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着。
秦觉时而毒性发作,在他怀里惶恐地挣扎,徐有川连忙按住对方的肩膀,可是这样的动作却刺激到了他。
徐有川感觉后背的伤口又深了几分。
秦觉的手从他身后掠过,很快就发现掌心温热粘稠的血,他神情忽地怔怔,从半空中翻过手心。
挡着微弱的月光,“啪嗒”一声落在自己脸上。
腥红的血珠,视野里蒙上了层红纱。
徐有川用手轻拭去它,看着秦觉,说:“天……快亮了。”
可能秦觉身在幻觉里面,表情完全没有变化,只是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
徐有川动了动发麻的手臂,上面多了十几道抓痕,不过都不深回去上上药就没事了。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云层厚重低垂,久久不曾散去。
徐有川暗暗叹了口气,心事重重。
现在秦觉神志不清,毒性不消,即使带他离开了药王谷,到外面也很难存活下去。
只能等他毒性消解再做打算,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如果他们错过了那支回山的采买队伍……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徐有川不知道该怎么做,内心深处涌现出黏腻冰冷的无力感。
这偌大的药王谷像是座囚笼,没有人能逃出去。
直到天色蒙蒙亮,屋门被人打开了。
徐有川一宿没合眼,他掀起眼皮看去,屋内汹涌肆虐的灵刃已经消失了,一切平静如常。
秦觉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
徐有川似有所觉,他小心地放开了秦觉,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走出门。
外面,飘过一抹仙风道骨的青衣。
昊君道人侧过脸看向他,一边捋着胡须,对他笑道:
“你竟然还活着,真新鲜啊。”
在他看来昨夜无非有两个结果,一个是秦觉受毒性影响发狂,杀死了徐有川活下来;另一个就算徐有川死了,秦觉体内毒性和四象印相融失败而亡。
道人只担心相融成功与否,要是发生的是第二种情况,也不过是多了几分炼丹失败的遗憾。
只是,当道人亲眼见到时,才发现事实与预想的大相径庭。
骨幽毒与四象印融为一体,二人也安然无恙。
此时道人看向徐有川,眼神审视,还有些隐秘的不虞。
“我也想为道人炼丹出一份力,弥补过错。”徐有川低着头,声音有些许喑哑。
他熬了整夜,眼下青黑,脑子却分外清醒。
忽然,道人低低冷笑了一声。
“是吗?”道人握着拂尘,另一只手拖着白色的尘尾,说:
“倘若知道后院里的种子对修士有毒,你还会按照我的意思带给这药人吃?”
徐有川不由得浑身一震。
所以,他也只是道人手里的一把刀,秦觉变成现在这样也有自己的“功劳”。
徐有川暗自握紧拳头,吸了口气,说:
“道爷的意思,小的自然不敢违背。”
道人目光扫向他的头顶,像是在分辨说得真假,然后带着几分宽容地笑道:
“罢了,你的罪过就免了。”
空气静默一瞬,徐有川觉得自己被上下地打量。
“你为什么帮秦觉逃跑?因为觉得他可怜,还是我对你们太无情?”
“……”
徐有川后背冷汗下来,这看似轻飘飘的疑问其实是致命的。
他一时间转不过弯,道人的目光却愈发毒辣。
“我……”
“秦觉也不是不可替代,我可以继续物色其他药人,我也不缺一个可有可无的仆人,只是这四象丹必须炼出来。”
道人走到了徐有川面前,对他说:“助我炼制四象丹,炼成那天放你们走,我们主仆一场再赠予你黄金百两,如何?”
“……”徐有川吞了吞唾沫,“道爷,想要我怎么做?”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
昊君道人朗声大笑,看起来对他的服从很满意。
然后,道人眼里闪过精光,说:
“药人体内毒性还会发作,丹田滋生灵气,等到下一次试药的时候,我不想看到他身上存有半点修为。”
道人联想到不好的记忆,脸色顿时黑了,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锦盒。
徐有川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这是十七枚醒魂钉,你每日打在药人身上,修为剔除干净才能取出,明白了吗?”
徐有川捏紧了锦盒,连忙答应。
“好孩子。”道人满意地笑了笑,拖长的语调里有几分戏谑。
等徐有川抬起头,道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神情忽然间变得颓靡,在原地站了许久,清晨的雾气从面前拂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消失了。
道人这种口头承诺,徐有川是半点不信。
上次庞春来找道人要账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是不相信道人库房里有黄金百两,这一听就是给没见过世面的他画大饼。
而且放不放他们走,也全是道人一句话的事。
至于这醒魂钉……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道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发现了一次反抗就会将其连皮带骨碾进烂泥。
要是道人再发现秦觉身上有丝毫灵力,下场只怕会比现在更加可怕。
这么心想,徐有川转过身,双腿如灌铅似的举步难行。
小屋里。
秦觉似乎有所察觉,看到他带来的锦盒没有太惊讶。
“对不起,其实你毒发是因为……那些果子。”徐有川满怀愧疚地说道。
闻言,秦觉却轻轻摇头,“只是道人的阴谋,你没有错。”
事已至此,讨论责任意义也不大。
锦盒打开后,露出拇指大小的金钉,尾端作了浮夸的镂空雕花。
秦觉半垂着眼睛,语气听不出情绪,说:
“这是根据人体的一些穴位设计,是灵力最充盈,肌肤最薄弱的位置……我会告诉你在哪里。”
其实,当他使用灵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
可是秦觉不后悔。
徐有川为秦觉解开衣衫,捏着一根醒魂钉,额头都在冒汗。
秦觉皱起眉头,低声闷哼,时而空气中会响起细微的锁链晃动声。
他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而是目光一错不错,指引着徐有川该在哪里打下醒魂钉。
只是打下两根,徐有川就受不了,他感觉胸腔被一股愤怒燃烧,却不知去何处发泄。
可是,又有谁在乎?
“算了,就这样吧,他不会知道的。”
秦觉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有些艰涩,说:
“醒魂钉与修士神识相连,如果少打一颗就会被道人察觉,你既然应允了‘任务’,绝不能出尔反尔。”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是在为他考虑。
徐有川眼眶微红,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还是做不到。
片刻的安静。
秦觉没有催促他,而是沉默地注视,瞥见徐有川微红的眼尾,内心忽然被一股涨涨麻麻的情绪充斥。
好像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发现只要徐有川在身边,自己全部心神就会落在对方身上。
他每每觉得安心和欢喜,尤其被那清澈柔软的眼睛凝望,毒性引发的恶念都会烟消云散。
秦觉痴迷这样的感觉,有愈来愈上瘾的趋势。
只是,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浮现的一丝纠结为难。
“闭上眼睛,这样会好很多。”他轻笑着说道。
徐有川下意识相信他,于是闭上眼睛。
接着,他感觉秦觉握着自己的手,然后上身被带着向前倾,掌心覆盖在对方肩膀上。
徐有川两指间捏着醒魂钉,感受到指尖掠过对方肌肤,传来轻柔细腻的清晰触感。
“这里。”秦觉平静地说。
徐有川点了点头,然后沿着他指的位置两指用力。
醒魂钉刺入肌肤,却没有流淌出一丝鲜血。
他听到了秦觉低低吸气,不禁皱起眉头,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对方继续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慢慢向前,向下,他摸到了对方嶙峋的身体。
只是,秦觉的体内蕴藏灵力,如燃烧的火团,充满了丰沛汹涌的力量,正透过肌肤表面传递给他。
炙热的温度,像是泯灭前的最后爆发。
徐有川内心感到怅然,还有无法言喻的难过。
从秦觉的角度想想,他曾经是个修士,这次重新拥有了灵力,心里应该很高兴吧。
对于修士来说,这是最残酷的刑罚。
十七颗醒魂钉下去,徐有川出了一身汗,他手臂打着哆嗦,匍匐在地上脊背微微战栗。
他盯着地板许久,不敢去看秦觉。
空气中的温度降低了些,有阴冷潮湿的风吹过,徐有川后脖颈一凉,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
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进地板,混着汗珠。
徐有川愣愣地拳头翻上,打开五指,看到一根醒魂钉扎进了掌心。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脏在抽搐。
过了一会儿,徐有川感觉有冷风吹向身旁,他连忙坐直身体,给秦觉重新穿好衣裳。
徐有川低着头,两手给他束腰带。
忽然,秦觉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轻掀起鸦羽般的眼睫,声音微不可闻地说道:
“有点紧。”
徐有川的手顿了顿,然后哑着声说:
“我给你松松。”
他发现是自己精神太紧绷,没注意秦觉的感受,于是松开腰带动作小心细致地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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