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51章


    五皇子嘴唇颤了颤, 哀切地说:“舅公……我怕……”


    “不、不怕,不用怕。”柳国公用力将他环住,瞳孔晦暗却依旧铿锵有力道,“有舅公为你撑着。”


    五皇子闭上眼睛, 孱弱的身体里慢慢涌起几分力量, 撑着舅公仰起头, 打开嗓音,“好,我不怕——”


    又是七日。


    出兵的大齐动了,准确说是文书动了。


    海隆坐镇参谋,新晋将领乌兴旺也是年轻有为, 大齐并不想战, 派人传信于三日后西关外三十里处绿洲谈和。


    天沈只有三日挑选谈和官员。


    同一时间, 佰源城奏折在上,劫粮一事被抽丝剥茧地抽到了一个名叫朱松的人身上。


    御书房。


    文武百官之首,丞相、太尉、御史再次坐在下首,等着皇帝议事。


    沈周如望着奏折皱眉问:“此朱松为何人?”


    丞相道:“据佰源县令所言,朱松乃原郡师爷义子, 原郡师爷另一子此时正在晋王府上, 是晋王之友。”


    晋王?


    沈周如眸光一暗,‘啪’地一下将奏折甩到桌上, 怒道:“传晋王!”


    正在紧急接应回城人手的晋王接到传召, 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沈无忧抓住传消息的人:“是佰源来奏?”


    “是、是啊。”


    沈无忧倒吸一口冷气, 顾不得急召的命令, 扭头回书房喊来手下的门客。


    大家接到消息都是一筹莫展, 朱汉扑通地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殿下、殿下、草民真不知道这事儿是怎么扣到我弟弟身上的, 他只是给大家提供了个歇脚的地儿,根本不知道内幕啊!”


    沈无忧怒不打一处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对口供供认不讳!”


    朱汉抽泣道:“这是屈打成招,绝对是屈打成招,草民弟弟体弱经不起拷打,肯定是为保一命才会认的。”


    听到这话,沈无忧气急,一脚踹了过去:“屈打成招?你弟弟要害了这一屋子的人!”


    朱汉被踹得连连滚,趴在地上哆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几人看得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地拦住沈无忧,劝道:“殿下息怒,现在当务之急是应付皇上,既然朱松却是不知道这件事,那就让他胡说一气子,前言不对后语,坐实了屈打成招的名头。”


    “那他呢。”沈无忧怒指朱汉,“他必然要被抓去问供!”


    朱汉抖了抖,鼓着勇气道:“草民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的!草民也去胡说八道!这趟水搅得越混,越多人脱不了干系!”


    沈无忧深呼吸两下,忍着怒:“好,记住你说的话,若你做到了,就算我死也能保你一家老小平平安安过日子,否则——你自己清楚!”


    朱汉身子又是一颤,连连叩首,含泪谢恩。


    旁的几位门客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神色中的悲凉。


    但能怎么办呢?


    事到如今只有舍弃朱汉。


    晋王安排好了前后顶命的人,这才收拾好自己恭恭敬敬地进宫。


    ……


    夏江行宫。


    沈无霁看着回信乐得直喊:“他说他,他说他,他说他?”


    晋王手下胡说八道拖太子下水,太子又拿出证据证明是柳国公主谋、晋王合谋,柳国公直接拿着御赐尚方宝剑进宫,怒指晋王栽赃诬陷。


    好一出大戏。


    李如在旁边听着也笑,“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沈无霁不依道:“哎哎哎,他们是狗,我是什么?”


    江敛接一句:“你是狼崽子。”


    沈无霁:!


    他猛地扭头呲牙亮爪子朝江敛示威。


    白晃晃的犬牙在阳光下闪了下。


    江敛合上卷轴,捏住一端轻轻敲在沈无霁头上,“练功去。”


    该他们安排的事情都妥了,皇宫再怎么闹都跟他们没关系,现在就等前线回报,沈无霁也没理由再赖在江敛书房不动弹了。


    沈无霁甩开卷轴,晃荡着脑袋站起身,边活动身体边嘀咕道:“行宫太小太憋屈,都不够我跑一圈马。”


    李如汗颜。


    江敛再次展开卷轴看着,漫不经心道:“等前方事了你再出去,这段时间好生待着,修身养性,收收你那暴脾气。”


    沈无霁撇嘴,现在也就江敛说他是暴脾气了。


    他哼一声,扭头就往练武的林子走,不理江敛。


    江敛头也不抬地对李如道:“你们还说他不是暴脾气?”


    李如:……


    他打哈哈道:“新一批采购到了,属下先去清点物品。”


    李如慌忙地逃走,不给江敛继续念叨沈无霁的机会。


    江敛掀起眸,瞧一眼李如逃也似的背影,无奈摇头。


    现在所有人都玩出花地宠着沈无霁,倒弄得他这个挑刺的像个坏人。


    嫌弃之余,江敛提笔给京城去了封信,安排人开始捧余杨。


    得益于余杨近年来的兢兢业业,百姓交口称赞他为青天大老爷,沈周如对余杨的好感骤增。


    现在余杨立下了这般大功,特别是他一口气把太子、晋王和柳国公得罪个干净,不管怎么站队都只能忠于帝王,可谓是又一把好用的刀。


    于是在前线又一次催议和使者后,沈周如招百官来会。


    陆续有人提就近选人让余杨议和,太尉也站出来捧余杨,沈周如大手一挥,便定了这位在众人眼中踩了狗/屎运一步登天的佰源县令。


    准确来说,余杨是即将升任原郡郡守,原先的郡守涉嫌与劫匪勾结,被革职关押。


    经余杨调查,太子、晋王、柳国公三方势力皆涉嫌劫匪一事。


    从贼匪窝里搜出来的书信往来账单交易,那可是实打实钉钉板的证据,一旦公开,整个皇室都要受天下人的唾弃。


    但他只是私下上奏并未公开,给皇家留足了面子。


    于是,升任郡守便是沈周如给余杨的回礼。


    事情调查到现在,朱汉直接在狱中自杀,留下血书咬死太子指使。


    朱松胡言乱语装疯,坐实被屈打成招的事实。


    太子带着晋王属下出京入通州再匆匆回京的证据面见皇帝,他诚恳地表明自己只是呈证据,不干涉父皇的任何决定。


    但这种摊牌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沈周如忌惮太子韬光养晦的忍性,父子之情再生隔阂。


    太子自请不再干涉灾区事宜,交还户部权力,以作解释。


    晋王交友不慎御下不严,被罚禁足闭门思过,三月内未得诏令不得私自外出。


    这惩罚等于强令晋王远离朝堂政事三个月,对于正在疯狂发展势力的晋王可谓是不小的打击。


    而对外,柳国公被无缘无故泼了盆脏水,沈周如直接把太子交还的权力交给柳国公,勒令柳国公全权监督灾区赈灾。


    得到消息,柳国公府人又喜又忧。


    富贵险中求,但太子和晋王想再陷害灾区的话,担责的可是柳国公了。


    内患暂除,西关前线也传来几份急报,好坏参半。


    大齐提出议和,却狮子大张口,给的条件相当于天沈再经历一次洪灾的消耗。


    事到如今都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场大战的起因。


    被派去议和的余杨直接釜底抽薪,将最开始发生冲突的商户抓了起来,丢到大军阵前细细盘问了一番。


    其中一个天沈的商人扛不住盘问,承认自己收了对方的钱,故意和人斗了这一出。


    他哭天喊地说自己没想过会闹出这种情况,好几次都想直接和盘托出,可他不敢说。


    大军跟头来这一遭,大齐铁定不能认,但天沈这边却是扬眉吐气。


    原本是在天沈境内出的事,大齐大军临城前来问罪有理有据,但结果是你故意策划的?


    就问天沈这后方上万大军肯不肯了。


    议和不成,那便开战。


    余杨在前线的行为分毫不差的传回京城。


    主和派的纷纷指责余杨的鲁莽行为,称他不该如此下大齐的面子。


    举荐余杨的官员们被骂的脸上挂不住,靠着民间高涨的民意直接怼了回去。


    若让天沈坐实了过错方,怕是割城赔款都堵不住大齐那饕餮大口。


    余杨做的对!天沈无错!


    两方人又在朝堂上吵个不休。


    许是老了,年纪大了,沈周如从未觉得处理朝政如此的不顺心。


    他坐在这龙椅上心里又慌又痛。


    “行了,别吵了。”沈周如忍着心悸开口道,“民意所向,我天沈不能就这般任大齐拿捏!余杨处事再鲁莽也称不上有过!”


    章望宇出队列,朗声道:“陛下,大齐也深陷洪灾之难,西关是我天沈的土地,哪怕就此僵持,他大齐也不敢肆意妄为踏过西关边界。再耗下去,先投降的必是大齐。”


    “是啊陛下,况且现下民心所向,百姓们战意高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


    “说得轻巧!干旱、洪涝、地震三灾弄得人心惶惶,多番赈灾下咱们早根本扛不住连年征战。况且入了夏,灾后疫病频发,救治百姓都尚且余力不足,何来余粮供给前线啊陛下!”


    “那你要同意议和,把大半国库都给那无耻小人吗!”


    “你——休得胡言,老夫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不主战又不主和,你在这浪费口舌为哪般?就为指责余杨激怒大齐?老夫看你才是那个内贼!”


    “胡言乱语!老匹夫胡言乱语!”


    “……”


    又吵起来了。


    沈周如太阳穴突突直跳,跳得他只觉得头要炸开了。


    忍无可忍,沈周如怒道:“退朝!退朝!要吵的下朝后自己吵去!”


    他实在不想听乱成一团的早朝,点了几个为首的官员,含怒回了宣政殿。


    章望宇几人匆匆赶往御书房,见沈周如按住太阳穴阖眸休息,而太医正皱着眉为他诊脉时,几人都吓了一跳,以为沈周如被气出来什么好歹。


    太医退了下去,沈周如休息片刻才缓过神来。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首的六人,直接道:“余杨是你们当时共同点头的人,现在他如此莽撞,你们可有何话要说的?”


    章望宇看看旁边几个沉默不语的人,安静几瞬,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余杨无错,最起码在维护天沈立场上,余杨无错。”


    沈周如望向他,眸光冷淡:“太尉似乎一直都在维护余杨。”


    章望宇垂眸,也不辩解,只是道:“臣出于原郡,对原郡的守将和县令私心里多几分偏爱。但话说回来,余杨如此恐怕也是有大军与领将做底气,臣猜他在赌大齐心存忌惮,不敢肆意妄为。”


    沈周如微微阖上眼:“他这一闹,怕是不打上一仗都难以收场。也罢,也罢,大齐与天沈摩擦渐生,或早或晚都有这一遭。有他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此战也是天沈占理。”


    “你们若有其余意见,现在便说,若无,便传旨吧。”


    圣旨令下,天沈拒不接受大齐的无理合约,允西关大军严阵以待。


    死守边关,不退!


    第052章 第52章


    ‘不退’两字传遍天沈大江南北, 也传到了沈无霁耳中。


    江敛嗓音清冷,淡淡念着:“死守边关,不退。”


    沈无霁眸光一闪,弓箭准头突然瞄向空中, 拉弓的右手手指猛地松开。


    “刷——”


    弓箭凌空飞起, 直直冲向半空中振翅高飞的鸟群。


    鸟群受惊鸣叫着慌乱飞走, 其中一只鸟随着弓箭落到里沈无霁数百米开外的地上。


    小盒子跑过去捡起砸晕了的鸟,遥遥地朝沈无霁招手,喊道:“殿下,只落了根羽毛,吓晕了, 没有伤。”


    沈无霁点点头, 重新搭箭拉弓瞄准箭靶。


    江敛照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的树荫地下, 用令人心平气静的嗓音念着野史游记,亦或是已经沈无霁学习过但需要勤加复习的书。


    别的不说,就孟平、小盒子天天跟在沈无霁身边听多了这些书的熏陶,处事待人的习惯都逐渐向沈无霁和江敛靠拢。


    被关在行宫的日子,沈无霁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平淡地渡过。


    外方捷报连连, 但看得出来两方都没下死手, 更多都是赌那一份面子的僵持,只看哪方先僵持不住举手投降。


    若不是顾忌国库空虚, 海隆还想多跟大齐的打上几个回合。


    没什么比实战更能历练人的, 战场上练乌兴旺临场应变, 战场后方练沈无霁兵法演练。


    沈无霁每日都会根据前方战情预测接下来的走向, 如同江敛爱好自己与自己对弈般, 沈无霁也爱上了对着沙盘推演练兵,一步算两步, 两步推四步,四步推全盘……


    他的预测正确率逐步提高,作为幕后军师让海隆和乌兴旺都大加称赞。


    这样的日子让沈无霁乐此不疲。


    六月末,中部雨停,淅淅沥沥的小雨也转为放晴的大太阳天


    七月初,北方下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大雨。


    七月中,三大灾区完成救灾任务,顺利遏制力灾后疫病爆发的可能性。


    七月末,前线依旧僵持,天沈从救灾中腾出手来,全力支援前线。


    八月,海隆与乌兴旺并分两路,在西关的两端同时再打出两场大胜战,将军心溃散的大齐从两侧包抄。


    大齐主将被抓于马下,形势急转,大齐两万大军强行撤离,只活下来不到一半。


    九月,大齐重新派兵遣将,于西关议和。


    捷报连传,天沈京城上空的阴霾仿佛都褪/去了般,太阳当空,文武百官喜笑颜开,沈周如的头疾都神奇般的不治而愈了。


    十月,议和改为通商友好协议,大齐为表友好,令郡主祁连蝶往天沈和亲。


    祁连蝶今年刚满16岁,都可以做沈周如的女儿,他再怎么禽/兽不如也不可能收祁连蝶入后宫,所以注定是从皇室里挑。


    沈无霁心惊胆颤了小十来天,就怕京中有人想到自己这么个傻子,要把郡主嫁给他。


    江敛听到沈无霁的担心后有些无语凝噎,忍不住拿笔杆敲他脑袋:“你身后还有个南皇国,他们敢让大齐和南皇联姻吗?”


    沈无霁恍然回神,摸着脑袋嘿嘿笑:“这不就是、就是怕吗。”


    江敛无奈道:“等两年后就到你选妃了,怕不是借口。”


    闻言,沈无霁撇撇嘴,无趣地跑开。


    随着和亲郡主抵达京城,沈周如也终于腾出手来整顿自家后院。


    第一位挨刀子的是太子沈无非。


    太子本来早就定了太子妃,是礼部尚书嫡女李悦桐。


    但前半年家国不宁内忧外患,预定的日期不断延迟,等到十月才重新选定吉时,于十月底大婚。


    而现在已经十月中了。


    大婚匆忙,沈周如下旨今年天沈灾害连连,皇室一切从简,包括太子大婚。


    收到旨意后,东宫和礼部尚书家皆是一片沉寂。


    李家夫人几乎是哭着送女出嫁。


    本来去东宫就是君王侧求生,现在又被皇帝去了仪式,简直就是借着大婚狠狠打太子的脸。而这于李家的无妄之灾,太子妃李悦桐首当其冲受罪。


    李悦桐不是一眼惊艳的美人。


    她饱读诗书,是闻名京城的才女,从内而外透着端庄、知性、娴雅。


    看着母亲快为自己的事情哭晕过去,李悦桐强忍着眼泪,低声安慰母亲:“母亲别哭,太子在东宫本就如履薄冰,咱们当日选择太子的时候就确定无法独善其身。女儿这般嫁过去,是太子亏待了女儿,不是女儿连累东宫。”


    李家夫人边哭边心疼女儿,见她饶是在这种地步仍然如带教嬷嬷所要求唇角含笑,心尖儿更是颤着疼。


    李尚书在旁长叹一声,伸手扶起自家夫人,低声道:“怕什么,太子终究是太子,若往后他成了,咱们就是从龙之功。皇上今天是用大婚打压太子,明日的圣旨可是要将和亲郡主指婚于晋王。”


    “什么?”


    闻言,李家夫人都顾不得哭了,不敢置信地抓住李侍郎,“你说和亲郡主要指给谁?”


    李尚书声音更沉:“晋王,今儿定下的,消息还没传出来。”


    “怎么会是晋王?”


    李家夫人下意识望向自己的女儿,疑惑道:“这与晋王和亲,晋王能招揽到大齐的支持?”


    李悦桐摇摇头,思索着说:“不可能,最起码短期内大齐和我们做不到和平相处,现在不过是前线大军武力镇压下的平静。难不成,陛下这是各打五十大板?”


    李尚书赞许道:“正是,往后你入东宫,可要保持这般敏锐度,我猜怕就是之前那劫粮的事情。”


    “那事儿还没完,只是现在不宜再大肆翻案。”


    “明日太子大婚被压风头,失了一次对外宣誓主权、与文武百官洽谈的机会。而晋王要取和亲郡主,更是断了他寻求朝内姻亲势力的可能性。”


    “再者,和亲所生子,其妃不入主宫,其子不入东宫——”李悦桐喃喃道,“这么说,陛下依旧倾向太子啊。”


    李尚书道:“难说,三皇子没有继位权,但往后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陛下身子骨硬朗,保持这般下去无妨,若再有变故,太子不得帝宠,保不准有变。”


    李家夫人忧心忡忡:“我就说,当初我就说,不该掺和到夺嫡的事情来!”


    “母亲,父亲已为礼部尚书,当前局势由不得父亲抉择。”


    李悦桐握住母亲发颤的手,温和地安抚道,“女儿入了东宫,自会与殿下夫妻同心,若到时候局势有变,咱们也能早做打算,您放宽心。”


    “唉……”


    李家夫人抹去眼泪,哀伤地抚摸女儿的背。


    第二日,如李侍郎所言,赐婚圣旨到了晋王府


    若不是有忠心的嬷嬷死死拦着,皇贵妃几乎就要冲到御书房去找她恭敬的陛下,去讨个说法。


    谁不知道现在天沈和大齐结了仇?谁不知道那郡主就是个皇家宗室女,手中半分权力没有?谁不知道这场和亲就是个面子关系?凭什么搭上他儿子的正妃位!


    “定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绝对是!”皇贵妃死死握住椅子扶手,脸上神色近乎狰狞,“是李清凤那个贱人!”


    “娘娘!”


    拦在她面前的嬷嬷越听越急,连声劝:“您小声点,这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殿下正是难的时候,您可不能被皇后那边抓了把柄,不然殿下更要乱了才是。”


    皇贵妃抬手恨恨地拍桌子:“迟早有一天,本宫要让她跪着求我!”


    圣旨已下,毫无更改可能,皇后本来还对太子大婚从简抱有怨言,等晋王的和亲婚事一出,她便只剩高兴。


    至少这两年里,晋王于他们而言毫无威胁可言,皇贵妃亦是!


    京城喧嚣不定,京外倒是纯看热闹。


    沈无霁乐呵呵地说:“这次可以太平一阵子了吧。”


    “大战按功行赏,乌兴旺加官,升为原郡正城门令兼通州守城将之一。余杨被责过于鲁莽,但功大于过,罚三月俸禄,于十月十七日正式升任原郡郡守。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江敛将信递给他,问道:“想出去玩吗?”


    沈无霁眼睛一亮:“可以吗!”


    江敛颔首:“可。”


    沈无霁欢呼地跳起来,跟撒泼的狼崽子一样在林中奔跑。


    十月中,江敛生辰,沈无霁特意去学了曲戏,亲自唱给江敛贺寿。


    听沈无霁唱曲,江敛还有定力做到面不改色,旁听的李嬷嬷等人都想捂耳朵了。


    他们殿下到底是怎么能把一曲温婉小调唱成杀猪样啊。


    沈无霁唱得自我感觉良好,往江敛身边凑:“好不好听,好不好听!生辰快乐呀!”


    江敛眉尾微颤,终是没绷住地抬手胡噜沈无霁毛茸茸的脑袋:“好听,下次别唱了。”


    沈无霁:?


    在沈无霁的安排下,向来喜静的江敛愣是又过了一个闹腾的生辰,江夏行宫日夜笙箫,闹得外面都能看到连绵灯火。


    若不是夏日干燥,沈无霁都要整上几出万家灯火给江敛祈福了。


    江敛生辰后的第三日,沈无霁收拾好包裹连夜出了城。


    这次他带上了孟平和林家四兄弟,目标南方康州。


    康州北部是洪涝灾区之一,现在正在大规模重建,这里也是青寺商行起家的地方。


    罗然接到消息紧赶慢赶地赶到康城,他终于有机会将青寺商行偌大的家底都掏给沈无霁看了。


    十一月末,沈无霁离开康城,往北回到文州。


    文州临海,只是元丰城在文州西部,上次沈无霁来只看了文州地貌的九牛一毛。


    这里气温偏高,百姓们的饮食作息、生活习惯于京城和江州全然不同。


    罗然一直陪在沈无霁身边给他做向导,帮沈无霁填补他空缺的知识体系。


    文州是现在道野着重发展的地方,文州商行众多,明面上看去百花齐放,实际上是道野手下的几个人打擂台。


    第053章 第53章


    沈无霁装作罗然的侍卫与众人一一见过。


    无人时, 罗然给他介绍道:“除我们之外,文州里还有位谷亲王,是皇帝的亲伯伯,往年从不参与党派争斗。但他田多地多, 喜好经商, 交友甚广, 久而久之招揽出了一批唯他是从的商人官民,您刚刚见过的人中就有不少受他恩惠的。”


    沈无霁挑眉,好笑道:“不参与党派斗争,但有不少的亲信,这个意思?”


    罗然也笑:“是, 所以若他想掺和夺嫡的浑水, 现在朝中的天平可能就要偏一偏了。”


    沈无霁:“依你所见, 他真如传言般淡泊名利?


    罗然垂眸,悠悠道:“若真淡泊名利,便不会成为令道野先生日夜难眠的对手了。”


    沈无霁抱胸望着楼下推杯换盏的商人们,开口道:“盯紧这位谷亲王,若他的势力有往外扩张的趋势, 立刻来报。”


    罗然:“是!”


    十二月末。


    沈无霁进入云州, 途径江城的时候直接将孟平送了回去,换成小盒子随侍。


    这两个人交替着一人扮演沈无霁, 另一人在外跟一段时间, 收获颇丰。


    孟平偷偷摸摸回到行宫。


    见到如竹般雅致清冷的世子, 他下意识给自己抹了把汗, 紧着嗓音道:“世子安好, 殿下派属下给您传个口信。”


    江敛从书卷中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孟平。


    孟平眼睛一闭, 开口仿着沈无霁的模样嚷道:“新年快到了,我的生辰礼呢,你要是忘了准备,我就不回来了!”


    江敛:……


    无语凝噎。


    孟平喊完就战战兢兢地往后挪:“就,就是这样说的,殿下说去云州看一眼云际商会就回来……”


    江敛抬手按一下太阳穴。


    自从沈无霁余毒清后,这都快成他的习惯性动作了。


    “你让小盒子传话。”江敛头疼道,“准备好了,让他按时回来吃饭。”


    孟平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见江敛继续垂头看书不想再说话,然后才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小盒子知道孟平传话的内容后,嘴角一抽,“要不,要不这次还是你去吧。”


    孟平气不打一处来:“上次是谁跟我争外头好玩,说殿下偏心的?”


    小盒子:“……我怕下次殿下和世子直接隔空吵架。”


    由不得小盒子不去,孟平直接把他推到马车上,“快去快去,殿下说在云肆里等你。”


    云肆是云际商会成立后专门建的酒楼,每个郡城都有一家。


    基于很久之前云州地界的商人和官员联合起来抵制云际商会的事情,沈无霁每次游历都会绕路到云州检查云际商会的发展情况。


    现在忧患解除,百废待兴,云际商会在赈灾中积累起来的名声逐渐发挥作用。


    赈灾的时候,沈无霁憋着口气,直接霸占云州民间赈灾榜首,一点都不给当地商会乡绅大族留面子,以至于云州的百姓对云际商会好感大增。


    等天灾结束、云际商会入驻云州后,每一间属于云际的铺子都能门庭若市。


    云际商会定价是跟着行业平均价波动,算不上物美价廉,顶多属于平价商品。


    但戚子行上行下效以身作则,多干多拿。


    优厚的报酬让上到各家商户,下到跑堂小厮都能越干越热情,反馈给来客的感受堪称‘宾至如归’。


    现在的云际商会俨然超越了诸多云州当地商户,在众人里有口皆碑。


    戚子行刚刚好在云州忙事,沈无霁挑个了时间跟他碰面。


    两人将之前的事情合计一番,沈无霁又和戚子行将云州各县的云际商会都巡视一番,这才启程返回行宫。


    一月中。


    沈无霁顺利地在自己生辰前夕赶回行宫。


    行宫中早已张灯结彩,大家忙活起来给沈无霁准备生辰宴。


    沈无霁从山后马场的小路窜进行宫,他威胁李如,不许提前通知江敛自己回来的消息。


    李如举双手投降,表示绝对不说。


    沈无霁这才高高兴兴地跑到江敛的寝宫,找了个小板凳板正正坐好。


    此时的江敛还在前厅挂灯笼。


    这次为沈无霁庆生的灯笼大半是他题字,一路从沈无霁的寝宫挂到了练骑射的草场。


    眼看着行宫布置完了,天都要黑了,沈无霁还没传来消息。


    江敛微微皱眉,望一眼战战兢兢的小盒子,“你家主子没说什么时候回?”


    小盒子早上就被沈无霁打发回来了,而沈无霁本人则跟戚子行回宫外府中商议接下来的安排,说是得一会儿时间。


    这一会儿时间就成了小半天。


    小盒子猛猛摇头:“殿下真没说。”


    奇了。


    江敛眯起眸,没再为难小盒子。


    他负手转身往自己的寝宫走,打算派人去催一下沈无霁。


    就在即将跨过寝宫门的那一刻,江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保持着抬步的动作往宫外看去,发现安排巡逻的人都隔着极远,甚至有几处死角点位无人监守。


    江敛顿了顿,缓缓收回步子。


    他的院子向来严于铁桶,有一点未如往常安排就会有人上报,而现在侍卫下人们行动自若,谁能通知他们更改巡逻的顺序?


    锁定了捣蛋的人选后,江敛微微挑眉,大大方方地走进寝宫。


    ‘刷——’


    屋内的烛火忽然全部熄灭,只剩几个壁灯发着微弱的光芒。


    现在已经日落西山,除了门口还有点光外,书房那几处堪称一片漆黑。


    江敛站立不动,清冷的视线静静地扫向书房里挪动的黑影。


    “猜~猜~我~是~谁~”


    有人捏着嗓音从门边飘了过来。


    江敛浅浅勾唇:“猜中有奖励吗?”


    黑影一顿,呲了呲牙:“你怎么都不带怕的。”


    “除了你,谁还能把我院里的侍卫调开?”


    江敛回身,随意抬手按住小鬼的脑袋,嗔笑道,“十四岁了,还玩这些小把戏。”


    沈无霁‘哼’一声,不乐意地拍开江敛的手,仰头看到他:“他们说你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变色,我就想看看你被吓一跳的样子。早知道就不把人支开了,我还寻思着万一你被吓哭让他们看着可就不好了。”


    吓哭?


    江敛啼笑皆非,“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着些什么。”


    沈无霁抬手比一比自己和江敛的高度,“我不小了好嘛!我已经到你耳朵这儿了,明年就能超过你!”


    “是是是,明年就能超过我。”


    江敛绕过他的手继续拍他脑袋:“那你还做这种小孩子的事情,万一真有人闯进来了怎么办?”


    沈无霁指一指头顶:“林家四兄弟蹲屋顶守着呢。”


    江敛:……


    江敛挑眉,重复他之前的话:“支开侍卫给我留面子,嗯?”


    沈无霁望天:“知道的人越少,面子越足嘛。”


    江敛无语走开,出门将所有侍卫唤回来,又将林家四兄弟打发到前院去等着开宴。


    再回来,捣蛋的家伙已经老老实实将蜡烛一根一根点亮了,屋里又恢复了亮堂。


    看一眼被沈无霁握在手里的绳子,以及被身子绑着的黑色竹筒,江敛点点他脑门:“想这些小招式倒是用心。”


    用绳子系住竹筒盖在灯笼烛台上,等他进来后再统一拉倒,这便完成了蜡烛瞬间熄灭的壮举。


    沈无霁将绳子捣鼓好,半蹲在地上仰头看江敛。


    他伸出两只摊平的手凑到江敛面前,眉眼笑得弯如月牙:“我的礼物呢!”


    江敛立在门口瞧沈无霁,慢条斯理地开口:“起来。”


    沈无霁乖乖地起身。


    “往左转。”


    沈无霁扭过脑袋,左边就是江敛的卧室。


    他眼睛一亮,欢快着步伐跑过去。


    江敛含笑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床头边的柜子里,打开看看。”


    沈无霁开心地凑到柜子边,擦擦手心,“是什么?”


    柜子被他打开,伴随着江敛的声音:“是不倒翁。”


    见到柜子里的景象,沈无霁眼眶一热。


    是一排排小木雕做成的不倒翁,木雕的发饰、装扮、眉眼简直是缩小版沈无霁。


    有蹲在床前耸眉搭眼脏兮兮的沈无霁,有提笔写字但抓着耳朵一脸郁闷的沈无霁,有蹲着马步神色坚毅的沈无霁,有拉弓搭箭飞扬肆意的沈无霁,还有带着面具负着手、一派冷静运筹帷幄的沈无霁……


    细细数去,共十四个,每一个都巴掌大小。


    不倒翁从第一个开始逐渐变大,定格在闭着眼睛托起孔明灯的小人。


    江敛的声音清冷又温和:“无霁,生辰吉乐。”


    沈无霁蹲在柜子前,忍不住瘪了嘴巴,扭头问江敛:“你什么时候做的?”


    这排不倒翁木雕绝不是十天半月的成果,他呆在行宫的时候就爱往江敛房里跑,居然一次都没有发现过。


    江敛笑道:“从前年就开始做了,我想着你不喜欢坐那让画师画像,就做个小木雕留作纪念。”


    沈无霁觉得鼻子酸涩,猛地起身啪叽一下撞到江敛怀里,“谢谢,我很喜欢。”


    江敛被迫张开手臂,调侃道:“明年你再扑过来,我怕是就接不住你了。”


    沈无霁赖在他怀里撇撇嘴:“曾老太医说了多少次让你多见见阳光,别老呆在房间里,也没见你认真遵循医嘱,不晒太阳肯定长不高。”


    江敛挑眉,看在沈无霁心情好的份上,让他占点便宜。


    不过晒不晒太阳都没意义,他的身高定在这里了,上一世三十多岁也没见长高过。


    “礼物看过了,开心了?开心了就走吧,前厅的人等许久了。”


    江敛摁住他脑袋,也没用力,就是想把人从怀里弄出来。


    沈无霁晃着脑袋嘀咕道:“你是不是嫉妒我还能长高,所以逮着机会就按我脑袋。”


    江敛扬唇:“猜对了,等着看你明年这个时候能长多高。”


    沈无霁高高举起手,往高江敛半个头的地方比划:“明年,长到这里!”


    江敛巴掌又按到他头顶上,笑道:“没垫着脚比划,算是留点余地了。”


    沈无霁仰头瞪圆大眼睛,咧嘴朝他龇牙:“后年就是垫着脚的高度!”


    “好好好。”


    江敛哄小孩般道,“所以可以告诉我偷摸跑回来藏我屋子里不出去的原因了吗,我不信你会为了吓唬我,专门躲了这么久。”


    话题猛地转了大弯,沈无霁嘴角的笑容还没收回来,闻言摸了摸鼻子,“你猜到了啊?”


    江敛看他,“一年前你可能会这样调皮,现在不会。”


    闻言,沈无霁孩子气地歪脑袋,开口道:“有人跟踪我。”


    江敛微微眯眸:“人查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我让青寺商行的人盯着了。”


    沈无霁耸耸肩,“他主要是跟踪小盒子来着,我问了小盒子,他中间就顺手救了个乞丐,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第054章 第54章


    江敛饶有兴趣道:“乞丐?谁都可以是乞丐。”


    “是啊。”


    沈无霁摊摊手, “我怕他是故意盯着小盒子,就让小盒子先回来了。我躲在屋子里,林家四兄弟也到院子里看了圈,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陌生的耳目。”


    江敛应一声, “我让李如添个小盒子出门采购的记录, 对外就说你昨夜累了一宿, 睡到现在才醒。”


    沈无霁点点头:“青寺商行没有打草惊蛇,现在那乞丐已经离开了夏江城,看他下一步要往哪去。”


    聊到这些事,气氛瞬间变得格外沉重。


    沈无霁也不想自己的生辰宴还要管杂七杂八的人,说定了情况就拉着江敛往屋外跑。


    等江敛、沈无霁到前厅的时候, 宴席饭菜皆已就位。


    林家四兄弟一人拎了一瓶酒坐在旁边, 拉着李如灌酒。


    李嬷嬷连忙迎了上来, 上上下下地打量沈无霁,就差抹眼泪道:“殿下,您快吓死奴婢了!若不是林四爷保证您没事,咱们都要冲过去了。”


    沈无霁干笑道:“没事儿,真没事儿, 我只是和世子有事谈过时间了, 是吧。”


    他曲起手肘撞撞江敛。


    江敛挑眉:“嗯,殿下说是就是。”


    沈无霁暗瞪他一眼:你记仇!


    江敛施施然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当看不到沈无霁的瞪视。


    李嬷嬷护着沈无霁:“殿下快入座吧!今天的节目都安排好了, 就等您来开席了!”


    林家四兄弟、小盒子、孟平、香菱、明柳、流月都候在旁边, 笑嘻嘻地迎着沈无霁。


    沈无霁被看得老脸一红, 连走带跑的冲到主位坐下。


    今天歌舞都是南皇特有舞种, 主打一个新鲜又思乡的特点。


    沈无霁看得连连叫好,看到最后跑到水边。


    他真如江敛所雕刻的那般撑起一盏孔明灯, 缓缓托起,看着孔明灯一点一点飘到空中自视野中消失。


    江敛蹲在桥头边,将手上的亮着的莲花灯往水中央推去。


    他身后的众人人手松开一盏花灯,各式各样,莲花、荷花、鱼状、帆船……


    沈无霁精心挑了个菡萏欲绽般的花灯,轻轻放到水中,看着花灯渐渐飘远,将河中央的暗色缓缓驱散。


    他定定地看着,河灯映照出的光芒在他眸中流转。


    李嬷嬷乐呵呵地喊:“殿下!河灯走远了,快许个愿!”


    沈无霁一笑,望着河灯在心中呢喃道——


    河神在上,愿吾经年所想所念,皆有回响,不负所爱。


    ……


    十四岁的生辰,只是沈无霁人生中一个短暂的美好时刻。


    第二天,沈无霁带着林家四兄弟再次启程。


    这次目标天沈、南皇交界边关,班州。


    临行前江敛特意往他的行囊中备足了跌打损伤的药膏,甚至还有不少驱虫驱蛇的香薰。


    林火摸着脑袋欲言又止,“世子,殿下这次是去山野丛林历练的,您这些驱虫驱蛇的,用了会影响训练效果的。”


    江敛头也不抬地继续塞东西,开口道:“需要的时候再用,一开始就绷着面对那种环境对心理不好,别让他做重新做噩梦。”


    林家四兄弟对视一眼,没再反驳了。


    沈无霁心中微暖,抬手拦住江敛继续塞东西的动作,“够啦,我有药方,要是需要可以自己配。”


    江敛顿了顿,这才停了手抬头看沈无霁,认真叮嘱道:“这次不比之前的游历,若碰到周边那些喜好杀夺抢掠的部落,保命为上,明白吗?”


    沈无霁连连点头:“放心吧,我已经把班州边缘几个部落都调查清楚了,也做好了见血的准备,绝对不会哭着回来找你。”


    江敛无奈:“还皮。”


    沈无霁笑着露出犬牙,笑容肆意。


    “去吧,该出发了。”


    “好,我走啦。”


    “吁~驾——!”


    “……”


    江敛立在山头,静静地看着沈无霁五人翻身上马,沿着马场小路一路向下奔驰,直至他们的身形被茂密的树叶遮挡住。


    班州在天沈最北边。


    一路驾马狂奔,沈无霁五人路过的地方还能时不时看到干涸的土地。


    半年的干旱对班州的损害太大,哪怕已经三个月了,田地里仍是一片片的抛荒地。


    林水叹道:“这次干旱影响范围太广了,若不是野猪林横亘两国中间,挡住了天沈百姓的去路,怕是南皇边境也要不得安生。”


    沈无霁也惋惜着说:“天灾难防,只盼着这片土地能早日恢复生机,这里原本也该是烟火缭绕的乡野小居才是。”


    林雷往后看一眼在田间有气无力行走的百姓,低声道:“主子,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肥马饿民,会出事的。”


    沈无霁点头,五人五马立刻扬鞭,加快脚步。


    在班州赶路的第三天,江敛的信被鸽子送到了。


    沈无霁打开信,神色沉了几分。


    见他脸色不算好,林家四兄弟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林水小声问:“主子,出什么事了?”


    沈无霁合上信,皱眉道:“跟踪我们的乞丐往京城去了,不像是哪一方的势力,只不过他入京后就消失了。”


    “入京后就消失了?”林家四兄弟愕然。


    沈无霁盯着信纸,眉头越皱越深。


    后面是江敛的猜测,他没有直说。


    江敛派去的人看到了那乞丐会识文断字,不像流浪汉,多半是家道中落被迫流浪。


    江敛只猜,这人是告御状的。


    没有根据的猜测,仿佛就像一年前断定有天灾降临需要提前囤粮般的猜测,无根无据,只平常般告知了沈无霁。


    沈无霁垂眸,抽出火折子将信烧掉。


    再抬眸,沈无霁对林家四兄弟摇摇头:“无妨,江敛会处理的,这半年我们暂不理外事。”


    半年,六个月,沈无霁要经历真正的实战。


    山野川林的掩藏生存,部落交战的历练,从五个人到十个人再到百人乃至千人的小型战争。


    这是南宫凝华给沈无霁练手的机会,领南皇的部队,抓缴屡屡犯禁的几个依山生存的山野部落。


    沈无霁深吸一口气,他的选择依旧是相信江敛,并抓紧一切时间成长起来。


    一/夜无眠。


    待沈无霁抵达班州,与南宫凝华的人碰头时,京城里那些安分了半年的人再次蠢蠢欲动。


    江敛留在夏江行宫没有一刻清闲,来自三国各地的信息源源不断汇集到他的案头。


    即便江敛表明了态度不干预沈无霁手下的人,沈无霁仍强硬地将道野、陈名如、罗然、戚子行、祁森负责的内容全部交到江敛手上。


    现在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候,沈无霁跑到班州不理外事,江敛再多的理由说法也抵不过沈无霁当甩手掌柜。


    无奈之下,江敛接过了沈无霁留下的人手和势力。


    对此,沈无霁安下了心,他无法接受江敛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做法。


    现在的沈无霁白天跟队作战,晚上处理经江敛规整过的事情,一心二用倒也不算困难。


    二月。


    沈无霁主导了一场五十人对百人的小型作战,第一次用兵法指挥在战争中取得胜利。


    三月。


    班州边界部落冲突升级,沈无霁直接冲入一个部落,挟首领以令诸部,战争升级为千人规模。


    战争规模升级,天沈守城将无法坐视不理。


    来兵横插一杠乱了沈无霁的计划,让沈无霁经历了第一场失败,死伤近半,自己也中了一箭。


    虽然是领着部落里不归属于两国的人打仗,但两个多月的并肩作战让沈无霁难以忽视军中战友情,一度陷入自我埋怨。


    四月。


    沈无霁放弃指挥权,回到先锋队。


    他需要继续沉淀自己带兵遣将的能力,纸上谈兵易,随机应变难。


    同月时间,太子妃有孕却在饮食中发现致小产的毒药,京中暗涌缓缓浮出水面。


    五月。


    部落冲突终于结束,沈无霁带领的一方部队冲破了引战者的营地,剩下的几支部落在南皇的劝说下握手言和并与南皇友好通商,虽拒做附属部落,但不影响他们在政策地位上臣服南皇。


    五月末,黑了也糙了一整圈的沈无霁返回夏江行宫。


    大家早早就知道沈无霁会大变模样,不似京中白白嫩/嫩的小少爷们,小盒子和孟平也被迫到马场上练骑射武术,几番折腾下来他们也不比沈无霁白到哪去。


    传回京城的信中,沈无霁则多了个和山里的畜生爬上爬下玩耍的喜好。


    回行宫的途中,沈无霁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多半是针对当今皇室和承安侯一家。


    “你也听到了?”江敛望正在大口扒饭的沈无霁。


    沈无霁抱着碗,边吃边用力点头,将饭菜咽下去后道:“说是什么承安侯侧夫人纵容族人草菅人命,福德县县令不接状书,竹郡郡守驱赶告状人,他们走投无路上京告御状,结果刚进京城就被侧妃迫害了。”


    说完,沈无霁想了想,又道:“不止侧妃一个,还有说吏部尚书卖官鬻爵,丞相——丞相门生坑杀富商,最后一个倒是属实了。”


    江敛笑了声:“这要是晋王一党做的,未免也太明显了。”


    被谣言中伤的全是太子党,江侧妃和皇后是连襟,承安候可以说为皇上做事,但江侧妃的立场就不一定了。


    “是啊。”


    沈无霁边夹菜边道:“所以除了太子和晋王,第三支夺嫡势力也要冒出头了。”


    江敛偏头看他:“你觉得是谁。”


    沈无霁盯着碗里的菜叶子,低低地说:“五皇弟。”


    江敛颔首:“还记得跟踪你的那个乞丐吗?我说他是上京告御状的。”


    沈无霁一顿,抬眸瞅他:“你的意思,他就是被江侧妃迫害的人?”


    “七八成。”


    江敛漫不经心道:“算算日子,也快到江侧妃暴露的时候了。”


    闻言,沈无霁终于皱起眉。


    他放下碗筷,认真的盯住江敛:“你好像个神算子转世,说什么中什么。”


    江敛朝他笑,不答反问道:“那你怕我这个神算子吗?”


    沈无霁和他对视,大大的眼睛中写满了探究。


    对视半晌后他又收回视线去端碗,垂眸道:“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都愿意听。”


    “好。”江敛浅浅勾唇,黑眸沉沉,漾着笑和不经意的黯然。


    不是他不说,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自己重生一世的事情。


    若非亲身经历,只怕他听到也会觉得荒诞不经。


    就这样吧,当个沈无霁眼中的神算子转世也不错。


    如江敛所说,那个跟着沈无霁的乞丐是要上京告御状。


    他将沈无霁当贵人,没有寻到人后才独自上京,结果死在了盯着他们的江侧妃手上。


    偌大的京城鱼龙混杂,杀了一个人还想毁尸灭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有人一直盯着抓把柄。


    晋王也好,五皇子也罢,可是死死盯着太子这一党。


    江侧妃动手了,暗地里的人便拿江侧妃开刀。


    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就此于京城拉开序幕。


    第055章 第55章


    京城府衙接到状告, 告承安侯侧夫人纵容族舅残害学子、侵占良田八百余亩、串通官员草草结案……


    承安侧夫人一开始拒绝露面,称其捏造事实毫无证据。


    第二天,告状的人就拿出当地县令满满当当的账簿以及承安侯府的牌子,甚至连县令和郡守收受贿赂存放的金银所在处都说得一清二楚。


    证据确凿。


    这速度别说是京城里的当事人, 就是沈无霁都被惊了下:“这还要审什么, 直接可以下狱了。”


    江敛并不意外五皇子他们的雷霆手段, 他盯着桌上弯弯绕绕的关系图,在推导柳国公之后的动静。


    上一世告御状这件事撞到了他手上,是他亲手送承安侧夫人上公堂,夺了她侧夫人的身份。


    这一世江敛将证据送到了柳国公手上,往后发展就要看京城几派系的行动, 更复杂难测了起来。


    状告承安侧夫人不是件轻巧的事情, 哪怕定案也不是结束。


    他们弹劾承安侯和吏部孙侍郎, 一个纵容侧夫人滥用权势,一个纵容亲家滥杀无辜,往里深究只会连藤带根牵出更多。


    朝堂上,沈周如简直烦不胜烦。


    这才几年功夫就接连有人上京告御状,还一件比一件闹得大。


    承安侯江岳和吏部侍郎孙海跪在中间, 江岳不发一言, 孙海只顾跪地求情,一把眼泪地道:“陛下, 老臣真不知此事, 若早知晓外族会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 臣定早早分了家啊陛下!”


    “陛下, 臣听闻孙家外戚陈家可是福德县当地的一户恶霸, 对县令都动辄辱骂,他们声称自家外甥女是侯府侧夫人, 是侯府女主人,说未来能母凭子贵坐拥偌大的侯府,权势滔天呢。”


    “陛下,侯府家宅不宁方才出如此大的乱子,可见侧夫人当家极不善啊!”


    “宠妾灭妻、宠庶灭嫡!若非侯爷纵容,那江侧夫人也不敢如此仗势欺人!”


    “是啊是啊,归根结底是侯爷纵容才至侧夫人心生贪欲!侯爷年前还想抬侧夫人为正,现如今再看真是十足可笑!”


    “……”


    “行了!”


    沈周如烦躁地打断下方官员的冷嘲热讽,皱眉道,“侯爷乃国之栋梁长年累月不在家宅,江侧夫人族人天高地远的仗势欺人与他何干!你们一个个的大义凛然,可敢让人去细细查一查你们后院的事情?”


    说话的官员被噎住。


    他们完全没想到皇帝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承安侯。


    当初明明就是因为这个江侧夫人,皇帝和承安侯闹得很不愉快的,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江岳只垂眸跪着,一言不发。


    沈周如瞥一眼他,沉声道:“承安侧夫人纵容郡守草菅人命已成定案,承安侯不忍严惩妻妾,那朕今日便做一回棒打鸳鸯之事,来人,传旨!”


    剥夺孙晴晴侧夫人身份,掌嘴三十,贬为侍妾,禁足半年,永不得抬正。


    孙家涉及此事者各打五十大板,查抄家产,流放班州。


    吏部侍郎罚俸一年,承安侯罚俸一年;福德县令罚俸三年,三年内不得升任;福安郡守贬值清河县令,三年内不得升任。


    圣旨一出,听到对孙晴晴的处置后江岳脸色都变了,他死死掐住手心,忍下了这股怒怨。


    承安侯府,被派来行刑的公公已经候在门口。


    其中一人快步上前用力按住孙晴晴,让她跪在地上强行高昂起头。


    “侯爷!侯爷!!我错了,我不敢了,侯爷您饶了我!”


    孙晴晴被按在地上惊声尖叫,吓得连连摇头,簪子掉到地上,精心打扮的头发散乱一片,活像个疯婆子。


    江承发了疯般的拉住太监,不让他碰自己的母亲,一边连声大喊:“父亲!他们要打母亲!难道您不心疼吗!父亲——!父亲!!”


    江岳跪在一旁,闻言嘴唇颤了颤。


    他缓缓闭上眼,像是听不到江承的怨恨。


    “啪——”


    太监狠狠一巴掌甩到了孙晴晴的脸上。


    江岳掐紧了手心,哪怕闭紧了眼睛,他都似乎能看到那太监高高举起的手。


    江承被侍卫拉开拦在一旁,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几个侍卫拦起来的区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受罚。


    “侯爷!呜——啊——!”


    “父亲!父亲!救救母亲啊!”


    “啪——”


    “父亲!!!”


    “啪!”


    “别、别——啊——”


    “……”


    这二十下仿佛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江岳睁开眼,双眸通红,眸底布满了血丝。


    执刑太监最后一巴掌停下,他突然攥紧拳头狠狠砸地,沉闷的一声砸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扬起手的太监定在原地,惊慌不定地看着侯爷,觉得这一拳头似是砸到了自己身上。


    “打完了,你们可以回去交差了。”江岳声音沙哑,压抑着谁都听得出的悲怒。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也顾不得提醒侯爷谢恩,行了礼高声吆喝着告退了。


    “虎(侯)额(爷)……”


    孙晴晴倒在地上。


    她捂着肿胀不堪的脸哭着哀嚎,另一只手还在地上扒拉着,想要往江岳的方向挪动。


    江岳忍住悲怒,猛地扭头死死盯住孙晴晴,瞳孔中满是血丝。


    他怒吼:“为什么不告诉我。”


    孙晴晴一颤,捂着脸瘫在地上不敢说话。


    江承看不下去了,撞倒侍卫们冲了过来,低吼道:“父亲!又不是母亲想要这么做的!那孙家人是先斩后奏根本不给母亲处理的机会,母亲是怕您为这些小事忧心才瞒着没告诉你——”


    “啪!”


    江岳强忍不住的一掌狠狠甩到江承脸上,怒道:“小事?人命关天叫小事?是我太惯着你们娘俩了!从今天起哪也不许去!容你们没学的规矩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学!”


    江承被打蒙了,呆呆地抬手捂住麻木的半张脸,不敢置信地望江岳。


    孙晴晴顿时哑了声,在江岳如山中的盯视下颤抖着挪动膝盖抱住江承,陡然嚎啕大哭起来。


    江岳猛地甩袖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低吼一声:“都给我回去,嫌这条命太长就继续闹!闹!江敛现在还没回来,你们还有时间跟我闹!”


    丢下这句话,江岳出府离开,转眼便不知身影去向。


    听到‘江敛’两个字,孙晴晴忽然瘫软在地。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眸失神,身体不停地颤。


    “母亲?母亲!”江承被她忽然的疯癫状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她,不住地喊,“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江、江敛——”


    孙晴晴努力的张大嘴巴,抓住江承摇晃,“江、敛!”


    江承皱眉:“江敛怎么了?他在夏江行宫,这辈子都没机会回来了!”


    “不!不!不对!回、回、回来,他得回来!”


    孙晴晴呼吸急促地艰难开口,她忽地站起身,摇晃着往里院跑去。


    江承大喊:“母亲!”


    承安侯府内守在旁边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默契地撇开视线,当没看到。


    御书房。


    江岳气息不稳地闯了进来,抬头撞见沈周如含怒的眸子才怔住。


    他缓缓跪下,沙哑地喊:“陛下,晴晴本该是我的正夫人!她是我的妻!”


    沈周如瞥他一眼,冷道:“就因为孙晴晴令你神魂颠倒,朕才不能让她当你的妻,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江岳呼吸一滞,垂眸,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地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沈周如放下毛笔再看他一眼,忽地叹了声,“行了,起来吧。朕又没判她死罪,你的府你自己说得算,之前你能顶着朕的命令把她宠上天,现在又没有当家主母,你还不敢宠了不成?”


    听着这半是安慰半是讽刺的话,江岳张张嘴,颓丧的低头,无言反驳。


    沈周如又道:“你记住今天这一幕幕。就是你宠她,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你真当外面那些看不懂她和皇后的关系、看不懂你承安侯府的意向?家宅不宁,你这就是家宅不宁的后果!好生生的权势平衡又被你一个侧夫人弄得乱七八糟。”


    江岳垂头丧气的听训,哪还有半点往日战场厮杀的凶狠模样。


    沈周如终是挂念他,摆摆手,“行了,别垮着这张脸了。还有你那儿子,若你真想给江承挣个出路就让他从军去,你伤退了上不得战场,那就让江承子继父位,承安侯还是要搏个军权出来。”


    这算是沈周如给的安抚。


    闻言,江岳顿时有了神采,恭敬地再次跪下应是,然后抬头认真道:“陛下,江敛是否也该唤回来了。”


    沈周如掀起眸看他一眼,了然道:“你是担心江敛在外生事?”


    江岳点头,皱眉道:“臣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能这么干净利落的将所有事情调查清楚?京城里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一方要动,另一方必然有所察觉,而我们所有人居然都不知道事情从何而起,从事发到查清只用了三天,这可能吗?”


    “京兆那边,朕已经派人去查了。”沈周如淡道,“据他说证据都是告御状那人拿出来的,调查了一两年才有苗头,今年调查愈发顺利,所以才再次上京。至于背后是谁推波助澜,那就是个迷了。”


    江岳沉声道:“臣不敢小觑任何一人,尤其是江敛。”


    沈周如缓缓眯起眼:“若照你这么说,朕放在行宫的人可就太没用了,能让他在重重监视下如此肆意妄为。”


    “臣不敢。”江岳叩首,不卑不亢道,“臣只是怀疑,一切皆由陛下定夺。”


    沈周如望着落笔已经淡了墨的字迹,沉默半晌,放下笔,开口道:“你说得对,快四年了,三皇子怕已经长变了模样,朕念子心切,三皇子修养好便启程回宫吧。”


    第056章 第56章


    圣旨有令, 迎三皇子沈无霁回宫。


    行宫众人先一步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沈无霁皱眉,望向江敛:“这圣旨也太突然了吧。”


    江敛沉默。


    他望一眼窗外的碧水蓝天,眸光暗沉:“我低估了柳国公。”


    上一世柳国公是晋王党, 哪怕柳国公手段再狠思谋再深, 也抵不过晋王自己找死。


    这一世柳国公脱离晋王, 一手扶持五皇子,五皇子本就是个能屈能伸的聪明人,他们只会比晋王更难对付。


    江敛将证据交给柳国公,是笃定不论柳国公如何动手,都势必引起太子和晋王的注意, 闹出的乱子只大不小。


    现在再看, 乱子是不小, 可柳国公完全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反倒是引得京城那些人开始怀疑在外的沈无霁和他。


    主要是怀疑他江敛。


    圣旨一下,江敛便想得清楚。


    他留在沈周如身边的人也传了信,称承安侯江岳入御书房一刻钟后,沈周如便下了这道圣旨, 所以显然是江岳在怀疑他。


    毕竟这次是动的孙晴晴, 江岳猜江敛动手,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江敛将这些弯弯绕绕说给沈无霁听。


    沈无霁皱眉道:“有没有种可能, 柳国公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们怀疑到你身上。”


    江敛微微眯眸, 半晌颔首, “或许是吧。”


    “所以说, 太优秀的结果是走到哪都会被人惦记。”沈无霁调侃道,“你优秀到能让柳国公移花接木了。”


    江敛无奈地看他, “你还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快收了在这皮的功夫去背起居录。”


    沈无霁:……


    妈的,说到这就来气。


    孟平、小盒子这俩家伙到底是背着他嚯嚯了多少家店和人,名单一大摞一大摞的!


    沈无霁气不打一处来地去背东西。


    江敛继续熬夜安排人手,这次突然的回宫比他安排的时间提前了近一整年,虽说早已计划但终究有些乱套。


    再者,沈无霁正是快速学习的时候,更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在皇宫蹉跎。


    金蝉脱壳尚可一试。


    圣旨来夏江并非快马加鞭,来回有半月的时间让沈无霁准备。


    首先就是他刚被晒黑还留了疤的身体,这在班州是勇士的勋章,回到京城就是赤/裸裸的罪证。


    望着一桶又一桶的牛奶浴、美容浴、药浴,沈无霁强装的傻子憨呆表情有点崩。


    江敛半跪在浴池边给他浇水,叮嘱道:“必须泡满七天,那些疤还可以搪塞下去,你身上的茧子必须软化掉。”


    沈无霁嘴角一抽:“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太折磨人了吧。”


    江敛毫无怜悯地安抚:“练了一次就能练第二次,乖,下次加大强度就行。”


    沈无霁:……


    呸!


    他哀怨地看着江敛:“要呆多长时间?”


    江敛抬眸,思索道:“半年?到你生辰?”


    沈无霁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就半年,我忍了!”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江敛失笑,道:“这半年我应该可以进宫陪你,其余时间你就当是场修行。同样的,每天观察身边的一个人,如果要你去假扮这个人,你要怎么做,半年后我要看到你的心得体验。”


    “知道了知道了。”沈无霁撇嘴道,“这个事儿我都做腻歪了。”


    从他踏上来行宫的马车时就在重复这些事情,现在回到皇宫只会是如鱼得水。


    那可是千人千面的皇宫哎,天天看人演戏就够得趣了。


    沈无霁的心态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江敛也就放心了。


    返程的日子紧锣密鼓,李如本担心三殿下离开后他对三殿下一党就再无用处,结果江敛直接将夏江周遭的消息渠道都交给李如,让李如喜不自胜。


    磨磨蹭蹭地到了回京那天,沈无霁拿着小镜子反复模拟反应迟钝的样子,慢吞吞地挪着视线看江敛,目光空洞面无表情。


    江敛点头:“可以了,要是有人玩牌九骰子之类的,你就可以恢复原状。”


    沈无霁慢悠悠地叹一声:“宫里的人要一个个见过去,一两天估计都见不完,这个样子看得我眼睛疼。”


    又要装呆,又要装凶,还要好赌好色嗜睡,真麻烦。


    江敛随手抛给他一个九连环,“不想看人就拿着玩,别解开了。”


    望着被自己拆了无数遍又装了无数遍的九连环,沈无霁嘴角一抽,觉得这个难度更大。


    一路郁闷中,迎接三皇子的仪仗队行至京城,然后在满满当当的议论声中回到皇宫。


    自接三皇子回宫的圣旨下达后,从皇宫到京城都开始传三殿下从娘胎带了病。


    据说三皇子脑子有问题,出去几年慢慢忘掉了之前的事情,只记得几个亲近的人,所以皇帝才急着接他回宫。


    从最开始的疑似脑子有病,到失忆,再到痴傻,到发疯……


    众人脑补中的沈无霁俨然与冷宫那些疯疯癫癫的后妃们一个模样。


    现在瞧见三皇子的仪仗队,还想看点热闹,结果长长的车队穿越京城抵达皇宫后,马车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大家不由得嘀咕这三皇子莫不是被捆起来,所以才这么安静。


    谣言是江敛派人放出,又由晋王一党抓住机会般地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的令官员百姓们认定三殿下已疯,无法继承皇位。


    现在京城风言风语,沈周如连夜派人去抓谣言源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越是胆颤心惊要保沈无霁声誉,晋王、柳国公甚至是太子就越要毁沈无霁的名声。


    坐看谣言发展至现在的地步,沈无霁也安安心心的继续扮演一个除了好赌外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傻子形象。


    依仗回宫,江敛下车,要先去宣政殿和沈周如掰扯掰扯这些谣言的出处,沈无霁和李嬷嬷则继续坐着马车去开云轩。


    小盒子、孟平、香菱是自己人。


    明柳、流月被李嬷嬷一阵威胁恐吓,也知道自己和沈无霁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唯唯诺诺地继续当透明人。


    沈无霁回宫唯一需要处理的是当时收到开云轩的太监宫女,现在开云轩的掌事太监是王汉王公公。


    据李嬷嬷的介绍,这个人软硬不吃,是个又硬又臭的石头。


    听到这里,沈无霁很疑惑的问:“为什么当时不是他跟着去行宫?”


    李嬷嬷摇摇头:“我只听到当时他老爹命不久矣,去世了,陛下知道后就留了他,换我去。”


    去世?


    沈无霁面不改色地心一跳,要是这么巧的话,他真得怀疑一下了。


    李嬷嬷忧心忡忡地继续说:“现在咱们回来了,王汉就能发挥作用了,开云轩上上下下估计都被他控制住,他这人眼睛毒得很,殿下小心了。”


    沈无霁:“李嬷嬷,你之前跟他接触得多吗?他是个怎样的人?”


    闻言,李嬷嬷目露嫌恶道:“外人看他一板一眼,寡言少语,我们知道些内情,只道他是睚眦必报,下手狠辣。”


    她给沈无霁讲了些深宫往事。


    这王汉在先皇时期就跟在了沈周如左右,王汉的干爹帮着当今太后害了不少后妃皇子,冷宫里近一半疯疯癫癫的妃子都有他们的功劳。


    后来王汉就跟了沈周如,一路排除异己,深受信任。


    王汉没有仇人,最起码在这宫里没有他的仇人。


    凡是得罪过王汉的宫人,轻则死,重则被后妃宫斗牵连,死后还要被鞭尸诛九族。


    沈无霁静静地听着。


    他脑中只有出宫前王汉弓着腰板着脸、做事干脆利落的模样。


    现在结合李嬷嬷说的话,王汉两字终于具象起来。


    如此看来,王汉的成算比钱嬷嬷有过之而无不及。


    外面的小盒子提醒要换轿子,沈无霁拿起九连环,手指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马车换轿子,沈无霁高高地坐在轿子上。


    他看似呆滞的视线随着九连环上的缝隙挪动,余光则扫过周侧的人群。


    来来往往的都是宫女太监,他们不太敢抬头看主子的依仗。


    偶尔有几位打扮得清秀娇媚的妃子路过会好奇地看两眼,听到身边人介绍说是三皇子后,脸上的表情也是各有各的精彩。


    沈无霁坐在轿子上看得清楚,也将这些陌生模样的妃子和他那位父皇的新晋宠妃们对了一遍,暂时没见到硬茬子。


    如此行了一半,轿子忽然慢了下来。


    走在前方的李嬷嬷高声道:“奴婢见过晋王殿下,殿下万安。”


    沈无霁微微抬眸,迟缓的视线落到立在轿前那人的身上。


    多年不见,他的二皇兄越发英俊潇洒,只不过这潇洒多了些油腻。


    毕竟大婚后就收了几房小妾,风/流性子再难收束。


    沈无忧手执折扇,另一手背在身后,要笑不笑地瞧着轿上的人,喊了声道:“三皇弟,好久不见啊,若今日无事不若与皇兄出宫小酌一杯?”


    他是晋王,早就立府别住,不用受宫中皇子禁步的规矩约束,说这话来就是刺激沈无霁的,两人可是身份有别。


    李嬷嬷半蹲在一旁,闻言狠狠皱起眉,低声道:“殿下,三皇子不得离宫,这是皇上吩咐的。”


    沈无忧面色一狠,目光在李嬷嬷身上狠剜一眼,“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李嬷嬷神色不变:“殿下,请三思,我们殿下现在不适合外出见客。”


    沈无忧眯起眸,皮笑肉不笑地打量她两眼,扭头去看沈无霁。


    轿上的沈无霁脸上带着迷茫,居高临下地呆呆看着沈无忧。


    见他这副模样,沈无忧一乐,慢悠悠地摆摆手,“三皇弟这样子看来是不认得皇兄了,也罢,皇兄为你准备了些好东西,送去开云轩了。”


    李嬷嬷在一旁道:“奴婢替殿下谢晋王馈赠。”


    第057章 第57章


    沈无忧摇着扇子离开。


    从头到尾, 沈无霁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他只呆呆坐着,坐实了疑似失忆的谣言。


    无关人等离开了。


    沈无霁安安稳稳地坐在轿上,视线从离开的沈无忧又转到了手中九连环。


    他手指由笨拙到逐渐灵活的转动起来,只是转了一路, 也没有解开一个环扣。


    三皇子依仗入宫后的一切举动都被随侍的下人暗中记录来下, 一比一还原送至沈周如案头。


    宣政殿。


    江敛跪在下首, 孙云海立在旁侧,语无波澜地将记录下来的内容复述一边。


    听到沈无霁在玩九连环,手指灵活但无法解开的情况时,沈周如锐利的视线刺向江敛:“你给他玩九连环,是何意?”


    江敛低眉颔首:“这三年相处下来, 殿下的动手能力只强不弱, 他能快速学会各种牌九赌局技巧, 从十局十输到十局十赢。”


    “但今年开始,殿下逐渐遗忘之前的事情,对牌九之类的事情也提不起兴趣,长此以往必然出问题,轻则失心疯重则自残自害。”


    “这九连环是焊死了的, 除非蛮力解不开, 但殿下玩了一路依旧没有发现内里的情况,玩得不亦乐乎。”


    说完, 江敛闭上嘴看前方的地缝, 点到为止。


    沈周如自然听懂江敛的意思, 抬手, 孙云海会意地将记录情况的纸张递给他。


    沈无忧的挑衅也被一一记录在册。


    沈周如瞥一眼, 依旧不悦道:“京城谣言是你放出的消息?”


    江敛一怔,抬头疑惑地望向皇帝:“什么消息?”


    “呵——”沈周如将纸张拍到桌上, 声音极淡,“你们还未回京,有关三皇子失忆痴呆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不是你传出的,还能有谁?”


    江敛瞳孔微缩,随即猛地皱眉摇头道:“陛下明鉴,此事与臣无关。殿下本该于行宫调养结果越养情况越差,这是臣的失职,臣担忧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外传消息去坐实臣的罪责呢。”


    他说的情真意切。


    沈周如本是怀疑他,见状倒有些摇摆不定。


    江敛说的不错,他是三皇子的伴读,现在三皇子失忆、痴呆,追究罪责多半是江敛照看不周。


    他在京城承安侯府本就如履薄冰,再传出这种谣言无疑是将把柄送到承安侯手上。


    思及此,沈周如沉声问:“若不是你,还有谁有能耐将真实情况传出来。”


    江敛眉头紧皱,嘴唇微微动了动,半晌后才道:“陛下,恕臣斗胆。半年前经常有陌生面孔出入行宫,管事李如也说未曾见过这些人,想来他们能潜入行宫一次便能潜入第二次……臣刚回京,也确实不知道那些谣言传到何种地步,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才是。”


    擅闯行宫……


    沈周如眸光暗了暗,抬手道:“你退下吧,回承安侯府去,明后日得圣旨再行入宫伴读。”


    江敛平静地附身:“是,臣告退。”


    望着步态缓慢离开的江敛,沈周如眯起眸,等无关人都离开后开口道:“晋王送了什么东西?”


    孙云海:“四名歌姬,一只鹦鹉,一只斗鸡,文房四宝、金银朱钗不计数。”


    “送文房四宝?他是只顾着羞辱人去了。”沈周如冷笑一声,“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孙云海噤声不语。


    沈周如沉思着,过了许久才道:“四皇子、五皇子查得如何。”


    孙云海:“四皇子照如往常一心吟诗作画,五皇子几次出宫见了柳国公,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沈周如淡淡道:“看来上次是柳国公或者晋王的手笔,倒怨不得江敛身上。”


    孙云海赔笑着接话:“侯爷关心则乱。”


    沈周如语气一寒,“美色当头,谁能不乱?怨不得他。”


    孙云海干干笑了两声,没敢再接话,但他一个外人都听出来皇帝语中的杀意。


    不久后,关于沈周如对承安侯后院的评价便传到了江敛耳中。


    江敛已经回到了承安侯府,还不及回复这消息,就正面对上早已站在院中虎视眈眈的承安侯。


    江岳语气不善,“世子回来了?为父倒是小瞧你了。”


    江敛循声抬头望去,见江岳冷硬着脸来者不善。


    见此状,他低低笑了声,似笑非笑道:“难为父亲候在这里等我,是儿子的不是。”


    江敛衣衫单薄地站在廊下,遥遥看去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白。


    毕竟舟车劳顿赶到京城,途中劳累,他这副身体扛得并不轻松。


    江岳冷眼看着,越发厌恶:“装什么?这里就你我两人,侧夫人是你长辈,你就是如此欺辱于她,简直荒唐!”


    “父亲在说什么,儿子不懂,况且……”


    江敛淡然地拉长声音,反问道,“承安侯府中可没有侧夫人,您是要违抗——”


    ‘啪——!’


    挟怒的耳光重重抽向江敛左脸。


    江敛被打得一个踉跄,唇角裂开口子显出血痕,缓慢地往外流血。


    他抬手擦到唇角的血迹,稳住脚步,扶着栏杆勉强站直,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岳,“若父亲执意要拿儿子泄愤,儿子也无法反驳,不是吗?”


    江岳怒发冲冠,指着江敛骂道:“不孝子!”


    江敛扯一下麻木胀痛的唇角,笑容微冷道:“父不仁子不孝,天经地义。”


    说完,他直接抬手打掉江岳指着他的手指,挺直脊背转身离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江岳一怔,旋即瞳孔猛缩。


    江敛变了!


    往日江敛绝不会当众忤逆他,说话做事绝不对如此果断无情。


    江承闻声找过来时,江岳还怔在原地反复回忆江敛离开时那幅冷淡的表情,哪怕是纵横沙场多年的他也居然被江敛脸上的杀意惊得一颤。


    “父亲?”江承打量他两眼,疑惑唤道,“您怎么了?母亲唤我来寻您。”


    江岳眸光微动,回头望向江承:“宫中有什么动静吗?”


    江承迷茫:“没吧,三皇子刚到皇宫,牛鬼蛇神们还没时间出手呢。”


    “不对……”


    江岳摇头,神态肃穆,“一定有什么事情,否则江敛不可能当面和我对着干。”


    江敛?


    江承皱起眉,瞬间变得忒忒不平道:“父亲,他就是仗着做了伴读有陛下撑腰了!不然还能有什么能耐!三皇子又呆又傻还失忆了,他之前跟太子闹翻脸,往后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说了多少次,知人知面不知心!”江岳瞪他一眼,训道,“你母亲的事情还没完,要是还有把柄被江敛拿住,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保不住了!”


    江承听得又不服又生气,闷声道:“不是您说三皇子回宫就逃不掉了吗。太子殿下一出手,三皇子连着身边的人都要毁一半,陛下都放手让底下的皇子们去斗了,哪还能关心咱一个侯府的小事。”


    听江承在这狂妄自大的话,江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忍着气甩手道:“你给我好生生在府里待着!夺嫡之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一个月不许出门!不许去见太子见晋王的!”


    江承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那柳国公……”


    “你给我滚回去!”


    江岳眼睛一瞪,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江承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回跑,溜出了江岳的视线范围。


    两个儿子一个往外走,一个往回跑,江岳站在走廊中央,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恨江敛的母亲,但惊艳于江敛的才智谋算。


    若江承能有江敛一分半点的心智,他也不必如此步步为营、殚心竭虑了。


    江敛回到自己的院子,过了段时间脸上的伤痕越发青紫肿胀不堪,在院中伺候的下人们早就见惯了世子带着各种伤痕回来。


    如今世子离府三年,刚一回来又带着伤痕,大家都忍不住皱起眉同情世子。


    江敛不以为意,只是脸上的表情越发冷漠,像一尊精致的木偶在无悲无喜的行走。


    “世子。”


    一名小厮迎了上来,低声道:“有位公公送东西来了。”


    江敛视线动了动,声音冷淡:“送进来。”


    小厮应声,朝空气中打了几个手势便跟着江敛进入书房。


    江敛的院子,哪怕是主人离了三年也依旧铜墙铁壁,他留下的人巡查时几乎精细到墙体的每个缝隙变化。


    看懂手势的人迅速活动起来,很快便有一两人敲响书房的房门。


    书房内。


    小厮将封得严实的卷轴递给江敛,轻声道:“孙公公说这是佛塔十年前入宫的佛子名单,他顺带着将十年内为佛像塑身的工匠都理了出来。”


    江敛颔首:“从那堆遗物里挑个首饰送去吧。”


    “是。”


    小厮应声退下。


    江敛打孙云海送上的卷轴,细细看了起来。


    都是活成精的老妖怪,性命利益掂量得清清楚楚,但孙云海是个痴情/人,一步错便爱上了后宫妃子,还是先皇去世前选入宫才双十年华的妃子。


    先皇驾崩,无子无位的妃子青灯长守陵墓,抑郁一生,早早便丢了命。


    孙云海不懂江敛从何得知这要命的事情,但他就是被江敛口中的心上人遗物迷了眼,在这关键时间里选择了效忠江敛。


    谁也想不到,谁也不敢想,沈周如的心腹居然就这么倒戈了。


    这是江敛前世今生第二次拿捏住孙云海的软肋,也是前世今生第二次狠狠将沈周如的心腹撕开一个大口。


    孙云海传来的消息言简意赅。


    重塑佛像的工匠都没有汇报其中异常,想来这工匠里应该也有安妃留下的人。


    江敛将十年前后的佛子和工匠进行对比,锁定了两班人马,他们在两次大修筑中都负责与佛像相关的内容。


    而佛子中资历最高的一位,正好是安妃入佛堂抄经时候入的宫,如今已有十四年


    第058章 第58章


    将名单和时间线理清楚, 江敛收拾好东西去见府中良娣——


    李晗。


    李晗是当今皇后的庶妹,说是庶出,其实先十年只是个外室子所生,后来才被落在妾室名下成了庶出。


    李家是太子外家, 李晗作为庶出也能跟着沾光。


    她嫁给江岳当良娣是两方结亲的示好, 江岳不喜欢她但也善待有加。


    现在除了被贬为贱妾的孙晴晴外, 李晗是后院地位最高的女人,其次是当时孙晴晴的陪嫁孙曦。


    再然后是两年前为江岳所救的歌姬钱诗怡。


    钱诗怡年轻貌美,长得顾盼生姿,被孙晴晴压着欺负了很久,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江敛往良娣李晗院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江岳耳中。


    “他去寻了李良娣?”江岳不解地皱起眉, “他之前与李良娣有何干系?”


    报信的人摇摇头:“没听过世子与李良娣有过来往。”


    江承坐在旁边, 闻言撇嘴道:“我娘失了侧夫人位, 现在可不就是李良娣最大了,他去寻李良娣多半是要为了对付我娘。”


    江岳不悦地瞥他:“若上次真是他动的手,现在还能叫你这么简单的看出来打算?继续去查,他们说了什么一一报来。”


    望着人匆匆离开,江承埋怨地看一眼江岳, “父亲, 您就信我吧!他一心想压我和母亲一头,现在被他抓到机会如何不乘胜追击。您别中他和李良娣的奸计、冷落我和母亲才是。”


    江岳抬手按一下太阳穴, 无奈道:“说什么傻话。”


    见江岳并不把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江承失望地低头玩自己手指去了, 不再说话。


    片刻后, 报信的人再回, 言简意赅道:“世子给了李良娣一本画册,说是用不用随李良娣。”


    “画册?”


    “是, 世子如是说:如果你想争宠,模仿着画上去做便是。”


    江岳:“……混账!”


    “爹!您看!我说了是吧!”江承几乎要跳起来骂人,“他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江岳脸色沉沉:“李良娣接了画册?”


    “接了。”


    “啪——!”


    江岳反手摔了茶杯,面色不虞。


    江承又急又气:“父亲!”


    江岳挥退了下人,神情阴沉道:“我道她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却不想也喜好这一套。”


    “李良娣是太子外家的人。”


    江承不甘心地说,“就是江敛搅混水,让我们不得安宁。”


    江岳瞥他一眼:“她是谁的亲戚,现在都在我后院,你怕个什么。”


    有了江岳的承诺,江承这才安心下来。


    如江岳所说,他的后院他才是主子。


    李良娣拿到画册还没来得及实施,江岳就去了钱诗怡的院子,连宿几夜,没有违背沈周如的圣旨也没有让李良娣如意。


    江敛再次入宫陪沈无霁,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沈无霁好奇地问:“那本画册是什么啊?”


    沈无霁手上有江敛的人,江敛手上也有沈无霁的人,两人的消息几乎是百分百互通。


    沈无霁可不信江敛送画册只是帮李良娣争宠而已,这个争宠甚至还没有成功。


    江敛慢条斯理道:“是承安侯与孙家庶女孙晴晴在外苟合,奉子成亲,然后宠妾灭妻的故事。早先就找人写好了,现在补上孙晴晴的结局才算完美。”


    沈无霁瞪大眼,半晌后捂住嘴忍笑忍得很痛苦:“你好缺德!!!”


    “李良娣是皇后的人,孙晴晴被禁足后李良娣一人独大,谁也看不惯,我不过是帮忙推了一把。”


    江敛说着伸手捏一捏沈无霁身上养出来的软肉,微挑眉头,“你胖了。”


    沈无霁瞬间远离他,瞪他道:“你才胖!”


    江敛一笑,拿出在街上买的小玩意儿递给沈无霁。


    一个木陀螺一条鞭子。


    沈无霁拿在手上摆弄一下,然后朝自己房间方向抬抬下巴:“二皇兄送来的那些鸡鸣狗盗的玩意儿都没地方放呢。”


    江敛指鞭子:“玩这个就行,方便你抽人用。”


    闻言,沈无霁眼睛一亮:“好主意!我看王汉不爽好久了!”


    江敛问:“能应付吗?”


    “差不多。”沈无霁摆弄着做工粗糙的牛皮鞭,随意挥舞两下才道,“我屋子还是李嬷嬷和小盒子伺候,王汉主要在院子里,他想靠近偷听的时候基本都来不及掩饰。”


    江敛颔首:“现在只在屋内,等内务府忙妥当了,估计皇后、皇贵妃那里你避不开。”


    沈无霁淡定道:“该装装该凶凶,大不了给他们发阵疯。”


    看出来沈无霁已经在这待着不耐烦了,江敛笑着安慰道:“下半年佛堂会翻修,到时候拿到了东西我们就能离开了。”


    “那……怎么才能在那个时候进佛堂呢?”沈无霁抬眸瞅江敛。


    江敛会意道:“作法事或者为人祈福?”


    沈无霁歪一下脑袋:“那我装疯?”


    两人正聊着,门口忽然响起:“皇上驾到——!”


    江敛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行礼。


    沈无霁低下头,慢吞吞地用鞭子将手掌缠起来,然后一圈圈展开,又拿起陀螺放到桌子上。


    沈周如进门时就见沈无霁正用手指戳着桌上的陀螺。


    看陀螺沿着桌面滚到另一边被镇纸挡住,然后再被沈无霁用鞭子一点一点拨回来。


    鞭子很软,陀螺很重,用鞭子勾陀螺基本是不现实的,但沈无霁玩得很开心,一点一点地看陀螺被拨到自己面前。


    沈周如站在屏风后面看了半晌,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江敛候在旁侧。


    淡漠的视线扫过沈周如深沉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点或是遗憾或是怜惜的情绪。


    不过很可惜,并没有。


    房间里过于安静。


    沈无霁玩着玩着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望向门口站着的人。


    看一眼,面露迷茫。


    再看一眼望见江敛,沈无霁忽地咧开笑容:“我要玩这个,教我。”


    他举起被颠来倒去的木陀螺。


    江敛没动,只望向沈周如,等他命令。


    沈无霁没等到反应,脸上的笑容猛一下凶狠起来。


    他跳下凳子,面向江敛恶狠狠道:“我要玩这个!”


    望着瞬间如恶狼般凶狠的沈无霁,沈周如皱了下眉,开口道:“无霁,还记得父皇吗?”


    沈无霁不耐烦地挪动视线看他,瞪着眼睛没说话。


    江敛低声道:“陛下,殿下只觉得您熟悉,但不记得您的身份,他今年年初后几乎对李管事都没了印象。”


    闻言,沈周如脸上的不快才消下去几分。


    沈无霁已经等不及了,拧着眉头举起木陀螺狠狠砸向沈周如。


    沈周如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躲开。


    “砰——”


    木陀螺砸到沈周如身边的柱子上。


    门口候着的人惊慌着冲了进来,见到沈无霁脸上凶狠又瘆人的笑容,大家着实惊住了。


    “陛下!陛下小心!”


    孙云海连忙护到沈周如身前,小心谨慎的盯住还在玩鞭子的沈无霁。


    沈无霁力气大,哪怕是两个手掌都合不住的木陀螺都能丢得极远。


    但他并没有什么准头,哪怕沈周如不躲,这木陀螺也砸不到他。


    不过即便如此,沈周如也被吓得够呛,再看向沈无霁时他只觉得心中突突直跳。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他闭上眼睛都能想到三年前沈无霁脸上纯真无邪的笑容,而现在,就是一头茹毛饮血的野兽。


    沈周如面上少了几分血色,一眼看去比江敛长期病弱的模样还虚弱些。


    “无妨……”沈周如觉得喉咙发干,强撑着道,“无妨,朕再看看无霁……”


    江敛连忙拦住他,低声劝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先出去吧,臣来安抚殿下。”


    闻言,沈周如才松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又防备的盯住往手腕上缠鞭子的沈无霁。


    背对着沈周如,江敛勾唇冷笑,带着鄙蔑。


    沈周如看不到,沈无霁看得清楚。


    他低着脑袋翻一下白眼,虽然心死了好久,但每次见到沈周如还是会不争气的跳一跳。


    越跳越恶心。


    晦气!


    沈无霁慢吞吞地往手腕上缠鞭子,等着江敛一步步靠近。


    身后的众人屏住呼吸地看着,江敛缓缓地朝沈无霁伸开手臂,像是安抚一头暴走的野兽,缓缓地抚摸沈无霁的头发。


    沈无霁猛地摇头甩开江敛手指。


    众人呼吸一滞。


    江敛不为所动,再次抬手覆了上去。


    沈无霁这次只是恶狠狠地仰头瞪他,不高兴地说:“不舒服。”


    江敛温声细语道:“出去玩?我教你。”


    沈无霁扬起绑着鞭子的手:“这个?”


    江敛点头:“玩这个。”


    “刷——!”


    缠在沈无霁手腕上的鞭子刷的一声被抖开,直接劈到旁边的桌子上,抽得众人心中一颤,不由得担心起立在沈无霁身前还丝毫不动摇的江敛。


    听着鞭子破空的威胁声,江敛面不改色,带着笑:“这鞭子是抽陀螺的,出去玩吧。”


    沈无霁歪脑袋,他看着江敛,脸上的凶狠渐渐消了下去,慢慢地变成平静的笑容:“好。”


    江敛朝他摊开手心,示意沈无霁牵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的路过人群,眼中甚至都没有沈周如的存在。


    沈周如被众人牢牢地护在后方。


    见状,他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一口气吐多了,只觉得喉咙发紧,有些呼吸不畅。


    沈无霁按一按江敛的手心,温热的指尖此刻有些发凉。


    江敛低头看他,眼神中带着安抚。


    沈无霁咧一下嘴,没说话,也没多少表情,但江敛看出来了他的不开心。


    江敛用了一生去彻底断绝和江岳的父子亲情,沈无霁这才四年,再心大的人也无法遗忘前十年的点点滴滴。


    第059章 第59章


    沈无霁低着头, 他刚刚其实是故意甩开鞭子的。


    他就想看看,自己的父皇是否还记得曾真心爱过他的人。


    南皇长公主前半生戎马沙场,后半生困于深宫。


    在这天沈宫内,她执鞭的样子只有几个熟悉的人见识过, 其中就包括现在躲在后面一步不敢动弹的沈周如。


    那些年一直入沈无霁梦中的鞭声, 现在实实在在地入了沈周如的耳。


    但凡人有点良心他都该忘不了不敢忘, 现在却实实在在忘了多年前的恩怨情仇和那些客死他乡的人。


    沈无霁自嘲地笑了笑,再抬头时手中长鞭已经被江敛牵了起来。


    他们走到院中空地,江敛蹲下身用鞭梢缠住陀螺,然后抬手朝沈无霁道:“殿下,鞭子给我。”


    沈无霁很干脆地松了手, 将鞭子丢给江敛。


    江敛起身, 不太自然地示范如何抽陀螺。


    他的动作并不标准, 抽了半天陀螺还在歪歪扭扭的转着,要停不停的。


    沈无霁看着看着,忽然打一个哈欠,闷闷不乐道:“不好玩。”


    江敛笑:“殿下试试。”


    沈无霁不太乐意地瞅他一眼,接过鞭子, 又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甩了一道, 才往陀螺上抽。


    长鞭抽破空气带起令人慎然的飒飒声,让围观的太监宫女们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见沈无霁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陀螺, 江敛才望向沈周如, 低声地说:“陛下, 若无要事还是不要打断殿下为好, 若殿下发狂, 在场众人人多眼杂怕是不好收场……”


    沈周如叹了声,如慈父哀叹道:“也罢, 你陪着他吧。”


    江敛颔首,又道:“殿下也受不得刺激,他在行宫时曾手撕了几只不慎传入戏台子的兔子,殿下力气很大,不是来几个人就能压住的。”


    沈周如眸光颤了颤,语气凝重:“既然如此,这开云轩的人就撤一半。”


    “孙云海,传旨,此后无朕手谕,他人不得随意出入开云轩。”


    孙云海提醒道:“皇上,七日后是皇后娘娘的寿诞……”


    他点到为止。


    沈周如皱起眉:“寿诞人多混杂,无霁受不得刺激的话到时候露个面便离开吧,想来皇后也会心疼无霁。”


    孙云海:“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在凌厉的鞭声中,沈周如匆匆离开,不敢看一眼熟练挥鞭的沈无霁。


    沈无霁一直在沉默地抽着陀螺,任由李嬷嬷和王汉来去匆匆的安排人手,他的眼中都只有呼呼转的陀螺。


    等候在院中的宫女太监人数明显减少后,沈无霁才缓缓停了手,让鞭梢垂在脚边。


    他盯着木陀螺看,眼神在陀螺上游离。


    “殿下,该用膳了。”王汉小步子靠近,他嗓音沙哑道,“世子说他明日再来看您。”


    沈无霁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王汉。


    王汉并不害怕,半弓着腰,恭敬道:“请您用膳。”


    沈无霁盯着他看,不动弹。


    这三年的药材不是白学的,有些药就算用香料掩饰得再好,吃到口里也能分出来一二。


    但三年过去了,这开云轩的小厨房早已归王汉所有,他要放什么,饭菜里就有什么。


    沈无霁声音又凶又哑:“我!不!吃!不好吃!不吃!“


    王汉依旧恭敬:“是,奴才一刻后再来询问您。”


    沈无霁暴躁道:“我说了不吃不吃不吃!”


    王汉恭敬且平静:“是,奴才明白。”


    说完了,他也不动,就和伺候用膳的下人端着饭菜站在旁边。


    和王汉的平静不同,旁侧的下人战战兢兢,端久了根本撑不住手臂,很快就摔了一盘菜。


    “啪——咔嚓!”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饭菜连碗筷摔到地上,失手的小宫女趴在地上不住颤抖着求饶。


    沈无霁冷着脸不说话。


    王汉平静地替沈无霁做决定:“把她拖下去,堵了嘴乱棍子打一顿,还活着就丢出宫吧。”


    “不要、不要!求求殿下!我不是故意的!不要——”


    小宫女挣扎着被侍卫拖走。


    沈无霁拧起眉,不爽地瞪王汉:“你很吵!”


    王汉恭敬道:“是,奴才自请掌嘴。”


    掌嘴?


    沈无霁心中一阵郁气,在王汉抬手要自掌嘴的时候,沈无霁的鞭子‘刷’地一声抽到王汉身上。


    一鞭见血。


    王汉被抽倒在地又快速地爬起来跪好,脸上表情全程不见丝毫波动。


    旁边伺候着的宫女太监噼里啪啦地跪倒在地,手中盘子没端稳的碎了一地,顿时又响起哭着喊着的求饶声。


    “给我安静!”


    沈无霁不爽地低吼一声。


    他甩起长鞭,鞭梢对准王汉,骂道:“你逼我!江敛都不逼我!我讨厌你!”


    他话音还未落,门口便传来一道儒和的惊讶声:“这是怎么了?乱糟糟的。”


    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又连忙往门口行礼,口中喊着:“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沈无霁甩着鞭子回头,脸上带着不爽和无趣,凶恶的视线死死盯住太子。


    太子沈无非走到门口,第一眼就对上了沈无霁嗜血般的眼睛。


    他下意识停住抬起的步子,心中大惊,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凶狠毒辣的沈无霁和往日天真纯良的人联系起来。


    沈无非的迟疑和震惊全部落入沈无霁眼中。


    沈无霁甩开鞭子,又‘啪’地抽了一鞭,面无表情地看沈无非。


    沈无非怔愣几瞬旋即恢复儒雅,温和道:“三皇弟,还记得我吗?”


    沈无霁安安静静地盯着他,不说话。


    沈无非牵起唇角笑道:“看来是不记得了,没事,重新认识就好。我是你大皇兄,沈无非。”


    沈无霁缓慢地眨一下眼,甩向沈无非的鞭子收了起来,但依旧冷冰冰地不理人。


    就在院中安静得可怕的时候,去安排开云轩用度的李嬷嬷赶了回来。


    瞧见院中剑拔弩张的情况,她愣了愣才半蹲下身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沈无非回头看李嬷嬷,抬手关切道:“嬷嬷不必多礼,您快去照顾无霁,我瞧着院中情况不算安宁。”


    李嬷嬷‘哎’了一声,快步走进院中。


    见到李嬷嬷,沈无霁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他不高兴地告状:“嬷嬷!他逼我吃饭!”


    这个他,沈无霁直接指向王汉。


    李嬷嬷一点一点靠近沈无霁,小心地接过鞭子,笑着安抚道:“殿下,不吃饭可是长不高的。来,殿下不爱吃小厨房的饭菜,嬷嬷专门去御膳房给您要了个厨子来,他会您之前吃的那些菜式呢!”


    说着她拍拍手,一小队人从院子外绕了进来。


    跪在地上的王汉终于忍不住抬头。


    他不解地盯住李嬷嬷,平静的面具裂了几道缝。


    李嬷嬷不理他,双手握住沈无霁的手,说说笑笑地便将发狂的小狼崽引入了主屋,留下外面一众人大眼瞪小眼。


    谁也不敢相信被李嬷嬷温言细语带走的人,刚刚还发狂抽了王汉。


    屋内,沈无霁低声道:“嬷嬷,这不是公然和王汉作对吗?”


    李嬷嬷笑一声,也小声道:“殿下您放心,我啊,刚刚碰到了孙云海。刚说一句您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昨天就吃了点糕点,他便急了,皇上也急了,直接让孙云海带我去选厨子。”


    沈无霁这才松了口气,又道:“刚刚有个小宫女被王汉治了,您待会儿去看看,能送出宫就送出宫去。”


    李嬷嬷点头,拍着沈无霁手背宽慰道:“殿下先歇着,外面的我和香菱去弄。”


    对于李嬷嬷、香菱和小盒子,沈无霁很放心,扭头就回房睡了。


    外面吵吵嚷嚷,估计是在安定新的厨子。


    沈无霁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听到外面忽然吵了起来,一声高、一声低的,细听是李嬷嬷的声音。


    他坐起身,揉着太阳穴清醒过来,有点难受地找水喝。


    昨两天都没吃好,今天午膳又没吃,几乎饿得没力气,睡觉也睡不安宁。


    刚给自己倒了杯水,香菱端着香喷喷的面条走了进来。


    沈无霁闻到香味直接眼睛放光,啪一下坐到桌旁看着香菱。


    香菱偷笑道:“殿下饿坏了吧,这是新来的厨子煮的面,口味很清淡,什么香料都没放。”


    放不了香料,自然就加不了其他的东西,毕竟沈无霁只是呆不是没有味觉,还是个对吃食很挑的傻子。


    沈无霁笑眯眯地举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边吃,沈无霁边含糊地问道:“刚刚是谁在吵架吗?我好像听到李嬷嬷的声音了。”


    香菱点头道:“李嬷嬷和王汉吵起来了。”


    沈无霁抬眸,谨慎地望一眼窗外,“这样太明显了。”


    香菱放低声音问:“殿下,您还记得小厨房之前的掌厨是谁吗?


    “之前的?”沈无霁放下筷子,皱眉道,“之前那位折了手臂,反正肯定不是现在的。”


    香菱颔首,小声道:“去御膳房挑厨子的时候,有人开玩笑道开云轩之前的厨子就在里面,说不得还能再挑回来,那位掌厨似乎是被王汉弄走的,如今在御膳房打下手。”


    沈无霁一怔:“能打听到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香菱摇头,“不知道之前,但我想,估计是王汉挑这挑那无中生错,这才把人逼走的。刚刚李嬷嬷就是在为这事和王汉吵,毕竟开云轩的掌厨还在,刚来的那位厨子只能做副手,他已经被王汉挑刺挑得想离开了。”


    “挑刺?”


    沈无霁看一眼几乎没有油水的面条,“这碗面?这能挑什么刺?”


    香菱:“多着呢,调料多少,菜叶大小,面条粗细……王汉拿宫中规矩说事,怎么说都有理都要规矩,李嬷嬷快烦死他了?”


    沈无霁:……


    也难为王汉能把零零散散几千条的宫规背得滚瓜烂熟。


    他淡定地继续吃面,边吃边道:“挑去吧,但凡他下药不那么明目张胆我都忍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汉爱咋地咋地,大不了发个疯。


    入夜。


    李嬷嬷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见沈无霁还在试图用蛮力扯开九连环,她眼角抽了抽:“殿下,您可别弄坏了,往后两月还要用这打发时间呢。”


    沈无霁都准备拿蜡烛烤这玩意儿了,闻言笑着说:“李嬷嬷,王汉又说什么了,都把您气得直骂人。”


    “左不过一句又一句的宫规。”李嬷嬷摆摆手,提起来又气,“偏生他说的都没错,奴婢带回来的那群人硬生生被他赶跑了一半!”


    “无妨,剩下几人不让王汉摆弄得那么顺畅就行。”


    九连环被沈无霁放到一旁,他端起茶杯,抿一口几乎没有茶味的水,慢悠悠道,“七日后是皇后娘娘的寿诞,我带香菱和小盒子去,这开云轩就交给嬷嬷了。”


    他的话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李嬷嬷视线往王汉住处的方向晃一下,心照不宣地笑着点了头。


    七日内,江敛只入了两次宫,据说是太傅们都去宣政殿苦口婆心地闹了番,说什么都不让江敛继续在三皇子身边蹉跎岁月。


    沈周如允了。


    现在正是用人时候,哪怕太傅不开口,他也要找个机会把江敛要回来。


    第二次入宫,江敛将借沈周如势力查到的所有东西都给沈无霁备份了一遍。


    沈无霁听得一愣一愣,“你这是去当暗卫了?”


    “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在私下斗得热火朝天,皇座上的那位自然要万分关心,他手下人都不是白干事的。”江敛捧着茶杯微微一笑。


    笑得沈无霁发凉。


    就眼前的这一份份内容,他的好二哥在江敛面前早就裸成不着一物了。


    江敛点一点晋王妃的名字:“这位公主比你我想得更有能耐,她是带着挟天子令诸侯的使命而来,恐怕要不了多久,晋王府就要改名为大齐府。”


    沈无霁捻起那一张纸细细看去。


    自晋王妃入府至今,府中大半管事下人都被换了一遍,连沈无忧的门客都多了不少生面孔,抽丝剥茧看去,这些人祖祖辈辈与大齐都有关系。


    既然这些内容都被呈到了龙案上,说明晋王已经从夺嫡大队里遗憾出局了。


    沈无霁托着下巴,目露沉思:“就算二皇兄没发现不对,那皇贵妃呢?他的外祖父呢?能走到如今的高度,他们不可能一点敏锐度都没有。”


    江敛:“要么是没发现,要么是发现了选择放纵,你觉得哪一种可能性高呢?”


    沈无霁扯一扯唇角:“他们不要命了?”


    江敛笑:“自古都是要钱要权不要命。”


    沈无霁叹了声,“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想管。”


    “好,那就让太子和柳国公斗去。”


    知道沈无霁不想掺和兄弟阋墙的事情,江敛也不打算让沈无霁硬捡这一场争斗的果实。


    第060章 第60章


    第二日, 江敛将查到的消息呈给沈周如,不出所料,沈周如大发雷霆。


    晋王被宣进宫然后灰溜溜的离开,后续再传, 说晋王手里的门客被清了一半, 府中管事奴仆等也被发卖了三分之一。


    宣政殿的动静非一般人打探不到, 一日之间,宫中朝上势力泾渭分明。


    皇后、皇贵妃皆闭宫不出,其余妃子们不明所以,只道是形势有变,都在观望。


    这种死一般的观望持续到了皇后诞辰前夜, 香菱拉着小盒子一起禀报沈无霁:“皇贵妃谋杀龙胎。”


    沈无霁:?


    “你们说谁?谋杀龙胎?”沈无霁皱起眉, “哪来的消息?”


    小盒子绘声绘色道:“就刚刚, 冷宫处理了一批宫女,本来是打发她们剃发出家,结果一个宫女发疯一样的喊皇贵妃杀人,说证据埋在了冷宫墙角。那里还住着个妃子,现在也疯疯癫癫地喊让皇贵妃还她儿子的命。”


    所以目前为止是宫女和冷宫妃嫔的口头之词……


    手指按住太阳穴, 沈无霁撑着头细细琢磨起来。


    他没收到消息, 所以不是江敛动的手,那太子、柳国公总得有一个, 是谁呢?


    宫里的小道消息传得极快, 不过片刻就传到皇贵妃和皇后耳边。


    沈无霁坐在开云轩里不方便看热闹, 但据香菱所说, 这一晚上冷宫就没安宁过。


    冷宫不停有人进进出出, 目测第一波是进去保护人找证据,另一波是进去处理人然后找证据。


    但毕竟明日就是皇后的诞辰, 寿宴在前,谁都不敢闹得太过分。


    在这个时间点出这样的的事情,几乎是要判皇贵妃死刑。


    沈无霁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用凶狠的眼神把一排排宫女都瞪了出去,只留下香菱、明柳、流月三人为他梳妆。


    香菱低声道:“冷宫现在都是皇后的人,皇贵妃根本进不去。”


    沈无霁闭着眼睛:“东西找到了吗?”


    香菱:“没有,墙角被挖遍了都没见到东西,我是瞧着,冷宫的那些妃子不是个善茬。”


    缓缓睁开眼,沈无霁笑一声,“如果是这样,我看今天怕是就有好戏了。”


    墙角证据是假,让所有人注意到冷宫才是真。


    皇贵妃在后宫多年,多多少少下过毒手,宫中哪一个人敢说自己真的无辜?


    梳妆完成,沈无霁跟着香菱往外走。


    开云轩里的人都有共识,沈无霁身边必须跟一个从行宫一并回来的人,否则他会发狂,轻则伤人重则自伤。


    若三皇子身上有伤,他们这群人哪还有好果子吃,连王汉都不敢明面和沈无霁对着干。


    香菱走在前方,小盒子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将沈无霁隔了起来。


    沈无霁低着头盘九连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抬头一脸疑惑:“孟平?”


    其余人没听懂,小盒子应了声:“孟平回家了,他明天就来。”


    沈无霁皱眉,不高兴:“孟平!”


    香菱连忙应声:“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喊孟平陪你。”


    沈无霁这才安安静静地继续玩九连环。


    一路将沈无霁送到轿子上,随侍的宫人才算松了口气。


    他们递给小盒子一个同情的表情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国母的寿宴,宫里张灯结彩,灯笼红绸沿宫道挂了满道,在开云轩都能听到自凤仪宫传来的锣鼓喜庆之音。


    香菱去太学附近寻孟平,沈无霁不入学堂后,孟平暂时在太学帮忙。


    见到香菱,孟平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殿下呢?”


    香菱一脸颓丧的样子:“殿下吵着要见你,快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未尽之语。


    孟平将手头的事情都交代出去,然后在一众风萧萧兮送行般的注视下离开太学。


    有关三皇子的议论从未停止。


    孟平能安安稳稳地回到太学都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虽然他没背后说过三皇子什么,但大家无时无刻都在同情他。


    离开太学,香菱往后看一眼,低声道:“殿下的事情,太学已经传开了?”


    孟平:“是啊,传来传去那几句话,就差说殿下发疯杀人了。”


    香菱皱一下眉,旋即轻松道:“无所谓了,只要殿下平安就行。”


    孟平点点头,问道:“殿下寻我为何?”


    “不知道。”香菱摇头,“殿下要去皇后娘娘的寿宴,突然喊我来寻你。”


    孟平疑惑地停住脚步,“殿下什么都没说?”


    香菱也疑惑:“没说啊……我觉得可能和冷宫那事儿有关。”


    孟平:“我刚听人提起,若是坐实,皇贵妃怕是有难了。”


    “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香菱叹了声,“宫里宫外都不安宁。”


    两人往开云轩走去,路途近半却被一名禁卫拦了下来。


    孟平见到人一怔,连忙行礼道:“江统领。”


    江闲一副无意路过的样子,微微颔首,嘴唇未动地说:“去凤仪宫,出了乱子再进去,以防万一。”


    快速又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完,江闲也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以外人来看几乎全程没有交流。


    孟平和香菱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对视一眼,缓缓直起身。


    没有再交谈,两人匆匆往凤仪宫去了。


    三皇子的依仗已至凤仪宫。


    宫内锣鼓滔天声逐渐清晰,在外都能听到戏子咿儿呀的吟唱。


    趁着闹腾的锣鼓声,小盒子紧凑着沈无霁道:“殿下,皇后娘娘安排您先去偏殿歇着。”


    偏殿?


    沈无霁神色未动,一手抓着九连环一手抓着块糕点,慢吞吞地吃着。


    内务府的人迎在外面,见到一脸没有表情的沈无霁,他们强笑着迎了上来:“殿下,这边请。”


    沈无霁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一眼,迎接的公公瞬间打了个冷颤,快步走在前面带路。


    小盒子温声细语道:“殿下,小心脚下,糕点可以先吃掉,里面还有好吃的。”


    沈无霁三下五除二的塞完糕点,一抹嘴,不高兴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好吵。”


    小盒子笑着说:“是来看戏听曲儿的,殿下不是最爱看那些唱唱跳跳的吗?这里都有。”


    “哦。”


    沈无霁不愉快的应下,在小盒子的安抚中跟着引路太监一路往偏厅走去。


    这条路越走越偏,来往的宫女都少的可怜。


    沈无霁玩着九连环,不经意地瞥一眼小盒子。


    小盒子会意,快走几步拦住引路太监,疑惑地问:“公公,咱们这是去哪?不是宫宴吗?”


    引路太监解释道:“娘娘知晓殿下喜欢清净,特地嘱咐,在宴会未开始前留殿下在偏殿里休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小盒子做不解状:“那这里……也太偏了吧?”


    连小盒子在内,伺候沈无霁的下人也不过三人。


    香菱不在,小盒子更不敢多离沈无霁一步。


    引路太监为难的说:“前面都很吵,这边连着水塘,或许更隔音些,娘娘特地挑选的偏殿。”


    他话里话外反复强调皇后。


    沈无霁瞪起眼,瞪向小盒子:“娘娘是谁?”


    九连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小盒子连忙回来安抚他,“是皇后娘娘,娘娘关心殿下呢,您待会儿就能见到娘娘了。”


    沈无霁噘着嘴,不大开心的安静下来。


    听他们俩的对话,引路太监一脸吃了死苍蝇的表情。


    他终于敢相信宫中那些不着调的传言了,殿下原来真的失忆了!


    沈无霁怎么都不肯走了,赖在一处池子旁的美人靠上,小盒子无奈的看着引路太监:“要不就这样吧,想来皇后娘娘也会谅解殿下的。”


    引路太监表情僵了僵,不自然道:“这里人来人往,殿下在这里多不安全啊。”


    骗鬼人来人往呢。


    小盒子在心里翻一个白眼,假笑道:“没事儿,殿下不会介意的,您去忙吧,不然扰了殿下的清净才麻烦了。”


    沈无霁在一旁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玩着九连环,实则视线慢悠悠地落在了引路太监身上。


    这太监一直在往旁边的水里看,也不知道在慌张些什么。


    被小盒子左右威胁一顿,引路太监才肯离开。


    沈无霁便坐在走廊上玩了起来,明柳、流月候在走廊出口处,以防有其余的宫女太监误入冲撞沈无霁。


    小盒子低声说:“殿下,那太监有些不对劲啊。”


    沈无霁头也不抬道:“是啊,一口一个皇后娘娘的,也不知道是皇后指使,还是拉皇后背锅。”


    小盒子谨慎地前后看看,没敢说话。


    沈无霁轻飘飘地说:“且看吧,咱们就坐在这,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一主三仆便等在了走廊里,听着外面人声鼎沸,这里清静得异常。


    就像有人一棒子打跑了山里的鸟雀,只听得到树叶飒飒落下、风吹过水面发出的轻微波动声。


    等了片刻,前面已经明显安静了下来。


    估计是众妃子、夫人都落了座,下人们纷纷快走地往宴上传菜。


    明柳和流月正在探头看外面席上的情况时,突然有个小宫女撞了上来。


    “啪嗒——!”


    油腻的肘子和着油汤泼了两人一身。


    “啊!对不、对不起!”


    清瘦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两手乱乱地在明柳身上抹蹭。


    原本还不算太大范围的油污虽然被蹭下去了一半,但被蹭开的汤水染得其余地方到处都是。


    “哎呀!别擦了别擦了!”明柳连忙挡开她的手后退几步,无奈道,“你先起来处理下这盘子的东西吧。”


    小宫女站起身,眼神懦弱地望向明柳、流月,“你们、你们的、衣服……”


    流月摇摇头:“你先离开吧,三殿下在这里,不得外人打扰。”


    她示意小宫女看廊下坐着的沈无霁。


    闻言,小宫女普通一下又跪着了,唯唯诺诺地喊:“奴婢、奴婢见过三殿下。”


    听到外面的动静,沈无霁掀起眼皮看一眼,然后垂了下去继续看手里的九连环,一脸无趣的表情。


    “森儿!你磨蹭什么!快把菜端上来!”


    远远的一个嬷嬷对着走廊这边喊。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浑身一颤,她回头看一眼嬷嬷,目露恐惧。


    明柳和流月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见是御膳房的一位嬷嬷,眼熟但喊不上名字。


    他们所在的这片走廊并不是必经之路,按理说,传膳的宫女太监不该往这边走才是,小盒子三人瞬间警惕起来。


    嬷嬷看到了不对劲,快步赶了过来。


    见到沈无霁坐在走廊里而外面一片狼藉,宫女身上到处都是油污的时候,她脸都白了,连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三皇子,殿下万安。”


    沈无霁不理她,


    流月温声道:“嬷嬷您请起,殿下不喜喧闹。”


    嬷嬷连忙闭上嘴,看着她们身上的油渍小心翼翼地说:“两位姑娘,不如去御膳房清理一下吧。”


    明柳和流月对视一眼。


    两人衣服基本被大块大块的油渍染得几乎无法传出去,确实弄得很恼火。


    她们回头去看沈无霁,纠结着要怎么和主子说时,小盒子走上前,低声道:“两位姐姐,你们去处理一下吧,待会儿要进宴席,你们这般也不好伺候殿下,这里我守着便是。”


    明柳、流月感激地看他一眼,朝沈无霁的方向行礼告退。


    小宫女已经被嬷嬷赶去重新布菜,她则亲自领着明柳二人抄小道往冷清的宫殿去清洗衣物。


    走廊中只剩沈无霁和小盒子。


    沈无霁倚着栏杆坐在美人靠上,好笑般瞧向小盒子:“小盒子,你说接下来该是什么戏码?”


    小盒子猜测:“来个新的人把奴才也支开?”


    沈无霁屈指缓缓敲在九连环焊死的接口上,眼中也多了几分疑惑:“皇后的寿宴,是谁在动手,他们又想做什么呢……”


    凤仪宫的湖是半圆形,湖中有片算不上岛的平地,上面长了棵大树。


    这片水域是通的,只是一条条风雨走廊将湖划出了几片,那片湖心岛与他们现在的走廊隔了百来米的距离。


    沈无霁呢喃着,视线飘到远处因水雾看不得太清楚的大树,迷茫的样子似是有些猜不透这宫中人的想法。


    小盒子立在他身旁小声地说:“不如让香菱姑娘和孟平回来吧,奴才怕一个人护不住您。”


    “我还需要你护啊。”沈无霁瞅他一眼,“那么多次,你赢过我吗?”


    小盒子抓抓头,憨笑道:“您现在不是得装傻嘛。”


    沈无霁也笑了下,然后摇摇头:“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旁观者清,如果里面乱了,外面才最好行动。”


    两人说着话,长廊往里的冷清宫殿中传来几道不小的撕扯争吵声。


    沈无霁一顿,意味深长地望着小盒子。


    小盒子昂首挺胸地挡在沈无霁身前。


    两人一眨不眨地望着蜿蜒盘桓的长廊,看那拐口出的动静。


    “放开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要伸冤!我有冤!”


    “陛下!我有冤啊!臣妾有冤啊!”


    突然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边喊边跑地从拐角处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她跑得快,过了几瞬才看到追到后面的人影,他们一路往沈无霁在的方向跑。


    沈无霁挑一下眉,从小盒子与柱子的缝隙看那女人的模样。


    小盒子忽然紧张起来,小声道:“殿下,这是冷宫里的妃子!”


    冷宫?


    沈无霁眸光一闪,乱成麻的线索似是串起来了。


    就在小盒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女人看到了沈无霁,然后眼睛一亮便加快了速度,猛地窜向沈无霁的方向:“公子!公子!求公子救命!”


    沈无霁歘地起身避开,女人的膝盖和腰部便惯性地撞在美人靠上,‘砰’的一下,她与木头一起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沈无霁皱起眉。


    他能看到这女子惊恐的表情。


    不似装的。


    还不待他和小盒子反应,后面追上来了两个太监,猛地见到沈无霁后他们面色一变,然后瞬间加速用力撞向小盒子。


    而两个太监身后,跟着沈无霁的老熟人


    ——晋王沈无忧!


    “扑通!”


    小盒子惊慌中来不及躲闪,直接被那两人撞进池子。


    美人靠太矮,根本拦不住小盒子的身量。


    “殿下!殿下——”


    小盒子在水中扑通,溺水般望着廊中的沈无霁,惊恐的视线往后挪,挪到面色狰狞的沈无忧身上。


    沈无霁微微瞪大眼,扭头盯住由暴怒猛然转为明显不怀好意的沈无忧。


    下一瞬,一阵浓浓的烟灌入沈无霁的鼻中。


    沈无霁只觉得脑袋发晕,眼神瞬间变得迷离空洞,混沌间缓缓倒在了地上。


    他软软地倒在地上时,两个太监紧张地望向沈无忧。


    沈无忧冷声道:“他疯了,说他杀人也没事,你们处理好,否则——”


    否则没说完,两个太监已经连忙俯下身去处理几近昏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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