丧礼安排完,李清凤抽空去了趟东宫。
逼宫那日沈无忧没来得及对沈无非和李清凤下死手,所以受伤最重的反倒是替李清凤挡了一剑的太子妃,李悦桐。
李清凤来的时候,太子在书房,太子妃一个人卧床休息。
“母后。”见到李清凤,李悦桐有些惊讶,强撑起身体想要行礼。
李清凤连忙摆手:“好孩子快躺着,别动了。”
被李清凤扶着,李悦桐受宠若惊地躺下,笑着说:“母后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若早知道,悦桐就让小厨房做几道母后喜好的糕点,现在没什么都能招待的。”
“招待本宫作甚。”李清凤嗔笑道,“母后就是来看看你们的,怎么样,伤还好吗?”
她望向李悦桐被白布裹起来的肩膀,叹道,“这儿得好好养,不然下雨天冷的时候很受罪。”
李悦桐微微垂眸,笑了笑:“悦桐记得。”
见她心情不好的样子,李清凤眯起眸,“太子呢?本宫不是叮嘱过他这段日子要守在你身边吗?”
李悦桐轻轻摇一下头,“谋逆一事还没处理完,殿下在书房忙。”
李清凤拍一拍她的手背,宽慰道:“那你先休息,母后找他去。”
李悦桐不疑有他,“好,悦桐让小厨房备午膳,母后留下来吃饭吧。”
李清凤站起身,摆摆手道:“随便弄点吧,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说完,李清凤信步往书房方向走去。
李悦桐看一眼李清凤的背影,无声叹了下。
成为太子妃,她才知道太子身上的担子有多重,父冷母严,难为太子了。
书房。
沈无非正在清点此次事件后朝廷空出来的官职。
李清凤大步流星走进来。
沈无非抬头看了眼,没多少情绪地站起来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李清凤长眸浅眯,“非儿看上去不太想见到母后。”
沈无非波澜不惊:“母后多虑了。”
“……”
李清凤盯着他看了会儿,见沈无非嘴唇伤都没什么血色,缓缓吞出一口气,松口道,“母后知道你恨母后罚你,但若母后不罚,你父皇那边只会更气。”
沈无非扯了扯唇角,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不显,平静地回答:“母后说得是。”
晋王逼宫当夜,其余宫在收拾残局,而凤仪宫皇后却只顾训子,训太子向晋王下跪于众人面前失仪。
一共十鞭,鞭鞭见血。
沈无非带着伤去宣政殿跪伺沈周如,整整一宿。
沈周如醒来后知道了皇后的处罚。
他也没说什么,只让沈无非回东宫休息,转头便唤了五皇子沈无憾侍疾。
直到现在,沈无非身上都伤都没见好转。
他带着伤在书房昼夜连轴转,对李清凤遣人送来的伤药补品置之不理,一拖两三天,身上的伤比之李悦桐都好不到哪去。
李清凤觉得自己一点都看不懂儿子的心。
她紧紧盯住沈无非,带着几分泄愤道:“本宫今日就在这用午膳了。”
沈无非拱手行礼:“是,儿臣会叮嘱厨房。”
“你——”李清凤指他,几瞬后气不过,甩手离开了。
沈无非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李清凤负气离开的背影。
几次行礼拉扯后,他背后的伤一次比一次更畅快地叫嚣着疼。
皇位上的人一病不起,皇位下多的是人等着从沈周如手指缝里分权力,沈无非也不例外,尤其是现在有了个令皇帝多番青睐的沈无憾。
沈无非平静坐下,在熟悉但始终无法习以为常的疼痛下继续处理政事。
皇宫局势瞬息万变。
在三皇子的头七之后,众人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火药味。
五皇子沈无憾,忽然有了和太子叫板的权力。
现在沈周如还能强撑着处理朝政,凡是他经手的事情,都会交由五皇子仔细学习。
有了沈周如摆在明面上的偏爱,朝廷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文武百官对此各执一词。
有人认为沈无憾可以开始和沈无非夺嫡。
有人认为这是晋王死后太子一家独大,皇帝故意提一个新的皇子来和太子抗衡。
不管百官们心里怎么盘算,沈无憾都已经顺利晋级为沈无非的对手,且有一个沈无非难以抗衡的优势——
帝王心。
朝廷纷纷扰扰,被一路追捕的成家人已经抵达天沈和大齐的边关。
他们再往外走一步,就能彻底脱离天沈的控制。
原晋王妃祁连蝶是大齐郡主,即便嫁入天沈暗地里参与谋逆,沈周如也没有能力处置她。
在晋王身死、成家人出逃后,大齐一纸书信控诉天沈内乱累及郡主,强硬派兵前来接郡主回国。
这件事把沈周如气得够呛。
但这次宫变把承安侯的兵权暴露了出来,朝中将领亲侯对此有异议以致朝纲不稳,能领兵的将领全在看热闹,沈周如分/身乏术也无人可派,只能应了这憋屈的要求。
大齐这次强硬出手不止是接郡主,还有就是应沈无忧生前的要求保成家人安全。
现在天沈明眼人都知道逼宫是大齐搅的浑水,但那又怎样?
连沈周如都拿大齐没有办法。
在如此憋屈的情况下,沈周如派出的杀手悄然埋伏到边关。
祁连蝶自天沈马车走下,跨越两国边境,走上大齐来的马车。
就在这一瞬间,近十人突然从地上荒芜的黄沙中窜了出来,上百支乱箭直射大齐马车。
一阵混乱中,祁连蝶死亡。
在大齐的国土上死亡,大齐还找不到出手的人,差点把刚得意不久的大齐国君给气吐血。
祁连蝶身死消息传回天沈,让沈周如畅快的大笑了好几声。
沈周如朝侍候在旁的沈无憾摆摆手,脸上笑意遮不住:“无憾,你这主意虽然鲁莽,但解气!”
沈无憾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儿臣只是异想天开,全靠父皇天衣无缝的计划才能成功。”
“哎,别妄自菲薄。”
沈周如稍稍敛了笑意,又道,“你还没有伴读吧,父皇这里有个不错的人选,用得好用不好就得看你的造化,无憾想不想看看?”
沈无憾怔了怔,疑惑道:“父皇说的是哪位?”
沈周如意味深长道:“承安侯世子,江敛。”
沈无憾表情顿时僵住。
沈周如慢声道:“江敛,是碗毒药。用得好,杀人无形一击必中。用得不好,无色无味亦能毁尸灭迹。”
他说的话像裹满蜂蜜的蜜蜂,危机四伏但甜蜜诱人,“现在父皇将他交给你,你太子皇兄不敢用,你敢吗?”
沈无憾呼吸有些急促。
他立在原地思考良久,在沈周如平静的注视下缓缓点头:“好,儿臣谨遵父皇吩咐。”
……
“什么?世子成了五弟的伴读???”
班州,荒芜平原,无人之境,一道不甚开心的嚷嚷声炸得旁边几人直捂耳朵。
南宫凝华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沈无霁鼻子前面晃悠,“听上去,你不同意?”
狗尾巴草晃得沈无霁鼻尖痒痒。
他猛打一个喷嚏,哼了声,扭过头去不说话。
“啧,他就是例行公事,你到还放在心上了。”南宫凝华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他到底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沈无霁托住下巴,更不想理他了。
旁边的林家四兄弟对视一眼,捂着嘴巴笑,没敢笑出声。
时间回到佛塔起火时,当时圆台上没有人,大火没有造成伤亡,但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人对佛塔下手。
江敛当机立断,让沈无霁假死离开。
在各宫依旧混乱中,一具烧伤至死的少年人尸体从宫外运了进来。
为了效果更加逼真,江敛特地跑到火中熏了好半天。
李嬷嬷、香菱、小盒子以都呆在外围为由,并未被火烧,只是抢救江敛、道则、心悟三人时弄得浑身淤青。
一阵折腾后,江敛苏醒,到沈周如面前述职。
沈周如曾给江敛下令,在没有把握将沈无霁的死嫁祸给他人的时候,只能下慢性毒药。
现在这场大火坐实是沈无忧放的,江敛将计就计让沈无霁‘死’在火场中,全应了沈周如的要求。
沈无霁死在了火场中,那面容依稀可见是他的模样。
再加上是孙云海亲自从火场中搬出来连着沈无霁在内的七具尸体、齐太医诊断尸身、皇后操办后事等一系列确保,沈周如自然放心。
现在沈无霁这个心头大患除了,沈周如日子一天比一天自在。
他一面追杀成家的人,一面提防着安妃留下来的那些隐患。
事情过去半个月,民间并没有什么大的风波,沈周如彻底放下心,转而更加信任江敛。
沈无忧这一把火,烧死了他和成家人,烧断了束缚沈无霁的枷锁,更烧没了让沈周如胆颤心惊的根源。
至于原先守在沈无霁身边的人,都被沈周如散到其余需要监视的人身边去了。
江敛奉命清除余党,沈周如太开心。开心到看见余党中混了个王汉的名字也没什么大反应,大手一挥要了王汉的命。
小盒子的哥哥是沈无忧的随侍,按圣旨也要被斩,江敛不能正大光明救他,于是又玩了一出金蝉脱壳将他送出京城。
其亲人由小盒子抚养,他本人在外游荡十年才能归家,得了一笔钱倒也算是日子逍遥。
……
见沈无霁还捧着下巴想他的世子,南宫凝华忍不住用狗尾巴草再敲他一下,“醒醒,回神了!”
沈无霁抬头瞧他。
南宫凝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长纸条,丢给沈无霁。
沈无霁只觉得这有点眼熟,狐疑地捡起来准备打开看看。
南宫凝华的声音慢悠悠响起:“你心心念念的世子给你准备的历练大礼包。”
沈无霁:……
突然幻视刚到行宫时江敛丢给他的那张巨长课程内容。
南宫凝华笑得像个恶魔:“你家世子已经全权授权林家四兄弟对你进行多方教育,好侄子,还念着吗?”
“这不也是为我好吗。”沈无霁嘴硬的收起‘大礼包’。
“切。”
南宫凝华撇撇嘴,“无趣。”
他还以为能看到沈无霁撒泼打滚不干的模样,结果他如此淡定,侧面证明了沈无霁平常已经被江敛摧残得习以为常了。
南宫凝华起身,伸了个懒腰,懒兮兮道:“行了,就这样吧,你要啥直接给我传信或者去明喻酒楼让掌柜的寻我就行,我还得回宫去。”
沈无霁没再嘻嘻哈哈,郑重点头:“好。”
那些因为需要回宫而被软化去掉的厚茧,现在又要一点一点回归原状。
但沈无霁并不畏惧,他攥紧长长的纸条,腰上是代表江敛和南宫凝华身份的腰牌,怀里揣着的是能让整个天沈乃至三大国都乱上一乱的东西。
现在离了皇宫,离了江敛,换一番天地重新闯上一闯。
第070章 第70章
半年后。
承安侯府。
“世子, 您的信。”
小厮朝书房中恭敬喊道。
江敛看一眼送信的人,回头看向在自己书房练字的五皇子,“殿下——”
“你去吧。”沈无憾自觉地笑着说,“我只是兴起来来看看你, 并不是想霸占你今天所有时间。“
江敛行了礼, 退出书房。
看着江敛离开的背影, 沈无憾有些挫败的捏捏鼻梁。
这江敛,真是油盐不进的主。
不过想到江敛教自己的那些东西,沈无憾又打起精神来。
江敛之才,不可小觑,学一点就是一点收获。
书房外, 江敛望一眼自己的书房, 眸光晦暗不明。
小厮恭敬地奉上书信, 低声道:“是玄州来信。”
玄州?
江敛微微挑眉,想到之前吵着要去玄州吃毛鸡蛋臭豆腐的沈无霁,不自觉勾起了唇。
——展信安。
——我已经到安州啦,市集上没有你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又骗我!
——不过虽然没吃上毛豆腐,但我吃到了脆甜的大枣子还有水滋滋的板栗, 比京城里好吃多了, 我让大林捎了点回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放到回京的时候, 如果没坏, 你记得尝尝味道。
——安州这里好多茶树, 我闻了, 又香又醒神, 你肯定也喜欢,但好像得用这边的山泉水才能泡出那种滋味, 要不下次你也来安州喝茶?
——祁大哥太过分了,天天打击我身高,不过快了!我快把他的回马枪学到手了!马上就可以打着三木镖局的招牌出去寻/欢作乐然后花他的钱了嘿嘿嘿嘿。
——之前没觉得天沈有多大,真走起来才知道是我见识少了,半年的功夫才堪堪走了三分之一。不过前面的关卡打通了后面应该会轻松很多,马上三木镖局就要开遍整个天沈,我说的!
——再等一个月,你要是想给我写信就可以直接找京城的三木镖局啦,不然每次都是我一个人碎碎念,很无聊的哎。
——好啦,门外的老罗又在催我交信了,这一次就先写这么多,下一个目的地云州!你说那里有会变色的菌子,我一定要去看看。
——季吾生。
“这小子……”
看到最后,江敛忍不住笑了声,无奈道,“那些菌子可是有毒的,真吃了我可救不了你。”
小厮还在旁边候着。
江敛瞧向他:“这次就说,漂亮的东西都是有毒的,小心吃了菌子去奈何桥摘花。”
小厮:……?
他一头雾水地应下,然后麻溜出门去传信了。
江敛将信贴身放好,再进书房后,沈无憾很有眼力见的站起身称时候不早得走了。
“殿下慢走。”江敛颔首,半点没有外出送客的态势。
沈无憾只能遗憾离开。
待沈无憾走后,江敛重新拿出自安州传来的信,按照自己的密语重新将信誊写一遍,放进旁边的槐安诗集中。
自三皇子葬身火海至今,已有半年之久,江敛这里的诗集只攒下了三封信,几乎是两个多月才能收到一封。
江敛看着诗集,脑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沈无霁现在的模样。
十几岁的孩子几乎一天一个样,上一世沈无霁的生命停留在14岁,这一世的沈无霁已经15岁了。
想到这里,江敛叹了声。
只可惜前段日子太忙,他不能出京,没能赶上沈无霁在外的十五岁生辰。
据说沈无霁又长高了,还黑了一圈,皮肤粗糙成泡多久牛奶浴都消不下去的程度了。
沈无霁在信中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还很是得意。
不过林二后来传的信毫不犹豫戳破了这个谎言。
他表示沈无霁天天躺在太阳底下想晒黑,结果怎么晒都只能黑到从班州回来的那个地步,气得他天天在山上骑马狂奔,然后把自己摔倒了。
林二这封信纯属告状。
江敛看过笑过,只传话叮嘱沈无霁照顾好自己,其余一概没提。
再后来,沈无霁就到了气候温和的通州,没有晒人的大太阳,他也就没再做过把自己晒黑的傻事了。
想着想着,江敛手中毛笔滴下的墨又毁了一张宣纸。
他回神,安静地收拾好残局,开始处理沈周如传来的暗信。
班州、通州、玄州、云州、康州、文州、江州、京城……
待沈无霁将三木镖局开遍全天沈回到京城的时候,时间又过了半年。
这半年里,沈无霁既是三木镖局的镖师,也是云肆的跑腿小厮,还是穿行在明悟商行和青寺商行里的账房学徒。
托沈周如这些年都是将沈无霁藏在宫中的福,哪怕是外放的官员都没有见过沈无霁,只要稍作打扮,他就可以在各个地方来去自由。
十五岁的生辰礼沈无霁没有收到,反倒是江敛十七岁时,沈无霁托人送回去了一只兔子。
兔子带信连笼子一起送到江敛手边。
沈无霁在信上写明这是自己从狼群窝里亲手借出来的兔子,务必要江敛好好地养大,要是缺胳膊断腿的,他就要飞奔着回来找江敛的麻烦。
初见兔子,江敛很是嫌弃,一边遣人去找最适合兔子吃的食物,一边拎起兔子耳朵往笼子里扔。
但时间久了,兔子只往江敛身边腻歪,只要离了笼子,就一遍又一遍的往江敛身上蹦跶。
蹦跶就算了,要是江敛不在,兔子就往后山山林里钻,每天都要找兔子。
江敛烦不胜防,捏着鼻子在沈无霁十六岁时,给他送去写满未来一年安排的长纸条作为谢礼。
沈无霁对此:……
下次再给江敛寻只只往他床上蹦跶的猫!!!!
而在沈无霁十六岁生辰当天,像是诅咒一样,沈周如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而当人病入绝境的时候,就开始求神拜佛信鬼神。
“沈周如开始吃柳国公寻来的进贡的丹药了。”
林三站在沈无霁身边小声说。
沈无霁已经对沈周如无感,闻言只疑惑道:“已经病到脑子发昏的地步了?”
历史上多少帝王是开始吃丹药后彻底癫狂的,沈周如是一点都不记得啊。
林三:“世子说……太子给沈周如下毒了,那种三五年才能生效的慢性毒药,现在毒发,怕是慢慢要病入膏亡没有治疗可能性了,再等个三五年会死。”
沈无霁:?
他眸光暗了暗,“这倒是皇兄能做出来的事情,五皇弟呢?”
林三:“沈周如重病后开始放权,太子根基更稳,五皇子和柳国公没抢到先机,所以柳国公才给沈周如上丹药,要趁他回光返照的时候争一争。”
说到这里,林三顿了顿,又道:“世子现在是五皇子的伴读,似是受了些牵连,他已经筹办计划从承安侯府里搬出来了。”
“世子十七岁,也有资格立府别居了。”沈无霁皱眉,“但这样一来,承安侯府就彻底为江岳和江继所有。”
林三点头:“是啊,五皇子自身难保。现在外界看来他信任世子,与世子是一条战线,如果五皇子倒了,世子还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沈无霁与江敛亲密,知道江敛手中有不少底牌,不甚担心江敛无法自保。
但落在其余人眼中,从江敛搬出承安侯府开始,大家就认定他在侯府中已经落败,现在还有世子之位不过是因为皇帝先前立世子的圣旨在。
但现在皇帝病倒,太子揽权,江岳手握大军有上达天听、先斩后奏的权利,二人联手,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看到现在的局势,大家好像才品过味来,江岳是沈周如的亲信,江岳才代表沈周如的意思。
而江敛……江敛和江岳对立。
沈周如重用江岳又如何能重用江敛?所以江敛终归是个弃子,江敛所辅佐的,也是个弃子。
不仅是外人,连沈无憾都有这种感觉了。
江敛刚将给沈无霁传话的人送走,沈无憾便找上门来。
沈无憾立在府门口,遥遥看着站在走廊赏池水的江敛,“世子,方便聊一下吗?”
江敛并不意外他会找上门来,闻声回头,颔首示意沈无憾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
还不待站稳,江敛便转身望向他,平和道:“殿下因何事到访?”
沈无憾舔了舔下嘴唇,轻声道:“世子……有听到外界的谣言吗?”
江敛挑眉,“谣言?谣言有何可听的。”
“就是——他们说你与我,都是弃子。”
江敛问:“殿下来找臣之前,有寻过柳国公吗?”
沈无憾一怔,犹豫片刻道:“寻过。”
江敛笑道:“那柳国公如何说的?”
“他说……”沈无憾犹豫道,眼睛一闭,和盘托出,“他说世子与我们并非一条心,既非一条心,那就不存在与世子同是弃子的说法。”
“说的很对。”
江敛赞道,“臣与殿下非一条心,同样的,承安侯与太子也非一条心,殿下可明白?”
沈无憾:……?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江敛。
江敛叹道:“臣是陛下指给您的,承安侯是陛下指给太子的。重要的非臣和承安侯,而是您与太子。在一开始陛下就应该和您说过,臣非善哉,您驾驭臣是有挑战性的,不过在一开始,太子就放弃了这个挑战。”
沈无憾张张嘴,有些震惊也有些懊恼。
震惊于江敛居然完全猜中了沈周如和他的心思,懊恼是他在江敛面前完全是一张白纸,一戳就破毫无底牌。
见沈无憾的表情,江敛只笑,笑得平静,“殿下无需害怕,该臣做的,臣不会懈怠分毫。但烦请殿下提醒一下柳国公,承安侯是陛下的人,他必不可能看着柳国公带道士如此祸害陛下,而承安侯也代表着陛下的决定。”
闻言,沈无憾顿感一阵后怕,惊道:“你为何不提醒——”
“此事事发前,殿下有曾与臣商议吗?”江敛不轻不重一句话怼了回去。
沈无憾张张嘴,没话说了。
他急道:“那现在该如何?”
江敛摇摇头,不急不缓道:“既然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陛下病重,承安侯身居高位,必然引来多方不满,他疲于应付多方哪还有时间应对您和柳国公呢。”
沈无憾怔了怔,“你——”
他有些哑然,他只是胆小,不是傻,自然听出来江敛要利用他们对付江岳的意思。
江敛笑容坦然,“方法在这里,用不用就看殿下如何想的了。”
沈无憾鼓足勇气来,满心纠结走。
江敛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浅浅勾唇。
既然想要他站队,那就得付出相对的诚意,除了让他甘愿奉上自己的沈无霁,没人能让他无条件帮忙。
沈无憾和柳国公如何商议,江敛不管,提笔一封信送至远在班州的沈无霁手上。
原本的计划是沈无霁去通州投奔乌兴旺然后从军,不过南皇边界原本被沈无霁和林家四兄弟联手镇压下去的小部落又开始作乱。
这是一个天赐的行军锻炼机会,沈无霁马不停蹄便冲去了。
待沈无霁收到信时,天沈已经有几个地方因皇权旁落开始出现暴动,顺理成章该承安侯领兵去镇压了。
江敛来信,叮嘱沈无霁避开暴动的地方。
沈无霁也看到了江敛接下来的安排,一边心惊江敛的胆大,一边头疼好像已经无人能制止江敛的过分胆大了。
听到沈无霁的担忧,林家四兄弟非常不给面子的捂嘴嘲笑。
林大笑憨憨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就算世子不点破,等那柳国公想通后也会做的。”
沈无霁斜他一眼:“你不该站我这边吗?”
林大挠挠头,“属下是觉得,善良是好事儿,但碰到那种阴险小人可能就没办法了,不过有世子兜底,咱们也不拍主子被骗了。”
沈无霁:?
他怒吼:“找打是不是!”
一行五人吵吵闹闹地越过班州边界,进入在南皇领地与南皇剿匪军碰头。
这是第二次合作,除了新换的领头将军外,其余千人大军对林家四兄弟十分信任,大家快速开始再一波镇压。
南皇宗室上下一条线,不存在什么夺嫡内乱。
大军出行多是为了镇压丛林荒原中贼心不死的小部落,正好适合沈无霁练兵。
但天沈就不同了,外有大齐、南皇两大国虎视眈眈,内有连绵不断的山匪流民起义、蠢蠢欲动的宗室亲王。
面对打不灭压不完的流民,沈周如烦不胜烦,更烦的是那些打着清君侧名义说江岳和太子联手迫害帝王、谬权篡位的起义军。
宣政殿。
江岳跪在下首,用自己波澜不惊的神色向沈周如说明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
沈周如头疼欲裂,接过孙云海递来的又一颗丹药,咽下,烦躁道:“是朕之前放权太急,倒是把你推成了靶子。”
江岳眉峰未动,平静道:“臣未行不轨之事,无愧于心。”
“朕自然是信你的。”沈周如叹了声,摆摆手道,“起来吧,朕低头看你,头晕得很。”
江岳抬眸,见沈周如又捻起一枚丹药准备吃下,皱眉劝道:“陛下,这丹药怕是伤身,还是少吃——”
“行了。”
沈周如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太医院和心悟大师都说此物无害,朕病了后一直不见好,只有这丹药能让朕撑着处理政事,若你说不行,不如寻个比这丹药更有用的东西来。”
江岳张张嘴,无声叹了下。
自沈周如开始服用丹药后,江岳几乎隔天都要劝一道,他越劝沈周如越烦。只怕再劝下去,君臣就要离心了。
江岳沉默退下。
孙云海送他离开。
宫殿外。
江岳回头看孙云海,低声道:“公公,那丹药果真有效?”
孙云海笑了笑:“有没有效自然是陛下说得算,不过服用这丹药后,陛下身体确实精壮了不少,奴才只盼宫中多几位皇子公主才好。”
江岳;“……孙公公,莫要胡言。”
孙云海只笑,没再说话。
江岳皱着眉离开。
待孙云海送走江岳进入宣政殿,沈周如已经走下龙椅在殿中踱步,未回头地问:“承安侯问了你什么?”
孙云海垂眸低首:“侯爷只是关心陛下的身体健康。”
沈周如声音冷不丁的,“是问你丹药的事情吧。”
“这……”孙云海犹豫般说,“侯爷对丹药有挺大的成见,但也是关心陛下。”
沈周如冷笑一声,又转身回龙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孙云海以为沈周如要休息,正待上前伺候,又听沈周如道:“上个月朕未得空上朝,朝中怕是太子的一言堂了吧。”
闻言,孙云海腰弓得更低,劝慰般道:“太子、五皇子还有承安侯不过都是为陛下分担琐事,让陛下不至于过度操劳罢了。”
“呵……”
沈周如冷笑一声,没说话想。
宣政殿缓缓安静下来,安静得让早就习以为常的孙云海都觉得有些窒息。
午后。
沈周如在宣政殿的自言自语一字不差地传到江敛耳边。
小厮笑着说:“陛下怕是已经心生狭隘了。”
江敛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闻言微微摇头,“还不够。”
小厮疑惑,不过他知道主子自有成算,侯立在旁不多言语。
江敛计划着再给沈周如加把火的时候,沈无霁带着南皇镇压军深入大山部落巢穴。
南皇边界山多、林多,如果不是土生土长的部落人根本分不清楚山林中的条条岔路。
如今分在他们面前的有四条路,林大、林二、林三各领走五百余人分道追击,沈无霁则和林四去往最后一条路。
而再往里深入,又是数条岔路口,但按之前得到的地图来看,这些岔路最后会形成圆环将大山部落层层裹住,所以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必须每条路都安排上人手。
沈无霁和林四对视一眼,当即决定兵分两路,
大山部落被杀得只剩两百余人四处逃窜,但他们聪明又狡诈,只要活着就是扒在人身上大口吸血的跳蚤,令人烦不胜烦。
南皇这次是秉着另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目的,要将这个部落的人一网打尽。
兵分两路,追击逃军。
沈无霁带走了三百人,一路往山林深处行军,行到遍布山洞的山崖时,沈无霁拔/出长剑,领着一部分人一步一探地进入一个幽深的山洞。
山洞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微弱的光线让他们的视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不时能听见洞中水珠砸到地上发出的空洞回荡声。
沈无霁屏气凝神,往洞中走了大概十余步,忽地听到了几道微弱的啜泣声。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沈无霁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士兵。
“好像有谁在哭?”
大家几乎是同一反应放缓了动作,洞中的声响便清楚起来,是啜泣声。
沈无霁反手握紧匕首,朝众人示意,突然加快速度往洞中探去。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探路的士兵突然喊道:“队长!这里有好几个孩子!穿着好像是天沈的衣饰。”
天沈衣饰?
沈无霁陡然想到大山部落拐卖孩子养成部落人的习俗,顿时皱起眉,快步走到呼唤的士兵身边。
果然,大概七个孩子穿着破布烂衣缩在已经被潮得发霉的稻草上,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
这拐角后方就是山洞的死路,约莫不到十岁的孩子缩在这里,彰示着大山部落的恶行。
望着孩子们包着泪的眼睛和浑身淤青、泥泞,沈无霁生了恻隐之心,问道:“你们是天沈的孩子吗?”
孩子们下意识望向他,呆呆地没说话。
沈无霁皱起眉,上前几步,想要查看孩子的身体状况。
就在他分心观察其中一个孩子看不见舌头的嘴巴时,一道寒光射进了沈无霁的眼中。
士兵顿时大喊:“队长!小心!!!”
沈无霁下意识侧过身,但依旧没躲过那道要命的寒光,左腹被巴掌大的匕首刺了个对穿。
“队长!”
“杀————”
刺中沈无霁的小孩发出低沉沉的吼声,其余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全变了神色,脸上只剩嗜血的色彩。
是侏儒杀手!
沈无霁咬紧牙关将刺入小腹的匕首拔/出来,反手用匕首挡住侏儒下手凌厉的攻击。
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山洞本就狭小,成年人的身体和长剑完全施展不开,更别提能力最强的沈无霁已经被重伤,躲过一半的攻击都算勉强。
待守在外面的人发现不对劲时,沈无霁等人已经伤了大半,甚至有十来人未反应过来以至于直接丢了性命。
打到最后,侏儒杀手活了一个人快速逃出山洞,沈无霁狂奔紧随其后,无视了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拉弓——搭箭——
“刷——!”
侏儒杀手倒地。
沈无霁也扛不住伤口的撕裂,单膝重重砸地跪在一片血泊中,唇无血色,身体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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