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苏意允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桌面上的设计稿上, 良久,唇角慢慢扯起。
他做了个自己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凄凄地看着祁返。
祁返像是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端倪, 视线仍是聚集在眼前的纸张中:“这位设计师虽然不太出名,但是很擅长经手男士手工西装, 用料和设计都是经过细心挑选和斟酌……”
“祁返。”苏意允一遍又一遍地念过他的名字, 终于找到了嘶哑的声音。
“嗯?”跟前的人这才慢慢抬头, 看到他红肿涣散的眼睛微微一顿,皱眉, “怎么了?”
苏意允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的指尖慢慢攀上设计稿, 一点点抓皱:“我可能……用不上你的西装了。”
“……为什么。”
苏意允抬手摁住自己跳痛的额头, 断断续续地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一开始看到的就是祁返, 为什么最后会是盛枝郁。
他的注意力全然沉浸在回忆之中,丝毫没发现跟前的男人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担忧关切, 甚至还有一丝冷漠的笑意。
“所以, 大哥说要取消婚礼?”
苏意允痛苦地点点头, 无助道:“祁返,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冷冷的淡意, “就这样不好么?”
苏意允一顿, 怔怔地看向他。
而跟前的人却只是笑:“还是你觉得, 我应该希望你们和好?”
“不……”苏意允抓住了自己额前的头发, 咬着牙,“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
“那你觉得, 我什么时候该说?你们在媒体宾客的瞩目下步入婚礼殿堂的时候?”
苏意允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似乎高兴祁返还在乎他,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还是你觉得,你的爱情,其实比不过盛家带给你的身份地位权利?”
“祁返!”苏意允嘶吼了出声,“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堵吗?”
“是……添堵吗?”祁返垂下视线,讽刺地笑了下,“我只是认为,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做选择的时候。”
苏意允看着跟前的人,心口仿佛被一块巨石沉沉地压住,烦闷衍生成了燥郁。
都是因为祁返,今晚他就不会在这里等着,不会喝醉酒,更不会……
“是我错了。”跟前的人徐徐开口,慢慢地将苏意允刚刚抓皱的设计稿收了回来,“是我不该说这些,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刚刚烧上心头的火又猝然因为他的示弱而迟滞了下来,苏意允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收好东西转身上楼。
偌大的客厅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等门外的亮光映进来时,苏意允才恍惚地回头,已经七点了。
按照盛枝郁的作息习惯,这个时候他应该是醒过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上楼,无论如何他都要解释昨天晚上的话。
可是等了半个小时,房间里也没有动静。
“二少爷?”
直到陈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意允才回过头。
陈叔疑惑道:“您不是十点有课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苏意允咳嗽了一声,“我想找大哥……”
陈叔了然,随后道:“昨晚盛总的秘书吩咐过了,盛总今天要调时差,让我们早上不要去打扰。”
不要去打扰。
苏意允沉默良久,转过身走了下楼。
卧室里。
盛枝郁靠在床上,指尖翻阅着手里的文件。
直到大门外的车声响起,床边才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就走了,真没毅力。”
说完,又拉上了窗帘,转身走到盛枝郁的床沿,一点点靠了下去。
在他的脸就要蹭到肩膀上时,盛枝郁才抬起手,掌心不偏不倚地抵住了祁返的下巴。
随后,才慢条斯理地把视线挪回笔记本上:“他走了,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我?”祁返低淡地笑了,“我没课。”
盛枝郁仍是没抬眼:“没课就滚去工作。”
“你们的婚礼要取消,我已经没有工作可做了。”祁返蹭在他的手心,一点点将距离拉近,“大哥,昨天晚上你给苏意允甩了脸,我很高兴。”
盛枝郁不冷不淡地笑了一下,视线仍在电脑上。
祁返轻叹:“什么工作那么烦心,让你看这么久?”
转过脸,视线触及屏幕上时,他眼底晃过一抹笑意。
盛枝郁看的并不是什么报表数据,而是一份纸质信件。
匿名来信,里面有访客记录截图、通讯记录和一段音频,一部分像是从老旧的监控里截图下来的,一部分是低画质的手机拍摄。
这些东西梳整起来,都指向了一条线索,苏意允在五年前,和一个叫盛深的人有过一段时间的联系。
盛深,盛枝郁的亲二叔,也是当年盛家动乱的罪魁祸首。
盛深当年擅自以盛家的名义在海外做见不得光的交易,构陷了盛家,导致家族动乱。
苏家受雇主之托接走了盛枝郁,但在三年后,盛深以一笔巨款,要求苏家悄悄弄死盛枝郁。
苏父这人虽然贪财,但也知道杀人偿命,豪门内部云谲波诡,哪位轰然坍塌,哪位东山再起谁也说不准,所以他一边收了钱,一边又悄悄地藏住了盛枝郁。
盛深也不是省油的灯,发现盛枝郁没死,还长到十八岁时,就卷了一笔大的直接出了国,让盛氏只剩一个空壳。
拿钱不办事,盛深自然不会放过苏家,所以他想了一条更恶毒的方法去回报苏父。
苏意允当时太过幼小,本来就因为父母偏护盛枝郁而心存嫉妒,从盛深口中得知盛枝郁要“对付”他的父母时,想也不想地就把他父母第二天秘密要飞国外的事情全盘托出。
盛深就在那天的高速路上送了他们全家一程。
苏意允在车祸里看着苏母死在自己面前时,才终于回味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而在孤儿院的那几年,盛深当年的算计也被盛枝郁翻了出来,这人为了保命,千方百计地找到了苏意允,想再次以他是苏家遗孤为由,限制盛枝郁。
不过这次苏意允学聪明了,他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盛深,甚至连盛深来领养都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彻底和盛深划清界限,他的父母才能“因盛枝郁而死”。
后来,纠缠他的盛深不知道怎么杳无音信,再半年后,盛枝郁找上孤儿院。
这封信件里,从访客记录到音频,都是苏意允和盛深有联系的证据,但是,那个老破小的孤儿院,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盛枝郁想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眸看向身侧的人。
只见祁返笑盈盈地看着他:“看我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盛枝郁的指尖落在键盘上轻轻点着,“这个‘匿名’绕了多少个弯,把这东西送到我手上?”
祁返看着玻璃镜片下深邃的黑瞳,像是蛊惑般凑近,指尖沿着他的轮廓触落。
他一边笑,一边无辜道:“我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呢。”
盛枝郁哼笑了一声。
原剧情里,苏意允和盛深这段关系,到原主死都没有浮出水面。
而这一次,却在苏意允和他的关系恰好崩裂的时候送了过来。
又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
苏意允在最后一节课结束,就打车回家。
他从未觉得如此度日如年过,甚至恍惚到在课上的每一秒都觉得是煎熬。
回到盛家,他先看到了在客厅里的陈叔,急躁地问了句大哥睡醒没有。
“盛总醒来了,现在应该在书房。”
“好。”苏意允点点头,把书包扔向沙发就上楼了。
书房和盛枝郁的卧室隔了一层楼,苏意允相信陈叔的话,寸步不停地走向书房。
然而进门的时候,他却发现平日里布局冷清简洁的书房和平时不太一样……深栗褐色木作前的书柜,竟然开了一处口,而“门”正是一副巨大的玻璃画。
苏意允仿佛窥见了什么秘密般惊在原地,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抬步走了进去。
暗室窄细,灯光昏暗,苏意允本还担忧如果盛枝郁在里面翻看什么文件,自己会不会惊扰到他,却没想到站在暗室里的人是祁返。
祁返手里拿着一封破旧的文件,蹙着眉似乎在翻阅什么,神情冷峻。
苏意允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心头慢慢布满乌云。
……三年前,他要带这个人回来,盛枝郁甚至是拒绝的。
可是现在,祁返竟然堂而皇之地站在了连他都不知道的暗室里?
盛枝郁什么时候这么信任他了?
还没想明白,跟前的人已经听到动静回头。
苏意允清晰地看到祁返是下意识把文件往身后藏,看到他时略微一顿:“小允?你怎么回来了?”
“……你在看什么?”嗓子还是哑的,此刻压着声音,听着更为粗粝。
祁返还在犹豫,他已经一步上前抢过了他身后的东西。
而破旧的文件夹里,赫然是早上盛枝郁邮件收到的东西。
看到照片上盛深的脸,苏意允颤了一下,险些拿不稳:“这是什么?”
祁返微顿:“不知道,我帮大哥整理文件的时候发现的,因为文件夹太久了,里面的东西漏了出来……”
苏意允看着上面的东西,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逆流,巨大的恐惧从心底窜出,像一只阴毒的手,不断地抓挠着他的皮肤。
“小允,小允?”
祁返的声音从跟前传来,唤回了他的理智。
苏意允一下抓住了男人的手:“祁返,这封信不能让盛枝郁看到,你要帮我……”
祁返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子,神情专注:“怎么了,我要帮你什么?”
昨天晚上的一夜无眠,现在的巨大危机,苏意允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还是就这么认定“祁返”不会背叛他?
“大哥在倒时差,应该还没来得及看,你帮我把它毁了,然后查清楚寄件人是谁……”他的手剧烈颤抖着,“一定要毁掉,否则,否则大哥看到了,不仅会取消婚礼,还会……还会……”
而祁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将昨天晚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取消婚礼,不好么?”
苏意允压抑了一夜的火骤然蹿上胸口,他狠戾的目光落到祁返脸上,可是看到跟前的人低沉失落的眼,那股情绪又好似被扎破的气球,一瞬间就化为碎片。
他反应过来了,往前一步迅速搂住了祁返的腰:“祁返,祁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失去这一切……”
祁返仍是别着脸,似乎是在压抑情绪不看他。
苏意允忽然有些懊恼,昨天晚上没有和祁返好好把话说开,眼下他甚至一时难以抓住这个唯一能帮到他的人。
眼看着苏意允就要不管不顾地吻上了,祁返的大手一落,捂住了他的唇:“苏意允,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苏意允扣住他的手腕,嗓音因为阻隔而有些含糊,“我这么多年爱的是你,一直是你,我答应和盛枝郁结婚不过是不希望我们回到在孤儿院里的日子。”
“是么?可是大哥毕竟精心照顾了你那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心动也没有?”
“没有。”苏意允像是豁出去了,“从最开始他被我父母接到我家的时候,我就讨厌他……明明是一个外人,但是却分走了我父母的宠爱,包括后来的一切……这些都是他欠我的。”
“是么?”
温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两人从未听过的冷漠。
苏意允浑身一抖,再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书房门口,男人冰冷的轮椅。
如果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表露了他的不情愿,还留有挽回的余地,那么现在……
眼前的一切仿佛像被摁下了暂停键,苏意允只觉得自己的四肢完全不受控制。
祁返将他已经僵持冰冷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扣了下来,然后又按照盛枝郁的命令把人带到书房的沙发上。
看着苏意允失魂落魄的样子,祁返唇角悄然挽起了一抹笑容,回头时却撞上了盛枝郁纯暗漆黑的眸,他顿了一下,随后迅速换上一副无辜的样子。
盛枝郁懒得理他,薄唇冷冷地开口:“滚出去。”
“好的。”祁返垂下眼,顺便带上了房门。
盛枝郁的秘书和律师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客厅里悠闲泡茶的祁返。
秘书顿在门口,看着慢条斯理的三少爷有些怔神。
刚刚盛总给他的电话里,语气是明显的沉郁,冷冰冰地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律师拟好离婚协议送过来。
这样突然的变化让他下意识以为盛家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却没想到进门第一位就是那么悠闲自在。
……表情甚至是有喜事。
“谢秘书来了?”祁返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大哥在楼上书房。”
“好。”秘书点点头,带着律师快步上楼。
书房里,苏意允坐在沙发里,双眸空洞地望着跟前的人,眼泪仿佛已经淌干了。
他唇角慢慢拉扯着,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大哥,一定要离婚吗?”
盛枝郁静静地垂着眼,视线落在笔记本上:“这不是你希望的么?”
像是一根锋利的毒针刺穿过心脏,苏意允连呼吸都觉得越发困难。
和上次盛枝郁温声细语的甜蜜宠溺比起来,不过只隔了一个月。
秘书敲了敲房门,得到许可后便进来,不需要盛枝郁交代,就已经把拟好的协议平铺到苏意允跟前。
“苏先生,律师在场,协议里有什么不满的,你可以随时和盛总商量。”
看着跟前的白纸黑字,苏意允忽地笑了一下。
无论是领证结婚,还是现在离婚……好像都这么平平无奇。
他从开始到结束,紧张心动,寝食难安,患得患失……可是盛枝郁,好像从未被他牵动过任何感情。
他的手握着笔,节骨有些泛白,良久的沉默后嚯地抬起头:“大哥,其实这段婚姻里,你也没喜欢过我吧?”
男人平静地翻阅着手上的协议,没有抬眸:“我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只是遵从你父母的遗愿。”
“因为遵从,你就可以在没有爱的前提下娶我?”
跟前的男人忽地笑了下,看着他:“小允,你是不是忘了,只要你不从盛夫人这个位置上逾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苏意允声音一顿。
盛枝郁平静地看着他:“只可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
“因为你不爱我啊。”苏意允站了起来,像是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濒临爆发,“感情是相互的,你不给予,我又要从哪去接受?”
“你很宠配偶,很照顾你的弟弟,可是你从来没有把我这个人放进眼里。”他咬着牙,舌尖是一股浓烈的腥味,“其实只要有这么一个遗愿,你谁都可以娶吧?”
男人的视线淡淡地落在他身上,片刻后,低笑出声:“因为我不爱你,所以你认为你的逾矩,也是对等的?”
冷慢清淡的一句话,戳穿了苏意允给自己一层又一层叠上的掩饰。
秘书和律师沉默地站在一侧,他们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对苏意允说的话只觉得可笑。
盛总是怎么对这位二少爷的,有目共睹。
盛枝郁看完协议,微微抬起手。
秘书正准备将钢笔递过去时,一道人影忽然跪进了视野里。
苏意允重重地跪倒在盛枝郁跟前,干涩的双眼再次淌出眼泪,狼狈不堪:“大哥我错了,我真的只是一时昏头……我年纪还小,你总得给我一次挽回的机会……”
他哭得很伤心,连自己的话都组织不清楚,只能不断地哀求着。
直到盛枝郁的手落到他的发间轻轻揉了揉,他才恍然地抬起头。
“你不是知道错了。”可男人仍旧是维持着冷冰冰的笑,平静地阐述,“你只是被我抓住,知道怕了。”
【任务目标苏意允,悔意值75%】
“签了这份合同,搬出盛家,你和盛深的关系,我可以不追究。”他抽回手:“你的父母到底是照顾过我,所以基础的物质我会补偿给你,但以后,盛家没有二少爷。”
钢笔在白纸上留下笔锋凌厉的签名,盛枝郁将协议交给身边的秘书。
“签完,送苏先生离开。”
“好的盛总。”
秘书转身扶起他的轮椅,正打算将人送出书房,身后却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
然后,是律师小心翼翼的声音:“……盛总,苏先生晕过去了。”
*
苏意允醒来的时候,先闻到的就是浓烈的消毒水味。
他怔了一下,抬眸的时候才看到床边的人。
祁返站在窗边打电话,窗外的光影落了进来,沁进他的眉眼里,温柔得不可思议。
苏意允不知道是自己意识不清还是错觉,正打算起身查看时,男人的背影顿了顿。
“嗯,我待会打电话给你。”祁返低声说完,转头瞧见他醒来,快步走到他跟前,“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意允摇摇头,环顾了一圈,才哑声问:“这是……医院?”
“是。”祁返垂下眸,“你那天在书房晕倒了,大哥让人把你送到医院。”
听到这里,苏意允心头微微一动:“大哥让人送的?”
那是不是证明大哥其实还是不忍心看他……
“是。不过当天晚上,大哥就让陈叔把你的东西收拾好了,送到苏家旧址去了。”
……苏家旧址。
苏意允垂在被褥上的手慢慢蜷起,哂出了一丝苦笑:“我是真没想到,会被这样赶出来。”
“大哥在谈判桌上就是眼不容沙的性子。”
苏意允闭了闭眼,轻叹:“不过没关系,协议我还没签……”
“协议,”祁返的声音顿了顿,“大哥让我拿过来了。”
苏意允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祁返没有说话,只是将桌面上的文件递给他。
苏意允苍白的手一下挥开:“祁返!”
祁返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的文件却没有掉落,“大哥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你是知道的。”
病床上的人看着自己的床褥,冷笑了一声:“那看来,你是很希望我签啊。”
身侧的人没有开口。
“怎么不说话?”苏意允侧过头惨笑着看向他,“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结束吗?”
“小允。”祁返看着他,“我知道你现在很挫败,如果迁怒会让你心情好些,那你就对我发泄吧。”
恶劣的情绪被戳穿,苏意允一下无所遁形,他心头紧拧,那种不甘和委屈又翻涌了上来。
是啊,现在的他……除了对祁返发泄,还能怎么样?
祁返站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瞳内闪过的仅是冷漠。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良久,苏意允似乎缓过来了,转过身看向祁返,“至少现在,我们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含笑看着祁返的,可是跟前的人却只是垂着眼一动不动。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苏意允胸口满起,他抬手去抓祁返的衣袖:“你怎么……不说话?”
“小允,我待会给你办出院,然后会有司机接你去苏家,你好好休息,觉得身体好了就回学校,嗯?”
“什么意思?”苏意允只觉得喉头腥涩,“你不跟我走?”
“我这个时候跟你走,盛总会怎么想?”
苏意允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盛枝郁现在是给他留了余地的,他们现在还没彻底离婚,如果他和祁返再靠近,那就是自掘坟墓。
良久,苏意允看着那份离婚协议,眸色暗淡:“我知道了。”
出院手续很快办好,祁返安排的车就在门口,苏意允上车之前,拽住了祁返的袖子。
“祁返,我只有你了。”
“我知道。”走廊的灯光很暗,在这一瞬间甚至晃了一下影子。
祁返的半张脸落进了刹那的黑暗里,显得疏远而冷漠。
只不过这一眼晃得太快,而苏意允又心力交瘁,所以没有来得及捕捉到。
祁返笑了笑:“上车吧,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跟我打电话。”
“好。”
苏意允本以为盛枝郁送他回去的地方是自己父母住过的别墅,但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路线,他心里越发不安。
“不是去安宁小区吗?”
司机扫了一眼后视镜:“苏先生不知道吗,苏家在安宁小区的宅子被查封了,不在盛总名下。”
苏意允愣了愣,查封了?那他要去哪?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条老旧的街巷前。
苏意允看着面前破旧的建筑,掌心刺痛。
盛枝郁给他安排的住所,居然是他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楼!
他握着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往住所走去。
可是刚刚打开大门,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哟,这是谁啊?不是高高在上的二少爷么?怎么放着盛家豪宅不住,回来和我们抢老宅啊?”
苏意允回头,在旁边阴阳怪气的人就是那天成人礼,最想和他套近乎的大婶。
而她身后,就是那天晚上在盛家行窃的黄毛表弟。
那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恶意,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妈,别这么说,都是亲戚,以后就相互照应一下。”
那视线仿佛毒蛇,一点点缠上脖颈,苏意允迅速地转过了视线,推开破旧的大门。
老宅楼道的灯是坏的,苏意允仓皇地上楼时一个踩空狠狠地摔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时,右手手腕上已经是一片湿漉漉。
他忍着剧痛起身,进入室内打开灯时,才发现自己手腕上一片鲜红,都是血。
*
盛氏,总裁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盛枝郁没有抬眸:“进。”
秘书推门而入:“盛总,接到……苏先生了,已经备好车去民政局了。”
“嗯,我知道了。”盛枝郁放下笔,便和秘书下楼。
今天是办离婚证的日子。
司机的车已经停在楼下,秘书替他开门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上次在盛家书房里看到苏意允的时候,这位先生已经很憔悴了,却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他更落魄的样子。
脸上几乎是瘦了一圈,腮部有些凹陷,头发虽然打理好了,但整个人都有种颓靡狼狈的感觉。
尽管在看到盛总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不过盛枝郁由始至终没有正眼看他。
苏意允几次抬头,都发现男人静静垂着眸,似乎在休息。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
到达地点,走程序,不过半个小时,离婚证已经办好了。
再次回到车上时,苏意允鼓足了勇气,却先听到盛枝郁的声音:“怎么瘦了?”
很轻的一句话,甚至比起过往的任何一句都要冷漠,可是苏意允就是无法自控地红了眼睛。
那天之后,他尝试过很多次打电话,发信息,甚至找他的秘书司机旁敲侧击他的近况,可是无一例外得不到回应。
今天,盛枝郁终于理他了。
“嗯……最近胃口不是很好。”
“住得不习惯?”盛枝郁皱了下眉,随后才想起什么,“你父母的别墅,我在走程序,还需要一定时间。”
苏意允抬手摸了下眼睛,很轻地嗯了一声。
男人没再说话。
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色,苏意允第一次那么希望自己和盛枝郁独处的时间长一些,从前那些被他轻飘飘掠过的时候,一下子变得那么遥远。
车停,候在门外的秘书替盛枝郁拉开了车门。
而这次,男人在下车前,却抬手抚了一下苏意允的侧脸。
只是指尖的淡淡触碰,快得仿佛蜻蜓点水:“好好照顾好自己。”
点到为止,随后便是毫无留恋的背影。
【任务目标苏意允,悔意值95%】
车门关上,苏意允才慢慢地抬手扶上自己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泪水无声落下。
而随着眼泪淌落,苏意允骤然想到什么,缓缓抬头。
虽然离婚了,但盛枝郁还是会关心他,如果让盛枝郁知道他在那个破宅子里被自己的舅妈和表弟骚扰,是不是……能勾起他的怜悯之心?
想到这里,苏意允的眼泪一下止住了,他抬头望向司机:“叔,之前搬家的时候我有证件落在盛家,您能先载我回去一趟吗?”
司机犹豫了一下,可是回想起来,盛总似乎并没有交代过不允许苏意允回去,便点了点头:“好。”
回到盛家时,苏意允本来有些担忧,但输入自己的指纹后却发现依然能开门,心中的那点猜测越发落实。
……盛枝郁还会关心他,还没删除他的指纹记录,这是不是证明,他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按照过往的习惯,陈叔会在下午四点回来,苏意允便直接进了盛枝郁的书房。
他的书房和卧室,没有许可佣人是绝对不敢进来的,他可以在这里等。
他需要和盛枝郁好好聊聊。
从白天到黑夜,四个小时过去后,苏意允终于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他一个醒神,飞快地贴到门上,却只能从隔音极好的门上隐约听到陈叔……还有祁返的声音。
他是来找盛枝郁和好的,不能被祁返撞见。
苏意允一时情急,却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暗室。
他走到玻璃画跟前,慌张地摸了起来,很快摸到一个暗扣。
暗室打开,他转身藏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才发现,玻璃画是双面镜,能从暗室里看到书房里的情况。
听到房门开启的动静,苏意允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他只希望来的人是陈叔或者祁返,那样他还能从这里离开,不至于像是个偷偷摸摸的贼。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却微微一震。
因为进来的人不只是祁返,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的盛枝郁。
苏意允脊椎一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书房里的景象。
只见近日对他越发冷淡的祁返将人抱上了桌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纠缠着浓烈的爱意,含笑望着跟前的人。
……哪怕是对他,祁返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心头无端翻涌出恐惧,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从他脑海里恶毒地蔓延着。
苏意允视线微移,转而看向盛枝郁。
只见他的大哥一如既往的冷漠,精致的眉眼里捎着三分淡意:“好了,谢谢你把我送进来,现在出去。”
还好……大哥还是和以前一样。
就在苏意允以为祁返要被赶走时,身形颀长的男人却仿佛没有听见盛枝郁说的话,修长的指尖撑落在他的身侧,随后略一低头。
他们接吻了。
苏意允所站的位置看不到盛枝郁的脸,只能看到他被置放在桌子上的背影。
那种支柱坍塌的崩溃和预料之外的错愕还没从脑子里散去,苏意允便看到祁返慢慢地抬起了眼睛,视线准确无误地,隔着面前的玻璃画,和他对上。
然后,琥珀色的瞳里,溶出了挑衅的笑。
第052章 第 52 章
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泵血, 四肢百骸都被寒意裹挟,苏意允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 竟然是不敢移开眼睛。
……他进过盛枝郁的书房不止一次,确定这面玻璃画是看不到内侧的。
可是刚刚祁返抬眼的那一瞬间, 苏意允竟有种坠陷蛛网, 被螯牙刺穿, 毒素蔓延全身血液的恐惧感。
那种“对视”的错觉,竟然比真的对视更要让人心有余悸。
苏意允呼吸急促, 难以置信地消化着眼前的画面。
盛枝郁和祁返?
他的前夫和……他喜欢的人?
这样的关系每被他自己梳理一遍, 便像一次重复的魔咒, 盘亘在心头, 脑海,让他如坠冰窟。
在今天以前,苏意允笃定自己见过祁返的所有表情, 可是这一刻,他才清晰地发现自己没见过他吻别人的样子。
专注, 温柔, 深情, 像是配合着呼吸, 诱导着缠吻,甚至能听到那阵让人面红耳赤的水响。
明明是青涩年少, 他却仿佛早已吻过千百遍。
苏意允本能地想再看多一眼, 可是刚刚短暂的对视已经成了难以分辨的错觉, 祁返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回落到吻里。
随后, 苏意允又着了魔般望着盛枝郁。
他看到往日那个疏离冷漠,矜贵沉稳的男人像被吻失了分寸, 细长且带着冷感的指尖攥着祁返的袖口。
禁欲整洁的墨色西装,张扬散漫的牛仔外套,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外套勾勒出男人的窄腰,从腰到臀是一截相当漂亮的线条,落在漆黑冰冷的办公桌上,延出一双修长而无力的腿。
黑色的皮鞋垂落点地,被一双球鞋漫不经心地抵着,被迫分出距离能让人介入贴近的距离。
明明没有看到大哥的正脸,可是那截浮粉的耳尖,被触抚的白皙脖颈,还有因为承吻而微仰的下颌线……都性感得一塌糊涂。
猩红的视线颤动了一瞬,随后滋生出更加浓烈的恨意。
大哥……盛枝郁,明明是他的,明明在四个小时前还是他的!可是现在却被祁返夺走了!
苏意允的双手紧握成拳,掌心慢慢泛出一阵黏腻的痛来,他咬着牙,祁返是什么时候对大哥动心的?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便有许多帧画面从脑海里翻涌而出——
“新婚快乐,小允。”
“小允,我不在的这两年……你对大哥,动心了吗?”
“小允……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是盛夫人?”
“取消婚礼,不好么?”
……呵。
苏意允唇角扯起,无声冷笑。
他重新抬头看着门外占据着盛枝郁的男人,疯涨的狠意和嫉妒爬满了双瞳。
原来从一开始,祁返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警告他么?
偏偏这个人还装得好像很爱他很在乎他!
祁返,祁返。
他一遍遍用牙齿碾过这个名字,喉头染出腥味。
偏偏这个时候,书房里的人结束了拥吻。
他看到祁返薄唇已经因吻而绯红潋滟。
男人艳色的舌尖探出,食髓知味般舔舐过,唇角勾出狡黠的笑容。
他撑在桌面上的指节收拢,慢慢地扶到盛枝郁略显单薄的腰上,顺着细窄的腰线一点点摩挲,掌控。
直到被男人的手扣住了手腕,他才含着笑停住。
“哥哥。”
沙哑的嗓音唤出叠字称呼,显得这份亲昵放肆又逾矩。
他贴得太近,气息尽数喷薄在盛枝郁的颈窝处,男人只好侧过脸躲开。
而苏意允也是在这个时候看清盛枝郁的半张脸。
鸦羽般的长睫垂落,眼尾处晕着薄薄的胭红,声色不动,却诱人至极。
祁返靠近,语调温柔地哄着,尾音里藏着绵长的笑意:“之前不让我上户口本,那么现在……结婚证是不是该轮到我?”
“轮到你?”盛枝郁长指从他的衣袖松开,上抬捏住了他的下巴,微哑的嗓音带着轻慢的审视,“祁返,苏意允才离开多久,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离开了六个小时,霸占了盛夫人的头衔近四个月,不爱你三年有余。”祁返低头,咬住了他压着自己下巴的指尖,“你说,我为什么急不可耐?”
像是罪证的阐述,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勾起了苏意允内心深处的愧疚。
他右手无意识地触上了玻璃画,所以……他曾经白白错失了这么多时间吗?
恍惚之际,视野里的人影微微晃动,苏意允立刻重新抬起视线,却发现祁返的手从盛枝郁的腰侧抚到腰后。
“大哥,今天是不是还没落地走走?”
苏意允瞳孔剧烈地颤了一下,死死地盯着盛枝郁的背影。
落地,走走?
盛枝郁的腿不是……没办法恢复吗?
书桌上,盛枝郁看着祁返眼底浅浮的笑意,轻叹了一口气,手搭落在他的肩膀上一点点站直了身子。
这段时间他让林蔚与根据这具身体的情况一点点调节各项数据,至少短时间的站立已经能坚持住了。
苏意允便就这么看着盛枝郁一点点地脱离祁返的搂抱,搀扶,最后变成只是这么借着他的掌心为支点,在书房迈开一步步。
除了有些迟缓,短暂,现在的盛枝郁几乎跟他在孤儿院重见时一模一样。
苏意允这么多年一直无法完全接受盛枝郁的原因,就是他的腿疾,他甚至想过,如果盛枝郁没有这个伤,他会很乐意接受这段婚姻。
不过后面一想,这伤是因为保护自己换来的,他也就不甘不愿地接受了。
可是没人告诉过他,盛枝郁还能痊愈!
祁返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在国外和他断联的两年?是刚回国时在盛氏实习的时间?还是……自己选择住宿,而他选择留在盛家的时候?
苏意允看着门外的男人,险些按捺不住自己冲出去的欲望……如果没有祁返,没有离婚,现在站在盛枝郁身边的就是自己!
盛枝郁从书桌走到沙发,双腿膝盖处有些发颤,正准备到沙发上重新调整,身侧抓握的手却忽然一松。
他蹙眉回头,然后就被祁返俯身抱入怀中。
男人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像只偷腥的猫:“大哥,今天差不多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盛枝郁望住他的眼睛,正欲开口,却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任务目标苏意允,恨意值98%】
【任务目标苏意允,悔意值100%,任务完成】
他故意的。
书房很快安静下来,苏意允失魂落魄地从暗室里出来,触及到室内的灯光时,第一时间竟觉得睁不开眼。
他闭着眼睛冷笑了一声,在书房里站了片刻,才转身下楼。
落到客厅的时候,他听到陈叔在厨房里的动静,抬眼扫过去,只见男人细长的背影。
“三少爷还亲自下厨给盛总做饭,真是用心啊。”陈叔一脸欣慰地望着他。
祁返垂眼含笑,满眼自得:“大哥毕竟照顾了我那么久,煮碗汤而已,应该的。”
苏意允压下情绪转过视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盛家。
夜很深沉,乌云密布。
盛家的晚饭结束之后,夜雨已经淅淅沥沥而落。
祁返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他垂眼扫过,旋即就将屏幕推到盛枝郁跟前。
正在喝汤的盛枝郁眼皮轻抬,扫过一眼后,再看向祁返。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赫然是苏意允。
祁返趴在桌子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挽起,仿佛看向主人的狗狗:“要找我出去的,我应该接吗?”
盛枝郁放下勺子,似笑非笑:“有人扣着你的手不让你接吗?”
祁返了然地一挑眉,当着他的面接了电话,按的免提。
“祁返。”苏意允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
祁返托着下巴,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怎么了?”
“有空吗,想找你谈谈。”
“好。”
“地址我发你。”说完,挂断了电话。
屏幕恢复如初,祁返才摆出苦恼的模样,托腮望着他:“怎么办大哥,苏意允好像彻底不爱我了。”
盛枝郁偏过脸看着他:“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当然不是。”祁返笑着起身,手撑落到桌子前,在盛枝郁抬眸的刹那,往他唇上蹭了一下,“我想要的是你啊。”
盛枝郁:“……”
大哥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唇:“好油。”
“……”祁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很自然地把话续了下去,“嗯,太久没下厨,没控制好用量,下次我少放点。”
盛枝郁扫了他一眼,准备上楼,祁返却又再次扣住了他的手腕:“你的任务完成了,已经准备离开对么?”
“不然呢?”盛枝郁笑了笑,“难道真在这个世界留下去?”
“等我一起。”祁返重新抬起眼睫,眼底已经没有了先前轻佻的笑意,“我和你一起脱离副本。”
“这又不是过家家,要手牵手一起走么?”
祁返却没在意他话里的轻讽,只是重复:“等我。”
这次的语气和先前不一样,盛枝郁顿了顿,把手抽了回去:“知道了。”
见他答应,祁返才慢慢把手松开,笑了下:“那我出门了。”
苏意允定的地点离盛家不远,大概是偷窥之后心情纠结没走太久,祁返开车到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餐厅门前的人。
苏意允没打伞,被淋湿了大半,车停到跟前,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雨水的湿意沁了过来,祁返给他递去了纸巾,苏意允却冷笑着挥开:“不用了。”
祁返却没有生气,只是把纸巾放下,启动了车子:“不擦,感冒了怎么办?”
“怎么,难不成我感冒了你会关心我?”
祁返侧过眸,似是而非的笑意染在唇畔:“关心不至于,只是怕……你又找借口去找大哥卖惨。”
那股冷意迅速顺着指尖蹿了上来,苏意允齿关紧咬:“呵,祁返,我真是小看了你。”
他本来以为自己今晚能戳穿祁返的真面目,没想到这人却连装都不装了……是因为他和大哥已经离婚了么?
他身侧拳头紧握:“你口口声声说等我,爱我,其实都是骗我和大哥离婚的借口,是么?”
“你如果不是摇摆不定,得陇望蜀,也不会有机会被我骗。”
理智最后的弦仿佛崩裂,苏意允猩红的双眼扭过头看着他:“所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和祁返在孤儿院相遇,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渠道认识盛枝郁。
祁返轻慢地扫过他那双偏执阴鸷的眼。
真是好笑,到这个时候了苏意允还希望他承认自己曾经喜欢过他,后来才是移情别恋吗?
“孤儿院的人,没人不想离开那个地方,我对所有人示好。”想到这里,祁返轻声失笑,仿佛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后来盛总来接你,我才对你暗示……幸好,你很容易上钩。”
羞耻,恼怒,愤恨……所有的情绪仿佛在这瞬间找到了裂口,喷薄而出。
苏意允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踩着自己的头一步登天。
“所以,从那场成人礼开始,你就是故意的?”
那天那么多人以为主角叫祁返!
祁返再笑,窗外的霓虹落在他肆意张扬的轮廓上,又因为被斑驳的雨水模糊,让他的笑眼徒添三分迷离危险。
“现在才发现,你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轻描淡写的话像是一个巴掌删到苏意允的脸上,打落的不仅是他的自尊,还有他的理智。
那封邮件……那天他是太慌张了,才会忘记去思考,谁最有机会将他在孤儿院里的一举一动监视得那么清楚。
只有祁返。
他从来都打算威胁自己!
车窗外暴雨轰然而至,苏意允在这一瞬仿佛丧失了理智,伸手就扑过去想要抓方向盘。
全然是愤怒驱使的决定,他甚至没有想过后果,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就这样随了祁返的愿。
然而当刺目的车灯,还有尖锐的鸣响传来时,那股恐惧才覆上心头。
……当年盛枝郁就是因为事故失了双腿,那他现在呢?
赔命吗?
……不,他不想这样……他还不想死……
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祁返一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按在副驾台上,另一只手稳稳扶着方向盘和迎面而来的大货车避开,刺耳的刹车声后,安全停落在路边。
生死一线的余惊之后,苏意允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面前的景色,强烈的眩晕翻涌而起,他捂着唇险些吐出来。
还活着……还活着。
祁返开了双闪,从容不迫地抽了根烟,朝他吐了一口烟雾。
“既然都决定撕破脸了,你难道觉得我会不防着你?”
雨天的交通事故需要处理,事情甚至惊动了盛家。
苏意允在雨中等了很久,最后等来的只有盛枝郁的秘书。
“苏先生,请回吧。”谢秘书没有情绪地看着他,把一个袋子递到他跟前,“盛总说了,如果你不想连最后的保障都丢了,以后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冷风彻骨,苏意允接过东西,上车之前朝祁返看了一眼。
“祁返,你赢了,高兴吗?”他扯唇笑了笑,“恭喜你啊,终于得到了我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谢秘书站在两个人之间,即便他是外人,但是也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
“曾经拥有”这四个字他咬得如此清晰,这位前二少爷讽刺的意思相当明显。
他目光有些担心地看向祁返。
“不用恭喜。”然而回应却是不甚在意。
缥缈的烟雾从祁返的薄唇里溢出,模糊了他的笑眼,微哑的语气有恃无恐:“头婚不算什么,我是盛总二婚才娶到的初恋。”
谢秘书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咬紧牙关忍住了笑意。
在工作场合这位祁助理还是很精明能干的,怎么……是个娇娇恋爱脑?
再回头,苏意允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用言语描述,以一副失败者的模样钻进了路边的出租车里。
彻头彻尾地,离开了盛枝郁的世界。
最后一根烟抽完,祁返将雾吹进了雨幕里,他抬头看了眼夜幕,笑了笑。
“回去吧。”
【任务目标苏意允,恨意值100%,任务完成】
*
一程车路,苏意允很快回到那个破旧肮脏的房子前。
推门下车的时候,因为雨水填满了凹凸不平的路坑,他险些绊倒在污水之中。
“哟,原来是二少爷回来了。”阴阳怪气的男声从楼梯传来,“注意脚下啊,不然摔在污水里,就更像过街老鼠了。”
苏意允抬起眼,黄毛就坐在老房子的楼道里,狞笑着看向他。
似乎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他的一双眼睛带着打量,扫过他的左右,最后落到他手里的袋子上。
这是谢秘书给他的袋子。
是盛枝郁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苏意允很快收紧了指尖,恶狠狠地看着跟前的人:“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黄毛哂笑,起身朝他走过来,“那天出了警局之后,二少爷找人把我打了一顿的事儿,你不会忘了吧?”
他右手一抬,是一根带着锈钉的木棍:“二少,医药费你打算赔吗?”
黄毛本以为苏意允现在无依无靠,那笔旧账自己怎么样都能从他身上讨下来,可是却没想到这人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慌张惊恐。
一丝忐忑浮上心头,他咬了咬牙,拖着木棍就打算上前。
然而他刚刚靠到苏意允跟前,一道闪电瞬间从天边亮起,刹那将苏意允的脸映得像一只枉死的厉鬼。
黄毛心底一慌,随后就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死死握住。
那根木棍就这么被苏意允抢了过去,雨水渐在他的侧脸上,所有表情都变得扭曲狰狞。
“想要钱?可以啊,你今天有本事就把我弄死。”苏意允把他的手抬起来,“来啊,有本事你打死我,我现在是丢了二少爷的身份,但你看看你真的敢伤我,盛家会不会不管?”
人在巨大的冲击下会做出完全失去理性的行为,黄毛一时被苏意允这幅鬼样子慑住了,先前的意图徐徐打了退堂鼓。
狗急跳墙。
“行,你狠。”黄毛一把推开了他,木棍重新握在手里,就这么抬起来指着他的脸,“不过,反正你以后也是要滚回这栋破房子里,一辈子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可怜的日子在后头。”
他啐了一口,冷笑着转身离开。
苏意允握了握被木刺扎伤的手,快步走了上楼。
关上房门,打开灯,他才仿佛松懈下来,一个脱离就跪跌在地上。
人生至暗的时刻不过如此,仿佛连视线触及的一切都蒙上了惨淡的灰。
他小心翼翼地把谢秘书给他的袋子拿出来,像是呵护最后宝物般轻轻地把袋子打开。
而在看到袋子里的红丝绒盒子时,终于万念俱灰。
盛枝郁留给他最后的东西,竟然是另一枚象征着噩梦的婚戒。
又一个希望轻飘飘地破灭了。
未等苏意允从那种痛至深处的窒息感回过神,他落在地上的手机亮起。
是一条信息,备注为“X”。
【我早就提醒过你,要是再不留意,本该是属于你的东西就要消失了。】
*
祁返在交通事故之后,再次去见了一次顾翎。
确定顾翎和顾总身边都再没有故障噪点,也检测不到异常数据流之后,他回到了盛家。
盛枝郁在书房里等他,似乎有些不满他的缓慢,趴在沙发上已经昏昏欲睡。
祁返看到他这幅样子心都酥了,俯下身抱住了他。
“等很久了?”
盛枝郁没睁开眼,懒洋洋地:“我已经对接好系统了,马上就能走。”
“好。”祁返笑着抚起他的指尖,握在手心吻了又吻,“这就脱离副本。”
“嗯。”
在他吻后,盛枝郁并没有着急退离,微凉的指肚抚过他的唇线:“所以,你想调查的东西,查到了么?”
祁返眸色微淡,含着浅笑看他:“什么?”
“你不是怀疑这个副本除了我们还有第三个人么?查到了?”
“没有。”祁返说,“也许……是我看走眼了。”
看走眼?
要不是听过林蔚与对他的汇报,盛枝郁可能真的要相信了。
不过他是真的很好奇,组长和林蔚与知道“流窜数据流”是因为他们的系统在检测,祁返,一个和他不同组的人……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的?
然而在他抬眼看着祁返时,男人却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朝他笑:“我的系统也对接完成了,可以走了。”
“哦,那走吧。”
反正来日方长。
从位面剥离不需要太大的程序,睁眼闭眼就能完成。
但在两个人脱离副本的最后一瞬,却听到各自系统的数据播报——
【任务目标苏意允,悔意值130%,刷新纪录。】
【任务目标苏意允,恨意值150%,刷新纪录。】
【副本剥离中……23%……56%……87%……100%】
【脱离成功,欢迎回到——快穿局。】
第053章 第 53 章
副本脱离后身心都会很疲惫, 盛枝郁进行了任务确认后就回了家。
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便是洗漱,弄好之后他连浴袍都没换下来,沾床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中午能醒的原因, 还是因为沈组长的消息——任务值破了记录,部门给他加了奖金。
盛枝郁眯着眼睛大致扫了一眼, 然后放下手机准备继续睡, 但没到三秒他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任务值破纪录?
[配角组组长沈蔻:对呀, 苏意允最后对你的悔意值达到130%,这还是我们配角组第一例呢。]
盛枝郁目光落在屏幕上, 看了那个陌生的数字一会儿, 给林蔚与发了条消息。
半个小时后, 林蔚与挎着笔记本电脑摁响了他家门铃。
门甫一打开, 林蔚与就端出一张苦瓜脸:“大哥,你真是敬职敬业的卷王,大休假的不好好躺, 要我带着副本日志来和你复盘?”
盛枝郁刚洗漱完换好衣服,无声瞥了他一眼, 往里招招手。
林蔚与抱着笔记本上了沙发, 哼唧道:“你都破纪录完成任务了, 这有什么好复盘的。”
“就是因为破纪录, 所以才要复盘。”盛枝郁给他倒了杯水放到桌面上。
林蔚与茫然:“那你以前也破过记录啊,为什么就这个要复盘?”
盛枝郁看着他:“因为我从来没试过在完成了任务计划后, 再刷新任务值。”
饶是迟钝如林蔚与, 这下也反应过来了:“那超出的30%……不是你预期的?”
“不是。”
林蔚与沉默了片刻, 很快打开电脑, 把车祸那晚苏意允的剧情画面调出来。
已完成的任务录像可以查阅,盛枝郁曲腿坐在沙发里, 手腕闲适地搭在膝盖上。
时间进度被拉到最后一晚,苏意允不肯交出盛枝郁给他留的东西,和黄毛翻脸,回到家之后却发现自己保下来的事那枚象征噩梦的戒指,然后崩溃。
数据版面上,苏意允的悔意值也稳定在99%-100%。
直到落在地上的手机渐渐亮起,苏意允侧眸盯着看了片刻,随后悔意值便从100%骤升到130%。
……手机信息?
“停。”盛枝郁开口,“调到苏意允的主视角,然后把画面放大。”
林蔚与依据他说的操作,随后就得到了更清晰的画面——苏意允的手机上闪入了一条空白的短信提示,无论是号码和内容都是空白。
林蔚与眯了眯眼,不用盛枝郁开口,指尖就已经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这台电脑是快穿局的设备,他们系统组的人手一台,基础的功能他还是会的。
半晌后,定格的画面里,手机屏幕上的空白信息终于出现了波澜。
像是被蚀化的帷幕,露出了空白之下的原貌——
鍠滄鎴戠暀缁欎綘鐨勬儕鍠滃悧锛岀洓鏋濋儊銆
林蔚与一愣:“乱码?”
盛枝郁眯了眯眼睛。
盯着屏幕上这串意义不明的东西,林蔚与想起了那天组长的话,旋即打了个寒颤:“……小郁,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那个出了事故的副本有关?”
那个副本失守,原来的任务目标成了流窜的“幽灵”,甚至在ABO副本还出现过。
林蔚与本以为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那么顺利,应该是摆脱了那只“幽灵”,可这串乱码不就是实打实的证据……证明祂依然存在。
盛枝郁眼睫颤了下,重新抬起时,他向林蔚与开声:“那个事故副本,除了你和组长,还有人知道吗?”
“组长把事故汇报拿去系统评级了,如果危险系数较高,那应该会上报部长,如果不高,那就是组长,我和你知道。”
也就是说,在任务进行的时候……祁返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但是却比他更快一步发现进入副本的还有第三个人。
是真的就这么敏锐,还是他有特殊的方式能分辨?
“小郁?小郁!”
林蔚与的声音拽回了盛枝郁的注意力,他慢悠悠地抬起头:“嗯?”
“我问你呢,要是危险系数高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盛枝郁想起什么,从沙发上站了起身。
林蔚与正想往他身上靠,结果隔壁忽然落了空,他险些一头栽进沙发里。
他有些埋怨地抬头,然后就跟盛枝郁垂下的黑瞳对上视线。
“林蔚与,你生日什么时候。”
林蔚与愣了一下,没明白他话题跳跃得那么快:“十月三号?”
“哦,那快了。”盛枝郁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出去一趟吧,给你挑份礼物。”
作为白月光组的高岭之花,盛枝郁在人情交往上是出了名的冷淡,别说其他组的,就连本组的人能和他说上两句话都是罕有。
林蔚与以为自己逢年过节能从他这儿收到组长同款贺礼的时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实在是没想到有一天盛枝郁会提早整整三个月带他出去亲自挑选礼物!
毕竟以前他过生日,盛枝郁也就是给他包个巨额红包就完事。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林蔚与眼睛发亮,注意力已经从刚刚的紧张放到突如其来的惊喜上。
盛枝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不要。”
“要要要。”
说要提前买生日礼物,是因为盛枝郁没有送礼物的经验,他想了解一下这个年纪的男生大概会喜欢什么东西,以免出错。
然而看到林蔚与进了商城就直奔手办店,盛枝郁就知道自己找错人了。
……就不该认为这小子会是什么正常思维。
盛枝郁就这么陪着他逛了一个小时,直到林蔚与左手一个老婆,右手一个老公才心满意足地从店里出来。
看着他如愿以偿的样子,盛枝郁犹豫了很久,才试探性地问:“你们现在都喜欢这种?”
“我们?”林蔚与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我们?”
见他沉默,林蔚与终于反应过来:“哦……我就说怎么天上掉馅饼呢,小郁你是想拿我做参考,给人送礼?”
被戳穿了,盛枝郁轻咳了一声,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林蔚与压根没脾气,倒是对他的朋友好奇了起来:“很少见你为这种事情上心诶,你亲戚朋友?和我年纪差不多大?”
“……应该。”
“那,我应该不能作为参考。”林蔚与认真地道,“一般来说像我这个年纪是不太喜欢手办的。”
盛枝郁心说这点他能看出来。
见他不回答,林蔚与又跟上来问:“你是因为什么送礼啊?生日?”
“勉强……”盛枝郁的思绪打了个转,才道,“算是回礼吧。”
“回礼啊,”林蔚与抱着自己新过门的老公老婆思索了一会儿,“那你收了什么礼物,参考着送一份呗?”
盛枝郁脚步一顿,垂落的视线缓缓上抬,落到二层铺面最华丽的首饰店上:“……你说得对。”
逛了一转,最后林蔚与看着他刷卡结账,有些好奇:“没想到你会为了这个发愁。”
盛枝郁提过包装精美的袋子,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看着不像是少收礼物的样子。”林蔚与说,“更何况你生前不还是艺人么?”
在他的印象里,艺人不就是群星环绕,什么品牌方的大礼物小礼物都受过不少了吧?而且凭这张在白月光组都能杀出重围的脸,告白礼物都能收一大串吧?
盛枝郁没太明白他的逻辑,转头问:“收礼物多,和我不会送礼物,冲突吗?”
“……你这话有点扎心了。”
意识到自己表述有误,盛枝郁解释:“有很多人给过礼物,但收下的不多,我也确实没有挑礼物送礼物的经验。”
“那遇到朋友生日,你都像对我一样,送钱?”
盛枝郁点点头。
林蔚与看了他半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行吧,你有钱你任性。”
有一张漂亮脸蛋,但却比想象中不会维持关系,回家的路上林蔚与已经根据这两点脑补出了各种贴切人设。
“不过,你真的没给别人送过礼物?”上电梯时,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盛枝郁的视线落在电梯的数字上,沉默半晌才道:“以前很想送,但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
“因为我哥从来不告诉我他的生日。”
盛枝郁对自己从前的记忆很模糊,所以盛懿把他捡回家后,擅自将捡他那天定为小郁的生日,并且每年都会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有手工钥匙扣,有娃娃机里的小熊,有亲手做的蛋糕。
后来盛枝郁长大了些,想回礼的时候,盛懿总会笑着摸摸他的头。
“哥的生日已经过了,你省省吧。”
每一次问,每一次都是过了,他总没有机会准备礼物。
老太太和他关系不好,盛枝郁平日去找她也是爱答不理的,更别说这些事。
盛枝郁后来想过去偷偷翻查证件,把日子记下来,结果才找到老太太储物的月饼盒,就被她老人家提着后衣领扔出家门。
“我早就说这小子不安好心,小懿这么照顾你,你居然偷我们家东西?”
当时他差点被老太太用扫把打破脑袋——要不是他哥回来得及时。
那天凌晨三点,盛懿守在楼下大门隔壁,逮住了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家出走的盛枝郁。
男生笑着提溜盛枝郁的后衣领把他摁回房间,塞进被窝里:“你怎么就这么小气,不就是不给你说我多大么?”
盛枝郁一言不发。
盛懿弹了弹他的眉心:“这样吧,等你十八岁成人那天,我就告诉你我的生日。”
只可惜,他哥食言了。
“你哥不告诉你,是不想你为了给他准备礼物发愁。”林蔚与忍不住感慨,“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盛枝郁笑了笑。
“难怪你这么卷这么拼,有这么一个哥哥在,你肯定还是想好好活着吧?”
林蔚与话音刚落,两人就到家门口。
准备开门的盛枝郁看着守在门口的男人微微一顿。
祁返指尖支着烟,白雾徐徐而起,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右手提着食材,余光扫到两人的身影时才缓缓抬眸,琥珀色的瞳内映着零星的笑意:“回来了?”
刚刚还在说个不停的林蔚与一下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返,返,返哥?”
我草,上次不是说祁返只是来借宿的?怎么现在还拎着菜过来了?
祁返掐了烟,似笑非笑地和林蔚与点了个头,视线回落到盛枝郁身上。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打量他和林蔚与之间的距离,沙哑的嗓音低低慢慢:“我说你怎么不开门,原来是出去了?”
这眼神太过锐利,林蔚与莫名地有些心虚,把一夫一妻悄悄地藏到身后。
“小郁你不太像是会逛商城的人呢,”祁返往前一步,笔直地站在两个人中间,视线垂下,“买了什么?衣服还是食材?”
提前收了份生日礼物的林蔚与满头大汗,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这俩不是说没谈么?怎么祁返给他的压迫力那么强。
这阵仗,这架势,明显是男朋友在吃疯醋啊!
盛枝郁自然是察觉到了气氛的略微异常,微偏过头,却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烟味:“我不是跟你说过密码么,不开门?”
“不开。”祁返依然是看着林蔚与,眼底的笑意沁冷,“毕竟我连朋友都算不上,不好这么没分寸。”
林蔚与现在就想给渣攻组这位跪下,完全没听出来那句“没分寸”是在讽刺自己。
盛枝郁转过身输入了密码,很快打开门:“进来。”
“好。”祁返应完,侧过脸看向林蔚与,撩唇露出了一个略具有攻击性的笑,“你要进来吗?”
明明他们都是到盛枝郁家做客的外人,偏偏祁返的做派却像另一位主人。
林蔚与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扯扯唇:“我,我想起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这样啊。”祁返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那慢走不送。“
说完就转身进屋,不带一刻停留地把门关上。
赶走了碍事的第三者后,祁返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敛下暗色浮沉的眸往室内扫了一圈,在卧室捕捉到动静。
旋即把蔬菜放到客厅的桌子上,长腿大步迈了过去。
盛枝郁刚把换下的外套放进衣柜里,一只手就覆到他的腰上。
一扣一抱,他就这么被祁返转了过来。
他蹙眉:“干什么,我在……”
话音未落,略带情绪的吻就压了上来。
没有循序渐进,略带发泄的碾压,香烟的味道似乎还没散,压在舌尖上苦苦的。
“一个多小时,陪他逛商场?”吻的间隙,是祁返喑哑的声音,“他不是只是你的系统么?和他关系很好?”
盛枝郁眼睫微颤,正想回答,吻又压了下来。
“我记得林蔚与风评挺好,性格开朗,到处都是朋友。”祁返微垂的眸里是令人心悸的沉冷,可是唇角却是挽着,说不出的危险,“怎么就缠着你?”
又是一段辗转的吻,最后结束时,男人还恶劣地咬了他的唇一下:“他不知道你刚刚从副本脱离,很累,正需要休息么?”
盛枝郁气息稍喘,眼尾延出生理性的绯色,但和祁返对视的黑瞳上却仿佛覆着一层薄冰。
他笑:“一个床/伴,吃醋吃成你这样,还真是逾矩。”
“嗯。”祁返抬手,指尖轻轻拨过他的耳垂,长眸轻眯,“我不逾矩,怕别人来和我分一杯羹。”
“哦?”盛枝郁闲适地一挑眉,好整以暇:“他陪我买东西,就是他分一杯羹?”
话音刚落,祁返的脸色就更暗了三分,寒意若隐若现。
“你需要人陪,不叫我?”
听着这句近乎幼稚的话,盛枝郁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祁返压抑的情绪即将崩裂,正打算用实际行动堵住这张让人恼怒的唇时,一个包装精巧的袋子却被抵到他的唇前。
而近在咫尺的,是盛枝郁如狐狸般狡黠的笑眼。
“你陪我,我还怎么给你买东西?”
祁返微微一顿,随后又听见他说:“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第054章 第 54 章
副本里的生日, 其实已经过去很久。
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纠缠,祁返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逾矩有些幼稚,所以他没想过那句生日快乐, 还有售后。
视线滞怔地和盛枝郁对视了半晌,后知后觉才低头。
漂亮的包装上还有雅致的蝴蝶结, 被盛枝郁轻晃的时候扫过他的脸边, 神经末梢仿佛都跟着卷了一下。
“怎么, ”跟前的人慢声道,“不要?”
“要。”祁返抬手握住了盛枝郁的手腕, 紧紧地往跟前带, “我要。”
“你要那就拿礼物, ”盛枝郁有些好笑, “你抓我干什么?”
“谢你。”祁返仍是没松,另一只手拖上盛枝郁的后腰,慢慢地把他往跟前带。
琥珀色的眸背光, 一点点沁开暗色,温润的唇贴上盛枝郁的侧脸, 绵绵密密的吻。
和刚才凶悍得仿佛吞噬一切的吻不一样, 这个动作更像是某种小动物的蹭蹭, 痒痒的。
……这种亲昵不太适合他们现在之间的关系。
盛枝郁正打算用手腕将人抵开, 却被祁返趁机低头咬住了下唇。
绵延的钝痛还没来得及蔓延,罪魁祸首已经后撤半步, 从他指尖领走了礼物:“我能打开吗?”
盛枝郁别开视线, 抬手用指肚抹过了刚刚被咬的地方:“随你。”
祁返细长的指尖扯开了蝴蝶的翅膀, 袋子打开的时候, 先看到的是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是和苏意允那枚戒指一样又不完全一样的丝绒盒子。
在副本里,祁返曾经很厌恶看到苏意允那枚戒指, 反感他的用心不一,反感他收了那么重要的礼物却从未有半分珍视。
哪怕盛枝郁缔造的是一枚属于别人的噩梦,他也想抢过来。
现在,看着手心里的东西,他却忽然有了个奇妙的念头——盛枝郁是不是有那么一瞬,看穿了他的心思?
于是在打开盒子之前,他回头往盛枝郁的手上瞥了一眼。
然而,那双修长细白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盛枝郁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又不拆了?”
“拆。”祁返回过头,慢慢地把盒子打开。
一枚孔雀绿宝石胸针静静地躺在丝绒之上,相当端庄的设计,一眼就让他想到……那天晚上藏在盛枝郁袖子上的孔雀绿袖扣。
盛枝郁站在床沿,静静地看着祁返的背影,目光像是某种对实验对象的观测,在记录各种数据。
虽然在副本里的逢场作戏很多,但费心思亲自挑礼物送人是第一次,他想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祁返不动了。
盛枝郁的视线落了一下,带着三分思忖……除了在床上,他对祁返的喜好其实没有头绪。
最开始是想从林蔚与身上找点灵感,结果那人心智好像不高,他只好回忆自己曾经收过的礼物,最后兜兜绕绕想起的,是当初那枚袖扣。
他不会和祁返说自己的心路历程,所以,只能通过他的反应去推断自己的选择是否恰当。
祁返的沉默,让盛枝郁久违地漾起了一丝丝烦闷。
他动身准备离开,随后轻飘飘的开口:“只是一个小物件而已,不喜欢的话可以……”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腰。
随后,祁返就这么贴了上来,牢牢地将他锁在怀里,温温沉沉地笑:“喜欢。”
说完,就带着人后退两步。
祁返坐在床上,又把盛枝郁勾到自己怀里,两个大男人就这么以一个亲密得有些怪异的姿势坐在床沿。
盛枝郁不设防,稳住重心时已经坐在了祁返腿上,他有些不自在,正想起身时祁返的手便压住了他的胯骨。
那只手上还握着礼盒。
祁返就这么抱着他,然后另一只手慢慢将胸针从里面取出来,仿佛要和他一起欣赏。
“怎么想到买胸针的?”他轻笑着问,略带香烟味的气息洒落到盛枝郁的颈窝。
“不知道。”盛枝郁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长睫垂拢着,慢条斯理地开腔,“随便买的。”
这个回答太随意了,祁返刚觉得有些落空,再抬头的时候却正好迎上了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如果没看错,里面一晃而过的,是笑意。
祁返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盛枝郁钓了去。
“随便啊。”他故作埋怨地凑了上来,视线危险地望向盛枝郁的唇,“那你好可恶啊。”
又要作恶,盛枝郁抬手捂住他的唇,似笑非笑:“怎么给你送礼物还可恶?”
这人坏得漫不经心。
祁返不甘心地看着他,随后嘴唇微挑,温热的舌尖就这么舐过盛枝郁的掌心。
跟前的人啧了一声,抽回手。
祁返眼里有些得意,随后才接上刚刚的话题:“随随便便就能买到我那么喜欢的东西,不可恶?”
“那么喜欢”啊。
盛枝郁微不可查地挽了下唇,随后转过脸用手压过他的手腕。
“松手,我要出去。”
“出去干什么?”祁返趁他侧脸,唇就印在他雪白的脖颈上,寻衅惹事般挑起了眉,“气氛这么好,你要走?”
盛枝郁顿了顿,随后失笑:“哦,原来是特意来找我做的。”
祁返沉默。
虽然他现在是这么想的,但……盛枝郁的表述好像有歧义?
“……不是。”
“不是?”盛枝郁又看了他一眼,“那你不松手?”
“……”
说多错多,祁返干脆地把胸针放到他的手上,眼睛微眯:“怎么你满脑子都是做,我那么喜欢这份礼物,想让你帮我别衣服上不行?”
“哦。”盛枝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认真打量了他一番,“不知道你想把这枚胸针别在你牛仔外套的哪里?”
祁返一愣,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的穿着……确实不适合别胸针。
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锢在盛枝郁腰上的手准备起身。
但还没站稳,身侧的人却又坐了回去,双手闲散地撑在床沿两侧,脚尖顺着他的脚踝往上勾了一下。
祁返眸色微漾,回过头无声地看着他。
盛枝郁笑容明艳,从容慵懒得像只骄矜的猫。
“气氛刚好,我想做了。”他墨瞳映笑,“你怎么又起来了?”
稍稍上扬的字音,好似真的只是好奇,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有多恶劣。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望进了心底最深处,轻而易举地勾起了别人的欲望,却又把玩在股掌之间。
祁返舔过自己的后齿,随后哼笑了一声:“可是现在我饿了。”
盛枝郁的表情并没有半分遗憾,只是慢慢地换成一只手靠在被褥上,掌心托着脸:“嗯,那你去做饭吧。”
祁返被他气笑了,转身重新覆落,高大的身躯牵动一片阴影,宽大而温热的掌心顺着他的膝盖抚落,慢慢地圈住了他偏瘦的脚踝。
“让我去做饭,那你怎么又勾着我不放?”
“腿太长了,没地方放。”盛枝郁眯着眼睛,笑得肆无忌惮,“不好意思啊,让你误会了。”
误会?
他误会的事情多了去了。
祁返眸色微动,下一秒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压进了被褥之中。
“盛枝郁。”
咬牙切齿的连名带姓。
盛枝郁还没回话,就感觉自己刚刚被他抓住的腿下有什么东西抵了进来。
他刚想垂眸,就撞进了那双情绪翻涌的琥珀眼眸。
……啊。
逗狠了。
*
盛枝郁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机。
晚上九点。
整整五个小时。
他抬手拨了一把潮湿的发,想挺直身子的时候才发现腰已经开始酸了,连带着腿根也好像有些颤。
……是他低估了。
正打算扶着腰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盛枝郁瞬间把腰上的手放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祁返站在门口,脸上是一贯英俊温润的笑:“刚好,出来吃饭了。”
他洗过澡,身上穿着的是盛枝郁衣柜里的家居服。
明明体格差不多,这人却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盛枝郁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这人还有精力将他抱起来缠着给自己选衣服。
还非得他亲手挑出上衣裤子才肯去洗澡。
见盛枝郁没反应,祁返地笑着慢步走到他身侧,抬手扶住他的腰:“怎么,要我抱你?”
“不用,谢谢。”盛枝郁冷漠地回绝,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体力的差距让他心头略微不爽,本来想在饭桌上借题发挥,却没想到这人还周全地备了三菜一汤。
“都是你喜欢吃的。”祁返还是跟了上来,贴着他的耳尖轻咬,“刚刚在床上不就喊着饿坏了么,多吃点?”
盛枝郁抬手撑开了他的脸,冷冷淡淡:“知道了。”
虽然不想给他好脸色,但这人厨艺无可挑剔,盛枝郁坐到餐桌边,在床上的气基本上全消了。
他扶起筷子,吃到一半时想起什么,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祁返很快察觉,跟声问:“怎么了?”
“今晚没雨。”盛枝郁看着他,“所以,你不需要借宿的,是吧?”
他们的关系模糊不清,不可以一而再地逾矩。
“哦,没关系,我没想留宿。”祁返这次却回得干脆,指尖握起桌面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我今晚要回去做明天的准备。”
盛枝郁没什么表情,筷子落到碗里:“明天?”
“嗯,明天的约会啊,”水光落在男人的唇上,淡淡的一层,“你和我。”
盛枝郁动作微顿:“我和你,约会?”
“是啊。”祁返笑,“你都给我送礼物了,我怎么也得回礼吧?不过鉴于今天闹得太过……明天十点,小郁你能起得来吧?”
第055章 第 55 章
祁返是在十一点五十分被赶走的。
理由是既然已经约好了明天见面, 就要守时守约。
祁返的手撑在玄关处,湛暗的眸色映照着盛枝郁的脸,一动不动地锁着他的视线。
“还有十分钟才到明天。”颀长的身影耍赖般堵着门, 温沉的嗓音幽然,“话说我一个人回去, 你也不担心我?”
盛枝郁双手环在胸前, 平静地看着他:“担心你什么?”
“担心我一个人出事啊。”祁返一脸认真。
“大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别这么拘谨。”盛枝郁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将人摁出了门外, “晚安, 路上小心。”
祁返站在门外, 看着沉沉关上的门, 轻声失笑。
“好吧,晚安。”
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
盛枝郁关上了玄关的灯,这才回到早上和林蔚与一起看笔记本的沙发上。
出发得匆忙, 而祁返又意外出现, 所以屏幕上的画面依旧定格在那一帧乱码上。
他的指尖落到桌面的玻璃上, 漫不经心地点过两下, 随后调出了另一个副本。
两个副本的短暂对接后,画面上闪烁了一瞬, 随后那句乱码便被恢复——
鍠滄鎴戠暀缁欎綘鐨勬儕鍠滃悧锛岀洓鏋濋儊銆
“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 盛枝郁。”
短暂的沉默后, 一声冷淡的嗤笑回荡在客厅里。
*
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 盛枝郁一度想过要不就这么把闹钟砸了然后告诉祁返他不去了。
大腿内侧,腰, 手臂……全是运动过度后的酸痛。
偏偏在他烦躁着赖床的时候,罪魁祸首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还给他发了信息过来。
[渣攻组第一深情:起床了吗小郁。]
盛枝郁看着这个名字半晌,才反应过来是祁返。
……昨天在闹的时候脑子不清醒,被祁返半哄半诱地加了联系方式。
只是点了个通过,其他一律没来得及看,更别提备注。
盛枝郁看了半晌,这才从聊天界面点了他的头像。
“第一深情”的头像也很坦荡,是本人的照片。
祁返坐在沙发上,修长的腿曲踩在沙发上,颊边落着一抹奶油,一手拿着半块儿蛋糕。
这张照片应该是别人的抓拍,他另一只手还冲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哦,剪刀手两个指头尖尖还p了两颗爱心。
幼稚的自恋鬼。
不过,确实很帅。
盛枝郁的指尖落到屏幕上,将要触到祁返颊边的奶油时,屏幕上方又闪过一条信息。
[渣攻组第一深情:宝贝儿还在赖床么?我十点半去你家楼下接你哦。]
“……”
本来还有些困倦,险些被这张脸蛊惑的意识骤然清醒,盛枝郁面无表情地退出了他的个人信息。
[渣攻组第一深情:醒了就回我宝贝儿,亲亲。] !
祁返消息刚发出去,就看到了后面坠着的红色感叹号,没忍住低笑出声。
好大的起床气。
不过,人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证明今天的约会至少不会延期。
祁返放下手机,将桌面上的小饭盒收进保温袋,旋即进卧室换衣服。
半个小时后,祁返的车停到盛枝郁楼下。
他靠在驾驶座上,正在犹豫要不要点根烟,余光里就捕捉到一抹身影。
盛枝郁白衣黑裤,水蓝色的外套衬得那张精致脸蛋白得发光……只是脸有点臭。
盛枝郁没有上副驾,而是转到后座拉开了车门,冷着脸系上安全带之后就偏过头看向窗外。
祁返扶着方向盘,笑眼弯弯地看着后视镜,轻声问:“怎么这么生气,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盛枝郁笑了笑,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歪着脑袋:“托你的福,睡得还可以。”
“可是我看你还是很困啊。”祁返笑吟吟地说。
盛枝郁眉头微皱,就看到一个U型枕从前面递了过来。
“靠着睡一会儿吧,到了目的地我叫你。”
反正这也是他擅自决定的见面,盛枝郁没感觉有什么不合适的,接过就靠在窗边补起觉来。
前两年事业刚起步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在各种交通工具上补觉的,所以现在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过梦多,觉短,车停了没多久盛枝郁就睁开了眼。
第一反应是扫向驾驶座,却发现祁返不在。
他愣了一下,刚准备下车的时候就听到身侧的声音:“醒了?”
盛枝郁回过头,才发现祁返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隔壁,右手落到他的安全带扣上轻巧地解开:“如果实在是困,要不再睡一会儿?”
“在车里?”盛枝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右手落到左肩上揉了揉。
祁返正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盛枝郁的目光已经落向了窗外。
明显的顿了一下。
……盛枝郁昨天晚上猜想过很多个地方,却没想到祁返选的是游乐园。
视线从梦幻的城堡建筑上回落到眼前,他静静地端详着祁返这张脸,轮廓深邃,眉眼长而英俊……其实光用英俊来形容还有点不对味,还掺了一点痞一点邪。
用曾经呆过的那个圈子里的话来说,就是第一眼看了觉得危险,又明知道是危险却还是会为他心动。
属于是哪怕劣迹累累都会有一大票死忠为他买单的类型。
这种人一般都是情场老手,祁返显然也是,毕竟在渣攻组风生水起。
这样一个人,找床/伴消磨时间的地点,竟然会是游乐园。
“怎么。”祁返唇角撩起,细长的指尖落到盛枝郁脖子的靠枕上,捏住小白兔的耳朵,“很意外?”
盛枝郁点了点头:“是很意外。”
“那你以为我会带你去哪里?”
“某种小众偏僻又玩法新颖的……情/趣酒店之类的。”
祁返沉默了近十秒,才从他这个令人震惊的答案里回神。
随后,他沉下脸,神情严肃地看着盛枝郁:“盛同学,你对我的误解好像真的不是一般的多啊?”
他看起来非常像满脑子那些事儿的人吗?
盛枝郁偏过头看着他,似笑非笑:“毕竟被强制车/震过,有心理阴影。”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祁返的眼底闪过了一瞬心虚,微偏过脸时耳尖染了点红。
“你的思想正经一点。”祁返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推开了车门,“快,下车了。”
盛枝郁看着他的背影失声笑了一下,下车的时候再完整地看了一遍游乐园的入口。
……其实不能完全说意外,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惊喜。
他没去过游乐园。
盛懿在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吃穿,有些时候到了月底还要东拼西凑才能把水电交齐。
游乐园门票,他哥付不起。
偏偏游乐园的门口,是盛枝郁读书时回学校的必经之路。
盛懿每周五晚上去接他放学的时候,兄弟俩总会在遥远的路口处远远眺望游乐园的门口。
看每个入园的人脸上都是什么类别的幸福。
后来他买得起门票了,可是他想象不出来没有盛懿的自己会以什么表情入园,所以从不再回想起当初那么一丁点的艳羡。
回过头,祁返已经站在跟前,朝他招了招手。
盛枝郁垂眼跟上。
现在的游乐园基本上只需要条形码或者电话号码就能进入,但祁返还是要来了两张纸质门票。
他递了一张给盛枝郁,理所当然:“有点仪式感。”
盛枝郁视线垂下,轻笑:“就像你睡完都要在床伴的衣服上留下印记?”
看着祁返微微一顿的表情,盛枝郁不动声色地敛下眼,转身晃了晃门票。
“你可以开始考虑玩什么了。”
游乐园的项目无非那几种,更何况游客不少,他们压根没办法全部玩一遍。
祁返很慎重地挑选了几个比较刺激的项目。
盛枝郁看着上面的“漂流”、“刺激”、“极速降落”等字眼,略微有那么些犹豫。
见他沉默,祁返垂下视线,眼巴巴地道:“如果你身体实在是不舒服,我们也可以换旋转木马的。”
……像条耷着耳朵哼唧,可怜兮兮的大型犬。
“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盛枝郁保持微笑,“现在就去。”
祁返看着他略微负气的背影,低低一笑,快步跟上。
盛枝郁在排队的时候神情是散漫的,但视线却一次又一次地往已经乘坐的游客上看。
因为没做过,所以想偷偷观察一下。
不过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工作人员的吩咐,只能从他们的肢体动作里大概推测叮嘱事项。
正在潜心研读口语时,身后却传来了祁返低沉的声音:“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紧张?”盛枝郁说完,忽地想起之前副本的鬼屋。
祁返是不是怕黑来着?
然后身后的人又给出了预料之外的答案:“因为我没坐过。”
祁返看着盛枝郁眼底晃过的意外,笑着低头,在他耳边吐露秘密:“我是第一次来游乐园。”
身边的所有嘈杂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调至静音,盛枝郁回过头,就对上祁返琥珀色的笑眼。
“今天之前,我没去过游乐园,也没和其他人去约会过。”祁返眯着眼睛笑,像是识破了什么一般低声道,“小郁,你好狡猾。”
盛枝郁落在扶栏上的指尖悄然蜷缩,他别过脸哼了一声:“那你正好开开眼。”
说完,队伍动了,跟前的人很快就和他拉开距离。
祁返的视线扫过他刚刚称过的扶栏,笑意更深。
刚刚在门票处,盛枝郁那句话……要换个没那么敏感的人或许还真听不出来另有它意。
是对他的过去感兴趣了,还是只是单纯地这么一提?
聪明人的试探往往都不留痕迹。
祁返很快跟上了他的步伐,尖叫系的项目远比想象中要刺激,两个人下来的时候头发都被吹得有些乱。
祁返本来是想找个能映照外貌的玻璃或者是橱窗什么的收拾一下自己,却没想到盛枝郁下来之后还回头望着后面上设施的乘客。
像在回味,又好像在体味别人的快乐……罕见的,属于小郁的稚气的一面。
祁返感觉心头仿佛塌陷了一小块,附到他的身后:“要不再玩一次?”
出乎意料的,盛枝郁拒绝了:“时间有限,要玩其他的。”
祁返挑眉:“你还挺不留恋的。”
话音刚落,跟前的人便侧了过脸,一头偏长的头发微微凌乱着,骤然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祁返怔了怔,眼前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盛枝郁一人。
罕见地忘记遮掩情绪,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着。
“因为,”盛枝郁停顿了一下,恰巧有风从颊边卷过,他抬手拨开,“我也是第一次来游乐园。”
风止,四周的杂音像是重新覆上沙面的海浪。
盛枝郁准备转身,可拨过落发的手却被祁返从身后握住。
微凉的指尖顺着手腕划入掌心,然后,轻巧地十指相扣。
“好巧。”祁返跟了上来,笑眼里只映着他的轮廓,“那我们结个伴吧。”
盛枝郁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下来,本想着不过是牵个手,在情侣扎堆的游乐园里这连挑战都算不上。
可是祁返实在是太闹腾了。
一会儿要玩项目,一会儿要吃冰激凌,路过遇见玩偶也要互动一下。
现在更是缠着盛枝郁要买气球。
不仅是纠结要买蓝的还是粉的,还要纠结买圆形的还是爱心的。
盛枝郁手里拿着快化掉的冰淇淋球,面无表情:“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不就是气球?”
祁返保持笑容回头,压着嗓音咬牙切齿:“一百八一个气球,我能不纠结?”
冰淇淋球是香草味儿的,很甜,盛枝郁小小地咬了一口,抿唇时藏住了笑。
“那我给你买单啊,你挑你喜欢的。”
祁返视线滞在他染了白色雪糕的殷红舌尖,片刻后才藏下眼底一晃而过的狼狈,移开视线:“……那我能挑多少个。”
盛枝郁笑眯眯地从冰淇淋球上分出一根手指:“一个。”
祁返:“……”
最后祁返还是买了两个,星星和月亮。
盛枝郁小小地咬了一口甜筒的脆壳:“你的喜好变得真快。”
祁返耐心地等他吃完,直到他把手洗干净了,才把手里的星星分给他。
“你的。”
盛枝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我要月亮。”
明明是故意找茬,祁返却觉得可爱,笑着把月亮给他:“你好幼稚啊。”
“要吃冰激凌要和玩偶合影要气球,”盛枝郁看着他,“你现在说我幼稚?”
祁返点点头:“是不是吃了冰淇淋球之后,连嘲讽都会变成软软甜甜的香草味?”
盛枝郁抬头看着白色气球里面的月亮:“你脑子丢过山车上了?”
“没有,是被刚刚合照的那个黑白老鼠抢走了。”
“……”
把计划的项目完成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祁返却用星星碰了碰他的月亮:“晚饭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
这里的午饭已经尝过了,不好吃。
“那走吧,我准备了晚饭。”
盛枝郁本来以为他说的准备,是订了餐厅,却没想到祁返开车带他到了大学校区。
这个点正是大学生上晚课的时间,祁返停好车便取了一个袋子,带着副驾驶的人下车。
盛枝郁作为一个高中都没读完的肄业青年,看着高等学府的大门微微蹙眉。
“你在大学食堂订了餐?”
祁返没忍住笑:“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人今天已经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不过盛枝郁还是跟上了他。
星星和月亮气球留在车里,祁返和盛枝郁前后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里,除了看到背着学习用具往图书馆去的学生,还能看到各种社团。
学区中间有一个喷泉,喷泉前站着一支乐队,从鼓手到主唱都能看出技巧的青涩,但却朝气蓬勃极具生命力。
盛枝郁的脚步停在人群之外,忽然想起自己的规划……当初交不上学费被迫去当平面模特时,那个化妆师曾经问过他一句话。
“挣了钱,是想继续在圈子里往上爬,还是另有打算?”
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不了,想上个大学。”
想上个大学,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为了某场考试去图书馆准备,和兴趣相同的朋友玩社团,在周末能偶尔去游乐场散散心。
盛枝郁一顿,下意识回过头看向祁返。
而就在这个时候,喷泉边忽然起了一阵掌声。
“感谢大家支持今晚的演出!有没有哪位同学想上台和我们一起演唱的!”
在人群面面厮觑时,祁返已经伸出了手。
“诶,那位同学——”
饶是冷静如盛枝郁,这一刻也下意识拽住了祁返的袖子:“你想干什么?”
“唱歌啊。”祁返笑容灿烂。
“……你又不是这里的学生。”
“也没有必须是这里的学生才能去的规定啊。”祁返眨巴眨巴眼睛,“更何况,你不说我不说,我们今天晚上就是普通的大学生而已。”
站在人群之外的两人身形相貌都太过优越,本来就引了不少悄然注视的目光,祁返这样一伸手,更成了焦点。
祁返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他手上,然后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
“一首歌的时间,在这里等我。”
袋子稍微有点重量,盛枝郁双手捧着留在原地。
也许是有渣攻组的那么多经验,祁返没有丝毫怯场,走到麦克风前时先和台下打了声招呼。
明明没人认识他,却仅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换来一片尖叫。
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搭落在立麦上,然后回头和乐队说了句什么。
吉他手和鼓手对视了一眼,回以点头,然后祁返比了个ok。
而主唱则是无奈地摆了摆手,似乎是示意自己不行,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祁返颔首,从容自在地挽唇:“各位同学晚上好,我随便唱,你们随便听。”
肆意洒脱,说不出的少年气。
鼓手敲击鼓棒,前奏很快响起,盛枝郁静静地看着,只觉得熟悉,却一下没想起来是哪首歌。
直到祁返开口——也许是凑巧,时间刚好过了整点,校园里的大钟敲了一下,乐队身后的喷泉哗然升起。
此时此刻此地,一切都刚好。
盛枝郁视线回落的时候,才发现祁返一直在看他。
“……情人如若很好奇,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
他就站在人群之前,光影之下,交织的水花和时钟仿佛将这一刻定格。
“试问谁可,洁白无比。”*
也许后来的五年,十年,他会在三千世界看到更多更美更绚烂的光景。
“如何承受这好奇,你有没有爱我的准备。”*
可这一刻,盛枝郁会一直记得。
“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
……
演唱结束的时候,祁返退了一步在麦克风后稍稍鞠了一躬。
他准备离开时,有好几个人上来问要联系方式,他礼貌地一一拒绝,然后手重新落到麦克风上。
“不好意思,我有伴了。”
说着,他侧身从人群中走出来,笑着朝盛枝郁伸手。
身后的视线或遗憾或艳羡,由祁返的背后,落到盛枝郁跟前。
盛枝郁看着落在跟前的手心,很轻地笑了一下,把一直抱着的袋子搭在手上,然后转身离开。
祁返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快追上去啊,帅哥!”
有人误会这是一时兴起的表白,拍拍他的肩膀:“他刚刚转身的时候是笑的,你肯定有机会!”
“……是吗?”祁返忍住笑容。
“他能听你唱完一首情歌诶!”有人笑,“还不追人就看不见啦!”
“好。”祁返回头朝他们招了招手,“谢谢。”
绕过喷泉,气喘吁吁地想打个电话时,却在图书馆一楼的走廊里看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祁返喘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跑了。”
盛枝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对这里人生路不熟,我能去哪?”
“也是。”祁返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走吧,去吃饭。”
食堂的方向已经背离,盛枝郁看到操场时才隐约地猜到什么。
操场上很多大学生在跑圈,也有社团在草地里团建活动,不远处的篮球场还有比赛。
而祁返带着他到跑到一侧篮球场的座椅上坐下,然后把袋子打开。
……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两个保温盒。
“本来是打算中午吃的。”祁返把保温盒打开,将里面准备好的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来,“不过我不知道游乐园不允许带食物。”
盛枝郁垂眸看着。
毕竟他是第一次去,有疏忽也正常。
祁返摆好之后,自己先取了筷子尝一点,如释重负:“还好,没坏。”
幸好夏天已经过去了。
放下筷子,他才重新看向盛枝郁:“快来,做了你喜欢的菜。”
盛枝郁静静地看着跟前的人,盘踞在心口的话到最后还是散了,浓郁的睫毛微微垂落,盖过眼底一晃而过的情绪。
然后,他坐到祁返身边,扶起了筷子。
“如果放坏了怎么办?”
“那就只能带你吃饭堂了,不过不用担心,我是专门查过这里的饭堂味道不错才过来的。”
盛枝郁轻声失笑。
他相信祁返的“约会”是昨天收到礼物的临时起意。
不得不说他准备得很完美。
菜虽然已经凉了,但很合口味。
来往嬉闹的人生,让他久违地有种还活着的感觉。
“祁返。”盛枝郁回过头,看向身侧的人。
祁返就这么看着他,似乎预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一般:“嗯?”
“今天我过得还不错。”
“还不错么?”祁返往他凑近了些,试问,“那怎么样才是很好?去……情趣酒店?”
盛枝郁:“……”
如果祁返真带他去了,他说不定会当场把人抛下。
看着他的表情,祁返别过脸笑了起来:“好吧,我知道那不是正确答案,那我现在能请教你吗?”
盛枝郁慢慢放下筷子,回头看着他:“今天这样。”
“不是‘还不错’?”
“‘还不错’在我这里是最高级别的。”
“那置换到我这里,”祁返垂下眼,嗓音放轻,“我可以理解为,你今天很开心吗?”
盛枝郁看了他片刻,抬手。
像在喷泉前祁返揉他的头发一样,揉了揉祁返的头发。
“可以。”
是达到预期的答案,祁返抬手握住了他的手,长指慢慢拢住了他。
凑近时,距离越来越暧昧:“既然可以,那么……你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吗?”
盛枝郁这才想起,自己早上刚睡醒的时候,被一句“宝贝儿”惹毛了。
他忍不住轻笑:“可以啊,‘渣攻组第一深情’。”
摸出手机,翻到黑名单,他刚想准备把人放出来,却发现祁返的头像变了。
早上那张自拍,变成了另一张照片,是在夕阳下碰在一起的星星和月亮气球。
这张照片不仅成了他的头像,还被他发了朋友圈。
[把星星月亮藏在黄昏里。]
盛枝郁看了一会儿,留了一个小爱心。
晚饭之后他们又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到九点的时候准备离开。
上车前,盛枝郁被祁返拦住。
男人修长的手撑在车门上,制止住了他开门的动作。
“盛枝郁。”他一边说,一边垂眸贴近,温热的气息仿佛能触到脸颊。
“嗯?”
“今晚不会下雨。”
盛枝郁点点头:“我看得出来。”
“可是我还是想去你家借宿。”祁返凑近,唇瓣似是而非地贴上他的脸,“你通融一下?”
有那么几个瞬间,两个人的唇似乎擦过,只是触感太不明确。
盛枝郁看到了隐藏在琥珀色里的欲望。
“祁返。”他轻声叫住了他的名字。
听到跟前的人很轻地嗯了一声之后,他才慢慢抬手。
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的下巴,沿着下颌一点点滑落。
“早上,你说我狡猾。”指尖停在他的喉结上,没有用力,只是这么轻轻压着,“可是我觉得,你也是。”
祁返笑着垂眼,温沉的嗓音尽是蛊惑:“为什么?”
指尖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颤动,盛枝郁又移了移,落到颈侧,触向他的脉搏。
有跳动。
是活人。
“喷泉前的那首歌,”盛枝郁仰起脸,“你是随便选的,还是早有准备?”
祁返低低地笑了:“这么看来,是我唱的没有合你的意?”
“没有啊。”盛枝郁的指尖落到他的肩膀上,然后慢慢地勾住,借着力道吻上了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触即退。
快得让祁返险些抓不住他。
只不过再抓不住,他也被抵在了车前,祁返轻而易举地就追了上来缠吻。
嘴唇上的温度,略微急促的呼吸,昏暗缠绵的光影。
直到唇瓣分离,盛枝郁才舔了舔唇角,眯着眼睛笑。
“你唱歌挺好听的,我觉得还过得去,所以,我不纠结你的选歌了。”
就像现在。
他的吻还不错,盛枝郁觉得能让他含糊过去。
所以他不再问下去了。
祁返嘴唇慢慢抿起,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停车场的电流仿佛不稳定,他们头顶的灯光熄灭了一瞬。
黑暗如纱,短暂地拢过他们两个,然后又亮了起来。
盛枝郁看着他,笑意依旧不减:“所以,因为早上你说我狡猾,我不高兴了,今晚我不想让你留宿。”
话题很是跳跃,祁返静静地看着跟前的人,片刻后轻笑。
“好,都听你的。”
话音落下,他抽回手,绅士地提盛枝郁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看他入座后,他才转身绕回驾驶座。
上车前,他抬眸看了一眼刚刚头顶的灯光。
老旧的灯管似乎不堪重荷,又要熄灭。
祁返俯身上车。
然而在他系好安全带,刚准备发动引擎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不仅仅是他,盛枝郁的手机也同时亮了。
都是电话,来自——楚颂、沈枭。
盛枝郁先一步接起。
“小郁,你现在在家吗?”楚颂的语气明显很急,且很沉重。
“不在,怎么了?”
“你之前那个副本,逃逸数据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你现在要回快穿局一趟。”楚颂停了片刻,又道,“今晚应该要进下个副本了,来的路上做好准备。”
第056章 第 56 章(修)
召回令下得太突然, 盛枝郁不得不和祁返一起赶回快穿局。
11楼纯爱部部长室,冷部长正阴沉着脸坐在桌子后,长发披着, 双手抱胸,而两个组长楚颂和沈枭早已站在一旁。
“既然人都到了, 那我就不废话了。”她抬了抬下巴, 示意四人领取桌上的文件。
盛枝郁指尖推开, 先看到的就是自己在年初那个难度为S+的怨灵副本的调查结果。
[经调查,副本目标“怨灵”在附身过程中短暂地接触到系统数据流, 导致任务目标数据与穿越者绑定。]
“这严格来说并不算特大违规, 只能算是小疏忽, 经过数据检测会被系统修复。”冷部长掀起眼皮, 看向祁返,“但问题是,这个‘怨灵’随着盛枝郁进入了下一个副本, 而祁返又导致副本崩坏。”
祁返创造出了一个Bug,这个捆绑盛枝郁的“怨灵”找到了破口, 挣脱了三千位面的主系统。
“而在后续的副本中, 这个‘怨灵’多次尝试影响副本, 修改副本……现在, 祂彻底逃逸了。”冷部长摆出个森然的笑容,“所以, 眼下的局面是你们二位共同导致的结果。”
然后, 她又扫向两位组长:“同样是组长过度信任自家的业绩第一造成的。”
楚颂和沈枭都低着头, 沉默接受批评。
“逃窜目标因为是亡魂形态, 所以祂如果要想逃离主系统的追踪,必须在副本里重塑肉身。”冷部长神色严肃, “而两位罪魁祸首要做的,就是亲自进入副本,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捕获祂。”
沈枭:“什么叫不打草惊蛇?”
冷部长重新看向祁返和盛枝郁:“祂已经接触过你们两个,收集过你们系统的数据,所以为了让祂无法察觉抓捕的目的,在祂被副本锁定之前,我将屏蔽你们两个的系统。”
要彻底成为副本里的人,才不会被那只“亡魂”察觉到异常。
楚颂瞬间开口:“可是这样很危险。”
没有系统的帮助,就代表着不知剧情的走向,不能动用积分商城,甚至还将完全经历一段新的人生……怎么听都是危险重重。
冷部长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叹气:“我知道。”
楚颂正想开口询问其他方法,却听见盛枝郁淡声问:“所以,接下来要进的什么副本?”
冷部长轻轻抬起眼,看了他一会儿,轻笑了一下。
“末世哨向。”
沈枭脸色瞬变:“不,这更……”
话音未完,祁返续了第二个问题:“什么时候?”
冷部长:“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现在。”
盛枝郁:“好。”
祁返:“可以。”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差点把两个组长气厥过去。
就连冷部长也有点意外:“你们俩,胆子挺大啊。”
盛枝郁合上手里的方案:“如果不速战速决……我们就不只是要进副本抓人那么简单了吧?”
这事,可能影响他们的业绩,甚至合同。
盛枝郁在白月光组卷了那么久,不是为了竹篮打水的……他必须完成那份对赌合同。
祁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垂下的眸微烁了一下。
“好。”冷部长敛过眸底的欣慰,“我去调试数据,半个小时后我亲自送你们进副本。”
从部长办公室出来之后,祁返和盛枝郁被堵在电梯里面。
楚颂:“不是,你们要零记忆无系统进末世副本里啊,是觉得快穿局吊着你们的命所以不怕死还是怎么的?”
沈枭:“再急也不能这么冒险啊!把这流窜犯逼到更温和安全的副本再进去捕捉不好吗?”
平日里针锋相对的两位组长第一次这么团结一致。
祁返轻笑:“祸本来就是我们两个闯的,也该我们去收拾残局。”
盛枝郁也点头:“刚进快穿局的时候,组长你就照顾我很多了。更何况亡魂现在藏的在末世本就是为了增加搜查的难度……把祂逼走,祂未必就会去温和的副本里。”
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楚颂和沈枭咬牙半天,也只能长叹一口气,等电梯门开后,进入各自的办公室里。
走廊上铺着一层寂静,温淡的光沁出冷影,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祁返的视线飘飘转转,最终还是落到了盛枝郁的脸庞,顺着长而微翘的睫毛,落到挺翘的鼻梁上。
将要入迷,就听到他懒散的嗓音:“你还要看多久?”
祁返回神,薄唇挽起零星的笑意,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好像真的不害怕。明明这次任务,最危险的是你。”
上个副本他就察觉到了,那个亡魂似乎有在刻意接近盛枝郁,但出现的时间太过短暂,也并没有主动接触,他无法辨认是善意还是恶意。
现在盛枝郁要屏蔽记忆进入副本……算不算是羊入虎口?
“没办法,谁让我是卷王,那么看重业绩呢。”盛枝郁的视线轻巧地落了过来,没沾带什么感情,看着很散漫。
祁返的眸色在他提到业绩时略微暗了一下。
……也是,盛枝郁签的是对赌合同,他的业绩比任何人都重要。
盛枝郁捕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那句被搁置的问题到底还是问了出口:“不过,祁返,你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上个副本察觉到亡魂的存在。”
他能知道亡魂,是因为组长察觉到数据异样,通过林蔚与告诉他。
但祁返呢?
是因为他的系统不一样……还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不一样?
「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可爱。」*
盛枝郁不认为祁返挑选这首歌,只是一时兴起。
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祁返,眼神带着似是而非的审视,仿佛想越过两人间的距离,昏沉的光影,将他的原初看清楚。
可是下一秒,祁返却俯身靠了过来。
光线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摇曳了一瞬,模糊了脸上的表情,匿下情绪。
空间距离消失,唯余气息交缠的暧昧。
绯色的薄唇噙着笑意,勾出漫漫的性感,有种恋人间将将吻别柔情。
可是话却轻浮:“想知道啊?”
盛枝郁嘴唇轻抿,长睫轻慢地敛过,显出明显的无趣。
可是祁返即便知道自己的避而不答惹人不高兴了,琥珀瞳却还是不避不退地追着他:“那么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这个副本进去之后,我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我。”祁返笑意不散,耐着心用最温柔的语调去阐述:“就赌……我们第一次见面,谁先向谁搭话。如果我先向你搭话,那么就是我输了,副本结束,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哄如果隔着隐瞒,那就是骗了。
盛枝郁清楚祁返是在故意用这么幼稚的赌局钓他,可是却没有立即回绝,只是问:“那我要是输了呢?”
“你输了啊……”祁返轻拖着尾音,笑意更深,“那副本结束我去你家借宿。”
盛枝郁哼笑了一声,准备转身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但手才落到门把上,腰却被人从身后搂了一下。
随后,男人温暖的胸口贴了上来,气息氲到耳尖,染开热感。
“所以,赌吗?”
轻之又轻的四个字,偏生让人听出了祈求的意思。
又是他在遮掩,又是他在挽留。
恶劣的行为,名副其实的渣男。
“赌呗。”盛枝郁扣住他的手腕,挪开后又轻飘飘地把扔开,平静无澜地看着他,“没什么不能赌的。”
祁返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朝他招了招:“好,那我走了。”
盛枝郁看了眼他的背影,脸上轻渺的笑消弭。
掌心落在舱门上停顿了片刻,随后推开。
祁返在舱室里等了三十五分钟,冷部长推门而入。
冷部长进门就走向操控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帮盛枝郁进副本的时候花了点时间,抱歉。”
“没事。”祁返倚在舱边,视线凝落在某一点,出神。
冷部长调试好数据后,才发觉他的心不在焉。
她问:“你知道进这个副本,代表什么吗?”
祁返眨了眨眼睛,故作思索。
冷部长服了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头疼道:“代表你的身世有可能暴露。”
祁返的指尖慢慢抚摸着舱体的边缘:“也只是可能而已。”
“无论如何,”冷部长皱眉,“我都希望你明白,你的身份,你的存在和快穿局里任何员工都不一样。而且,这个秘密并不属于你一个人。”
祁返浅浅地笑了一下,进入了舱体:“嗯,我知道。”
……
【副本导入成功】
【当前时间线:末世后78年】
安全区首都军部的会议厅里,一叠通报文件被扔到桌上,最顶端是一行显眼的赤红大字——
新纪元武装力量第六十九队因作风纪律散漫,不服从上级命令,致使带队少将与一名战士丧命于污染区。
本次事件是新武军建立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过失,为严明纪律,新武军总部一致决定,将第六十九队将退至二线整顿。
简言之,一支为人类未来奋斗在前线的精锐部队,被退货了。
但会议桌旁的三十二位上将却并没有对这份通报表现出多大的诧异或者遗憾,冷峻的脸上大多是早知如此。
“六十九队本来就是一群靠药剂才觉醒的残缺哨兵,他们在精神力上就比不过真正的哨兵,服从性也差,被退货也在情理之中。”
“退至二线整顿……为这群刺头还得找新的队长,分新的场地,不值得。”
“不如就地解散吧,把资源留给新军岂不更好?”
批判声接二连三,而坐在最中央的男人却只是像一尊冷玉塑成的雕像,静声聆听,并无反应。
直到会议室的门被敲响,厅内安静下来,男人才从容地抬起眼皮,笑着吩咐:“进来。”
金属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纯黑色的军靴,视线延上去便是线条修长劲瘦的小腿。
十七岁的少年站定在门口,修长细白的指节微触上帽檐,军礼相当标准。
“首长好,预备军一队少将,盛枝郁报道。”
嗓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会议室的所有目光都落到他的脸上,黑发黑瞳,说不出的少年锐气。
坐在中间的男人唇角慢慢扬起,视线从盛枝郁身上转落到会议桌前:“今天叫各位来,就是为了宣布一件事。六十九队新队长的位置,我决定交给盛枝郁。”
话音落下的时候,会议厅寂静了片刻,随后最靠近盛枝郁的那位军官站了起来:“首长,没有必要。”
“对啊,小郁一个S+哨兵,应该去一军二军大显身手,对六十九队那群不服规矩的残缺哨兵……当队长都是屈才。”
“盛首长莫非是担心你和小郁的关系,他去一军二军会被人传闲言碎语?小郁的能力可是有目共睹!几个队长都抢着要呢!”
而中间的男人却只是微微一笑:“申请文书已经批下来了。”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说着,男人回头:“盛少将,这个任务,你有信心完成吗?”
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怜惜遗憾的目光,盛枝郁浓如鸦羽的眼睫缓缓上抬,再次做了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结束,位高权重的长官渐次离开会议室,偌大的空间里逐渐只剩下两人。
坐在正中间的首长收起了刚刚在会议上严肃,长腿交叠,后靠在椅子上:“宣布了,满意吗?”
盛枝郁轻笑:“满意,谢谢盛首长。”
男人长眉一挑:“首长?回家你也这么叫我?”
“好吧。”盛枝郁靠到桌沿,垂眸时露出三分乖巧,“谢谢哥。”
盛懿这才抬手,像是抚弄一条让他无可奈何的小猫咪般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再跟你说一遍,六十九那边全是刺头,不服管教,看不起你这些高人一等的S+哨兵,更不满没资历的空降咖。你到时候要被气哭,没人安慰你。”
盛枝郁前面还乖乖听着,到后半句时黑瞳里落了三分哂意,偏过脸躲开了他哥的手。
盛懿掌心落空,眸色微漾,却又对上了盛枝郁垂敛着的,略有些不屑的目光:“不过是一群不把军纪军风当回事的家伙,我管不住他们,还整不了他们么?”
对盛枝郁来说,哨兵等级的高低并不重要,服从性和纪律性才是军人的徽章。
一群因为作风散漫,害死了队友和队长的东西,他也没打算和平相处。
盛懿听着,低低地笑:“差点忘了你在别的哨兵眼里也是个傲慢的刺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盛枝郁嗯了一声,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
但盛懿却叫住了他。
男人的眼落在盛枝郁因为停顿而侧转的腰上,悄无声息地用视线描过那截被军装勾勒得窄细的腰线。
“还有什么事么,哥?”
盛枝郁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把情绪拢下。
盛懿站了起身,用一盒药碰了碰他的脑袋。
“接下来我要去三区执行任务,有段时间不能安抚你精神力。难受的时候用这盒药抗一抗。”他轻笑,“小猫咪,别拆家哦。”
盛枝郁嘴唇微抿,有些不大高兴:“我不会失控……别叫我小猫咪。”
自从他十五岁觉醒成哨兵,并且精神体检测是黑豹后,他哥总喜欢叫他小猫咪。
“好好好,不叫。”盛懿笑着说,随后又把一份文件递给他,“还有,你既然要接手六十九,最好翻一遍成员的基本档案。”
“来之前我已经翻过了。”盛枝郁自己申请的任务,怎么可能一点功课不做。
“不,是新人的。”盛懿说,“除了队长,还死了个士兵,人数不够,补上的一个新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盛枝郁和这个新兵都是空降队伍的新成员。
年纪还都差不多。
盛枝郁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档案。
第一页只是基础数据:
姓名:七分
精神体:海洋系哨兵
年龄:18
感情状况:已有配偶
考核成绩:63
新武军除了前十支队伍是自然觉醒的哨兵,考核成绩都在90分以上,剩下的队伍大多是后天通过药剂觉醒的哨兵,考核成绩高不到哪里去。
但擦着及格线边过的也很少见。
“知道了。”盛枝郁不好奇废物长什么样子,所以连印有证件照的第二页都没翻开就把档案合上,“工作顺利,我先走了。”
盛懿看着缓缓合上的,眸里的笑意一点点褪尽,只剩一片深沉的暗。
手边的通讯设备徐徐亮起。
【第三禁区已完成清剿,回收失败品103只,逃逸19只。】
【在追捕过程中重伤一只逃逸的失败品,经血液采样……疑似为幻想种向导。】
*
通报文件说的二线,指的是“灯塔”内的第四军区。
在十五岁进入青春期后,只要出现觉醒迹象的青少年都会被送进塔里培养,并且按照觉醒后的精神体类别和等级,送往四个大区。
高级向导在第一军区,高级哨兵在第二军区,低级向导在第三军区,而低级哨兵则在第四军区。
盛枝郁作为六十九队的新队长,递交完军部的交接文件后,便准备去见六十九队那群刺头。
军区的议事楼寂静空旷,他站在电梯门前,等待着楼层的降落。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但里面却不是盛枝郁来时的空空如也,而是站着一个年纪和身高都和他差不多的少年。
黑色偏长的发,茶棕色清透的眼,长腿微屈靠在电梯一侧,说不出的懒散淡慢。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视线交接时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Deja vu?
似乎是盛枝郁沉默不动的时间太长,电梯里的少年偏了下头,询问和笑意对半:“不进来吗?”
他的声音像下坠的锚点,盛枝郁的思绪稳定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人是那份档案上叫“七分”的哨兵。
难怪会觉得熟悉。
他没回应,垂眼进了电梯。
少年似也不大在意他的无视,笑着摁了关门键。
动作的时候手臂稍微擦过了盛枝郁的肩膀。
哨兵的五感本就敏锐,盛枝郁甚至能听到衣料摩挲时的细微声音。
站没站相。
对这个新兵的初印象本该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如果盛枝郁没有在他抽回手后闻到他身上那股沾带异香的向导素的话。
少年站按完电梯的关门键,正打算把自己的手抽回去时,手腕却被跟前的人扣住。
那指尖明明白皙修长,甚至还泛着珍珠色的光,但扣押的力道却是大得超乎想象。
少年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维持着笑意,低声问:“……怎么了?”
“我是听说过,有作风不端的哨兵为了得到更高的官职,以修补精神图景为借口,”盛枝郁回过头,墨黑的瞳里净是冷意,“去爬向导的床。”
哨兵五感远超常人,兽化的精神体更是战场杀器。
向导精神力超凡,精神体是唯一能够在哨兵失控暴走时给予安抚的护盾。
两者作为人类最后末世立足的刃与刀鞘,自诞生以来就被军方看重。
但由于向导的数量稀少,无论是先天觉醒还是后天由药剂二次觉醒的向导都会被军方分配高位。
而哨兵不一样,想爬到什么位置都只能靠真本事。
于是部分后天觉醒的哨兵,自知精神体无法和高等级的哨兵抗衡,便会想走捷径。
盛枝郁昨天在看到他的档案时,还在好奇一个考核成绩只有63分的哨兵,凭什么会被破例挑选到六十九队。
他指尖一转,不费什么力气就将眼前的少年哨兵压到电梯的墙壁上。
少年长睫微垂,重新抬起时,那张漂亮得近乎锋利的脸便已经压到跟前。
明明两人年龄相近,压迫感却不是一个类别。
“不过那些心术不正的一般都搞得很隐蔽,上头没有实证,也就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盛枝郁薄唇微挽,电梯里的光自上而下洒落,将那双黑色的眸映成邪性的竖瞳。
“但像你这么明目张胆,连味道都不去干净就来议事楼的,我还是第一个见。所以,你是打算挑衅谁?”
第057章 第 57 章(修)
幽深的黑瞳像是隐匿在丛间的大猫发现了猎物, 无声的注视让人不寒而栗。
盛枝郁明显地观察到眼前的少年眼底有一晃而过的慌意,但却很快被那缕清澈的色泽压藏下。
少年唇角扯出了一个笑容,视线错下, 语气是被戳穿的窘迫:“……有这么明显吗?”
承认倒是挺爽快。
盛枝郁厌恶地将指尖从他的手腕上松开。
“第四军区都是哨兵,如果不想招惹无谓的麻烦, 我建议你还是赶紧回去把这身向导素洗干净。”
少年靠在墙壁上, 看着盛枝郁冷漠地退开距离, 好似不愿再和他多说什么的样子,藏在腰后的左手慢慢松开。
“你……要去告发我?”
叮, 电梯门开。
盛枝郁离开之前, 薄唇挽起, 露出无声的讽意。
少年站在原地, 看着渐渐从视野里消失的背影,瞳内慢慢拢下暗色。
收在背后的左手缓缓落到腰侧,他指尖落在上面按了一下, 一层湿红的血迹便顺着绷带和军装的衣料透了出来。
少年扯了扯唇。
明明从昨天进入第四军区到现在都没有人察觉到,结果坐个电梯就暴露了。
真不愧是第一向导盛懿的弟弟, 嗅觉还真是灵敏。
他把军装的外套拢紧, 回到宿舍将腰腹伤口上的纱布用匕首慢慢划开。
染血的绷带落地, 露出了伤口的原貌。
线条紧实的腹部上有一处血淋淋的创口, 边缘崎岖,是由匕首剖挖而成, 又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和缝合, 已经有溃烂的迹象。
少年色泽偏淡的眸看了一会儿, 抬手翻找绷带时, 却从行李箱里碰到了一个小盒。
他微微一顿,触开了盒子的指纹锁后, 里面的小药瓶晃悠悠地滚了出来。
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小返,如果伤口难受,就吃这个。
祁返轻叹了一口气,把药瓶放了回去,烧毁纸条。
重新缠好绷带后,桌面上的指示灯亮起,是召集的红色。
祁返眸色略暗,慢条斯理地将黑色紧身短袖穿上,披上外套,才转身出门。
六十九队集合的地方在第三模拟场,祁返到的时候队伍里的十一个人已经列队。
他简单地扫了一眼,随后挽出一个适合初见的礼貌笑容。
……那列哨兵却是一眼都没看他。
祁返眉梢微挑,很自然地走到队伍最前端的男人跟前,敬了个不大标准的军礼:“你好,六十九队的新兵,七分报道。”
话音落下后将尽十秒钟里,祁返都只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之后,男人的视线才凛凛地落下,带着一股极重的蔑视感。
“军礼都敬不好,你也敢自称新兵?”
祁返脸上的笑容微褪。
……他可是听说,六十九队这些人蔑视法度作风散漫,所以才投其所好地摆出一副懒散的样子。
现在看来,好像不太适用。
这些人是真的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还是双重标准,特意给他找麻烦?
不过祁返还是很快地调整好军姿:“队长好,请问我能归队吗?”
“谁是你队长。”男人冷厉地道,“别乱叫。”
祁返维持着笑容:“因为我看您这么庄重严肃好像很有威严的样子,所以先入为主了,冒犯到您很抱歉。”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转身走到队伍最后,然后站定。
男人在原地愣了有三秒钟,才回味过来自己被讽刺了,恶狠狠地瞪了祁返一眼。
祁返不以为意。
不就是老兵想给新兵来个下马威么,谁惯着谁。
一行人站了五分钟后,新队长才姗姗来迟。
祁返视力还不错,那人从模拟场正对着的办公楼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清了脸。
……竟然是刚刚在电梯里见过的盛枝郁。
没等他压下讶然的情绪,就听到身侧传来了极为不屑的一声骂:“草,还真是这个特权咖。”
祁返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前辈知道新队长的人选?”
身侧的男人视线落了下来,明显的欲言又止。
大概是被刚刚队伍头头那个男人下了命令,要给这个新人脸色,所以不大愿意和他交谈。
祁返见状也没有续问,正过脸。
结果这个时候男人却偏过头:“有这么个消息。说是那个姓盛的想把自己的弟弟直接提拔当干部,又怕落下话柄,所以找了个历练的借口让他来当队长。”
说是历练,实际上不就是打发时间,为后续的提拔做铺垫。
六十九队成立于六年前,队伍里除了刚刚入队的祁返,其他人都是在战场上拼搏过的老将……虽然按等级来说比不上那些中了基因彩票的天才哨兵,但他们如今的地位也是自己一步步拼出来的。
一个才刚刚十八岁,毫无实战经验的官二代空降当头头,谁乐意。
祁返听完,淡淡一笑:“哦,孤立新人,又看不起新队长,你们挺难伺候啊。”
身侧的人显然没想到他那么嚣张,脸色瞬间黑脸下来。
草,亏他好心好意开口解释,这新兵蛋子还真是没大没小。
不过他并没有过分计较祁返的话,因为新队长盛枝郁已经进入模拟场的大门,正向他们走来。
头儿和他们说过,六十九队只有一个队长,那个队长已经在事故里死了。
他们能接受降级,甚至是解散,但不接受有人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盛枝郁走到队伍跟前,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先从队伍跟前走过。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装模作样地来两句场面话时,这位新任队长却只是下巴一抬,轻慢地开腔:“模拟场绕场跑,一百圈。”
队伍里有人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的听觉:“什……”
刚漏出了一个字,领头的男人就侧眸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领头递完眼神后,摆出了跑步的姿势:“一百圈,预备,跑!”
模拟场是一个按照自然生态建造的大型训练场,一圈下来至少十公里,并且还有各种路障。
平日里哨兵的基础训练也就四十圈,这少爷上来就一百圈……要命?
祁返坠在队伍最后,出发时目光落到盛枝郁身上,这位新任队长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恶意满满。
盛枝郁吩咐下去之后,就转身离开。
模拟场到处都是监控,他们还没法偷工减料。
祁返开始的十圈还算自如,但越到后面,腹部的伤口就越发隐隐作痛。
像是无形的手在撕裂伤口,又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腰斩。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是第一个掉队的。
在第四十五圈的时候,跟前那个和他搭过话的哨兵就踉跄了一下,祁返眼疾手快把他扶住才避免栽在地上。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扯起嘴唇朝祁返露了个难看的笑。
祁返腰处的痛已经麻木,甚至还有闲情拍拍他的肩膀,跑步继续。
第六十圈后,又出现了三个人掉队,整体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七十三圈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的盛枝郁重新出现在模拟场。
路过时,领头的男人用恨不得将他拨皮拆骨的眼神剜了他一眼,盛枝郁视若无物。
一百圈跑完之后,已经是凌晨五点。
祁返虽然带伤,却是第二个归队的,领头在终点处看了他一眼,把手里刚打开的水递给他。
他眉梢微挑,先看了一眼冷漠站在一旁的盛枝郁,见他没开口才接过。
“谢了。”
领头沉着一张脸从他身侧越过,准备去接后面掉队的成员。
但刚迈步,却听见盛枝郁慢悠悠地开口:“你接一个,他们加跑一圈。”
“你!”领头回头看着盛枝郁,半晌,却只能愤恨地握拳站在原地。
又过了一个小时,最后的成员才归队。
尤其倒数两个,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外放了精神体。
一只薮猫,一只鬃狼。
盛枝郁看着面色苍白,不停灌水的人,微微一笑:“你们的体能比我想象中还差。”
领头实在忍不住:“少爷,如果你以折磨我们取乐,你可以直接一纸军令流放我们,没必要浪费一天时间。”
有人跟声:“是啊,我们跑一百圈,你去不知道哪里休息一下午,到头来还说我们体能差?”
谁不知道第一军区的哨兵训练的极限也就一百一十圈。
“哦?原来是怀疑我。”盛枝郁笑了一声,随后抬手。
他身后慢悠悠地出现了一架无人机,AI声音平静而冰冷:“S+哨兵,盛枝郁,今日训练量第一军区模拟场一百二十圈,耗时五小时。”
祁返长睫微抬,视线扫到刚刚开口的两人,那张本来惨白的脸上可谓精彩纷呈。
AI的意思,就是这支队伍中跑一百圈时,盛枝郁同时去第一军区跑了一百二十圈。
他不仅结束得早,甚至还能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慢悠悠地过来监工。
这就是顶级哨兵和一般哨兵的差别么?
这群人不满盛枝郁是空降咖,盛枝郁就用硬实力差距给他们上第一课。
“体能检测AI能不能做假你们比我清楚,还有哪里不服,一并说了。”盛枝郁笑着背手,“不说的话,我就要定军规了。”
瘫坐在地上的薮猫忽然开口:“哨兵的等级和天赋有关,你是比我们厉害,但这也只能证明你的基因比我们好。”
盛枝郁的视线慢悠悠地落了下来,看着他:“嗯,有道理。”
他打了个响指,刚刚跟在他身后的无人机忽然落到队伍跟前,然后中部打开。
整整十二支高级营养液落到地上。
领头看了一眼,眼底意外。
这是S级哨兵专用的营养液,一支的价格能抵他们半年饮用的普通营养液。
“这是上级根据我过往任务嘉奖的营养液,不是走后门领的,不用担心。”盛枝郁慢条斯理,“除了营养液,你们今晚还能去按摩疗愈区,我都安排好了。”
“你……什么意思?”领头问。
“你们不是觉得我用天赋压你们,看不上我一个没有作战经验的新人么?”盛枝郁微笑,“所以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你们有十二次机会,用你们在战场上累积的作战经验和我一个没资历的新队长单挑,只要有一个赢,我自己辞任。”
在场一片死寂。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对盛枝郁意见最大的地方,就是贫乏的资历页。
“没意见了?”盛枝郁偏过脸,“那,晚安。”
他离开得很干脆,剩下的人坐在地上看着营养液谁也没动,只有人愤愤不平地骂了句脏。
祁返看了一会儿,轻轻叹气,伸手去拿地上的营养液。
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另外十一双眼睛就簌簌地看向了他。
“我知道各位大哥不欢迎我这个新人,不过那少爷战帖都下了,我该做的难道不是养精蓄锐和他拼死一战么?更何况这是我跑了一百圈应得的。”
他自若地取了地上的营养液:“各位明天见。”
腰腹的伤口已经到极限了,再继续逗留下去会暴露。
宿舍门上锁后,祁返立刻脱下了衣服,拆开绷带。
浓厚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在空间里,他牙关紧咬,从药箱里拿了一瓶喷雾对准伤口。
冷汗沁湿了眼睫,慢慢凝在一处滴落,琥珀色的眸水色潋滟。
祁返强忍疼痛处理好伤口之后,摸出了那支营养液。
虽然他在模拟场的时候说这支营养液是跑了一百圈应得的,但按照军部内的标准,即便是脱水晕了也就是补充两支普通营养液。
但他现在很需要。
小玻璃瓶喝空的时候,祁返明显地感觉到体力的恢复。
明明是该休息的时候,他的指肚却压着营养液的瓶口久久没动。
闭上眼时就能回忆起电梯里那张脸。
明明漂亮而可口,偏偏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冷漠和孤傲。
他笑了笑。
“……盛枝郁。”
*
早晨七点,祁返到模拟场时另外十一个人才刚列好队。
他没再像昨天那样不识趣地打招呼,而是自若地到队伍末尾。
刚刚站好,跟前的人忽然回头。
“昨天……谢谢。”
祁返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人的精神体是薮猫,也就是昨晚自己顺手扶了一把的人。
他笑了笑没说话。
薮猫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了盛枝郁还没来,又回头低声:“昨天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主要是我们头儿不想有新人加入……怕连累新人。”
祁返捡了个字眼反问:“连累?”
“对,因为我们在和新队长作对。”
既然要开罪官二代,那就代表着会被更上一级处分,这时候如果不想连累新人,除了将人挤走,那就只能是划清界限。
不过,这个作对的对象,是新队长,还是盛枝郁?
祁返还没将疑问抛出,新队长盛枝郁已经到模拟场。
小少爷今天穿的不是那套严肃的军装,也不是舒适的运动服,而是一件黑色的短袖,还有一条迷彩裤。
长款的纯黑军靴高及小腿,收出修长而劲瘦的线条,横亘腰间的是一条金属皮带扣。
该说不说,小少爷的身材比例有些逆天。
盛枝郁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嗓音慵慢:“所以,你们决定谁先上?”
片刻的沉默后,领头的男人往前站了一步:“我。”
盛枝郁甚至都没抬眼看他,嗯了一声:“接下来的记得排队。”
“不用。”领头说,“我代表他们。”
盛枝郁脚步微顿,侧过脸视线轻慢地扫了一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人离场后,祁返就听到身侧传来低怒的声音:“靠,那小少爷什么意思,觉得我们让头儿一个人单挑是没种?”
有人不甘:“是啊,那么明显的嘲弄。”
“那能怎么办呢……我们这里精神体最强和作战经验最丰富的都是头儿,他都打不过我们能打得过?”
议论声起了一阵,很快又落定,祁返垂眼笑了笑。
不过半个小时,两个人就回来了,盛枝郁依然走在前面,站定在队伍跟前时甚至连取胜的笑意都没有。
而那个头儿跟在他身后,神情微恍,归队时还险些碰到身边的人。
站定之后,他便低着头,贴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不甘的意思很明显。
祁返抽回视线。
看样子,还是惨败。
总传闻六十九队人心不齐,但代表他们的头儿失利之后,也没见其他的人迅速割席翻脸,虽然各位脸上都有不甘,但也都默默地向新队长低头了。
盛枝郁却对挑战的事只字不提,视线扫过眼前的人:“从今天开始,不准违反任何一条军规,不准忽视任何一条军令,一切以我为主,以我为先……”
“报告。”
新规则还没说完,干脆利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盛枝郁在内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到队伍的末尾。
就连祁返身侧的人也忘记了忍怒,用余光瞥他。
盛枝郁下巴微抬:“说。”
祁返视线不必不让,甚至还掺着三分笑意:“我也想挑战队长。”
“你?”盛枝郁看着他,“六十三分擦边及格的新人?”
祁返觉得,这句话更深层的意思是……一个靠着爬向导床上位的新人?
“队长说每个人都有机会的。”
“嗯,是。”
祁返忽视了身边的震惊和哑然,出列:“那就走这里吧。”
是完全认不清自己的实力,还是完全不怕丢脸?
盛枝郁懒得去纠结,抬起手腕:“在我按倒你之前,碰到这腕表算你赢。”
轻狂又傲慢的单挑方式,偏生被他说得轻描淡写。
祁返开口应好,广阔的模拟场上,唯有他站在了盛枝郁的对立面。
肃然的气氛从队伍里蔓延,十一个人还在等待一声开始,祁返就已经出手。
新队员的速度和爆发力比预想中都要快很多,晃眼间就已经突袭到盛枝郁跟前,只不过高级哨兵的反应力依然是太快,一个轻侧身就躲开了祁返的手。
领头的男人仔细地看着面前的画面,因为这样的对战他也经历过。
甚至是在他迈出的第一步时,盛枝郁已经钳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反压在地。
那一瞬间他内心翻涌起来的竟然不是屈辱,而是艳羡和绝对臣服……盛枝郁在对他动手时,连精神体都没有外放。
他知道新人也会输,但却没想到这个新人作战的方式却很灵巧。
以速度为切入点,失败之后迅速撤开距离防止被反击,利用近身格斗寻找弱点,同时把控距离配合突击。
……这个方式,甚至有点眼熟。
好像是专门研究过如何对抗哨兵。
在男人分神的刹那,只见新人又一次突击到盛枝郁跟前,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身型忽然一僵。
下一瞬,一双黑色的薄耳朵,还有铁鞭似的黑尾巴浮现。
……竟然是被逼出了精神体!
盛枝郁像是一只轻盈的豹子,越过一旁的树干,旋身而落。
而在他轻盈落地的刹那,细长的尾巴已经缠住了少年的脖子,将他甩落在地。
祁返在地上滚落几米,扬起一阵尘土,半晌才咳嗽起身:“……是我输了。”
盛枝郁冷冷地看着他,哼了一声。
这人居然在刚刚突袭的时候,把带有向导素余韵的衣袖往他脸上挥。
那股味道说不出的甜腻诡异,盛枝郁竟然一时放松了警惕,险些被他触碰到手腕。
……下作的手段。
偏偏从规则上来说,他没有禁止这样的做法。
战场上为了赢本就可以不择手段。
他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略显狼狈的人:“归队。”
祁返颔首:“是。”
队长入队仪式已然完成,盛枝郁依然安排了五十圈。
完成之后,上午的操练已经结束。
午饭时间,祁返一个人坠在队伍之外,还在回味脖子上被猫尾巴绞紧的窒息感,却被撞了一下。
他侧眸,才发现是领队的头儿,也就是和盛枝郁单挑惨败的那个男人。
“……有事?”
这人昨天就没给他好脸色,祁返也没打算和他好好相处。
结果下一秒,一支药膏被塞到他的手里。
“我叫袁羯,他们的头儿。”男人嘴唇微抿,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今天你能逼出盛枝郁的精神体,已经比我强了。昨天算我的错,以后有事可以找我。”
这是,把他算自己人了?
祁返挑了下眉,接过了药膏。
回到宿舍楼,正准备去摁电梯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
祁返猝不及防,手里的药膏被夺走。
他警惕回眸,却对上盛枝郁湛湛的黑眸。
“受了伤用散瘀活血的药?怎么不找你的向导帮你疗愈呢?”他用药膏的尾部拍了拍祁返的颊边,唇边笑意危险,“毕竟,他都愿意帮你暗算我了,也不差再违反多一条军纪了吧?”
第058章 第 58 章(修)
祁返看在近在咫尺的人, 试图从那双墨深的瞳里分析出他的现在情绪。
只可惜高级哨兵不如普通人那般容易让人勘破,良久的沉默里,祁返一无所获。
他笑了笑, 任由那支药膏以匕首的姿态抵着脸,低头:“如果只是想彻查那个违规的向导, 队长也不需要盘问我?”
祁返比盛枝郁略高一点, 与他对视时眼睫轻垂, 像是匿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盛枝郁轻轻偏过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我必须按照你想的去做?”
“当然不是。”祁返说, “谁敢命令队长你呢?”
“这时候又装得这么温顺了?”盛枝郁轻哂了一下, “所以, 你是不准备把那个向导交出来了?”
片刻的沉默后, 祁返狭长的眼重新抬起,多了三分冷意:“交出来的话,队长要拿他做什么?”
“他犯了哪条规则, 就给予对应的处罚。”
“这么无情?”
“如果说按规则办事也能叫无情的话,那我还会有更无情的一面。”
祁返略一点头, 像是听明白了他的话:“如果是这样, 那我不能说。”
盛枝郁黑瞳一厉, 冷冷地看着他。
祁返迎着他的目光, 颊边顺着那支药膏靠近,将安全距离一点点缩短:“因为我觉得, 你问我要那个向导, 是你想要那个向导。”
这样距离的抽离像是某种对峙, 盛枝郁薄唇抿起, 言语冷漠:“你觉得我是你们这种不入流的哨兵?”
不入流……真是个傲慢的批判词。
“原来你还没发现啊。”祁返抬手,轻轻地落到盛枝郁的肩膀上, “你的精神体,好像很喜欢那位向导的味道呢。”
“什……”
疑声出口,盛枝郁才好似后知后觉,侧过脸时和肩膀上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黑豹对上视线。
……精神体作为哨兵和向导精神力量的具象化表现形式,除了战斗时的附体状态,还能够以动物的形态外放。
小黑豹圆润的眸里黑瞳乌亮,四只小爪子齐齐整整地并在一起,毛尾巴绕在爪前。
没有半分在训练场上的凶猛残暴,甚至还眯着眼睛往盛枝郁的颊边蹭了蹭。
对主人的示好完成后,小黑豹长长的尾巴便从脚边开始扬起,状似漫不经心地用尾尖从祁返跟前拂过。
也许这人看不懂小黑豹在做什么,但盛枝郁对自己的精神体却很了解。
小家伙对某种东西感兴趣的时候,就会用自己的尾巴去试探。
“如果我没记错,精神体的情绪和宿主本人是同步的吧?”祁返说完,还刻意地把自己的袖子往小黑豹跟前抬了一下。
小家伙立刻抬起了肉乎乎的小爪子,跃跃欲试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直到被盛枝郁沉着脸侧过肩膀,才没有真正触碰。
祁返意味深长地笑:“他对我袖子上的向导素确实很感兴趣呢。”
盛枝郁别过视线,神情淡漠。
他确实,是对那股略带海洋异香的向导素感兴趣,但并不是因为感兴趣,而是因为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在同一个人身上闻到的向导素,少了一股……涩腥感。
若换做等级稍微低一点的哨兵,压根察觉不到其中的差别,但偏偏遇到了盛枝郁。
昨天和今天的味道,在嗅觉记忆里出现了差异,让他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好像并不只是和一个向导乱搞那么简单。
他极有可能碰见了一只受伤的向导,或者重伤了一个向导。
想到这里,盛枝郁脸色微沉:“不要给我插科打诨,把那个向导交出来。”
祁返看了他片刻,随后浅浅一笑:“抱歉,交不出来。”
“非得我拿着搜查证上门是么?”
“那是我过去的伴侣,”祁返的声音在此停顿,“在战场上失踪了。”
盛枝郁蓦地一顿。
“我身上沾带的向导素,是他衣物上残存的,所以会有些不一样。”祁返平静地道,“昨天我不知道你是队长,以为只是普通的队员,所以没有及时澄清,很抱歉。”
盛枝郁沉默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那天看这个人的档案时,感情状况一侧确实写着已有配偶。
但不知道有这样的变故。
抓握着药膏的力道略微松落,那一截冰凉的东西坠落而下。
祁返眼疾手快地接住,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那只小黑豹已经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趴在盛枝郁的肩头。
他唇角挽出些许弧度:“队长还有事吗?”
盛枝郁垂下视线看着落在他手里的东西,淡慢道:“没有。”
“好的。”祁返很快地应道,“我会好好养伤,不耽误后续的训练的。”
后半句话有刻意讨好的意思,只可惜小队长不搭理这点心机,冷漠地扭过头离开了宿舍楼。
盛枝郁一边走,一边抬手摸过自己的肩头。
小黑豹像是失去了感兴趣的目标一般蔫蔫地趴在肩头,尾巴也垂在身后一动不动。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高级哨兵,盛枝郁从没有精神体擅外放的时候,更没见过自己的精神体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那么大的兴趣。
哪怕是盛懿对他进行精神体疗愈的时候,小黑豹也都是团成一团闭着眼睛睡觉,从不和他哥亲近。
……所以,是个失踪了的向导么?
思索之际,盛枝郁怀里的小黑豹却忽然从懒洋洋的状态起身,黑耀石般的眸骤然变得锐利。
盛枝郁轻轻提溜了一下它的后颈皮子,随后看向来的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型高挑的男人维持着笑容朝他走来:“盛少将。”
“厉医生。”盛枝郁略微颔首以示打过招呼,“找我有事?”
“路过宿舍楼,刚好碰到你,就来打个招呼。”厉医生道,“听说你接手了六十九队,感觉怎么样?”
盛枝郁心不在焉:“没什么感觉。”
厉医生的视线默默追随了他一会儿,随后轻笑:“好吧,遇到什么麻烦记得来找我。”
卧在少年怀里的小黑豹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哥把自己的向导助理派过来,是担心我会忍不住找其他向导?”
厉医生维持着笑容:“这里离其他军区近,盛先生是怕有其他居心不轨的向导接近您。”
盛枝郁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他哥对他的控制欲真是十年如一日。
厉医生感知到盛枝郁情绪的变化,低低地笑了一下:“不过盛先生让我来照顾你,更多是担心你被欺负。毕竟六十九队这群人,是因为无视军令擅自行动所以才害死他们的前队长。”
小黑豹的眼睛迎上了夕阳还未彻底散去的余晖,黑瞳变得狭长凌厉。
“嗯,这件事我在查。”
厉医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件事……不是已经在报告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了?”
“嗯,过了审核那一关,”盛枝郁捏了捏小黑豹的爪子,把它已经伸出来的尖端按了回去,“但没过我这一关。”
如果说六十九队真的和报告中一样完全无视军令肆意妄为,那么问题应该会更早的暴露出来,而不是仅仅在一次任务中出现。
盛枝郁来第四军区前翻过往期的档案,发现六十九队虽然会有小问题,但都是些很寻常的错误,其他的队伍也会犯。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一次外出任务里集体违抗军令,甚至不惜害死一个队长呢?
厉医生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盛枝郁沉思的模样,含笑的眼睛一点点降下温度。
“如果您认为这件事里有蹊跷的话,我建议还是和盛先生报备一下。”厉医生说,“毕竟您的哥哥一定是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办任何事的。”
盛枝郁嗯了一声,旋即才低声道:“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我不打算麻烦我哥。”
他哥事情很多,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疑虑,一点多心就调动各种资源。
思索之际,一只宽大的手忽然落到发间,以赞许的态度揉了揉他的黑发:“真是个会体谅哥哥的好孩子。”
怀里的小黑豹瞬间跃落在地,以炸毛的姿态冲着厉医生,并且发出咕噜噜的警告低吼。
盛枝郁不大高兴地躲开了厉医生的手,往旁一步退开距离。
“哈哈。”厉医生抽回手轻笑,“你和你的精神体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抗拒别人的接近呢。”
厉医生不止一次尝试过想亲近小黑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连一根毛发都没有碰到过。
盛枝郁皱着眉:“你原来知道。”
正想转身离开,余光扫到了另一抹身影。
是刚刚在宿舍楼里被他截住的七分。
那人在宿舍大门的一侧站着,不知道看了多久,被盛枝郁察觉到的时候还很自然地回以笑容。
看着很寻常,但盛枝郁却察觉到刚刚那张笑脸和这两天以来他露出的所有表情都不一样。
并没有撞破了队长私事的慌张,也不是刻意忽视的讨好。
盛枝郁用哨兵的感知力在脑海中迅速将他的表情过了一眼,得出了结论。
那张笑脸的意思大概是——“看吧,你不也和向导走得很近。”
所以,这个七分打算威胁他?
盛枝郁长睫微垂,看着那人闲庭信步地走来。
祁返:“请问,是医务室的医生吗?”
厉医生颔首:“是。受伤了吗?”
“嗯,我刚打算去医务室。”祁返说着,用指尖一勾领口,“麻烦帮我看看伤处。”
脖子上那圈被盛枝郁尾巴绞出来的红痕,此刻愈发明显。
“伤挺严重,是什么东西导致的?”厉医生问。
“嗯……”
片刻的拖长音后,祁返笑眼轻转,落到地上那只处于警惕状态的小黑豹上。
“他的尾巴弄的。”
第059章 第 59 章(修)
祁返的话存在歧义, 厉医生的视线落到他的颈部,仔细观察后,看向盛枝郁。
“你们打架了?”
盛枝郁应了一声, 并没有在意厉医生眼底的意外,而是垂眼看着自己的精神体。
自从七分靠近以后, 小家伙就解除了刚刚向着外人的警惕防备状态, 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又紧紧地随着这人的袖子。
……对那个向导素就这么感兴趣么?
厉医生把盛枝郁眼底一晃而过的无奈收进眼底, 回过头看向祁返时,却被一双深邃的琥珀瞳凝住。
对视的瞬间, 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但细究下去时又只像错觉。
“这种皮外伤抹点药就好了, 如果喉部出现不适就要进一步做检查, 跟我去医务室吧。”
盛枝郁没有在意两个人之后的对话,朝小黑豹招了招手,精神体回到怀里之后就离开了宿舍楼。
向导的精神力安抚对于哨兵来说必不可缺, 尤其是越高级的哨兵,对向导的需求就越频繁。
“所以如果小郁有需要, 可以随时找哥哥要安抚。”
这是盛懿在刚分化那年对盛枝郁说的话, 盛枝郁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的状态, 又回应了什么。
但那阵恐惧很深刻。
所有人都说哨兵是锋利的剑, 夺命的枪,盛枝郁却觉得这更像是一段人生的逆流。
他会随着年月增长, 变成一个五感极为敏锐, 动辄情绪失控的怪物。
为了自控, 他只能选择将自己的意识托付给一个向导, 或者,一步步抛弃感知, 锁进只有白噪音的空间。
像是把苍天大树削断花叶与枝干,塞回那一片薄薄的种壳里。
盛枝郁厌恶这种感觉,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向导,或者延长自控的时间。
盛懿是军队里等级最高的向导,但和盛枝郁的链接匹配度只有30% 。
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都无法掌控他,盛枝郁就更没考虑过其他向导。
他以为自己年纪轻,至少在三十岁以前都能自控,却没想到今天不过是闻到了一点残存的向导素就失控了。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小黑豹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又为什么喜欢那股味道。
所以他才会问那个七分要人。
……先不说那个向导已经失踪了,他居然可能看上了一个已经有哨兵的向导?
这和那些夺人妻的混蛋有什么不一样?
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盛枝郁把自己摔到了床上,烦闷地闭上了眼睛。
偏偏他越是想安静,小黑豹越不听话。
小家伙用脑袋拱起他的掌心想要求摸摸,被盛枝郁敷衍地拍了两下之后,愤愤不平地张嘴咬住了他的指尖。
盛枝郁一开始并没在意,直到指肚的刺痛越发明显,他才啧了一声。
但精神体毕竟是他意识的一部分,对他的警告非但没放在心上,反而一下从小猫咪变成了幼年期,不长不短的一条横更在盛枝郁腹部。
“没完没了是吧?”
盛枝郁抬手想拍它一巴掌,那条铁鞭似的黑色尾巴及时缠了上来,绕住了他的手腕。
“你……”
盛枝郁正想捏小家伙的耳朵问他是不是想造反,却发现那条缠着手腕的尾巴加重了力道。
小黑豹和盛枝郁认知统一,所以他很清楚这是刚刚他和七分单挑的时候,缠住七分脖子的力气。
不过当时他只记得控制祁返,所以并不知道被这条尾巴缠绕的感觉有多难受。
而现在,小黑豹却传达了给他。
片刻后,黑色的尾巴松开,盛枝郁看着自己已经赤红的手腕,眉头微微蹙起。
“……那只人虽然沾了你喜欢的向导素,但终究是个哨兵,你在生气什么?”
小家伙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两只厚实的前爪慢慢爬到他的胸口,一点点爬了下来,眯着眼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盛枝郁拨了拨它的耳朵,轻叹。
“难怪我哥总叫你小猫咪。”
就这爱蹭着人呼噜噜的习惯,怎么不是猫了。
*
自从那天的单挑之后,六十九队的刺头明显的收敛了不少。
不仅是对新人七分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冷漠,对新队长也有三分缄默的顺从。
盛枝郁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服从认可自己,但他不在意。
听话就行。
偏偏有一个人总要从他的规矩里擦边而过。
“如果不算一百圈那个晚上,今天是我接手六十九队的第十天。”盛枝郁双手背在身后,长腿慢慢地从队伍的开头走到尾端,“各位有什么心得体会,说来听听。”
问话落定,无人回应。
盛枝郁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唇角,抬头:“袁羯。”
队伍最前端的男人往前一步,中气十足:“到。”
“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男人阴沉的双眸直视远方,秒余的停顿后,他回答:“我的心得体会是,人不能不自量力,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人在有话不敢说的时候,下意识的选择就会是讨好。
袁羯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余光瞄着小队长的侧脸。
他并不是希望盛枝郁听了这句话能高兴,而是希望这小少爷听完想听的阿谀奉承就结束这无聊的环节。
然而,那张漂亮得能用危险来形容的脸,却勾出了一个符合人设的嘲讽笑容。
黑耀石般的眼珠子扫了过来,轻慢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真是成长了不少。”
袁羯脸色一沉,咬着牙关退回到队伍里。
不是想听顺着他意的话,这人又为什么展开这样的话题,难不成真的指望他们在这十天的相处里修身养性?
盛枝郁并不在意袁羯的神情,视线再次扫过,队伍里其他成员视线的回避变得很明显。
“报告。”
一众沉默中,打破气氛的声音就变得很明显。
盛枝郁抬眸,正是队伍最末端的七分。
可偏偏轮到这个人了,盛枝郁却不是很想听他说话。
“……说。”
“我觉得我现在又可以了。”祁返露出笑容,声音爽朗,“我想和队长再单挑一次。”
这次不只是盛枝郁,连队伍的其他人都很意外。
十一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到祁返跟前,却衬得那张笑脸越发无害。
“小七。”身侧的薮猫哨兵压低了声音提醒,“这才十天,你除非吃了灵丹妙药,各方面突飞猛进,才有和高级哨兵有pk的机会。”
因为一百圈和第一次单挑的事情,祁返早就过了这些人对新人排斥的那一关,甚至说已经融入了这支队伍。
所以他这突如其来的挑衅,整支队伍都觉得意外。
可是还没等祁返回应,小队长已经缓慢地踱步到跟前。
军靴踩在地上,长腿慢慢靠拢,盛枝郁站在他的跟前仰着下巴。
“你再说一遍。”
祁返笑意不退。
“我想再次单挑队长。”
盛枝郁哼了一声,轻轻点头:“如你所愿。”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很简单。
小队长显然是对他上次的暗算有了足够的防备,所以再一次单挑祁返甚至没出上三招就被盛枝郁拿下。
祁返仰躺着地上,胸口的起伏略大,眼睛因为正午的烈日而微微眯着,薄汗在日光下发着琐碎的光。
盛枝郁神情闲散地站在一旁,能看得出来这场单挑里他根本没耗费多少力气。
偏偏这人不再像上次那样对输赢漠不关心,而是挽出微笑看着他:“你希望的单挑,感觉怎么样?”
祁返抬手擦了下脸边的汗,却不知道这上面染了泥土,随着他一抹晕开了狼狈的痕迹。
可他却笑着回答:“还不赖。”
不丢脸么。
怎么笑得出来。
盛枝郁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别过脸转身:“人贵在自知之明,如果不懂可以找袁羯讨论学习一下。”
“今天就这样,解散。”
盛枝郁离开之后,袁羯才上前朝祁返伸出手。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招惹他呢?”袁羯轻叹了一口气,“你明明知道那少爷阴晴不定。”
祁返很利落地接过他的手,借力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很简单啊,我只是想知道我和他的差距。”
“我们这些后天分化的普通哨兵,和那种中基因彩票的天然觉醒哨兵,差距就是地表到银河系。”身后跟上来的薮猫低声道,“上次你能把他精神体逼出来已经算相当有本事了,他对你肯定会有防备的,这下不是自取其辱了吗?”
“也不算吧。”祁返不以为然,“上次算我耍了手段,那种胜负本来也不能作为参考数据。”
“参考数据?”袁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的想打赢盛枝郁啊?”
“嗯,是啊。”祁返眸色深了三分,“毕竟这位算得上是军队里第一新人哨兵了吧?”
“雄心壮志。”薮猫在背后给他比了个赞。
上午的操练结束,四区的饭堂也到了饭堂。
排好餐号之后,三人坐在一张圆桌上,祁返的指尖沿着喝水的杯口慢慢游走了一圈。
“你们为什么讨厌小队长,是因为他是特级哨兵,还是因为他是官二代?”
这十天下来,祁返其实能感觉到这支队伍并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
问话之后,一直喋喋不休的薮猫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祁返能察觉到他是在看袁羯的眼色。
“原因,都有。”袁羯松开了手中的杯子,眼神落到饭堂的窗外,“只不过不是针对盛枝郁,而是任意来接任队长的人。”
“你们真的打算挑衅军规啊?”
“不是。”袁羯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是因为我们的前队长。”
祁返安静地听着。
如果调查没错,六十九队的前队长是死于这群人违抗军令。
“队长并不是因我们而死的。”而袁羯却这么说,“那天的任务,作战计划里标明了最多只可能有十一只污染物,是我们队可以清理的程度,但实际作战时却并不是这样。”
“那天一共有十三只。”
感染区的清理一直是一线军队要面对的难题,所以任务进行的时候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谨慎。
小心地扑杀怪物,在确认杀死后进行信息登记,尸体回收,并且核对数量。
计划里偶尔会有出入,但精确度很准,不会超过最大数量。
所以那天确认好已经回收了十三只污染物时,袁羯带领小队准备离开了。
“可是那时候,老幺却发出了一声惨叫。”
老幺就是第一个丧命的队员。
“当时队长听到他的惨叫声,立刻就回头去支援,而我们当时并没有立刻收到求助的消息,所以在车上等待。”袁羯说到这里,锤在桌面上的手隐隐发抖,“如果我当时多留了个心眼……”
如果他当时多留了个心眼,就能和队长并肩作战。
而不是后知后觉地赶到战场,发现两只……嘴边叼着队长和老幺作战服的污染物。
薮猫察觉到袁羯已经到情绪的边缘,便续下他的话:“我们没有违抗军令,但后来增援的人并没有搜寻到我们口中说的怪物,他们认为我们是违抗了队长归队的命令,在污染区呆太久产生了幻觉……”
“所以,”
办公室里,盛枝郁看着初版调查报告上的内容,握着通讯器:“当时队员们说还有两只污染物,你们认定为幻觉?”
“是的,因为后来专业团队去检测过,污染区里并没有他们描述的大型污染物,反而有很浓烈的致幻毒物。并且除了个别队员的证词外,再无其他证据。”
盛枝郁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没想到在军部也有这么可笑的处理结果。
是因为六十九队都是一群后天觉醒,等级不高的哨兵,所以没有维护的价值么?
说不出来的烦躁浮于胸口,盛枝郁走到窗边点了根烟。
白烟袅袅而起,将嗅觉揉杂得顿慢,压下了那种纷乱的情绪。
本来只是打算用一根烟的时间平复情绪,偏偏过于优秀的视力却一下捕捉到从饭堂出来的三个人。
烟雾从唇边渗出,盛枝郁不由地又想起初见那天。
这个七分明明也被队伍排挤在外,甚至遭到了比他更严重的蔑视无视。
可是现在却好像已经和队伍其他人关系很好。
为什么呢,就因为他不自量力,所以和那群人引起共鸣了?
“啧。”盛枝郁咬了口烟蒂,嗓音沉闷,“这样想,我和给他们定罪的人,不就差不多了么。”
想到这里,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盛枝郁头疼地摘下了香烟,轻侧过眸。
只见那只小黑豹又跑了出来,正在床上挥着四只爪子翻滚肚皮。
察觉到盛枝郁打算无视的意图,小黑豹翻身落地,细长的尾巴绕着他的脚踝一圈又一圈地绕过。
盛枝郁依然装作没看见,长腿还很不客气地并拢起来。
小黑豹钻不进他的腿间,便抬起爪子往他裤腿上抓了一下,发出很轻的哼叫声。
盛枝郁无奈地摁了摁眉心,掐灭了香烟。
他没办法和自己的精神体解释那只是个配偶失踪哨兵,也没办法断绝小家伙莫名其妙的念想。
“最后一次,只能看一眼。”
小黑豹答应般舔了舔他的指头。
他俯身将小家伙抱起,正打算把它的小脑袋对向那三个人,却发现三人小队已经散了。
只有七分一个人留在正对着窗口的树荫底下,似笑非笑地仰头望着他。
“嗷~”
小黑豹兴奋地叫了一声。
第060章 第 60 章(修)
盛枝郁把怀里有些兴奋的小黑豹一把按了下去, 脸色冷漠地看着楼下的人。
祁返好似没看见那条因为脑袋不能出镜,所以一个劲儿乱窜的尾巴,笑着朝盛枝郁招了招手。
还没等他招第二下, 窗户就关上了。
似乎用了不小的力道,窗户还微微颤振着, 祁返没忍住失声低笑。
盛枝郁背靠在合拢的窗户上, 看着怀里还不死心地用爪子去抓挠窗沿的小黑豹, 莫名地有股恼火。
他拎着小家伙的后颈皮把它扔到椅子上,转身重新站在办公桌前。
只见那张标注了“七分”两个字的个人档案上, 赫然留下了一个墨色的猫爪印。
“……”
他忍住了回头把小家伙捏一顿的冲动, 打开了档案袋。
里面记录了哨兵七分在塔里的三年。
注射了催化剂后, 十六岁的七分觉醒为哨兵, 精神体为海兔,因为不是攻击性强的精神体,加上等级也不高, 所以一直没怎么通过考核。
十七岁时在塔内接受匹配测试,和一位精神体为水母的向导契合度越过及格线, 搭档一年后结为伴侣。
一年么?
盛枝郁的指尖沿着文档上的字眼轻轻摸过。
他哥说过, 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结合, 从最简单的精神安抚到肉与灵的一致, 大多只需要一年。
所以,这个向导真的没可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盛枝郁一把将档案合上, 然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精神体。
正在舔毛的小黑豹愣了愣, 小心翼翼地把舌尖收回去:“嗷?”
盛枝郁甩手把档案扔到桌面上, 角落的通讯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二处任务部。
“是六十九队长, 盛枝郁少将吗?现在第四军区东北方向,约二十公里处出现污染区,检测为无害级别,需要六十九队前往清理。”
地点和人物内容的阐述都相当简洁明了,盛枝郁却没有立刻应允。
“还有什么事吗,盛队长?”
“处理无害级别的污染区,不是实习哨兵该做的任务么?需要一支正规军队去?”
这甚至是第一年入塔的新生该实践的内容。
“因为六十九队现在正在受罚期。”通讯那段回应道,“只要是受罚期,什么任务都有可能。”
盛枝郁冷哂了一声。
让一支正规军去干明明应该给新生练手的任务,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羞辱。
电话挂断后,盛枝郁重新下达了集合的命令。
祁返在宿舍刚换上新绷带就看到了桌面闪烁的指示灯,他压下了一晃而过的意外,重新回到模拟场。
然后就发现一向晚来的小队长此刻正一脸阴沉地站在里面等着。
“他这是哪里被人惹到了正准备拿我们撒气吗?”
“好不容易等来的半天假要没了。”
“他哪里是队长,根本就是暴君。”
身后有声音低低地抱怨,被赶来的袁羯一声喝住。
“闭嘴列队。”
十二个人站齐一排,盛枝郁冷着脸:“二十分钟后会有军用车来,要去二十公里外清理一处污染源,有谁有问题么?”
他平静地看着跟前的人,已经做好了面对那些怨气满满的眼神。
但出乎意料的是,六十九队的人住听到军令后,表情纷纷严肃下来。
袁羯利落地敬了军礼:“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明明这群人口口声声说不服他这个资历浅的新人队长,但干这种基础的任务却没有半分抗拒排斥的意思。
他目色落定,回以军礼:“现在,出发。”
盛枝郁本以为分派这样一个任务,侮辱性已经很足了,直到他发现开过来的车上还载着其他哨兵。
……车上的都是其他军区,才入塔一年经验浅薄的新人哨兵。
他顿了顿,视线回落到身侧的队伍上,却发现六十九队的每一个人神态表情都依然严肃,好似不觉得自己受了多不公的待遇。
盛枝郁垂下眼,从口袋里翻出了平复情绪用的白噪音,随后戴上。
部分哨兵已经入座了,后来的六十九队只能填上其中的空位。
作为队伍年纪最轻的祁返是第一个上车的,他从前门进入,正打算找个空座,却发现车里已经入座的年轻小孩儿不约而同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能把脸色甩得那么熟练,也算是一种本事。
祁返无声地笑了下,轻飘飘地无视以后,看到了里侧的一个空座。
……这车是双人座,空座位隔壁坐着的正是一个摆着臭脸,满额头写着“老子不要和普通哨兵坐一起”的小孩。
哨兵之间存在鄙视链,祁返见识过。但他这人,偏偏喜欢强人所难。
所以他满不在乎地走到空座位前,用实际行动把死小孩的表情从厌恶变成错愕震惊再变成愤懑耻辱。
哈哈,既然这么讨厌,有本事去打小报告啊。
这群心智不成熟的屁孩儿也就敢给他们甩甩脸色,是不敢违反军规军纪的。
祁返坐下之后就准备合眸养精蓄锐,但车刚开启的时候,一个重物却忽然砸落到他肩头。
……疼痛尖锐难忍,祁返几乎是一瞬间就肯定自己的肩头会变得淤青。
他睁开眼,从肩头滚落到他怀里的竟然是一个负重水杯。
这是高级哨兵会用以锻炼臂力的小物件,比寻常的水杯要重十倍不止。
他余光微抬,很快就捕捉到来自四周,几个嘲弄明显的笑。
而身边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这是我的东西,麻烦还我一下。”
祁返侧过脸,保持微笑:“你会用‘麻烦’,但不会道歉是么?”
“道歉?”隔壁的小哨兵却露出很惊讶的样子,“我的小水壶,碰到你哪里了吗?还是说这点微不足道的重量,给你带来了什么伤害?”
这话里的陷阱明显得近乎愚蠢。
好像只要祁返承认自己受了伤吃了痛,他就能大发慈悲地体谅普通哨兵和高级哨兵的差异,敷衍他一句致歉。
“在出行任务时不管理好自己的个人物品,好像是作风松懈的表现吧?”祁返的指尖却将水壶满满握起,笑着道,“你说如果我向上级禀报,你会被罚吗?”
男生没想到祁返能这么冷静,脸色一僵:“这是,这是因为……因为我们压根不知道正规军队会和我们一样出行清理的任务,所以没有及时规划好物品摆放区域!”
不知道?
那刚刚他上车时候,这群人尖酸刻薄的表情是摆给鬼看的?
“你要这么算错肯定不全在我,我劝你还是尽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男生压着嗓音咬牙切齿地道。
“怎么了?”坐在前排的袁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侧眸问。
祁返还没开口,隔壁的人又急哄哄地道:“你们六十九队难怪被退货,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害死前队长,在出任务的路上还要欺负后辈了?”
袁羯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小孩:“你说什么?”
“我说……”小孩本来想反驳,视线却扫见一道人影,随后迅速地切换成一幅受了委屈的样子,“我说,东西为什么会掉下来我也不是很清楚,能不能还给我……”
祁返正想问这小混球哪根经儿不对,余光就扫见慢步走来的盛枝郁。
呵,扣了黑锅还要博同情是吧?
“吵什么。”盛枝郁冷慢的嗓音落下,如有实质般叠在了袁羯的肩头。
袁羯嘴唇紧抿。
即便盛枝郁现在是六十九队的队长,但到底也是高级哨兵,更何况队伍对他的怠慢那么明显,他肯定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耗费口舌的。
就连跟前的男生也没有半分的心虚,而是祈求地看向盛枝郁,希望“同类”能够帮他说话。
袁羯咬牙忍下了不甘,低声:“没,只是……”
话音未落,他却听到了一阵惊叫。
再抬头,刚刚那个飞扬跋扈的男生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耳朵和尾巴,而状态也像是遇到了天敌,惶恐无措地缩在座位上,对盛枝郁发出了呜呜的低叫。
入塔一年的哨兵,即便等级再高,也还没学会将形态自控。
眼下男生满眼都是被高级哨兵压制的恐惧和慌张,丑态百出。
“盛、盛……”他想求饶,但是却被精神力碾压得口齿不清,只能茫然又着急地用眼神询问跟前的人。
“中级哨兵,精神体……原来是鬣狗。”盛枝郁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狼狈失态的少年,声调不高,但整车人都能听到,“难怪那么会狗叫。”
祁返顿了片刻,随后用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忍住没笑出声。
小鬣狗脸色惨白而窘迫,其他翘首以盼准备看热闹的小哨兵瞬间老实。
而袁羯和六十九队的其他人,脸上却是不同程度的意外。
小队长这是……帮他们出头了?
不过盛枝郁没有闲心却一个个回应他们的眼神,只是用更加露骨而讽刺的眼神扫了小鬣狗一眼,随后转身:“还有十分钟就到任务地点,越是高级的哨兵越需要养精蓄锐。”
“所以,都把嘴巴闭好了。”
警告之后,一程车路便只剩寂静。车停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几支军队下车后分别到了各自的集合地。
“三人一组,一共四组。”盛枝郁站在队伍前进行最后吩咐:“这个污染区确认为无害,但并不代表没有污染源。清理过程要小心谨慎,一旦有意外要及时上报。”
简要地阐明了规则之后,他转过头看着跟前的队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现在提问。”
队伍里有视线交错,却没人开口。
盛枝郁等了片刻,正打算下令出发时,却和一双笑眼对上视线。
“报告。”祁返开口,“我有问题。”
盛枝郁有预感,这人问的不是什么正经话。
“……说。”
“刚刚在车上,队长是帮我们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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