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做生意就要做最高端的
如殷洪所言, 第二天一早,殷郊从九仙山匆匆赶回西岐。
他根本不敢告诉师父广成子,殷诵的另一个爹是武王姬发, 只含糊地说碰巧在山下遇见了殷诵的生父。
殷郊哀哀戚戚地说, 自己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太丢脸了, 请求师父给一两丸丹药让他吃了改变声音。这样,对方就发现不了他了。
广成子在山上修行千年, 早就断绝了八卦之心, 哪里有闲情去探究殷诵的生父是谁?真人略作思索, 当面写了一封药方交给太子。
真人告诉殷郊, 彻底改变人声音的药丸子他这里没有。暂时改变声音的药方有一帖。药方上写的都是寻常的药材,并不需要灵芝仙草,殷郊只管拿了药方去山下配就是了。
殷郊拿了药方, 连夜赶回西岐。天蒙蒙亮, 殷郊就找了一个巫医,让巫医配齐的药材。
回到城西, 殷郊将药方和药包丢给姬鲜留下的伙计,让伙计钱子立刻按照药方煎熬。他今天就要服用试试效果。
殷郊赶了个早,和其他人一同吃了一顿早饭。
昨天他们三人到相府拜见,得了封官的文书。今天他们就要入军营, 熟悉军中事务。
吃完早饭, 钱子将煎好的汤药送了过来。
殷诵看到殷郊堂堂一个修仙人竟然喝起了普通的汤药, 感到十分惊奇。他连忙询问殷郊,怕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殷郊也不“瞒”着殷诵。他告诉儿子道:“我想着, 既然戴上那样的面具上战场,何不将声音一起变了。两相配合, 效果一定成倍。”
殷诵不禁为父亲周全的想法鼓掌。殷诵关心道:“是药三分毒,这副汤药不会伤害到父亲的身体吧?”
殷郊一口气喝完汤药,嫌苦,背着人吐了一下舌头,然后哈哈大笑道:“为父修行十七年,哪里会怕它?”
殷洪还记得兄长少时在朝歌王宫生病躲着不肯喝药的场面。此时看到殷郊背过脸去,殷洪当即翻了个白眼。
这剂汤药不愧是仙人所配,药效奇快。殷郊一句话说到后半截,声音已经变得粗哑难听,好似粗糙的石料在地上拖行。
殷诵瞪大了眼睛,心想广成子不愧是擅长长生之术的仙人,配的药就是厉害。
殷诵毫不犹豫地讨要了药方,抄写了两份。
他原本只想抄一份放在身边做个“备案”。但是殷洪受到兄长的启发,也想来一份以备不时之需。殷诵顺手多抄了一份,撕下纸张递给叔叔。
哪吒摸着自己的喉咙,觉得凭借自己的实力,已经无敌于战场,大可不必费此周章。
昨天哪吒虽然一起买了面具,但是涂完颜料晾干后,殷诵一直拿着那只面具把玩。
哪吒见他爱不释手,干脆把面具送给了他,让他自己戴着玩。
没一会儿,雷震子跑了过来,想要跟着一起去军营凑热闹。
大家都清楚,雷震子以后肯定也要下山,入西岐为他二哥的大业做开路先锋。哪吒他们自然不会拒绝这份顺水能推的人情。
而雷震子自己,就当提前体验一下军营生活了。
哪吒、殷郊四人出门,向位于东面的军营走去。走着走着就闹了起来,你追我赶各显神通往目的地赶去。
殷诵远远看到四个人打闹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其他人就不说了,父亲都是一个十五岁大男孩的爹了,竟然还是小孩子脾气。
难怪母亲要嫌弃他,跑去和周武王谈恋爱了。
殷诵望着父亲胡闹远去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只见过武王一面,但是不得不承认,这老贼其他不说,沉稳是真的沉稳。
昨天,老贼的两条胳膊差点被他的父亲扯下来,老贼竟然面不改色,还和他的父亲“约定”“下次轻点”。
殷诵猜想,武王姬发这份养气功夫,他亲爱的父亲是一辈子都追不上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努力一下,应该可以学到手。
学不到也没关系,他可以装。
殷诵昨天带着黄天祥买了驴和花岗岩,他却没有在今天立刻动手。
他再次带着黄天祥一头扎进了闹市,然后在昨天那家米粮小铺买了两大麻袋的大豆。
殷诵没有把大豆收进储物袋,而是和黄天祥一起将大豆绑在毛驴背上。
店家不附赠盛放粮食的器物。还好殷诵手巧,就地掏出麻布缝了两口大的,让店家将袋子装得满满当当。
回家的路上,黄天祥忍不住问道:“你买这么多大豆做什么?”大豆便宜是便宜,就是吃多了肚子里会有气钻来钻去,最后钻出去。黄天祥不喜欢这样子。
“你不懂,大豆全身都是宝。”殷诵牵着毛驴,左看看右看看。他生来好奇心重,哪怕是昨天见过的东西他依旧觉得新奇。
黄天祥噘着嘴,不怎么相信大外甥的话。
殷诵忽然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表哥他们一起入军营呀?”
黄天祥闻言,抿了下嘴巴。他微微低头看向地面,一双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十根手指搅在了一起。
黄天祥声音闷闷地说道:“我听诵儿的。”他其实很想跟哪吒他们一起加入周营,上阵杀敌的啦。但是他发过誓,要一直呆在诵儿的身边,不能离开的。
除非诵儿让他去。
殷诵转头瞧了一眼黄天祥。黄天祥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哪儿能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想法呢?
殷诵轻轻笑着说道:“那你就去嘛。我教你读兵法给你兵书,可不是让你一直纸上谈兵的。”
黄天祥猛然抬头,两眼亮晶晶地看向殷诵:“那我就去啦!”
殷诵点了下头。他向黄天祥建议:“武成王跟你二哥现在在西荒。等他们回来了,你找你爹去,让他带你进兵营。”
他家小布丁兵法如云,可不能去当小兵,糟蹋时光。
黄天祥连连点头。
殷诵又问道:“你要不要先去武成王府,见见你祖父和三哥呀?”他们打听过,黄飞虎入西岐后,依旧被封作武成王。武王姬发还特意拨款给他修葺了一座颇为富丽的王府。
黄天祥摇摇头:“我等父王回来。”他不喜欢爷爷,爷爷总爱板着脸教训人。
“这个你自己安排。”殷诵不在意道。
殷诵回到家里,招呼两个闲得在店里打瞌睡的伙计,过来卸货。然后,殷诵吩咐两人将买来的大豆挑拣一遍,将坏的大豆全部挑出来丢去花园当肥料。
“挑好了,你们将这些大豆清洗干净,放清水浸泡在缸里,用木盖封住。”
两个伙计连忙应着,将两大袋的豆子抱走。
黄天祥以为大外甥要煮豆子吃,一张小圆脸苦兮兮地皱成了一团:这么多豆子,肯定要吃很多顿。他真的不想天天放臭屁啊。
殷诵没再去管大豆,叫了黄天祥往门口走去。黄天祥立即应声跟上。
两个人各自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店铺门口。然后黄天祥看到殷诵掏出了昨天买的两块花岗岩。
殷诵一手凿子,一手榔头,高举于头顶,郑重地说道:“我要开始了。记住这伟大的时刻吧,我将造出一样造福华夏万民的宝物。就是玉虚宫元始老祖的盘古幡都比不上它一丝一毫的厉害。”
殷诵扭头问小跟班:“你信不信?”
黄天祥无脑吹捧:“别人说这句话,我一定不信。但是诵儿你说,我百分之一百相信。区区盘古幡,在诵儿造出的宝物面前,何足挂齿!”
殷诵瞬间被吹美了。他开始就着脑中的设计图,对着两块花岗石敲敲打打,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造福全人类的大事中。
“铛铛铛。”
“叮叮叮。”
“嘭嘭嘭。”
旁边一个老汉瞧着殷诵把着一大块花岗岩在地上敲敲打打,不禁好奇地走过来。老汉和殷诵搭话:“小伙子,力气不错啊。”
“昂。”殷诵应了一声。
老大爷乐呵呵地建议道:“这么大的力气,去入伍一定能当大将军。”
殷诵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承您吉言。”
老汉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起身往自家的店铺走去。
柳谓跑出来,说大豆已经挑拣干净了。殷诵起身,从店铺进院子。
殷诵查看了一遍,陶缸中的豆子不仅挑好,而且已经清洗干净。
殷诵朝一旁拿着木板的钱子挥挥手,让他将木板盖住缸口。
柳谓和钱子见殷诵这边没有别的事吩咐,双双去厨房为殷诵和黄天祥准备午饭。
殷诵回到店门口,继续凿石头大业。
“铛铛铛。”
“叮叮叮。”
“嘭嘭嘭。”
下午,伯邑考背着长琴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小孩坐在石屑中。殷诵手里的凿子和榔头舞得飞起,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轻松写意,好像他手里凿的不是花岗岩,而是一块质地细腻的木头。
“殿下在做什么呀?”伯邑考笑眯眯地走近殷诵面前,问他道。
殷诵歪头看到伯邑考,怕石屑飞到伯邑考脸上去,连忙停下动作,放下凿子和榔头。
殷诵起身,欢喜地应道:“我要做个石磨。你们西岐种了好多麦子,但是麦饭太硬太难吃了,还是磨成面粉好入口。”
西岐种的小麦不是本土粮种,是从西边引进的舶来品,原本只有羌族在种植。伯邑考的祖父季历担任西伯侯时,小麦被西岐引入并广泛种植。渐渐的,大商其他地方也开始了小麦的种植。
但是小麦的麦粒坚硬,中间还有一道沟,很难用水煮得糯烂入口。若是像粟米、大豆一样不去皮直接放锅里煮,吃到嘴里“哈哈”刮喉咙。
将小麦捣烂磨碎,做成面粉,进而做成饼面,倒是不错。但是现在用来捣弄面粉的工具是费时费力的舂臼。
贵族有下人和奴隶伺候,可以尽情享受。平民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半来用,根本没有那么多空闲把麦粒舂成细细的面粉。
整个大商,除了西岐,没有一个地方会大规模种植小麦。
但是殷诵从太乙真人的手记中看到,最近二百年气候变化极大,再不如两百年前的温热潮湿。严寒少雨已经是常态。
太乙真人在手记中感慨,如今山下的夏天,气温还不如两百年前的秋末。
而小麦,是最适应寒冷气候生长的作物。
殷诵拍了拍基本成型的石磨,骄傲自信地说道:“有了这个石磨,以驴骡为脚力,不费一点人工,便能磨出细腻的面粉。又省时又省力。”
“以后,我就把这件石磨放在店门口,专门给人磨面粉。”殷诵得意地向伯邑考说起自己的打算。
伯邑考也不管殷诵说的能不能成真,真心地将这位王孙赞了赞。
殷诵得到美男子的亲口夸赞,更加得意了。
伯邑考这次过来,是为了向殷诵答谢。但是伯邑考不是独自前来,他的身边站着四弟姬旦、西申侯的女儿姜源。
姜源听到殷诵说起石磨的用处,不由得眼前一亮。小麦这个东西她熟啊,西岐这边的麦种还是从他们西申和更西面的羌族引进的呢。
姜源不由得上前摸了摸被凿空凿圆的花岗石。
姜源抬头看向面容俊俏、身材挺拔的少年,好心地提醒殷诵道:“这么好的东西,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摆在在路边做。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瞧见,你不怕他们偷着学去呀?”
“那是最好不过了。我虽然不是出生在朝歌,也是在陈塘关总兵府里长大,受黎民百姓的供养才能养得现在这样好。”
“如果石磨的制作和使用能够传播出去,将更好种植产量更高的小麦推广出去,也能算是我对辛勤供养我长大的百姓一点回馈吧。”
殷诵笑着回道。他原本就打算将石磨免费供人使用,只要求过来磨面的人给拉磨的驴添上食物,别让它们饿着肚子干活。
以他这三天的观察,这里的人应该会将这两头驴喂养得很肥壮。
文王四子姬旦一直管理西岐的内部政务。他比谁都清楚小麦的优劣。
说起来,这两年姬旦一直在为小麦发愁。随着西面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百姓日子越过越富,西岐很多百姓开始不愿意耕种难以下咽的小麦。
不止是外来不习惯麦饭口感的难民,西岐本土的百姓同样如此。
姬旦正琢磨着眼前两块石头能不能如殷诵所言,那般好用,忽然听到殷诵和姜源的交谈。
四公子猛然抬头向少年望去。
这一刻,姬旦忽然明白了父亲那么喜爱这位王孙,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
第062章 成人之美
“父王很喜欢殿下送他的兔子, 生前一直念念不忘。”
姬旦坐在殷诵身边,向少年述说道。他今天是特意抽出时间,顺着大哥伯邑考的人情, 一起过来探望殷诵的。为的就是能向殷诵学习这一手编织的手艺。
“可是, 这里没有适合的野草呀。”
殷诵听过西岐四公子的诉求,明白他的一份孝心。殷诵有些苦恼地说道。
不等姬旦开口, 殷诵已经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张白纸,将兔子编织的手法快速地画了出来。
他用的是写实的手法, 虽然画得简略, 但是该有的步骤一个没少。什么样的野草适合编织, 也写得很清楚。姬旦只要用心, 一定能看懂。
姬旦何等聪慧?接过纸张后,他只是在纸上扫了两眼,已经心中有数。
指尖轻轻摩挲纸张的质地, 姬旦对手中轻轻一页的书写材料十分好奇。
殷诵看到姬旦脸上的情态, 没有吱声。
按照殷诵的理解,商城中俗世还未能生产的东西, 一般定价极高。有些直接到了天价,比如那个算盘。
即便殷诵发明出来,价位依旧不变。
唯独纸张不一样,价格十分便宜。一个积分可以兑换到厚厚一叠草稿纸。彩纸略贵一点, 二十个积分一套。
殷诵思考过:这大约是因为他要学习数学、物理这些课程, 光屏默认他需要用到很多草稿纸, 所以商城设置价格时给与了他非常大的优惠。
按照书里说的,“造纸术”是足以影响整个人类进程的最伟大的发明, 甚至没有之一。
可见纸的“贵重”。
不得不说,光屏这一手十分的人性化。
殷诵对此十分感恩, 更加要刻苦地学习光屏提供的知识。
姬旦最后没有向殷诵问起纸张的来源或制作工艺。
姬旦有自己一套逻辑。他身为西岐高层,都只在殷诵这里见过这种书写材料,想来纸张的制作十分不易。他何必去为难一个孩子?
何况,对方还是大商的王孙,未来极可能继承王位。
伯邑考是来道谢的,自然有礼物相送,表达谢意。
伯邑考送给殷诵的是一块巴掌大的琥珀,通体金黄,质地十分漂亮。
琥珀中有一尾蛇——应该是蛇吧,细细长长的。
蛇身的颜色比琥珀要深一些。打眼看过去,像极了一条幼生的金龙闭着眼睛静静地趴睡在金蛋中,等待着孵化破壳的那一天。
“这是我在岐山脚下捡到的。希望殿下喜欢。”伯邑考微笑着说道。他第一次见到这块琥珀的时候,就联想到了这位王孙。
“我很喜欢。”殷诵在摆放琥珀的锦盒合上,放入储物袋中。这只琥珀异常的漂亮,他确实是由衷的喜欢,不是在哄伯邑考高兴。
姬旦收起纸张。他犹豫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同过来的姜源。他们之前就说好的,让她帮忙打听王孙母亲的情况。
昨天,武王虽然和大商太子没有几分接触,更不用说深入的表现。姬旦依旧觉得二哥喜欢男人,更确切点说,武王喜欢大商的太子。
姬旦没有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姜源,只是编造了一个理由,哄姜源帮忙打探大商太子现在的家庭状况。
姜源直觉姬旦在忽悠自己干坏事。她看在日后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没有拆穿姬老四。
姜源接收到姬旦的信号,佯装无意道:“你母亲可来了西岐?我既然来了,理应去拜访她。”
殷诵闻言,脸色顿时变了: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伙人莫不是上门道谢是假,挑衅是真?
我母亲在哪里,你们会不清楚吗?
难道说,当真如昨夜梦里一般,母亲被姬发老儿偷偷藏起来不成?
殷诵白了一眼,没有理会这句话。
姜源看他忽然黑了脸,心里大呼自己果然被姬旦这个狡猾的家伙坑了。
她没有就此收手,而是不依不饶地追着殷诵问。
反正都将人得罪了,她不妨得罪到底,好歹把姬旦交代的事情办妥,这才不亏:“怎么了么,我的话哪里不对,让你生气起来了?”
殷诵生气地鼓起了脸。他看了姜源一眼,而后斜斜瞅向姬旦,哼声哼气道:“我父亲与我母亲是真爱,那些小三小四不过他们感情上的一些绊脚石。”
总有一天,他要拿炸药把这些“绊脚石”统统炸掉:“我劝这些小三、小四还是及时收手,喜欢别人去,不要自误。”
姬旦顿时脸上大窘,难堪地撇过脸去。
姜源眨眨眼。她听着王孙这话,怎么觉得是王孙的父母闹掰了呀。姜源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埋怨姬旦太会坑人。
“抱歉。”姜源诚心道歉道。她心里想着,王孙口中的“小三小四”不会就是姬旦吧?
殷诵依旧没有理会她。他看出姬旦转过脸去,不敢正视自己,心中为之大震,更加确信了先前的推测。
伯邑考也察觉到弟弟与表妹两人神情有异。他眼带疑惑地向两人看了看。直觉让他立即做出行动,连忙向殷诵道别,然后拉着姬旦和姜源迅速地离开了殷诵的视线。
伯邑考三人离开后,殷诵重重地叹了口气:还真让他猜中了!
黄天祥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诵儿怎么了?”
“没什么。”殷诵摇摇头,不打算拿这件事去烦恼小布丁的脑袋瓜。
殷诵将花岗石上最后一点多余的石料凿掉,殷诵喊来伙计,取水将凿好形状的两块花岗石清洗干净。
同时,殷诵手脚麻利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从终南山薅来的千年古木。
拿出刻刀,三两下将千年古木削成需要的形状。等了一会儿,花岗石晾干了,殷诵动手将石磨组合完毕。
剩下的木头刚好一切二,给石磨做底座。
殷诵双手叉腰,一脸骄傲地站在石磨后面,看着这样划时代的造物。
黄天祥围着石磨转了一圈,脑子里一直在想象怎么用两块石头将难吃的小麦磨成面粉,从而做成可口的面条、面饼。
殷诵让伙计牵出一头毛驴,再将店里存着的半袋小麦取出来。他要现场试验一下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石磨能不能使用,能不能如书中所说,高效地磨出细腻的面粉。
把毛驴的眼睛蒙上,再给它套上磨绳。殷诵抓起竹筒装了满满一筒小麦,小有激动地对身边的三个人说道:“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尽情地欢呼吧。
将竹筒里的麦子小心翼翼地倒入磨眼,殷诵手一挥,示意伙计牵着毛驴绕着石磨顺时针走动,拉动石磨转起来。
伙计柳谓伸手在毛驴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毛驴“昂昂”叫了两声,开始带动石磨转动。
黄天祥望着转动起来的上磨片,扭头问殷诵:“这样就能把小麦变成面粉啦?”
殷诵点点头:“看着吧,很快就会出面粉的。”
殷诵话音刚落,就听到伙计钱子惊喜震惊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真好啊!”
黄天祥连忙扭回头,贴近到石磨边上,看一点点的面粉从下磨片的斜口稀稀疏疏地落到地上等着的篮兜里。
黄天祥瞪大了眼睛,饶是他不关心庶务,也知道殷诵做出来的石磨的重大意义。
“好厉害呀!”黄天祥冲殷诵竖起了大拇指。
情不自禁跟在毛驴屁股后面转起来的钱子,以及拉着毛驴的柳谓,看到黄天祥的动作,跟着学起来,冲小主人比了比大拇指。
“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后人的智慧罢了。”殷诵摆摆手。
两个伙计愣了一下,全当小主人说错了,没当真。
黄天祥是殷诵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殷诵既然说这是后人的智慧,那就是后人的智慧。管他大外甥怎么从还没出生的后人那儿得来这么好的东西呢。
石磨效率远远高于人工。很快,半袋子小麦被磨成了一篮子面粉。殷诵嫌弃有些糙,又让两个伙计重新磨了一遍。
他们在这里用这么大的家伙制作面粉,早就吸引了一圈人过来围观。
大家伙瞅着第一遍出来的面粉,都说已经很好了,压根不需要再来一遍。
等到第二遍面粉出来,围观的人顿时不说话了。就算是面粉也分高档低档。眼前第二遍磨出来的细粉,寻常人力根本舂不出来,约莫也就只有大贵族吃得到嘴了。
殷诵拿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免费磨面”四个大字,然后用浆糊将纸贴到店铺的墙面上。
有识字的小贵族,夹在人群里凑热闹。瞧见纸张上写的字,小贵族不等殷诵打开嗓子宣布,抢先问了出来:“老板,你这个石磨……是叫石磨吧?真的免费供人使用?”
殷诵看了小贵族一眼,而后笑道:“是啊。但是毛驴不是免费的,得把它们喂饱。当然,客官也可以牵自己家里的驴子、骡子来用,刚好让我家的毛驴歇息一会儿。”
小贵族满意地点点头。
有个壮高的汉子,摸了摸木头做的推把,说道:“这个由人力来推,也行吧?”
殷诵笑着点点头,毛驴、骡子这些牲口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有的。
刚好毛驴被解了下来,立刻有人上前试了一下,果然能将石磨推动,就是需要花费不小的力气,不比舂臼来得轻松。
殷诵立即告诉大家,这台石磨不仅能磨小麦、大麦,还能磨大豆和其他谷物。
西岐的老百姓真是热情,纷纷给殷诵和石磨鼓掌。但是谁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好好的大豆、谷物做什么磨成粉呀?
石磨这么好的东西,不说免费,就是加钱都会有一大群排队要用。西岐苦麦饭久矣。
有心善的人劝说殷诵收点费用,最好是把石磨收进院子里,不要大大咧咧地摆在外面,和姜源一样顾虑石磨被人偷学去。
殷诵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大大方方地表示,石磨试用几日,效果好的话他会将石磨的制作工艺绘制成图,贴在店铺门口,欢迎大家来学着做。
围在店铺门口的人们,听他这么说,纷纷称赞感慨起来。这家免费给人磨面粉的店铺很快在城西传扬了开来。
哪吒和殷郊、殷洪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家门口围了不少人的景况。
殷诵告诉众人,可以免费使用石磨后,立刻有一群人兴冲冲地回家拿了小麦,想要抢先尝试使用石磨。
殷诵看了看天色后,只同意了最前面的五位,后面赶来的人都被他好言相劝,将粮袋送了回去。
西岐的百姓经过几代领主的教导,耳熏目染下颇通礼节,知道夜黑后,不方便使用磨盘。
店主人已经十分慷慨了,他们可不好意思强求天黑了还让他们继续磨面,让店家白贴灯火钱。
店铺里的两个伙计在殷诵示意下,拿了三张桌案和许多席子出来,供外面围观的人使用。
昆仑山的修仙人个个耳聪目明。哪吒三人从人群中走过,都不用眼睛看,光靠耳朵听,就已经知道了这番热闹景象是为了什么。
殷郊和殷洪还没什么反应,哪吒已经问殷诵道:“是你做的呀?”
殷诵跑来哪吒跟前,点了点头:“我让柳谓他们去揉面了,今天我们吃面。我让他们给哥哥窝两个鸡蛋。”
殷洪听到殷诵的话,立即酸溜溜地开口:“王兄和我呢?”
殷诵笑弯了眼睛:“父亲和叔叔也窝两个。”
哪吒和殷郊同时朝殷洪甩了个鄙视的白眼:就他们都已经辟谷了,不吃饭都没问题。殷洪这臭不要脸的,竟然好意思酸不拉几地跟侄子要鸡蛋吃。
黄天祥乐呵呵地走过来,仰头望着几个人:“诵儿答应给我窝三个鸡蛋。”
哪吒、殷郊、殷洪瞬间冲着得意夸耀的小布丁瞪了过去:你小子晚上睡觉,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翌日,西岐早会朝议,武王看到四弟姬旦一直试图用袖口遮掩右眼眼眶。仔细看去,就看到姬旦的右眼眼角被人打出了淤青。
英明神武的武王不用想,就立刻锁定了出手的嫌疑人。
下一秒,武王目光灼灼地瞪向三弟姬鲜的站位。然后就发现本该站着姬鲜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好嘛,这还用说什么?
肯定是姬鲜挑衅姬旦,然后两人互殴,双双中彩。姬旦忍着疼和损失颜面的风险,敬职敬业地跑来上早朝。姬鲜则是面子比什么都大,直接在家躺平了,不敢来见他这个二哥找打。
武王心中有数,当然不会让姬鲜就这么逃过一劫。
下了朝,姬发立即叫住了四弟,同时下令给身边小臣,去把姬鲜叫到王府里来。
小臣们对这种命令已经习以为常,立即呼朋唤友前往三公子的府邸,去“绑”人。
武王朝关系最亲近的弟弟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上自己的脚步。
两人从九间殿出来,向武王办公的书房走去。
走在路上,武王向姬旦询问起了他与姬鲜打架斗殴的缘由。
姬旦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右眼角,他自己还在迷糊,姬鲜昨天发什么颠,突然跑到他门上,和他吵嘴打架。
姬旦听着姬鲜的话头,明显是姬鲜得知他去探望过王孙诵,并且姬鲜觉得他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去会见王孙诵的。
姬旦完全不明白姬鲜为什么这么想,为什么说话那么阴阳怪气,问他“为什么去见王孙诵”、“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对不起二哥,我就弄死你”。
姬旦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出一个由头:“昨日我与大哥,还有姜源表妹,一起去见了王孙诵。可能是让三哥误会,以为我要……嗯,通敌。”
姬旦如实说出自己的怀疑,一点要给姬鲜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没错,他就是要告状。谁让姬鲜这个混蛋要这么怀疑他!
姬发眸光微顿。他自然不相信姬旦会出卖西岐投靠王孙诵。
他这个弟弟出卖自己,都不会出卖西岐和他这个二哥。
武王思索的是,姬旦特意借着伯邑考的名义去探访王孙诵的原因。
姬发立刻就想通了窍门。
姬发苦笑一声,吩咐姬旦道:“四弟不必在意那幅画。孤已经将它收起来了。”
姬旦立刻听明白了武王话中含义,是在告诉他这个弟弟,武王已经放下了那副画上的人。
姬旦低眉垂眼,心中暗暗吃惊,这回他是百分百确定了,二哥原来真的喜欢男人喜欢大商太子这件事。
姬旦随即又开始纠结,二哥究竟什么时候和成年后的大商太子见面的。对于这件事,四公子完全摸不着头绪。
武王话已点明到此,姬旦不便继续深究武王和大商太子的事。
他将这件事轻轻地放下,转而说起了殷诵:“昨日我们去时,王孙正在打造一台石磨,王孙说此物可以用来磨制面粉,只需要驴和骡,不需要人力。”
按照殷诵说的,马和牛都可以。同时这位王孙又评价,“杀鸡不必用牛刀”——用马和牛来拉磨,太奢侈了。
所以,马就算了,为什么用牛也不行?
姬旦想了许久也不明白。牛不就是养来杀了吃的吗?
武王有些惊讶道:“可真有用?”
姬旦随着武王走入书房,各自落座。
四公子不急不缓地回道:“今早我府里小臣回禀,王孙昨天傍晚时就做好了这样物件。已经有不少城西百姓在他那里试验过,十分实用。”
姬旦说道:“因为王孙言明谁都能去他那里学习石磨的制作法子,所以臣弟家中的仆人有意想去学习,在府里也做一个。”随即,姬旦复述了一遍昨天姜源和殷诵的对答。
武王侧耳倾听,目光落在案上摆着的棋盘上。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已经落下无数,棋局正是在他继承王爵前一夜做下,每一枚棋子都是武王亲手布置。但是自那一夜后再没有新子落下。
有小臣走进书房,想要将这盘棋撤下,被武王摆摆手挥退了。
姬旦说完,武王轻声呢喃了一句:“这位小殿下很有趣。”
武王盯着棋盘,笑了一下。
他抬眼对四弟吩咐道:“小殿下虽说是诚心回馈百姓,但我西岐着实不曾为他的成长做过什么,反而是蒙他恩情让父亲受封为王。”
“这样,你去找姬奭,组织一支人手,去殿下那里学习制作石磨。这支人手学会后,就让他们将石磨的制作方法带去陈塘关与朝歌。”
“之后,再去其他小麦种植多的地方。”武王一步步安排道,“每去一个地方,要向当地的人说明,这是太子殷郊的儿子诵所造,绝对不能含糊,让别人贪功。”
“人手多少,让姬奭自己安排。”
姬旦俯身,领命。
没一会儿,姬鲜被人连劝带拽地拉进了王府。这人脸上果然也挂了彩,两边嘴角都青紫了一块,颇为对称。
武王将姬鲜狠狠地训了一顿,责问他为什么要找四弟的麻烦。
姬鲜可不敢把自己怀疑姬旦绿了武王的事说出来,毕竟“殷诵是武王儿子”这件事只是他的个人猜测,还没啥证据。
姬鲜清楚,一旦自己无凭无据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二哥一定会“破戒”,像继承王爵之前那样,直接动手打他!
姬鲜可以让武王骂,也愿意受罚关禁闭抄写祖训,但是绝对不想被他二哥亲自动手揍一顿——他二哥打人可太疼了!
姬鲜为求自保,信口胡编:“我就是看老四这几天懈怠了练武,找他练练手,敦促他一下。哪里有这么严重,让你骂我一顿?”说着说着,姬鲜就委屈了起来,仿佛他胡编出来的话是真的。
姬旦闻言,狠狠地瞪了姬鲜一眼。姬鲜这番话,与“看他不顺眼,就想揍他一顿”有什么差别?有兄如此,真是他倒了八辈子大霉!
武王压根不信姬鲜的话,又将他骂了一顿,然后罚他去王孙的店铺,亲手做出五十台石磨,分与城中与西荒百姓。
姬鲜一听,愣了:“这不好吧?人家小孩儿刚刚做出来的东西,我们就给人传得到处都是?”
姬鲜成天在城中晃荡,不知道有多少狗腿子散布在各处。今天早上他甚至比姬旦更早一步知道石磨的消息。
“你告诉别人,那都是王孙做的,送给百姓使用的。王孙殿下只会高兴,不会有所怪罪的。”武王没好气道。
姬鲜更加愣了:那岂不是他花力气,功劳都给了王孙?
还说王孙诵不是二哥的亲儿子?
姬鲜有一点点怨言。好歹这回他没有挨其他的惩罚,姬鲜没敢多言反对,只得闷闷不乐地出了王府。
今天,雷震子又跑去和哪吒他们一起去了军营。姬鲜当自己得了清闲,没特意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他出了王府,径直带着随身的小臣,去了两天前刚刚卖出去的城西宅子。
姬鲜找到殷诵,没有兜圈子,将武王的命令告诉了殷诵。
姬鲜怕殷诵误会,将二哥的话每一句都带到:“二哥说了,这五十台石磨用你的名义送出去。你要是不乐意,我掏钱与你买。”
殷诵有些惊讶武王的做法。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是想着门口那台石磨先试用几天,不出问题的话,就把制作流程画出来,供有需要的人学习、制作。”
殷诵向姬鲜问道:“你要不要等几天,等我确定没问题了再来学?”
姬鲜想了想,觉得可以。他向来娇生惯养,打造石磨这种苦差,肯定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指不定时间久了,他二哥就忘了,他就能当没这回事了。
第063章 我跟你二哥又不熟
姬鲜来的时候, 殷诵刚交代完两个伙计,让柳谓去粮店购买大豆和粗盐,又让钱子取出昨天拿去泡发的大豆, 用剩下的面粉充分搅拌, 拿去避光阴凉的通风处进行自然发酵。
姬鲜过来晃悠了一圈,好事地蹲在石磨边上看毛驴拉磨。他对石磨磨出面粉没兴趣, 对蒙着眼睛绕着石磨打转的毛驴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头毛驴傻不愣登的。
殷诵在院子里表演了一番怎么把粗盐过滤提纯, 然后就把活交给了两个伙计。
伙计柳谓忍不住向新东家提议, 以后店里就出售这种精盐, 一定有很好的销量。
柳谓没有说出口的是, 别再把东西白白送出去了,他这个伙计看在眼底都觉得肉疼。
殷诵思索了一下,平民应该是舍不得将粗盐提炼成精盐使用的。而且食盐和小麦、大豆不同, 出产量向来不高。
提炼精盐的方法一旦流传出去, 垄断盐矿的贵族肯定会将大量的粗盐去粗取精,特供于精贵的贵族阶层, 反而让百姓陷入少盐、无盐可买的境地。
殷诵最后决定,不将粗盐提纯的法子流出去。
殷诵点点头,让两个伙计自己出钱做这个生意,赚的钱就当他们的薪水了。
柳谓和钱子不是姬鲜家中的奴隶, 而是雇佣的帮工。如今, 姬鲜将这两个人丢给殷诵, 殷诵肯定要支付他们的薪水。
说起来凑巧,这两个伙计老家竟然就在朝歌南城外的郊野。两家人家是邻里。五年前, 柳谓和钱子带着家人,互相扶持着跋山涉水来到西岐。
两家人家却都不擅长种地, 开荒还可以,但是种什么死什么。柳谓和钱子只能在城中找活计做。
两个伙计作为地道的商民,有些东西是深埋在基因里的。柳谓和钱子哪能不晓得殷诵提供的法子,让他们比以前赚得更多?
至于偷了方子自己出去单干,两个伙计是决计不敢的。新东家一共五个人,三个是有法术的仙人。他们疯了才做这种事。
殷诵打发两个感恩戴德的伙计各自干活去,然后带着黄天祥在院子的角落丈量土地。黄天祥询问殷诵这是要做什么,殷诵回答想弄个塔楼。
殷诵准备塔楼造好后,在上面安装一个望远镜,天天监视王府。只要姬发老儿会和他母亲见面,他总能找出母亲的下落的。
殷诵没想着逼迫母亲为他做出让步,与他的父亲殷郊重修旧好。殷诵就是想见一见她。
也许,他透过望远镜见过母亲的面容后,就能心满意足,不会去到她的面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没一会儿,丈量出一块地。殷诵带着黄天祥出门,寻找工匠搭建塔楼。
按照殷诵的要求,塔楼不算高,也就比普通二层小楼高出半层。用的是西岐本地的搭建技术,殷诵没有提供当年建造鹿台的设备和材料。
塔楼搭建的这段时间,殷诵指挥两个伙计,将豆腐、豆浆一一做出,又将头一批泡发的大豆拌盐倒水,进一步发酵。
姬鲜压根不想给殷诵白做苦力。那天跑来告知殷诵他奉命要打造50台石磨后,姬鲜再没有登门过,一直都是让仆人跑过来询问一番。
殷诵仔细观察石磨的出面情况。后面三天他将两块磨片解下来,把磨槽重新修整了两回,至此才满意。
殷诵拍拍手,让伙计柳谓跑去姬鲜府上,让他过来干活。
姬鲜磨磨蹭蹭地过来,脸黑如锅底地拿着凿子和榔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凿着仆人特意挑选,搬过来的花岗石。
殷诵瞧他这副熊样,摇了摇头。
“你别觉得你是在给我白干活。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是看着这些石磨从你手里出来的。不是你说石磨是我造的,别人就相信的。”
他不想姬鲜这么个丧气玩意天天蹲家门口,就试着鼓舞了一下姬鲜的气势,让他赶紧干完活滚蛋。
姬鲜将殷诵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依旧一脸死气沉沉,两眼充满怨气。
殷诵再次摇头:“可惜了。武王这么安排,肯定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你在百姓口中积攒一点好口碑,改变一下你的形象。”
姬鲜忽然就听见了这句话。他连忙扭头向殷诵确认道:“你肯定二哥让我做这些,是为我好?”
“我怎么能肯定呢?我跟你二哥又不熟。”殷诵摇摇头,不给姬鲜打这个包票。
姬鲜又成了聋子,听不到殷诵的话。
三公子很会借坡下驴。他立刻挺直了腰背,整个人精神气都提了上来:“我告诉你,二哥就是这么想的。他可疼我呢!二哥终于发现,我才是他最好的弟弟了!”
姬鲜自我攻略成功,此时此刻心里美得不要不要的。三公子脸上一片荡漾,手上活儿猛猛地提速起来,效率至少是刚刚的十倍。
殷诵没回姬鲜自我攻略的话。主要是这话太昧良心。殷诵一点不觉得姬鲜这个浑人是武王姬发眼中“最好的弟弟”。
殷诵让姬鲜自我陶醉去,他转身指导其他真心学习打磨技术的人。
有益的东西,传播起来总是非常快的。当这样物事关系到百姓口中一口食物时,尤其如此。
最近,西岐城连带周边的小诸侯领地,都兴起了打石磨的热潮。但凡家中有两个牲口的,都会专门打造一方磨盘供家中和邻里使用。
经过一番对比,大家发现,果然如豆腐店老板所说,毛驴和骡子最适合拉磨;马与牛次之。猪和狗都不适合,两者太活泼,根本耐不住性子绕着磨盘打转。
家里只养了猪与小型家禽的人家,起初还有一点后悔。但是很快就有手巧的人,将石磨等比例缩小,做成手摇式的小号磨盘,用来磨面磨豆粉除了速度慢点,也不差。
起初城西的百姓,听豆腐店小老板说要把大豆磨成粉,心里都在嘀咕,这不是纯纯浪费粮食么?
等到这家店铺换上新的招牌,摆出了招牌“甜品”——豆腐花,大家立即被滑嫩的豆腐征服了口感。
这家老板真是大胆,竟然连豆腐的制作法子都放了出来,还将几道用豆腐为主料的菜谱一起贴在墙头上,仿佛叫嚣着全西岐都来做豆腐、吃豆腐。
西岐百姓不想这么听话的,但是豆腐能做的菜式是真的多,也是真的好吃。最重要的是,大豆磨粉做成豆腐,吃到肚子里不会产生那种多余的气体。
就是豆浆,饿的时候捞一碗来吃,也是相当美味。
西岐百姓对大豆的感情迅速升温,从以前的爱恨交织,变成了如今的情意绵绵。
西岐百姓平白得了石磨和豆腐两种宝贝,不得问问无偿拿出这两样的豆腐店老板是何方神圣?
这种时候,他们身边一定有人告诉大家,这都是殷商太子的儿子——王孙诵带给西岐百姓的造化。
紧接着,这个人一定会将殷商太子的母亲姜王后如何被暴君迫害至死,两位王子又是如何被逼得逃离朝歌,继而被仙人收留,成为昆仑山徒弟——没错,就是西岐最小的公子雷震子求学的那个昆仑山——两位殿下学艺的过程中,时不时下山斩妖除魔,拯救黎民百姓,以及太子殿下如何英雄救美,救下王孙的母亲,两人相知相恋的过程,全部讲述给大家听。
整个系列故事,全部讲下来,至少要三天三夜。
随着口口相传,这些故事不断扩散和演变,短短时间内便已经家喻户晓。殷商太子殷郊俨然成为西方二百诸侯百姓心目中无可匹及的大英雄、救世主,拥趸、粉丝无数。
有好事者哪吒将这些故事都听了,一天一个讲给主角本人听。羞得太子殿下脸蛋通红,抄起雌雄宝剑就要把所有的造谣者都砍了。
殷诵作为男二号,对这些少半真大半假的故事不甚在意。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新搭建的塔楼上。
工匠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将塔楼建造完毕。殷诵花了三天时间把他在终南山打造的大号望远镜安装了上去。
殷诵没敢告诉殷郊和哪吒,这个望远镜的真实用途,怕他们不高兴。
殷诵在塔楼上,就着望远镜一连“蹲点”了武王姬发许多天,没有发现异常。
武王姬发因为两条胳膊被殷郊扯伤,这段时间他都在休养。
殷诵通过凹凸镜经常看到姬旦、姜子牙、姬奭、散宜生等臣子时常出入王府,向武王汇报公务。
殷诵通过这些大臣出入王府的频率,大体判断出哪些是武王亲近的臣子,哪些与武王关系疏远。
殷诵非常确定,姬发最宠爱、喜欢的弟弟是四公子姬旦,而后是姬奭、姬高……姬鲜大概要排到武王九十八个弟弟中的后五名。
西岐三公子,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催。
这天,殷诵正在塔楼上日常观察王府,就听到黄天祥在塔楼下面呼喊他。殷诵将望远镜调整成仰望天空的形态,从塔楼上直接跳了下去。
“怎么了?”“嘭”一声,殷诵双脚落地。他缓了一下定住身形,而后扭头看向黄天祥。
黄天祥回道:“相爷来了,点名要见你。我把他带去迎客厅了。”
殷诵眨眨眼,立刻想通了姜子牙特意来见自己的原因。他让黄天祥自己玩去,然后一个人走去了迎客厅。
姜子牙此刻正端坐在厅堂内,身边的茶桌上已经端上了茶水。
殷诵走进迎客厅,向姜子牙行礼。说起来,姜子牙于殷诵还有半师之情呢。
姜子牙正一手靠在茶桌上轻轻搭着茶杯边沿,两条花白的眉毛微微地皱着,不怒自威。
师生两人此时相见,双方心中都是一阵感慨,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听哪吒说,他将你带入乾元山,待了七年?”姜子牙待殷诵行了学生礼后,伸手将他扶起。相爷原本板着的脸,瞧着曾经寄予厚望的学生,神情稍稍软和了一点。
殷诵点点头:“昆仑山的师叔都很可亲,很照顾我。”殷诵向姜子牙说起太乙真人每年带着他们三个到各个山头拜年收红包的事。
姜子牙是从来不曾在昆仑山收过红包的,也不曾有哪位师兄带着徒弟上他门上拜年。他一年到头见到师父元始天尊的次数都不够两根手指头,更别说其他山头的师兄师弟了。
唯一见得多的就是师弟申公豹。但是申公豹入阐教之前就是修行千年的散修,本领极高。姜子牙心里明白,对方并不怎么看得起自己。
姜子牙不禁促狭道:“你真的把副教主的七宝玲珑塔炸了?”
殷诵不答反问:“这件事是雷震子告诉你的吧?”他表哥哪吒才不会到处宣扬这件事。毕竟是伤了燃灯道人面子的事,知道的人越多,燃灯道人跟他的梁子就结得越大。
那燃灯道人看着就是心胸狭隘的人。不论是殷诵还是哪吒,都觉得燃灯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
姜子牙仿佛逗乐一般,点了下头。
殷诵忽然说道:“你看,当初我与师叔道别,师叔要我有空来西岐看看。我这不就来了。”
“你莫骗我。你分明是跟着哪吒来的。”姜子牙丝毫不被学生的甜言蜜语迷了双眼。
姜子牙再一次想起殷诵堪称扑朔迷离的身世。文王去世后,姜子牙曾经委婉地向武王打听过殷诵是不是他的亲弟弟,但是武王表现得仿佛他全然不知道这件事。
虽然人们常说“鬼话连篇”,但是姜子牙很肯定,当年在朝歌,季历的魂魄没有撒谎。
姜子牙更是确定,文王既然埋下这么重要的棋子,绝对不会让殷诵荒废了,一定会将这个小秘密告知继承人姬发。
所以,姜子牙坚定地认为,武王姬发并不像面上那般信任他这个亚父。姬发比他老子姬昌还会演戏,装得很。他这个了解真相的人,都差点被姬发迷惑了。
姜子牙这一次来,不是为了揭穿殷诵的身世。他是为正在西方诸侯领地传播的关于大商太子的传言。
这些传言现在是越来越离谱和猖狂了。再这么传播下去,姜子牙担心会影响到姬氏一族的统治地位。
在姜子牙眼中,最可能玩儿这种邪道路数,且有动机编造这些谣言散播的人,就是殷诵。
当年这小家伙可是拦住伯邑考,让西岐直接拿钱去贿赂费仲、尤浑两个奸臣的。
但凡忠厚实诚之人,哪个会想到这种招数?
殷诵听到姜子牙登门,就猜到对方的来意。但是殷诵只能摇头,老实地告诉姜子牙,这些谣言没有一条是他传播出去的。
“不论是表哥还是父亲、叔叔,他们都是接了师叔们的法旨,下山来匡扶武王的。”
“我传播这些谣言,不说姬家这些地头龙知晓了会怎么对付父亲和我,就是雷震子过几天回去昆仑山,将情况汇报给云中子师叔。保不齐太乙真人、广成子、赤精子三位师叔就要下山,亲手‘清理门户’。”
“师叔是了解我的,我怎会做这等自砸脚背的蠢事?”殷诵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般招摇的事情他可不会做。他做的动作可小心了。
现阶段他就是计划着随着石磨推广出去,西岐之外的州郡,不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不再抵触种植小麦。
彼涨即是此消,西岐的实力相对东鲁、北崇、南都,优势就没有现在这么大了。但是不会消耗各方人马伐纣的实力。简直完美。
姜子牙摸了摸胡子,将殷诵的话细细地想了想,最后不得不承认殷诵说得对,殷诵的确没有这个资本做这件事。
除非殷诵知道自己不是殷郊的亲儿子,想要借广成子、赤精子之手嘎了殷郊、殷洪,从而替代两位王子,成为纣王“血缘”最近的人,也是大商王位顺位最高的继承人。
姜子牙微微眯眼,觉得自家这个学生不至于“阴毒”到这种程度。
姜子牙正暗自盘算,这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就听到殷诵进一步说道:“其实,师叔你不来,我也要往相府去一趟的。眼下这些流言越来越荒诞,却颇为蛊惑人心,叫人忍不住相信。”
殷诵顿了一下,他始终觉得传播这些谣言的人,是个精于心计,善于挑动人心的人。
他继续说道:“但是对这些故事感兴趣,加以相信的只有质朴的百姓。当权者即便被迷惑,也会有谋臣将其劝醒。”如纣王这样执迷不悟的掌权者,是很少有的。
“我不想父亲和叔叔在周营受人刁难。希望师叔能够想办法遏制这些流言。”
姜子牙闻言,立刻确定这些谣言的确不是出自殷诵之手。姜子牙一时之间猜不透,究竟是哪方人马出了这个怪招。
姜子牙不禁想到了武王,又觉得不大可能。这般做太费周章了!武王想要弄死殷郊和殷洪,给殷诵腾位置,直接告诉他这个干爹就好了。
姜子牙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广成子、赤精子两位师兄肯定愿意出手,将两位王子困在九仙山、太华山,不让他们下山妨碍到周室的谋算。
姜子牙一时犹豫起来。思虑再三,姜子牙还是答应了殷诵。
师生两人的气氛终于真正地缓和了下来。姜子牙和殷诵坐在一起一边品茶一边闲聊了几句。
姜子牙身为西岐丞相,事务繁忙。只坐了一会儿,他就离开了豆腐店,往两条街外的相府走去。
姜子牙走在半道上,遇上了自己藏身渭水时收的徒弟武吉。
武吉本是山林中的樵夫,机缘巧合拜姜子牙为师。如今,武吉借着师父的势,已经在西岐军营中做了一员大将。
武吉快步走到姜子牙面前,悄声向师父禀报道:“师父,徒儿查探到一伙人想要在市面上散布新的谣言。这些浑人竟然编造弥天大谎,声称王孙诵的生父其实是武王殿下。”
姜子牙闻言,两条白眉一抖:殷诵竟是武王的儿子吗?这倒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姜子牙脸色一凛,连忙问道:“可知道这谣言哪路来的?”
武吉立即回道:“这一桩不比别的谣言,好查的很。”武吉突然顿住了,脸色古怪地变幻了一回。
武吉颇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徒儿一路顺藤摸瓜,发现源头是三公子姬鲜。是他派家里仆人四处散布的这则谣言。”
“徒儿已经派人,将那几个胆大的仆人全部抓住了。不过依据这些仆人的口供,三公子应当与其他谣言无关。”
姜子牙:“……”很显然,刚刚是他想多了。
姜子牙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谣言是从姬鲜这个浑人嘴里传出来的。但是仔细想想,整个西岐除了这个浑人,也没人敢造这种混账谣言了。
姜子牙略觉头疼地拍了拍布满皱纹的脑门。他夸了徒弟一句:“你做得很好。”武吉原本是个十分莽撞的年轻人,但是经过他这个师父调教了一番后,武吉如今行事反而变得十分细致。
姜子牙顿了顿,对武吉说道:“将这些人送去四公子那里。这是武王家事,还是让他们家自己解决吧。”
此时此刻,西岐王府内,雷震子正与他二哥武王坐在一起。
雷震子今天进入王府,是来辞行的。
殷诵早就来到西岐,而且安定了下来。雷震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师父云中子虽然允许他在西岐多呆一些时日,他也不能得寸进尺。
“回到山上,替家里感谢你师父,得他照料你才能长得这样好。”武王神色温和地对幼弟叮嘱道。
雷震子笑着点头,并且向兄长保证自己回到终南山,一定会加倍努力地修炼,争取早一日正式下山,像四哥他们那样辅佐在武王身边。
武王点点头,然后对雷震子意味深长地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那些关于太子殿下的谣言。”
雷震子脸上笑意稍减。他认真地点了下头。
雷震子向武王解释:“我问过殷郊,那些故事大半是假的。他与殷洪从不曾下山除过什么妖魔。二哥若是不喜欢,可以派人禁止这些流言。”
武王笑道:“人言如流水,只可疏导,不可堵塞。否则终有一日积蓄成洪水,冲毁一切。那时挽回就难了。”
雷震子歪歪头,有听没有懂。
武王对幼弟说道:“我提这件事,是希望你不要将它们说与你师父听。不过虚假的流言,不可让它们污了仙长的耳朵。”
雷震子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他原本的确是想说与师父听的,至于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权当给师父八卦一下。既然二哥要他不要告诉师父,那他就不告诉那个老道士了。
武王见雷震子一如既往的听话,由衷地松了口气。西岐城中关于太子的传言,起初来自他的授意。是他让姬奭派人借着石磨的传播,告知百姓姜王后被陷害而死、太子被逼出走被收入仙山的旧事。
武王很清楚,百姓质朴,天然对弱势、受迫害的一方抱有同情心。加上殷诵制作出来的石磨带给百姓的便利,两相加成,能为大商太子带来极高的声望。
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股邪风,竟然编造起了殷郊、殷洪不断下山斩妖除魔的谎言,将这件事引向难以收拾的境地。
如今,西岐的贵族,已经有不少警惕起来。他的案前这几天开始不断出现提及这件事的奏折,其中不乏言辞尖锐者。
武王甚至一度动过,借着这股风将太子一家赶出西岐的念头。
但是如此一来,势必让他与大商太子再无情谊可言——虽然原本就没有什么情谊就是了——武王思量再三,始终下不了决心。
纣王二十五年春中,西岐城西的豆腐店,经过店主人殷诵三次尝试,终于确定发酵了一个月的大酱可以出缸了。
殷诵从中分出一陶罐,搁在一边当个菜品,剩下的大酱都拿去过滤,做了酱油。
至此,豆腐店里原本势均力敌的甜、咸两派豆腐党,开始一面倒。原本略占优势的甜豆腐党纷纷要求,店老板不能这么偏心,一定要帮他们做出能与酱油相匹敌的甜系调味料。
自从石磨传播开来,许多人家都能自己制作豆腐。但是这事儿到底耗费功夫,所以很多人家会选择拿黄豆去做多了的人家换取豆腐。
豆腐店的左邻右舍则是默契地都往这家最开始做石磨做豆腐的小店购买。直到店里的伙计表示没有多余的出售,才会前往别处寻豆腐。
没有人贪心地觉得豆腐店既然免费公开了石磨和豆腐的做法,就应该将精盐、酱油的做法一并公布。
豆腐店的邻居们反而很高兴,到处说不用担心这家小店的老板不通庶务,到处吃亏了。搞得他们西岐的百姓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天,殷诵和黄天祥正在店里,一人一碗豆浆,在那儿琢磨油条怎么煎炸,忽然就看到一个大汉兴冲冲地跑进店铺,就着有空位的桌子坐下。
大汉兴奋地与同桌其他客人说道:“不得了,去年那两位姓晁的将军,从朝歌回来了。”
店铺内立刻骚动起来,有大嗓门的立刻扯开声音问刚刚进来的大汉:“怎么说,这是又带兵来攻打我们西岐,逼武王殿下将黄将军一家交出去?”
黄天祥一听这话,立刻急了,不由得跟着客人站了起来,焦急地伸长脖子望向那个带消息进来的大汉。
大汉接过旁边一位大爷递来的豆浆,喝了一大口,畅快地哈哈大笑道:“哪里呢!带兵是真的带兵,却是带着兵马投降来的。好家伙,我听人说,两位晁将军从朝歌拉来了三千人马,还带粮草呢。”
殷诵一愣,随即在心里破口大骂:纣王,真是个废物啊!
第064章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纣王二十三年元旦, 武成王被逼举家逃亡朝歌。
黄飞虎一家一路过五关斩杀守关将领无数,又在昆仑阐教各方仙人的扶助下,终于在这一年秋末进入西岐地界。
黄飞虎一家老小刚刚踏入西岐城门, 位于西岐东面的汜水关守将韩荣立即将告急文书发往朝歌。
如同困扼东鲁的游魂关、拦截南都的三海关, 帝乙在位时设立汜水关,就是为了监察西岐, 防备西岐谋逆。
闻太师从东海匆匆返回朝歌。太师来不及教训朝堂与后宫中的奸孽一党,便出手在朝歌通往西岐的沿途布置重重关卡, 就为了阻扰武成王逃往西岐。可惜, 万般阻拦终究是没能成功。
闻太师大发雷霆之下, 困于大商国力衰退大不如前, 忌惮东、南两路的叛乱,竟是不敢发狠逼迫西岐举起反旗。
太师老大人将将派出佑圣上将军晁田与其弟弟晁雷轻点三万兵马,开拔西岐。太师名为强势出兵, 逼迫西岐交出叛臣, 实则暗中嘱咐晁田借着这次机会,好生打探西岐各处情况。
没想到, 晁氏兄弟两个着实不中用,刚刚在西岐城外拉开阵仗,夸下海口,就被西岐当家大将军南宫适抓住, 拿进城里。
这两个兄弟起初拒不投降, 差点被杀性猛烈的姜子牙下令, 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还是晁田、晁雷的老上司黄飞虎不断游说,方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救命之恩大过天, 一来二去晁氏兄弟变更了气节,向西岐投降。
他两个在姜子牙的设计下, 佯装即将大胜西岐,只是欠缺一点人马,以此为借口返回朝歌,请求闻太师多送一些人马。
闻仲太师此时坐镇在朝歌,却是身边没一个帮手,当真是被纣王搅腾出来的各种烦事弄得焦头烂额。
许是轻忽大意,许是恶心透了东鲁、南都两头的乱军。闻仲一听西岐实力名过其实,竟然轻易地相信了。
闻太师当即许了晁氏兄弟三千兵马,另加一千车粮草,让他们带去西岐,破了西岐城门,好来个杀鸡儆猴!
晁氏兄弟这趟回来,诈骗闻太师兵马只是顺路。他们这般冒险,主要是为将留守在朝歌的家眷亲人带走。
好在姜子牙料事如神,让这两个孝子没有折损在朝歌。
这段故事,前半截殷诵早听雷震子讲过了。今天在豆腐店,他听店里的客人讲完了下半截。
殷诵将手里的豆浆一口饮尽,放下碗对黄天祥说道:“你父王快要回来了,你准备准备。”
黄天祥眨巴了下眼睛,点了点头。姜子牙唆使晁田、晁雷坑骗闻仲。闻太师必然恼羞成怒,说不得已经再次派遣了大军,往西岐这边来了。
他的父亲黄飞虎在朝歌时,掌管整个大商的武官集团。论对大商武将最了解的人,无人能出黄飞虎其右。就是太师闻仲都不能与黄飞虎相比。
如今晁田、晁雷从朝歌飞奔西岐投降,丞相姜子牙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将他父王从西荒驻地召回,以便应付后边来的朝歌大军。
殷诵自个儿琢磨,觉得姜子牙这一手当真妙极。管他西岐姬氏对朝歌是真忠心还是假的,姜子牙叫晁氏兄弟来回这么跑一趟,西岐在朝歌君臣眼里,就是黄泥落裆,扯不出“清白”二字。
殷诵叹息:老道士是铁了心要推翻纣王统治下的大商了。
不出殷诵和黄天祥两人所料。不过五天,他们就在店里接到了黄飞虎父子从西荒赶回来的消息。
而在黄飞虎返回西岐前一天,被闻仲紧急就近调出的青龙关总兵张桂芳,已经率领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驻扎到了西岐南门外。
一时间,西岐城内风声鹤唳。
黄飞虎父子刚刚回来,来不及返回武成王府,就被召去了相府。
殷诵一得到消息,果断带着黄天祥赶往相府。相府门口的守卫,听他们两人报了家门,没有为难,直接帮他们传话进去。
没一会儿,黄天祥的二哥黄天禄同传话的守卫一起从相府大门走出。
黄天禄、黄天祥两兄弟自上次匆匆一别,已经有两年未见。黄天禄不由得疾走几步,跑到幼弟跟前。
黄天禄抬起右手在黄天祥肩膀上拍了拍:“好小子,如今已是大人了!”
刚满十一岁的黄天祥,咧开嘴和二哥拥抱在一起。
两兄弟分开。黄天禄看向殷诵。
黄天禄将殷诵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对殷诵说道:“你‘父亲’子吾就在西岐城中,你可知道?”
殷诵“啊”了一声,他倒是从不知道这个。
黄天禄转身,一手把住一人肩膀,揽推着殷诵和黄天祥往相府走去。
一边走,黄天禄一边顺着刚刚的话说道:“下回得空,我领你去见他。他如今也算西岐一带叫得出名头的商户。”
殷诵微微皱眉,点头应了这件事。
三个少年刚刚走入相府议事厅内,就听到黄飞虎对众人说到敌军领帅张桂芳的特殊之处。
原来张桂芳年少时曾师从一位散修,懂得一些旁门左道。其中一个本事,就是他喊谁的名来,谁就会魂不附体,摔落到地上。是战场上捉拿敌方将领一等一的好本领。
黄飞虎说到这一点,就十分的忧愁。在他看来,张桂芳这个本事对西岐堪称无解之术。西岐这边怕是没有张桂芳不知姓名的将领。
黄飞虎曾听闻太师提及过,先帝当年正是看中张桂芳这等本事,才将他安插在青龙关,与佳梦关魔家四将、临潼关张凤做三把尖刀死死把住西岐东进的咽喉。
黄飞虎不禁向殷郊、殷洪看了一眼:“两位殷将军是决计不能上阵的。”
黄飞虎实在是怕殷郊、殷洪刚上阵就被张桂芳叫落坐骑,滚到张桂芳身前,被他一刀两断。两位殿下可说是黄飞虎看着长大,老将军真心不想见他们落得这等下场。
黄飞虎自觉实话实说,一片真心向西岐。没想到竟然引来南宫适为首的西岐一派将领不满,纷纷奚落出声,叫黄飞虎莫要为了突出自己的重要,故意夸大其词,涨他人威风。
殷洪被黄飞虎那一眼瞧得极为不舒服。
殷洪虽然对张桂芳没有印象,但他自己出身阐教,知道修士手段多变。就是他手里的阴阳镜,不比张桂芳那手段厉害百倍?
殷洪不敢轻敌,料想黄飞虎所言八成是真。此时南宫适等人有如井底之蛙的笑声,直接撞到了殷洪的枪口上。
这位殿下哪里会惯着殷郊、殷诵以外的人?当即奚落笑道:“少见多怪。”
西岐众将领顿时一个个不爽地朝殷洪瞪过来。有几人酸溜溜道:“怎么见得是我们少见多怪,不是有人畏战怯阵?”
立刻有人应和:“你在说什么?堂堂大商王子,未来我们西岐时已经是降妖除魔无数。这等勇猛,谁人不知,谁能不晓?”
殷洪被他们三言两语地拱火,整张脸都怒红了,当场就要发作起来,主动向丞相请战。
殷郊站在殷洪身边,眼瞧着殷洪被激怒,连忙出手一把将人按下,不让殷洪冲动行事:“急什么?相爷既然将黄将军紧急召回,与他问话,自然会重视老将军所言,不会轻敌。”
殷郊忍不住瞪了弟弟一眼:都说了张桂芳的本事,你还主动请战,这不是在找死?
哪吒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眼眸微动,忽然往门口看去,立即看到被黄天祥领进来的殷诵。
哪吒微微一睨,连忙放下手臂,悄然走到门口。他伸手撇开黄天禄揽着殷诵的手臂,将人带到自己刚刚站着的位置上,不想叫殷诵被南宫适等人扫到。
哪吒在周营呆了将近两个月。如今他已经看明白,这西岐的军中已经隐隐分成南宫适为首的西岐旧勋一派,以及黄飞虎为首的从各地投奔来的新贵一派。
殷郊和殷洪是大商的太子、王子,隐隐被划入新贵一派。
哪吒虽然和殷郊、殷洪一同进入周营,但是一直巧妙地让自己处于两不沾的位置。
只是今天黄天禄特意将殷诵带进来,哪吒料想自己这两不沾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但是比起丢失中立的位置,哪吒更不乐意丢开殷诵不管。
哪吒将殷诵护在身边,而后他目光放冷地斜看在场所有人。但凡有一人敢像刚刚对殷洪那般对他表弟出言不逊,他必要让对方知道春天的花儿为什么特别的红!
正如哪吒所料,南宫适等人看到黄天禄竟然将人带进屋里来,个个怒目而视。数不清的责难向黄天禄兄弟两人砸去。
也有人不长眼的,想将枪口对准殷诵,都被哪吒冷得发寒的眸子镇住,没敢对殷诵开火。
没办法,哪吒这厮当真是个杀神。你不惹着他,他自与你胡闹玩笑,混做一团。你若惹着他,他手中的法宝可是真能往人身上砸上去。
即便他不动手,就是那张嘴也足够旁人气得东倒西歪,恨不得吐出八斤心头血出来。
众将领便说,殷诵和黄天祥不是军中的人,应该避嫌出去。
哪吒当即向相爷姜子牙拱了拱手:“师叔,我带表弟出去了。”
姜子牙同哪吒等人一样出身阐教,知道修士的手段多么了得。他没有被南宫适等人迷惑,此时已经在切切实实地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发愁。
姜子牙正在冥思苦想,怎么破解张桂芳的法术,以至于没有发现黄天禄做的小动作。
姜相爷忽然听到哪吒的声音,猛然回神,下意识向哪吒看去。姜子牙紧接着看到了殷诵。
姜子牙灵光一闪,当即叫众人闭嘴。而后,姜子牙竟是向殷诵询问起来:“王孙可有什么办法,破除此等邪术?”
殷诵本不想参合到西岐的战事中。但是姜子牙来问,他这个学生没有闭口不谈的道理。
殷诵没多想,开口便是:“既然他是用声音唤人名施法,那就堵住耳朵,别听他说话嘛。战场上何等喧嚣,便是不用法器也能做到。”
姜子牙略作思索,觉得此计或许能行。
姜子牙为了确保周全,进一步问道:“王孙可有适用的物件?若是我方派出的将军与张桂芳交战在一起,他忽然大叫姓名,怕是耳朵塞住了也防不住。”
殷诵点点头,承认是这么个道理。
他低头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殷诵打开黑色的小盒子。里面装了二十几个耳塞。殷诵将东西交到姜子牙手上,手把手教了一遍老道士使用方法。
“喏,点开这个按钮,这个木盒子就会收集周围的声音,传到耳塞里。”殷诵拿起一对耳塞,交给姜子牙让他塞到耳朵里,自己则是现场演示,点开银白大木箱上的红色按钮。
“两者距离不能太远,至多百五十丈。”殷诵提醒道。
这两样东西是殷诵两年前,看物理书研究电波和声波时,弄出来的东西。倒没想到它们还能在战场上有用武之地。
殷诵对着白木盒拍击两下手掌。姜子牙当即被紧贴在耳鼓膜上的掌声吓了一跳,连忙将耳塞取下。
殷诵指着旁边的旋转开关:“这个是调节声音大小的。”不好意思,他刚刚没有调适,耳机里的声音处于最大音量。
殷诵诚恳地提出建议:“既然要遮住张桂芳的声音,我建议你们将声音调到最大。放心,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会伤到你们的听力。”
“若是想要好受些,可以请大公子弹琴给你们听。”
一边听西岐第一琴手演奏,一边冲锋杀敌,说起来也算是一场佳话了。
姜子牙尝试过耳塞,深以为然:“王孙所言极是。”
哪吒插话道:“师叔,表弟做这两样东西,可是花费了好一番功夫。耳塞里都镶嵌了灵石。”虽然只是针尖那么大的灵石,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灵石。哪里有白白送人的?
姜子牙倒不爱占这种便宜,他连忙应哪吒的话道:“放心。我现在就去王府请武王殿下同意,让大公子助我等在战场上得胜。你表弟的功劳,师叔不会少记一分。王孙尽管在家里坐等武王的奖赏就是。”
姜子牙话已到了这份上,众将已经明白,丞相爷已经采信了黄飞虎和殷诵。
不管是畅快的,还是不服气的,都不敢在相爷面前造次,纷纷拱手向外走去。姜子牙更是率先抱起大小两个盒子,赶去王府与武王商议。
黄天禄很是春风得意地走到殷诵面前,笑道:“我就知道,带你进来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总与别人不同。”
殷诵斜斜瞥了黄天禄一眼,冷哼着寒碜他:“你也是比以前更奸猾了。”当年怂恿黄天爵那个笨蛋将他叫去为崇丹凤收尸,现在又故意把他带进议事大厅,带累哪吒被贴上新贵一派的标签。
黄天禄微微歪头,探究地朝殷诵脸上看来:“我以为你对此最乐意不过的。”
黄天禄说这话倒不是在故意挑拨殷诵和哪吒的关系,这对他们新贵一派没有好处。
他是在真心奇怪,殷诵竟然会反对这件事。
殷郊和殷洪两位殿下如今虽然带了昆仑高徒的名头,但是他们于权贵眼里首先是殷商的王室嫡枝血脉,而后才是纣王叛逃的儿子、昆仑的炼气士。
说句难听的,西岐真要伐纣代商,殷郊和殷洪若是不与新贵一党团结在一起,黄天禄并不觉得他们能从西岐全身而退。
殷诵忽然勾起唇角,冲黄天禄浅浅地笑了一下。
黄天禄看着这抹浅笑,竟然有毛骨悚然之感。黄天禄脱口而出:“你怎么……”
哪吒不耐烦他们两个在这里扯淡,直接扯走了殷诵,没让他和黄家的二小子继续扯淡下去。
殷诵立即跟上哪吒的脚步,跟着他出了相府。
黄天祥没有跟上来。他按照殷诵的计划,跟着父亲黄飞虎去了武成王府,正是要借着他父亲的势直接进入军中中层,煅炼一二。
走在回去豆腐店的路上,殷诵愧疚地向哪吒道歉:“诵儿今天让哥哥受委屈了。以后我会多提防他们的。”
他是真的没有料到黄天禄胆子这么大,敢把他和黄天祥直接带进正在商议战略的房间内。
殷诵只怕黄天禄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他那位当了西岐丞相的“老师”的性情,日后肯定要磋磨一番黄天禄,叫他长些记性,莫要再动这些歪脑筋。
但愿黄飞虎不要误会,以为与他们同是朝歌旧臣的姜子牙是偏向新贵一派的。殷诵在心里嘀咕。
哪吒扭头看了一眼殷诵,轻轻笑起:“没事。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就离开西岐了。他们如何想我,都没有意义。”他一个修仙人,难道还指望在西岐扎根,为一点转眼即逝的权势汲汲营营吗?
哪吒安慰殷诵道:“你不必为你父亲和叔叔的处境担心。等到杨师兄带着其他三代弟子一起下山了,黄飞虎、南宫适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殷诵眨了眨眼,点点头:表哥说得对,仙凡有别。黄飞虎、南宫适等人总有一天会明白,他们身为凡人却不知团结成一体,是会吃大亏的。
殷诵不禁埋怨起了燃灯道人。当日在麒麟崖上,都怪燃灯师徒瞎捣乱,害得他没能把阐教三代弟子的比试大会观看完整。
若不然,他对阐教三代弟子的拿手好戏多少有点了解,日后和这些仙家弟子对上,心里至少能有点儿底。
殷诵微微低头,刚好看到脚边有一颗石子,于是用力一脚踢飞石子。
翌日,岐城南门外,驻扎了两日的张桂芳果然挂出了请战牌,派出先锋官在城门下喝骂,要西岐要么派人斗战,要么将黄飞虎一家押送出来。
西岐当然不可能妥协,送出武成王一家。便是南宫适一派的将领都坚决不同意这样做。
他们西岐这么干了,岂不是要被天下诸侯笑话死?日后有德有才之士谁还来投靠西岐?
窝里斗是窝里斗,对外是一定要众心一致的。
姜子牙应文王十二子公子乾的请战,将他派出打头阵。这也是为主上姬家在西岐军中、在天下诸侯面前再立一番威信。
公子乾骑马上阵,果然不负文王、武王威名。公子乾把一对耳塞塞上,听着大哥美妙的琴音,一把长枪在手,挥舞得招招生风。
来犯敌军先锋官不敌公子乾武力,被逼得一退再退。退无可退之时,对方更是抱住大马金刀,转身就往张桂芳兵营里跑。
姜子牙看到首战告捷,心中大快。他正要吩咐手下举旗小将改换旗帜,将公子乾叫回来,免得孤军深入,落入敌阵。毕竟是文王亲子、武王嫡亲的弟弟,不能轻忽了。
谁知,西岐这边指挥的旗帜还没有换色,公子乾已经被前头奔逃的敌军将领一个回头,斩掉了脑瓜。
原来,张桂芳这次派出的先锋官名叫风林,是风后苗裔。
风林手上有先祖留下的邪术,是一粒滴溜溜鲜红的珠子,回头就打,但凡追击他的没有一个不中招的。
公子乾立功心切,没有一点防备,红珠从前头突然打来,根本躲闪不及。
公子乾被风林的红珠正好打在正面脸上,立刻滚下马。风林回头就是一刀,哪里还有公子乾的性命在?
这一番变故来得突然,西岐这边直到看到公子乾人头滚在地上,才惊觉这一场败了。
南宫适一派将领吓得浑身冷汗不止。他们终于意识到歪门旁路之士的手段可怕,叫人防不胜防。
关键时刻还是哪吒反应迅速。不等姜子牙下令,哪吒已经蹬着风火轮,一个纵身,飞下城墙。
那风林好歹毒,杀人也就是了,竟然还想把公子乾的首级取走。哪吒飞速冲过来,抬手就是抢夺。风林故技重施,红珠劈打过来。哪吒身子一偏,让过去。
哪吒以牙还牙,照着风林刚才所做,反手将太乙真人赐下的三块金砖取出一块,施展力道朝风林的脸上砸过去。
风林立刻被砸得头破血流,从马上摔下去。
哪吒杀神兴起不肯放过这等机会!火尖枪一枪-刺出,犹如火龙吐舌,瞬间扎穿了风林的心脏。哪吒收回火尖枪,看都不看风林结果,只管夺过公子乾的首级,捡走公子乾的躯体。
哪吒并不念战贪功,急匆匆地返回城墙上头。
这一回两军对垒,张桂芳痛失爱将风林,姜子牙更是让武王死了一个嫡亲弟弟,双方都没了继续战下去的心情。各自鸣金收兵,重新整顿去了。
战报从前线传到王府,武王姬发捂住胸口,忍了又忍,没能忍住,呕出一口心血。
那可是他同父同母,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嫡亲弟弟!!!
满城缟素。
城西唯一一家豆腐店,殷诵拢着袖子,指挥两个伙计将白绸挂到门头上。
殷诵站在大门口的街道上,看着门框上迎风飘荡的白绸,忍不住为鲜活的生命转眼即逝而悲叹。
叹息完,殷诵默默地在心里复盘了这场短暂却不失血腥的战事。
西岐这边固然是公子乾乃至大半将领犯了轻敌大忌,张桂芳旗下的先锋官何尝不是自负邪术,看轻了西岐这边的战力呢?
殷诵又想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张桂芳原本镇守在朝歌以西的青龙关,为的就是遏制西岐势力向东伸展。
张桂芳是一员老将,对西岐各将领的信息肯定多有掌握。西岐这边普通将领不清楚这个情况,南宫适这等将帅肯定明白清楚。
难怪乎,黄飞虎提到张桂芳独有的本事时,这些将领会躁动。黄飞虎那番话,等于叫他们西岐本土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鳖在城墙后面,不要冒头让张桂芳逮到。这怎么能不叫他们恼火?
犹如西岐将帅们的忌惮,张桂芳必然也觉得自己对这一场对西岐的征伐成竹在胸,认为风林一手邪术必能首战告捷。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远在昆仑的阐教会派出三代弟子辅佐武王征战天下。
战场之上当真是瞬息万变,一丝一毫的信息误差,轻则损兵折将,重则满盘皆输,兵败国破。
殷诵戚戚然地“咿唔吁”了一回,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若是上了战场,一定不能轻敌,要万分注意信息的收集。
殷诵甩了甩衣袖,穿过店面,向后宅自己的书房走去。今天的数学卷子他才做了四分之三。
第065章 巫医:有生之年啊!
晚晌, 哪吒、殷洪、黄天祥在相府休整一番,听完相爷姜子牙的战后总结,一同回了家里。
殷郊一大早接到命令, 出城到其他诸侯那边催交粮食。三两日内, 太子都没办法赶回来。
殷洪回到自家大堂,当即嘟囔了起来:“这一场尚未见到张桂芳, 我方就先去了一个武王的亲兄弟。当真晦气。”
黄天祥向殷洪看过来:“哪吒已经折了那先锋官,算来不亏。”
殷洪笑了笑:“你小孩儿哪里懂得?这死的是别人才能道一句‘不亏’。死了主君的亲弟弟, 我等便是斩了张桂芳都是戴罪在身。”
黄天祥脸色微变, 低下头沉默不语。
殷诵正拿着当年他制作的西岐地形图, 做修正。他听到殷洪、黄天祥的对话, 立即抬起头来,往他们这边瞧过来。
殷诵开解他们道:“武王仁德,不会迁怒于你们。”
在殷诵看来, 即便武王姬发是假仁德的伪君子, 这人既然选择装了,在伐纣大业成功之前, 都不会显露真性情。
至于伐纣大业完成之时……即便真让周室取代大商,姬发成为天下之主,又能如何呢?
正如表哥昨天所说,哪吒与殷洪都是修仙的人, 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惧他一个人间帝王做什么?
黄天祥也不用担心。殷诵自觉把他捞出来的本事, 还是有的。
殷洪闻声向殷诵看来。他眸中微光浮动,忽然想到殷诵的身世。二王子不禁开口, 对侄子说道:“你要去祭奠一下公子乾吗?”
殷洪话音刚出口,恍然回神。他连忙找补道:“你父亲与我现在都在武王帐下为将, 主上亲弟战死沙场,我们理应去祭奠一下。你父亲赶不回了,你代他这一趟也好。”
殷诵微微歪头,略带为难和困惑地眨了眨眼。
在殷诵心里,他虽然是殷郊的儿子,但是他的身份和殷郊、殷洪是完全不同的。殷郊和殷洪是投靠了西岐,但是他没有。
在大商,他是王族,是君;公子乾是诸侯之弟,是臣下。没有上君祭拜下臣的道理。
在西岐,他是自力更生的平民,公子乾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平民可不需要备下礼仪上灵堂祭拜领主死去的兄弟。平民也没有那份资格。
殷诵委婉拒绝:“我不在西岐做官,就不去了吧?”他还没有成年呢,这种事少沾为妙。
殷诵至今都记得七岁那年,自己在鹿台沾惹了一个野鬼,差点发高烧烧死。
一直沉默的哪吒,这时开口道:“我带着公子乾尸身回到城门上时,看到伯邑考老哥神色不好,恐怕是惊吓到了。”
因为殷诵拿出的银白盒子,伯邑考一大早就被姜子牙请来,跟着他们上了城头。
姜子牙本意是让伯邑考助众将士一臂之力,拿下张桂芳。没料到竟让这个琼瑶玉质的公子亲眼看到亲弟弟被斩杀的场面。
哪吒知道殷诵对伯邑考一向关照,因此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殷诵果然微微变了脸色。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底的地图。这还是在朝歌西郊的宅子里,他参考伯邑考对家乡的描绘,绘制出来的。
殷诵叹了口气,郁郁道:“这一次是为难他了。”
殷诵没有自责昨日出了那样的主意,让伯邑考上战场经了这一劫。
他向屋里其他三人说道:“我看风林本事不小,在张桂芳心中应当有些分量。只怕明日,张桂芳就要叫阵为风林报仇。你们是去不成公子乾的灵堂了。”
他最后说道:“人不到礼要去。我就代你们去一趟吧。”
哪吒与黄天祥一起点头。
头一个提议殷诵去祭拜公子乾的殷洪,这时候反而犹豫了起来。不过最后,殷洪没有反口,还是赞成了这件事。
姜子牙鸣金收兵后,第一时间让人将公子乾的尸身送去了王府。
王府早早收到前线战报,在公子姬旦强忍悲痛的主持下,在白虎殿将灵堂布置了一间。
武王姬发呕血之后,被姬鲜、姬高强行按住,让巫医看症。直到饮用完一碗苦涩无比的汤药,姬发才得以摆脱姬鲜等人,来到白虎殿外。
却远远地看到,长兄伯邑考神情颇为颓然地坐在廊下。姜源垂手站在伯邑考身边,沉默不语。
武王立刻想到长兄伯邑考亲眼看到了姬乾被斩首这件事上。姬发连忙加快脚步来到伯邑考面前。
姬发在伯邑考面前蹲下。他看到这位兄长双膝之上摆着对方最喜爱的长琴,左手两指紧紧地勾着一根琴弦——这自然不是在奏乐。
姬发伸出手,按住伯邑考的左手,防他勾断琴弦,伤了自己。
在灵堂外坐了一个时辰,一直呆滞不动仿佛木头人的伯邑考回过神来。他微微抬头,看入向来最稳重的弟弟眼睛里。
伯邑考张了张嘴,苦涩开口道:“学习乐理,好像无用。”
伯邑考说完,立即低下头,油然而生一抹愧对之情。
武王轻声宽慰:“兄长忘了,父亲曾经说过,礼与乐是相辅相成,互为一体的?无乐不成礼,不知礼纵然有九鼎之力也只是无能莽夫。”
姬发在伯邑考背脊上轻轻地抚了抚,劝解他道:“兄长进去看一看十二弟吧。我想,乾一定想听一听大哥弹奏的乐曲。”
伯邑考微微偏头往灵堂内看了一眼。他回头,与姬发说话,神情总算从颓然中恢复了几分:“我听说你呕血了?”
“已经找巫医看过,用过汤药了。大哥别担心。”姬发收回手,叫伯邑考放宽心。
伯邑考将长琴在膝上摆好。他还是没有勇气现在就走进灵堂。他怕进去看见公子乾,自己的脑中又会浮现嫡亲的弟弟脑袋抓在哪吒手里,躯干却被哪吒夹在另一条胳膊下的画面。他怕自己会疯掉。
姬发瞧出伯邑考的为难,没有强求。
武王起身,向表妹姜源看去。姜源以眼神示意武王,她会照顾好大公子。
武王向姜源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向白虎殿走去。
进入灵堂,武王站在棺木前,久久地凝望亲弟的面容。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姬奭悄声走入白虎殿,来到武王身边。
“怎么说?”察觉到来人,武王微微侧脸。待看见是姬奭,姬发只是轻轻出声询问,生怕惊动了亡灵。
姬奭微微俯下背脊,同样轻声回话:“昨日丞相召回武成王商议对敌之计。黄飞虎言说张桂芳有吐语捉将之能。南宫适等人不服起哄。十二……经不住拱火,今天是他主动请战。”
姬奭将自己打探的消息汇报完毕,而后向公子乾的棺木看去,在心中无声叹气。
武王左手搭在棺木上,不禁用力握住边沿:“西荒那么大,还不够他们的胃口吗?”
姬奭微微抬头,瞧向兄长。只见这位殿下面上半点怒意也瞧不出,然而不怒自威,叫人心下胆怯。
姬奭不语。
武王忽然回头,问身边这位堂弟:“阿弟希望西岐反商吗?”
姬奭微微摇头:“奭都听二哥的。”他本身是一个孤儿,而今也不曾成家没有子嗣牵绊,可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此时的他,并没有那份争夺权势的欲望。
在姬奭看来,如今西岐反不反商,与他都没差。反正跟着二哥走就对了。
武王松开左手,示意他想继续和公子乾单独呆一会儿。
姬奭走到棺材前,拜了拜,默默退出了白虎殿。
灵堂内很快再次仅剩下武王一人。武王望着棺材内公子乾毫无血色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几近冷静:“你小时候就爱跟在二哥身后打转。”
“乾总说,长大了一定要跟着二哥去打仗,给二哥做小兵,为二哥冲锋陷阵。”
“可是二哥说的话,乾没有听进耳里。”
“相父逼孤,下面的臣子逼孤。为何弟弟也要逼孤?”
“你可知道,你死在朝歌大将刀下,为兄不能不替你报仇?”
“不为你报仇,西岐的脊梁就此断了,”
“可是孤怎么能替你报仇?”
“为你报仇,人族……”
武王盘腿坐在白虎殿内整整一夜没有动弹。公子鲜、旦、高诸人都来劝说,毫无用处。
公子奭没有跟随众位弟兄去劝武王,而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一直奏琴不肯停歇的伯邑考劝住,将他扶去了偏殿休息。
第二天一早,姬奭方才进入灵堂,告知武王张桂芳在城外叫阵。丞相姜子牙已经率领一众将帅出门迎敌。
武王不禁问道:“这次派了谁出战?”
姬奭回道:“雷震子的同门师兄哪吒。还有一员小将,是武成王的小儿子黄天祥。”
“他们两个都不曾在战场上扬名,张桂芳理当不知晓他们名姓。”
武王闭上熬了一夜,有些发红的双眼,而后睁开。
武王笃定道:“武成王是怕孤怪罪,所以让他的小儿子请战戴罪立功。”
按照姬奭回报,武成王前日只是讲了张桂芳的本事,对那风林是只字未提。
姬奭听武王所言,不由得细思,旋即明白过来。只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想要将公子乾的死怪罪到武成王头上。
武王摇摇头,终于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起身,同姬奭一同走出白虎殿。不论如何,他是西岐的主君,他要为整个西岐乃至西方二百诸侯的黎民负责。悲伤,也只能这一夜而已。
姬发走到回廊,恰好看到伯邑考正与前来祭奠的殷诵说话。
伯邑考经过一夜的情绪沉淀,已经能够接受公子乾的死亡。他转身看到姬发,立即上前行礼。姬发摆摆手,让伯邑考自己进去白虎殿。
武王却拦住了殷诵,没有让这位王孙进入灵堂。
这正合殷诵的心意。他来主要是探望伯邑考,祭奠公子乾是次要。贡品转交王府的侍从代为祭奠,也就可以了。
姬发仔细端详殷诵的面容,想要从中找到一点与殷商太子相像的地方。可惜没能找到。
不做比较不知浓浅。比之其父容貌的浓艳,王孙的颜色堪称寡淡。
武王与殷诵浅谈了几句,只觉得小王孙举止有礼,言谈进退有度,只是过于疏离。武王便明白,这位王孙其实不喜与自己说话,说不定十分讨厌他。
想到自己对王孙父亲做过的事情,武王心下讪然,自嘲了一句。
武王不想为难一个小孩儿,叫王孙继续难受下去。他干脆地打发了这位王孙。
不出武王所料,殷诵毫不做作地向他作别,转身就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武王转身,正好看到身边侍从古怪的神情。武王一哂,心知侍从是惊奇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小孩儿。
武王刚要提醒侍从收起这般表情,就听到背后“扑通”一声重响。
姬发连忙回头,看到那位转身就走的王孙整个人扑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武王懵了。
起初武王以为殷诵是少年性情,脸皮薄,害怕别人嘲笑他的窘迫,所以趴在地上不肯动弹。
武王连忙示意侍从随自己一起背过身去,佯装要继续往勤政殿走去。但是走了几步,始终没有听见身后有声响。
武王心下一惊,知道情况不对。他急忙转身,跑去殷诵身边,将小孩儿一把从地上抱起。
紧紧跟在武王身后的侍从,瞧见了殷诵的脸,吓得“哎呦”一声叫出声。
就看到刚刚还是神色自若的王孙,一张小脸此时烧得通红通红,身上比冬天里的火塘还要滚烫。
姬发底下九十几个弟弟,他自然有照顾小孩儿的经验。
想到儿童夭折的概率,姬发心脏一阵发紧。他伸手抱起殷诵,疾步向寝殿走去,一面吩咐侍从去请巫医。
巫医很快赶到王府。巫医先是小心地摸了殷诵的脉象。而后浑身一哆嗦,巫医脸色大变,转而小心翼翼地把殷诵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武王看见巫医神色有变,心中惊疑,却是安静坐在一边,等着巫医的诊断。
巫医将殷诵摸了个遍,心里已经了结果,却是不大敢照实禀告武王。
武王看出巫医的犹豫和忐忑不安。但是殷诵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知,姬发可不敢让巫医在那里磨蹭。
武王开口:“是什么病症?”
巫医伏在地上,鼓起勇气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诊断告知于武王:“是沾上了……公子乾的……魂。还请殿下允许小臣……”跳个大神驱鬼。
姬发闻言,忍不住扶额:这个巫医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的弟弟刚刚死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有,现在就来告诉他,姬乾的鬼魂已经能勾小孩儿的魂,祸害无辜性命了?还是在他的王府里当着他的面干这种恶鬼事?
姬发望向床上的男孩儿,知道这种病拖上一时半刻,就是不死也会把人的脑子烫坏了。
武王朝巫医挥了挥手:“莫要伤了公子乾的魂魄。你对他说,这个孩子对孤很重要,不能伤了他。”
巫医领命快步几乎是奔着离开寝宫。没一会儿,寝宫外就响起巫医的胡叫乱吼。
姬发本就一夜未睡,正是情绪疲倦的时刻。他听着这声音只觉得万分烦躁。
偏偏身在王位,不允许他躁动行事。武王只能按捺着不将烦躁的情绪转化为怒火。
武王正揉捏着眉心,忽然看到殷诵怀中掉出一角红缎,红缎下露出半截玉佩。
武王不由得定睛看向这半截玉佩。这玉佩他十分熟悉,曾经戴在身边十八年。
这块玉佩正是他的四弟姬旦亲手雕琢,赠与他的。后来,他将这件玉佩给了太子殷郊,当做日后两人相认的信物。
武王万万没有想到,殷商太子会将这枚玉佩给了王孙诵。
想到殷商太子将这枚玉佩交给亲子的原因极可能是什么,武王积郁在胸腔一夜的怒火,终于爆发,化成一口黑血涌上喉头,从唇角溢出。
侍奉的小臣瞧见武王嘴角流下鲜血,大惊失色,慌忙就要出去,把正在跳大神的巫医拉进来,先为武王看诊。
武王抬手,拦住小臣:“将昨日那贴药再煎一碗送来。”
“这……”小臣犹豫,想要劝说。
武王挥了下手。小臣无法,只得遵命退下。
武王起身,将彩玉凤凰从殷诵怀中抽出,收回到自己手中。
他低头瞧着这枚承载着幼弟一片敬爱兄长的心意,也是他对某个人的一片情义的彩玉,笑出了声。
武王对着彩玉,在心中自嘲:原来,在旁人眼中,你姬发竟是一个不忠不仁,会对小孩儿出手的阴险之辈。何等愧对父王的教诲!
爱极近苛。这一刻,武王竟是恨极了殷商太子。
小臣还没有将药煎来,跳大神的巫医已经收工。就见这位六十多岁的巫医拿着一碗乌漆墨黑的凉水,兴冲冲又小心翼翼地走进寝宫。
巫医举着碗,走到武王面前就要向他行礼。
姬发此时神情已然恢复。他伸手扶住巫医,免他行礼耽误工夫:“治人要紧。”
巫医刚刚在王府里跳完大神,此刻心情还在激动着。他听武王这般吩咐,不敢怠慢,连忙将昏沉中的殷诵扶起来,将碗里的凉水全部给他灌了下去。
待巫医放下殷诵,从床边退下来。武王问他道:“公子乾如何了?”
“公子已经被小臣安然送去幽冥,与文王殿下团聚。”巫医连忙回答,说了一句讨巧的话。公子乾的魂魄确实被他送下去了,但是有没有和文王团聚上,巫医可就说不上了。他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安慰武王,让这位西岐的主人好受些。
“劳烦你了。”武王扭头向床上看去,“还需要你再待会儿,等王孙退烧后再回去歇息。”
巫医连忙应声,不敢违抗王令。
巫医的大神没有白跳,他那一碗不知道加了什么的凉水也没让殷诵白喝。睡梦中的殷诵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身上不再滚烫吓人。
约莫三刻时后,殷诵睁开了双眼。刚刚退烧的人,一醒来竟然没有喊口渴,而是警惕地观察四周。
待看清坐在一旁,拿着笔刀处理公务的武王后,殷诵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猛然从床上起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巫医连忙伸手,扶住颇为生猛浑不似大病初愈的男孩儿。
旁边小臣连忙按照巫医先前的嘱咐,端来温水服侍殷诵服下。
武王第一时间察觉到床上动静。他放下笔刀,向寝具上看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和这个小男孩儿说什么话。
倒是殷诵喝完水定下神后,主动开了口。
殷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转过身来的武王,对他说道:“我在梦里见到了公子乾。他让我带话与你说,他知道错了。”说完,殷诵低下头,就着小臣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一整杯温水。
旁边巫医听到殷诵的话,心头一动,诧异不已。但是他没敢表现出来。
不必别人来说,殷诵都能猜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这种事他早年有经验。虽然这回略有不同,死鬼还跑进他梦里骚扰他。不过大致不差,他完全hold得住。
武王没有料到殷诵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由得神情一愣。武王说道:“多谢。是我没有护好他,愧对父王的嘱托。”
殷诵没吱声应武王的话。他可不是巫师,能够在梦中沟通幽冥。他能给公子乾带话给武王就不错了。这回是他难得大发善心。他可没办法帮武王把话带给公子乾和文王。
“你再休息半日,等身体恢复一些,让辟疆护送你回去。”武王起身,嘱咐殷诵道。
旁边叫辟疆的侍从立即上前,接下武王的命令。
武王说罢,吩咐另一名小臣抱起奏章离开了寝宫。
殷诵这一回被死鬼入梦,的确是伤身又伤神。他虽然觉得呆在武王的寝宫不太适合,但是这床确实舒服,也就比朝歌皇华驿馆的差点。
武王走后,殷诵倒头躺下,很快睡熟了过去。
临近傍晚,殷诵在肚子咕咕的叫声中醒来。他喊来那名叫辟疆的侍从,很不好意思但是没客气地问有没有吃的,让他垫垫肚子。
侍从立即去厨房,端了一碗热粥过来。殷诵吃完粥,总算舒服了一些。
殷诵没有阻止侍从,让对方遵从王命护送自己回到豆腐店。
回到家,殷诵立刻让伙计烧水给他洗澡。不想,站在浴桶前脱衣服的时候,殷诵惊讶地发现母亲留给他的玉佩不见了。
殷诵惊慌地将放进竹篓的衣服翻找了一遍,只找到用来包住雉鸡彩玉的红绸缎,始终找不到玉佩。
殷诵整个人都呆了,左思右想想不出彩玉掉去了哪里,只能回头去找。
顾不上沐浴,殷诵穿上干净衣物,就跑出了门。两个伙计瞧见殷诵着急忙慌地跑走,面面相觑,不解得很。
殷诵一路向王府跑去,跑着跑着张开了背后重新做好的精钢翅膀。
见多识广的西岐百姓偶有抬头,看见有人在天上飞,没有大惊小怪,只当小公子雷震子又下山来了。
殷诵不管不顾,直接飞落在王府寝宫的大门口。
此时寝宫无人,殷诵推门进入,四处搜寻自己的玉佩。可惜,找了一圈,一块玉佩都没有找到。倒是在暗格里,让他找到一个放画的锦盒。
殷诵打开锦盒查看,看到里面只有一个画轴,没有藏着玉佩。他着急找回东西,便没有打开画轴,合上锦盒重新塞了回去。
第066章 可以坑妈,但是不能这么坑
殷诵刚要关上暗格, 忽然想到,锦盒中的画轴说不定是自己母亲的画像。
殷诵在豆腐店,远程监控了姬发大半旬, 一次没见过姬发接触女性, 更别说让他找到母亲下落的线索了。
殷诵对此有些猜测。要么母亲远走,不在西岐;要么母亲真的被姬发囚禁了。
当然, 最大的可能是他的母亲和姬发早就闹掰了,各走各的阳关道。
殷诵连忙将锦盒翻出来, 重新打开。
从锦盒中取出画轴, 殷诵将画轴一点一点的展开。
殷诵猜中了一半, 这确实是一副人像画, 但是画上的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的父亲殷郊。
殷郊盯着画上的人,触不及防下眼睛瞪得大大的。精明能干的大脑在这一刻整个爆炸开来, 将的思维炸得一片空白。
殷诵整整呆愣了五秒钟, 才把自己从静止画面里“自救”出来。
大商小王孙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次为大人的世界之复杂而震惊。
拿着父亲画像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殷郊觉得这一幅画烫手极了。他实在不懂, 为什么父亲的画像会在这里,在武王姬发的寝室,藏在暗格里!
姬发对他的父亲抱着怎样的感情?
母亲知道吗?父亲知道吗?
所以父亲当初想要撕了姬发,是因为姬发这个“基佬”不仅抢了他的女朋友, 还想掰弯他?
父亲、母亲, 还有一个姬发, 这三个大人究竟在搞什么?
殷诵抖着手,仿佛发癫一般, 颤巍巍地将画轴卷回去。他现在极度怀疑这三个大人在玩某个特别的play。
这个play好像还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叫什么来着?
殷诵回忆了一下,这个词好像是叫《冬日里的一把火》, 也可能是《火焰山下的冬天》,总归就是那么个意思,又好像字儿没这么多。
不想了,他怕自己变得不纯洁了。
殷诵癫痫着将画像放回锦盒。就在他准备再次将这个造孽的红色锦盒塞回暗格时,他再一次犹豫了。
不能……不能再把父亲的画像留在这儿了……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家丑”绝不能外扬啊!万一被记录到史书,如何是好?
就算正史不写,肯定有多的稗官天马行空乱写的!
史上第一位男王后不能是他的父亲,更不能是武王姬发!野史上的都不行!
心灵深受震撼的殷诵,思及后世野史之野,冷不丁打了哆嗦。他火急火燎地把画轴收进储物袋,然后将锦盒塞了回去。
将暗格恢复原状,殷诵拍了拍激动乱跳的小心脏,然后用手捂了捂储物袋。要不是要找玉佩,他现在肯定飞也似的逃出王府。
殷诵迅速远离暗格所在的位置。他快步到另一排书箱旁边,脑中依旧一团乱麻。
殷诵一会儿想着赶紧将武王的寝宫搜一遍,把玉佩找出来;一会儿想着此地不宜久留,他应该先行撤退,寻找玉佩这件事完全可以回头找伯邑考帮忙。
殷诵刚刚伸手要去揭开书箱,突然心惊了一下。他猛然扭头,向门口看去。
殷诵赫然看到寝宫的主人正静静地驻足在门口,背着光幽幽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殷诵不寒而栗,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被主人当场抓包,殷诵立即涨红了脸。又被他强行压下羞耻心,脸色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殷诵强装镇定,施施然起身。他还很有礼貌地向对面身着红袍,身躯高大的男人行了一个礼。
武王收回视线,抬脚走入室内。他径直向隐藏锦盒的暗格走去。
武王出声问殷诵道:“辟疆一刻钟前,禀报他已经护送王孙回去家中。王孙怎会在此。”
殷诵看到武王笔直走向暗格,心中大叫要糟,暗道这个人肯定在外面站了许久,将自己偷拿画像的过程全部看在眼底。
殷诵下意识往门口望去,就看到走廊上跪坐着两个王府侍从。
殷诵微微皱眉,他倒没想着冲出去,这样实在有失风范。
殷诵果断先声夺人,在武王即将打开暗格开关时,借着回答想要引走对方的注意力:“诵回去后,发现身上玉佩不见了。故此回头寻找。”
“还望殿下通融,容我寻找这块玉佩。”
武王闻言,果然被吸引了一点注意力。只有一点,并不多。武王手上动作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继续打开暗格。
姬发垂眼看着暗格中的锦盒,直截了当地对少年说道:“不必找了,那块玉佩在我手上。”
殷诵看着武王打开暗格,听着对方直言不讳的承认,呼吸为之一窒。
他冲口而出:“还请殿下将它还给诵。它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
姬发将收藏画像的红色锦盒取出搁在手上。他轻轻地笑出声,意有所指:“‘不值钱’?殿下知道这块玉佩原是谁的贴身之物吗?”
殷诵立刻想到姬发与自己父母,他们三人之间可疑的关系。
少年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豁出去道:“这块玉佩是我甫出生时,我母亲留给我的。”
姬发着实没有料到王孙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不由得惊奇道:“你父亲是这样与你说的?”
殷诵闻言,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然后他照实道:“父亲倒不曾这样说过。但是诵明白……”
姬发打断少年:“那就是你自己的猜测了。我现在告诉你,你猜错了。这块玉佩与你母亲无关,它是我送与你父亲的。”
可是你刚刚才说这块玉佩是贴身之物!他把它送给我父亲,到底想要做什么?!!
殷诵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又不甘心吞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是理智告诉他,姬发根本不必在这件事上撒谎。
少年随着青春期凸显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终于化成一句话:“就算那块玉曾经是殿下的,如今它是我的了。我不曾许诺将它赠还殿下,殿下理应将它归还。”
殷诵自觉有理有据,但是武王只是轻轻斜眼瞥了他一眼,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到心上。
自然,武王也不会还他玉佩。
殷诵眼睁睁看着姬发打开锦盒,而后又合上。
武王转过身来,向他伸出右手,命令道:“将画还来。”
还个屁!殷诵在心里大骂。他转了转眼珠,抬起下巴。他如武王一般,也向对方伸出右手,佯装交涉道:“你先还我玉佩!”
武王不屑地戳破殷诵的“文字游戏”:“我便是将玉佩给了王孙,王孙也不会将画还给我吧?”
殷诵不禁抿住了嘴唇,脸上俱是被误解、羞辱的受伤,心里则是在大骂:“这厮吃什么长大的,这么不好骗!”
殷诵努力了一把,硬是将泪水挤到眼眶里,一双杏仁眼睛立刻变得盈盈汪汪,仿佛受了伤的猫崽。
殷诵不服气地说道:“我虽然不是出生在朝歌王宫,也是受了细心教导长大。在‘诚信礼义’这四字,我自认不比别人做得差。”
武王不为所动:“殿下连那幅画都不肯拿出来,叫孤怎么相信你是一个诚信的人?”
殷诵顿时激动起来,不服气地快步走向武王。他一边走,一边伸手到储物袋:“那幅画就在储物袋中。我不愿意将它拿出来的原因,武王理当比谁都清楚。”
“你既要我拿出来,那便拿出来给你看吧!”殷诵来到武王三步外,一把掏出一包强效蒙汗药,就往姬发的脸上撒过去。
tui,这西岐根本是虎狼之穴,指不定哪日亲爹都让人拖走。不待也罢!
武王少年时就在战场厮杀,五感何等敏锐?他一察觉殷诵动静有异,身体已经本能反应立刻抬手,用长袖将扑面甩过来的蒙汗药挡住。不止如此,姬发手臂一抖便用长袖将药粉裹住,反手毫不留情地甩回殷诵的脸上。
殷诵看到武王抬手时,已经疾步后退,转身就跑。他成功地向门口跑过去三步,刚好撞上姬发甩过来的蒙汗药。
这贴蒙汗药是殷诵在乾元山,耗时三十五天精心研究出来的迷药,讲究的就是“快、狠、猛”三个字。
殷诵被淡绿色的蒙汗药兜头兜脸扑了个正着,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来得及爆出来,他就中了自己的招,两眼一闭,晕死扑地。
武王捂住鼻子,谨慎地没让自己吸入飘在空气中的药粉。
直到粉绿的药末尽数沉落到地上,姬发才走到晕死过去的少年身边。
武王抬脚碰了碰殷诵。确认这小子确实晕了过去,姬发蹲到地上,单手将殷诵的身体翻过来,然后将他腰间系着的两个储物袋都解了下来。
殷诵药效解除时,人已经回到了豆腐店。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哪吒曲着一条腿盘坐在床尾。
哪吒后背倚靠在白墙上,双眼眯着,俨然正在小憩。
今天,张桂芳亲自叫阵。西岐这边众将士经过公子乾被斩首这一桩,不论是哪一派都不敢张狂。最后由着哪吒和黄天祥主动请战。
姜子牙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只能相信殷诵给的一套东西能有用。
哪吒和黄天祥两人得了姜子牙的授命,各自取了一副耳塞塞入耳朵。然后一个脚踩风火轮落下城头,另一个身骑黑色烈马,手握钢枪,从城门“哒哒”出去。
他们和姜子牙不同,对殷诵有着盲目的信任。姜子牙应他们的请求让他们对战张桂芳,就是指望张桂芳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姓名,邪术吐语捉将派不上用场。哪吒和黄天祥可以一举将张桂芳擒拿,立下战功。
没想到,他两个来到张桂芳面前,不等张桂芳使用激将法,他们就各自报出了自家姓名。
张桂芳一见如此,欣喜不已,只当哪吒和黄天祥是初生牛犊、扬名心切。
张桂芳当下就冲哪吒喊了一声:“哪吒还不速速跌下风火双轮!”想要为风林报仇。
哪吒戴着耳机,耳朵里尽是城门上闷隆隆,用来激励士气的鼓声,哪儿听得见张桂芳嘴里在往外蹦什么?
哪吒只看张桂芳朝向自己狰狞的面目,就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他心头一动,直接从风火轮“摔”了下来。
张桂芳看见哪吒从半空中落下,当即迫不及待地冲上去。
一把钢枪在手,虽说质地不及黄天祥手中这一把的一半,但是张桂芳强悍,也能做到寒光闪烁,夜星一点,直直向哪吒的胸口刺来。宛然是要照着昨天哪吒捅死风林那般,将哪吒心口捅出一个窟窿。
黄天祥同样带着耳机,一眼瞧出哪吒在做戏,耍弄张桂芳玩儿。
他在旁边冷冷一笑,胯-下一夹,烈马扬蹄立即冲张桂芳撞了过去。
正是马到人到,人到枪到。黄天祥仗着天生蛮力,手上转过枪头,猛地朝张桂芳精瘦腰身上抽了过去。
张桂芳被耳边猛烈而至的呼呼风声惊动,情不由己地分心,想要回手去应对黄天祥的攻势。
哪吒好不容易演一场,哪里肯放过张桂芳,当即趁他分心,乾坤圈一圈儿下去,砸到了张桂芳的胸口。
张桂芳受不得乾坤圈的力道,直接从坐骑上摔落到地上,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西岐城头上众将领看到两员小将竟然真将张桂芳拿下了,方才为他二人自报家门而提起的心立刻放下,转而纷纷叫好,为哪吒和黄天祥加油鼓劲。
黄天祥却冲哪吒埋怨起来:“你用火尖枪捅死他得了!”
昨天回去,黄天祥就殷洪那番话想了一晚上。黄天祥现在知道,公子乾死了,张桂芳绝没有投降的路子可走,只能死在西岐南门外,祭奠公子乾的亡魂。
在黄天祥看来,能将张桂芳直接斩杀在此是最好。万一这厮是个软骨头,见敌不过直接投降了,岂不是叫武王与丞相爷难做?
哪吒同样听不见黄天祥的声音,但是他大体猜到黄天祥在说什么。他白了小不点一眼,嗤笑一声:“你看不到他胸前的护心镜不是凡物?”他能用火尖枪直接捅死,他会费这番功夫?
好吧,硬要用火尖枪去捅,也不是不能捅死张桂芳。只是哪吒护着自己的宝贝,怕损伤了火尖枪的枪头,这才用乾坤圈砸了张桂芳的护心镜。
张桂芳失了从他师父那里得来的护心镜,已然收起了方才的轻敌之心。他急忙爬上马背,调头就跑。
哪吒和黄天祥紧追在后。
张桂芳眼见这两个杀神追上来,当即一声令下,十万大商兵马冲出辕门,如蝗虫一般向哪吒、黄天祥奔袭而来。
哪吒和黄天祥半点没有退缩,反而十分兴奋。在他们身后,姜子牙早在张桂芳败逃时,就下令打开城门。西岐的兵马同样冲了出来,冲向殷商的兵马。
这一场仗从白天打到夜里,月上中天才歇战火。
张桂芳被哪吒打伤,又被哪吒和黄天祥追击着,不能专心指挥军队,只得率领兵马边打边退。殷商大军因此死伤无数。
直到张桂芳退兵三百里之外,姜子牙看看天色,谨防有诈,一声令下,全军收兵。
西岐这边大胜了一场,但是没能叫张桂芳给公子乾偿命,众将士也不好意思大肆庆祝。
姜子牙做完战后总结后,哪吒、黄天祥、哪吒三人匆匆回到豆腐坊。他们本意是担心独自在家的殷诵,久不见他们回来会担忧。
没想到,他们刚刚到家,两个伙计就迎上来,告知他们殷诵昏迷着被王府的侍从送了回来。
殷诵看到哪吒,立刻安心了。他双手伸出被子,抓紧背面,挣扎着一副没有缓过劲的身子骨,坐起身。
殷诵拿出来泼武王的蒙汗药,以前只在乾元山的老虎、黑熊这类大型动物身上试验过。如今他自己算是做了一回“试验品”。
通过八个时辰的沉睡,殷诵证明了这剂蒙汗药是家居旅行的必备“良药”。
殷诵连忙摸了摸腰间,发现储物袋还在,那张殷郊的画像也没有不见。
殷诵不禁松了口气。他看一眼蒙亮的窗外,空气中带着露水的湿气告诉他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
殷诵回头,询问哪吒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哪吒起身,走近到殷诵面前:“是王府的侍从护送你回来的。你在王府遇见了什么?”
殷诵挠挠头,老实地回答了哪吒:“昨日我去祭拜公子乾。这位公子好生过分,竟然把我弄倒,进入我梦里,叫我带话给他兄长。”
“我好心替公子乾带话,没想到武王竟然把我的玉佩拿走了。我向他要,他还不肯给我。”
殷诵越说越委屈,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哪吒听着殷诵的描述,诧异地“噫”了一声。
哪吒其实已经与武王接触了许多次。在他看来,武王姬发以仁德治理西岐的百姓,是一位极好的掌权者。因而,哪吒十分赞成阐教支持武王伐纣的主张。
哪吒皱了皱眉头。他感到十分不解:“武王这般富裕身家,缘何要拿你一块玉佩?他拿走的莫不是殷郊交给你的那块墨玉?”
那块雕刻成玄鸟的墨玉,是证明殷郊、殷诵大商王族身份的信物。武王姬发若是拿了这件玉佩,哪吒便要重新琢磨琢磨这位未来天子的人品了。
殷诵摇头,没有欺骗哪吒:“是另一块雕琢成雉鸡的彩玉。武王说这块彩玉不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而是他赠与我父亲的。”
殷诵不禁回想昨天自己与姬发面对面的对话,对方分明是对这块玉佩落到他手里有意见——很大的意见。
殷诵想着若是这块玉佩真是武王姬发的,于他就没有那许多的意义了,被姬发拿走就拿走了。
不过他还需要向父亲殷郊确认过这件事才行。
殷诵向哪吒问起殷郊何时回来。
哪吒见殷诵自己放下了这件事,他也没追究下去。哪吒看得出,这件事上恐怕还是殷诵不占理一些,不然殷诵不会这般轻易放过这件事。
哪吒没有揭穿这一层,让殷诵窘迫叫他难看。
哪吒顺着话说道:“殷郊是头一趟督粮,想来要拖沓一两日方能回来。”
所幸,西方二百诸侯受历代西伯侯与武王的教化,寻常不会出现拒不交粮的刺头。不然殷郊毫无经验下,肯定要再晚上几日才能返程。
殷诵叹了口气。他现在非常想见到父亲,既想和殷郊问清楚他们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又害怕真的问出什么,便琢磨起来干脆什么都不理直接拉着殷郊远离西岐。
殷诵愁眉苦脸,不禁向哪吒说道:“我不想呆在西岐了。哥哥可以陪我去东鲁见舅姥爷吗?”
哪吒挑了眉:“我陪你去东鲁自然是可以的。也该叫你舅姥爷将当年的官司说明白了。”
“只是如今,我受师命下山辅佐武王,不能说走就走的。”
哪吒想了想,和殷诵推心置腹道:“我与你说实话,我是真心辅佐武王,愿他能替代纣王,叫天下百姓都能受他的庇护。”
当年哪吒陪着殷诵回了一趟朝歌,又从朝歌返回陈塘关。沿路走了两遍,十室九空的场面哪吒不知道看了多少。他虽是天生仙骨,却真心怜悯这些受暴政迫害的凡间百姓。
师父太乙真人常与他说,炼气修仙,讲究一个“自然”。哪吒便常常想着,自己见过那般人间惨象,心中不愉,便要出力改变这人间,叫这凡间如表弟给他看过的那些书中所写,“人人可饱腹,人人有衣穿”,这就是他要修行的“自然之道”。
殷诵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哪吒既然说了这番话,那么哪吒就会践行到底的。
殷诵现在后悔了。他没想到武王姬发的“蛊惑力”竟然这么强!当初从乾元山下来的时候,他就应该直接求着哪吒,还有父亲和叔叔,将他们拐去东鲁。
殷诵由哪吒想到殷郊、殷洪。思及自家双亲与姬发复杂的关系,殷诵更加不敢让殷郊继续留在西岐。
正被儿子心心念念的太子,今日一早起来,就带上人马,将收上来的粮食装上马车,准备回去西岐。
太子殿下接受当地一员老农的建议,叫手下兵士收集了一些干燥的稻草,铺在粮食上。一来防止路上颠簸粮食从车厢里撒出来,二来遮风挡雨,防止粮食在运回去的路上遭灾,白白浪费了。
其实催缴和运送粮食回去,对殷郊而言都不是难事。叫他嫌弃的是,收缴粮食时要登记的账簿。每一户、每一村乃至每一州,交了哪种粮食,交了多少,都要登记造册
若是西岐这边和朝歌一般,只管催缴,太子其实费不了什么心思。但是早在文王时期,就制下规定,百姓有特殊情况的,可以免交部分或者全部粮食。
这可就让殷郊头疼了。殿下却不敢不注意,就怕哪边出了差池,叫百姓在自己手上受了委屈。殿下何等憎恨纣王,自然不愿意在百姓眼中成了同纣王一般的恶人。
因为方方面面做得仔细,殷郊这头一趟收粮真如哪吒推测的那般,比正常时间慢了两天才返回西岐。
此时,姜子牙不知何缘故,离开了西岐,只叫哪吒诸将好生看守城门,严禁与张桂芳交战,万事等他回来再说。
因为姜子牙不在,军营中气氛颇为紧张。不论是老牌还是新贵的将军,都格外紧张地警惕着城外张桂芳的动向。因此没有人为殷郊晚回来两天而责备他。
殷郊按着其他督粮官的提点,将粮草上交齐备。然后,他就准备回去城里,休整一番。主要是这几日离开,他对儿子殷诵颇为想念,想要立刻见一见这小子。
殷郊刚刚摘下头盔,从营帐里出来,迎面就走来两名小臣装扮的男子。
殷郊知这两人是冲自己来的。他细细地看去,发现是“熟人”——他们初来西岐,姬发带着姬鲜、姬旦私下来见他们一家时,这两个侍从就跟在姬发身后。
殷郊微微皱眉,警铃大作。他不禁将头盔从左手换到右手,看着两个小臣走到面前。
两个小臣走到太子面前五步处,缓缓向他行礼。然后其中一人开口,告知殷郊武王召他去王府会面。
殷郊听到武王寻他私下见面,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位未来的天子有接触。
殷郊不情不愿地问道:“一定要去么?”他就是西岐一个小小的督粮官,不曾在战场上立过功,何须武王亲自接见啊?
“殿下还是去一趟吧。三日前,王孙殿下不知何故潜入王府,还对武王使用了迷药。”
“你是他父亲,这件事上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要给武王,给西岐一个交代的。”
当先开口的小臣,颇为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话把殷郊吓得不轻,暗中稀罕:儿子给老子下蒙汗药,这都什么事?
太子脱口而出:“我儿可有伤到武王?”
殷郊真的很迷糊,不明白殷诵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能忐忑地望着和自己说话的小臣,希望对方不要告诉他殷诵差点搞死武王或者将武王重伤、致残,他真的担心儿子会被天打雷劈啊!
那小臣模棱两可道:“还请殿下前往王府。殿下见过武王即一清二楚了。”
殷郊忧心殷诵在不知情下,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焦急之下,殷郊只将将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直备着的汤药,喝下一大口,将声音改变了,便急急忙忙地同两个小臣一起赶去王府。
殷郊进入王府,立即被人迎去武王寝宫的偏殿。殷郊一见在这里见武王,心里一突,还想武王不会真的被殷诵捅了哪里,躺下了吧?
殷郊正在胡思乱想,眼一抬,就看到武王不似有妨碍地从外面施施然走进偏殿。
殷郊连忙起身,想要参见武王,为殷诵辩解几句。却被从他面前走过的武王抬手压下声音。
武王走到主位坐下。他向下首的殷商太子微微抬手,示意对方不必行礼多言:“殷将军方才督粮归来,辛苦了。先喝口水吧。”
殷郊这才侧身看向手边早早由王府备下的茶水。此时,茶水温热,刚刚好是入口的温度。
殷郊以为殷诵正被扣押在王府,忌惮之下不便违背武王这个“受害人”。
太子举起茶杯,将杯沿靠在有些干燥的嘴唇上,心下止不住嘀咕,不知道武王藏着什么心思,殷诵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殷郊喝了一口茶。西岐这边做茶的手法和商朝完全不同,竟然是将茶叶直接搁在茶壶里,用滚烫的开水浸泡。看着手法简单,但是讲究很多。
殷郊听其他将领提及,这种茶水吃法西岐以前是没有的,都是丞相姜子牙这边带起来的风潮。
姜子牙出身昆仑山,所以很多人误会山上的仙人就是这样饮用茶水的。这种泡茶法,在西岐又被称作“神仙茶”。
殷郊清楚,仙人们根本不是这般用茶水的。至少他与殷洪的师父不这般喝茶。
殷郊心里焦急,没心情品茶水。他将茶杯放下,向武王看去,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开口为殷诵开罪。至于将殷诵的身世和盘托出,完全不在殷郊的考虑内。
——但凡他向姬发透露殷诵的身世半个字,他的名字就倒着写!
武王却抢先开了口。他整理了一下右手袖口,神情微带一丝好奇地问道:“不知这杯茶水可合殿下口味?”
情势比人强,殷郊十分识时务地称赞了一遍王府的茶真不错。
武王竟然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道:“我们等一会儿。”
殷郊不明所以,只觉得上首坐着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这让他有点儿想跑路。
太子刚刚想到“跑路”,上面的武王突然说道:“殿下,你起来吧。”
太子一头雾水,然后他遵照上边男人的要求,准备起身。结果,他刚刚离开凳面,就感到浑身酥软,竟然是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
殷郊没有力气支持,立刻坐了回去。他目瞪口呆地抬头向武王看去:“你这是何意?”
武王右手张了张,然后用力握紧。他笑着对太子殿下道:“三日前,王孙潜入王宫,对我使用迷药。”
“不过,被孤躲过去了。”
“事后,孤捡到他用来包住迷药的纸包,发现上面还粘附着一些药粉。”
“孤便拿来一试,想不到对仙人也是有效的。”
殷郊双眼瞪得溜圆:感情他是被殷诵这小东西给坑了!
武王施施然走到太子面前,微微俯下身与对方瞪大的眼睛对上:“殿下既然抛下殷商太子的身份,抛却了大商的王位。那不如……”
武王将太子的左手窝在两手手心之间,轻笑起来:“……来做西岐的王妃。”
第067章 好个“火焰山下的冬天”!
殷郊万万没有想到武王会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
让他一个大男人, 做西岐的王妃?武王的脑袋是被马蹄踢过吗?
太子气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边脸颊都鼓了起来。
姬仲这句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根本没有询问他的意思, 就是来通知他的!
殷郊恼羞成怒:“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姬发神情微微黯淡:“我在王孙殿下那里见到了我留给你的玉佩。”
殷郊听到姬发提到那块彩玉,不由得心头一紧。他不禁心虚地避开眼, 不敢跟武王对视,害怕这厮联想到殷诵的身世上。
殷郊心虚的模样, 让姬发心下起疑。他不觉问出口, 询问殷郊怎么了。
殷郊强行压下心虚, 勉强对上姬发的视线。
他咳嗽了一声, 缓解面上的尴尬:“没……没什么……”
殷郊一点不想亲口告诉姬发殷诵的身世。这混蛋可是刚刚骗他喝下迷药,他现在身上还在软着呢。
武王微微皱眉,没有追问下去, 而是按下疑虑, 继续说道:“这块玉佩是四弟姬旦亲手雕刻。既然殿下不喜欢,我就将它拿回来了。”
殷郊闻言下意识地想着, 那块彩玉原来是西岐四公子雕的。这手艺也太差了,姬旦怎么好意思送出手的?
随即太子反应过来,姬发根本没有察觉殷诵是他的儿子!不然,姬发绝对不会将那块玉佩收回去。
殷郊一颗悬着的心立马落了回去。
他不禁懊恼地甩了下脑袋:殷洪说得没错, 他就应该早早地把这块惹事的玉佩扔了, 而不是鬼使神差把它塞进包裹殷诵的襁褓。
殷郊忽然被喉咙上的触觉, 惊得回了神。
殷郊猛地向后让开,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指伸到自己喉结上摩挲的武王。
殷郊一脸提防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你做什么?”莫非姬发方才说要娶他做“王妃”是假, 就地掐死他才是姬发真正的想法?
姬发收回手指,笑道:“只是好奇……殿下的声音怎么变了。”明明当年山洞中, 这人的声音清亮软糯,十分动听,轻易就能钻到人的心里去,驻扎下来,叫人念念不忘。
姬发更好奇的是,这种情况下,殷郊竟然还能走神,忽略掉他这么大一个“威胁”。
太子殿下莫非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一块“鱼肉”,随时都会被面前的人吞咽、食用吗?
殷郊立即捂住自己的脖子,努力向后倚靠,尽量远离武王一点。
殷郊狡辩道:“我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你不喜欢听就让我离开。”只要姬发放他走,他可以当场发誓,一辈子不出现在这个混蛋面前。
姬发瞧出殷郊的警惕。但是他的视线始终缠绵在殷郊浓艳的脸庞与上半身上,流连难返。
武王俯下身,将脸贴近殷郊脸侧,语气暧昧地在殷郊耳边提及当年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放你离开是不可能的。殿下可听过‘食髓知味’这个词?”
殷郊:“!!!”
殷郊陡然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不止是要他做西岐的王妃。看对方言语间的暗昧,极可能今天就想和他将山洞里的事情重新“操练”一遍。
殷郊被贴在耳边的呼吸弄得脸上羞红。他软绵绵地伸手推搡姬发,同时为当年的自己辩解:“我那时修炼出了问题,走火入魔,才会……才会对你动手。而且,你我心知肚明,我根本没有成功!”
说破天去,那个晚上都是他在吃亏。对这一点,太子殿下是十分有信心的。
不想姬发微微歪头,一句话直接打破了太子的“信心”。
就听武王语带不解地问道:“殿下真的没有成功吗?殿下莫不是忘了,当日是殿下纠缠姬发不放,姬发根本无法挣脱,只能顺了殿下心意……”
“你别说了!”殷郊窘迫至极。他对山洞中后半截发生的事情,一点记忆都没有。面对另一个当事人的“指控”,他根本没办法替自己辩解。
殷郊又气又恼。他分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像是被戳破了真相。
他涨红了脸,本就冶艳的姿容更加艳丽,如夏果秋实,叫人看见就想要立即采摘,加以食用。
武王瞧着太子娇俏的神情变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想要在对方的鼻尖上轻轻刮一下。但是手指凌空又被他收了回去。
姬发猛然站直,向后退了一步。
殷郊紧绷的神经,因为压迫在前的高大身影离开而微微放松。
太子抬头向武王看去,没能抓捕到姬发向后退时,眼中转瞬即逝的贪恋和凄苦。
太子抬头时,姬发的神情已经恢复。
武王对太子说道:“殿下忘记了也无妨。正如太子所言,当日是殿下‘走火入魔’。”
武王深情款款地凝视太子的眼睛,说道:“自两个月前拜会殿下,孤见过殿下真容,便对殿下魂牵梦萦,夜梦常相守。这何尝不是走火入魔呢?”
殷郊不可思议极了,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完全不能理解对方吐出来的这番话。这算什么,“一见钟情”?有给人灌迷药的一见钟情吗?
武王瞧着太子殿下困惑不解的神情。他轻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向身后的墙面走去。原来这间偏殿与武王的寝宫有一道暗门,可以彼此相通。
殷郊眼睁睁地看着姬发打开暗门。等到姬发退开身形,向他走来,殷郊更是靠着角度直怼怼地看到一张大床在门后摆着。
“殿下今日,就将当日欠姬发的‘公道’还于孤吧。”
太子看到武王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是说道。
殷郊懵了,意识到姬发是要玩真的。他起身就往外跑。
可惜了,殷郊这般努力,奈何他儿子做出的好药,将他一身的修为和力气统统消弭了个干净,让他每走一步都恨不得当软脚虾,扑到地上去。
唯一庆幸的是,姬发从殷诵那里得来的迷药不多,不然……殷郊根本不敢设想自己会遭遇什么!
殷郊四肢颓软,哪里逃得过武王的手掌心?武王快步来到殷郊身后,伸手将他环抱住,轻而易举地扛着他从暗门走进寝宫。
殷郊怄气不已,终于受不住,暴跳如雷,大骂起来。
但是他出身就是那般,从小到大哦哪里有人肯教他骂人?
殷郊来来回回就那样几句,文纠纠没有杀伤力。大半骂词还是九尾妖狐进宫后,他同王弟偷偷躲在龙椅后面,偷听来的谏臣怒骂纣王的词。
此时此刻,殷郊自己亲自上阵骂人,才明白哪吒那张骂人不吐脏字,却能把人活活气吐血的利嘴是多么了不得,足可称作一样“神兵利器”!
武王对太子的咒骂充耳不闻,他将太子殿下送到寝宫的大床上,抬手就要解他身上的衣甲。
殷郊怎么肯束手就擒?太子立即使出吃奶的力气,翻身想跑,被武王毫不客气地拖了回去。
太子一把掐在武王的咽喉上,作势就要用尽所有气力,折断这一节气管。
武王反应迅速,一把握住这只意欲行凶的手,却是稍作迟疑后才强行将其扯下,顺势将殷郊按到在床。
武王按住太子双手,居高临下看着被制服的殿下,好整以暇地“指点”对方道:“殿下还是欠缺与人搏命的经验。下次再有这般机会,一定要选择戳穿对方的眼睛或者痛击太阳穴。”
殷郊气不过,又要曲腿去踹。依旧被武王按下了进攻。
殷郊愤怒不已,恶狠狠地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止不住气喘起来。他发狠地威胁对方就此收手:“姬发,我虽受师命来西岐辅佐你。但你真要无礼于我,等我恢复了力气,必然要你拿命来偿还我受的屈辱。”
武王垂下眼,根本不将殷郊的威胁听在耳里。他一手将殷郊全部的抵抗压制住,剩下的左手灵活地解开殷郊身上的软甲,尽数扔到地上。
软甲尽除。武王又开始着手解开下面道袍的系带。
殷郊简直要气疯了,谩骂也好威胁也罢,都无法阻止武王将他身上象征阐教弟子的道袍解下。
武王在质地极好的道袍上摩挲了一下指尖,而后他抬起眼望向太子殿下。他没有将道袍抽离床铺,而是让它静静地摊在殷郊身下。
姬发抬眼,刚想开口说一些叫殷郊羞耻难堪的话,却意外地对上殷郊气到极点,殷红一片的双眼。
那些话语含在武王嘴里,忽然就说不出口。
姬发愣了一下,舌尖抵在上颚上,转动了一圈,那些话语变回满心的苦涩,而后苦涩被他强行转做一声轻笑。
他望着殷郊的双眼,好似探究一般说道:“原本觉得太子与王孙,两位殿下虽是父子,容貌上并无相似。如今看来,非是如此。”
姬发伸手去摸殷郊嫣红的眼睛,被殷郊偏头躲过。
殷郊斜斜地瞪着姬发,被人压迫至此的屈辱,让太子殿下对武王产生了恨意。这份恨意并不因为对方提到他们共同的子嗣而减少一分。
武王收回手。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这只手,拇指和食指、中指摩挲了一下。
武王终究不忍继续欺负下去。姬发心道:罢了,原本就是吓唬一下这位殿下,好将人吓走,离开西岐。
如今这般已经足够了吧,何必一定要把他惹哭了那般可怜?
姬发佯装完全不把殷郊眼中的恨意与杀意放在眼里,反而戏谑地笑出声:“殿下与王孙受气委屈时,这双眼睛都像极了……漂亮的狸奴。”叫人如何真心去伤害?
只不过,两日前王孙是假委屈。眼下,太子殿下是真的气到了极点。
武王细思,想必这位殿下已经恨自己到了极点,恨不得除之后快吧?
姬发有些贪恋地望着身下红艳的双眼。
殷郊差点一口气抽过去。他现在对姬发的印象极为不好,直接想岔了对方这句话。
殷郊兀然将眼睛瞪得更大,来不及细想这句比喻何等羞辱人,只紧张惊恐地质问姬发:“你对诵儿做了什么?”
姬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太子误会了什么。他双眼流露出一丝难堪,忽然觉得自己也喝下了掺药的茶水,此时浑身乏力起来。
姬发声音微凉,回答太子道:“王孙向我讨要玉佩,我不给。他便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好似我怎样欺负他一般。”
殷郊听到这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变态到那个地步。不然,他真的会将姬发千刀万剐!
武王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作弄殷商的太子。
他起身,走下床。背对着殷郊,武王不忘最后“恐吓”一番:“姬发是真心心悦殿下,诚心向殿下聘婚。”
“我给殿下三天时间,殿下务必好好考虑做西岐王妃这件事。”
“此事绝无可能!等药效过去,我必与你报仇!”殷郊扭身趴在床铺上,狼狈地瞪着武王的背影。
“这个殿下不必担心。”武王将鞋穿上,假惺惺说道,“王孙殿下‘留’下的迷药,足够殿下用上一个月。那时,你我已是夫妻。”
“无耻!”殷郊怄气,忍不住再次大骂起来。
殷郊顺手抓过玉枕,劈手往武王后背砸过去。可惜,他现在浑然没有力气,玉枕只是在半空中小幅度地飞了一下,就干脆利落地摔到地上,碰都没碰到武王。
“啪嗒”一声,玉枕落地,磕掉了一个角。
武王头也没回,走出殿门。
武王站在门口,用足以让殷郊听到的声量吩咐门外的侍从,叫他们好生伺候殷郊。
四名侍从低头应诺。然而武王走后,他们四个对殷郊的“伺候”就是将寝宫的殿门紧紧地关上,将殷郊关在了殿内。
殷郊泄气地瘫回床上,一动不动。姬发那番话分明是说,三日后即便他不顺从答应,这个混账亦会强行把他纳为西岐王妃。
殷郊都不敢想象,这种事真的发生,被传扬到朝歌、昆仑山,自己会被多少人耻笑、不屑。
谁的耻笑他都能够承受,独独不能忍受这种事传进纣王的耳朵,令母后蒙羞!
殷郊瞪着上方红色艳丽的床帐,默默吐槽西岐姬氏的品味,竟然以红色为尊。
红色哪有白色、金色漂亮和尊贵?
他不要穿同姬发身上如出一辙暗沉沉的红色礼服。他的儿子殷诵也不行!
殷郊现在只能寄希望自己的家人,期望殷洪及时发现自己被扣押在王府,设法将自己带出去。
然后,太子很悲剧地回忆起来,明明军营中应该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到处都是兵士才对。可是他从营帐出来,王府的两个小臣迎上来的时候,他们身边竟然是空无人影!
这岂不是说,根本没人知道他被骗进王府,受困于此?
这分明是早早就设好了圈套,要套死他啊!
殷郊想通了这一点,顿时后悔不已,暗恨自己马虎大意,竟然毫无防备地中了姬发的奸计!
殷郊只能躺在床上默默祈祷,弟弟殷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已经督粮回来,然后察觉出他的失踪。
殷郊等了半时辰,并没有觉得这么点时间就足够笨弟弟、蠢儿子察觉异常。
然而,就在殷郊百无聊奈数起床帐上用金丝勾勒的花朵的数目时,他惊喜地听到儿子殷诵呼唤他的声音。
殷诵的声音很轻,显然是防备被外面走廊上的守卫与侍从听到。若不是殷郊好歹是个炼气士,未必能听见儿子小猫崽似的呼唤声。
殷郊不由得屏息倾听,发现殷诵就在隔壁偏殿。
这惊喜当真来得触不及防,叫殷郊大喜过望,差点喜极而涕。殿下心里一阵欢欣雀跃、大声疾呼:吾儿不白生!
殷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急忙拖着软塌塌的身子骨,挣扎着来到暗门处,然后花掉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敲击了两下暗门。
殷郊祈祷着殷诵听到这两下敲击,能够打开这道暗门。
老天爷长眼,殷郊很快听到偏殿里,一窜脚步声向暗门过来。
很快,暗门被打开,却只有一道缝。殷诵谨慎地透过门缝往寝宫这边瞧了瞧情况。
待瞧清楚靠坐在暗门边的正是自己的父亲,殷诵立即推开暗门,着急地跨步到殷郊面前。
也是凑巧,殷诵今天闲来无事,又想到武王竟然藏了殷郊的画像在寝宫,便又爬到塔楼上,监视起了王府。结果他就看到殷郊被武王的贴身侍从引入了王府。
殷诵当时就觉得其中有诈,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着殷郊走入王府寝宫的偏殿,许久都没出来。那时殷诵便开始担忧。
当看到武王明明是和殷郊前后脚走入偏殿,却从寝宫里出来时,殷诵那颗担忧父亲的孝子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
在看到侍从们将寝宫大门关上,却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着寝宫,殷郊至始至终没有离开王府后,殷诵立即行动起来,独自一人潜入王府。
殷诵看到只着了一身里衣,好似软骨症一般靠在墙边的父亲,大惊失色。
殷诵蹲下身,焦急担忧地询问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殷郊抬手就想揪儿子的耳朵。要不是这个小混账把这样强效的迷药落在姬发手里,那个大混账区区一个凡人,哪里能欺负得了他?
殷郊捏了一下殷诵的耳垂,有气无力地说道:“姬发在我饮用的茶水里放了迷药。他说那迷药是你落在他那里的。”
殷诵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他没有辩解,连忙从储物袋里翻出解药。
殷诵将装解药的瓷瓶揭开塞子,然后将瓶口放在殷郊鼻子下面。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太子鼻腔,迅速席卷他的大脑。
殷郊没顶住打了个喷嚏。然后,他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飞速恢复。
殷郊大喜。
太子就着坐姿一边恢复气力,一边忍不住询问殷诵哪里来的这种迷药,竟连炼气士都能药倒。
太子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药剂好生歹毒!别让他逮到研制这迷药的人,看他不胖揍对方一顿!
殷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是孩儿为了防身,研制出来的。”
殷郊:“……”
殷郊被噎住了。太子看在儿子跑来搭救自己的份上,磕巴了一句:“我儿真是多才多艺。”
殷诵听到父亲“不好意思”地夸奖自己,立刻回以羞赧一笑。
殷郊不忍直视地撇过脸去。
身上气劲一恢复,殷郊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太子抬脚就往紧闭的殿门走去。
殷诵连忙追上去:“父亲这是做什么去?”
殷诵不解,现在父亲不应该跟着他通过暗门,顺着他来时的路线,从偏殿的小窗户爬出去,赶紧离开王府吗?
殷郊忿忿不平回道:“为父现在去把姬发那厮打一顿!”姬发竟敢如此欺辱他,真是岂有此理!他今天不把姬发重拳出击打一顿,一定会把自己气死!
殷诵一愣,没想到父亲被阴险的西岐老登使了迷药,囚禁在王府寝宫,却只想到将对方打一顿作为报复。
殷诵瞅瞅殷郊身上勉强挂着的道袍,再瞅瞅地上躺着的软甲,脑中有一万个感叹号:都这样了,父亲也不想宰了姬发老儿吗?这叫他怎么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清清白白的?
殷诵不禁认同了叔叔殷洪对他父亲的评价,他的父亲的性情确实偏向优柔。
不仅优柔,还挺任性的。
不行,还是好气!老贼竟然敢扒他父亲的衣服!
殷诵当即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钢刀,“刷”一声将刀刃从鞘中拔出。
殷郊听到拔刀声,不禁回眸望去。殷郊就看到他的儿子殷诵手持一把钢刀。经过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极品钢刀,白花花的刀锋上将森森冷冽的寒光折射入殷郊的瞳孔中。
殷诵看到殷郊回头,立即将这把钢刀抛给父亲。然后他从储物袋里摸出另一把钢刀,“刷”一声拔出。
殷郊一把接过抛过来的钢刀。手上感觉出钢刀的份量,殷郊心中大赞一声:好刀!
随即,他不解地向儿子看去,询问殷诵拿刀出来做什么。
殷诵手持绣春刀,脸上戾气丛生。他发狠道:“姬发老儿欺负父亲,便是欺负孩儿!此仇不报,孩儿不当人子!”
他抬头对上殷郊询问的目光,凶里凶气道,“父亲,我们现在就冲出去,把姬发老儿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说罢,殷诵就横刀在前,往大门口奔去。
殷郊整个人都惊住了。他急忙一把抓住儿子,不让他真的冲出去。
开玩笑,他去揍姬发一顿,那叫一报还一报,是姬发应得的。但是殷诵动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何况殷诵是要对姬发动刀!
殷郊真怕殷诵还没冲到姬发面前,天上的雷电就顺着小东西手里的钢刀把他劈死了。
殷诵被殷郊硬生生阻住去势,强行扯了回来。他一脸不解地望着太子殿下:“父亲,这是何意?”
殷郊汗颜,他要怎么跟儿子解释这件事谁都能去做,唯独他不能呢?
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前刚被周武王欺负了一顿,气得两眼通红,差点掉出委屈的眼泪,此时是万万不肯把殷诵是姬发亲生儿子这件事告诉殷诵的。
殷郊没得办法,只好委曲求全,大事化小,劝说儿子不要冲动:“其实是我多年前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现在气愤不过,才会找我算账。只是做得有些过分了,让为父十分不忿。”
“现在,父亲已经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不过恩怨相抵,不算什么。”殷郊故作大方道。
殷诵怀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果殷郊不是一边磨牙一边说这话,他还是有一分可能相信父亲的扯淡的。
殷诵暗叹一声,猜想道:父亲肯定是怕我为此手上沾血,所以才这般委曲求全。
他佯装无意,试探殷郊道:“父亲当年做了什么事,竟引来武王如此报复?”
殷郊实在无颜回答这个儿子。他只好强行结束话题:“这是大人间的事,你小孩儿莫要多问。”
殷诵瞧着殷郊一脸的窘迫,分明就是一副没脸说出真相的模样。
殷诵当即心上一咯噔,随即在心中冷笑连连:好个“冬日里的一把火”/“火焰山下的冬天”!
他的母亲何苦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
殷诵忽然问向殷郊:“那你要继续留在王府么?”
殷郊皱眉,不答反问:“我怎地还要留在这里?”开玩笑,殷诵问出这番话,是真想多找一个爹不成?
殷诵亦是不答反问:“那你是要走,离开西岐么?”
殷郊眉头皱紧。他还记着师父的命令,但是眼下他确实没办法在西岐待下去了。
殷郊摇摇头:“如今,我与武王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殷诵心中冷哼一声,暗道不论父亲与姬发老儿有何种纠葛,姬发既然不做人,出手要将父亲囚禁在这寝宫内,这份耻辱是万万不能就这么轻易抛开的。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父亲,有的是狠劲和决心。
殷诵当即道了一句:“如此也好。我们现在离开王府,去寻叔叔与天祥,即刻前往东鲁。”
殷郊“啊”了一声,紧接着听到儿子恶狠狠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姬发狼子野心!日后父亲登基为王,老贼说不定还想做“王后”。这厮断不可留!
他决不允许,自己的“继母”是史上第一个男王后!
“父亲,现在走不走?”
殷郊眨眨眼,总觉得儿子哪儿不对。他没有琢磨出味来,只能点点头应了殷诵。
父子两人将钢刀收回鞘中,都没有收进储物袋,就拿在手里做趁手的兵器。
殷郊、殷诵迅速地来到隔壁偏殿的后窗处。殷郊正要从窗户跳出去,他忽然灵光一闪,低头问先出去探路的儿子:“你不打算叫上哪吒一起走吗?”
殷诵抿了抿唇,神色黯淡。
他摇摇头,压下心底的不舍,说道:“李靖原是大商镇关守将,却弃官而逃。这件事早就在诸侯武官中传扬开来。”
“表哥受他牵累,如今又投在西岐,本就十分难做。若是为了私心再让他跟我一起叛出西岐,表哥三易其主,不知要背负多少骂名。”
殷诵可不想表哥被人说成大商朝版本的“吕布”,背上“三姓”恶名!
再者,殷诵虽然十分有自信,却知道世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日后他们父子若能逆天改命,哪吒即便身在西岐,也不会受影响。但他们父子未能成功,依旧叫武王姬发得了天下。哪吒却跟着他们走了,那哪吒更要受上许多唾骂与嘲讽。
殷诵怕经过这番周折会影响到哪吒的心性,坏他修行。太乙真人说过,炼气士修行,道心最重要。一旦道心受损,多少天赋、资源都是枉然。
说不得还会走火入魔,生出魔心魔骨,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殷诵抬眼看一眼殷郊:“我若叫上表哥一起离开,他定会问我缘由。我当如何说?”
他坦白地告诉哪吒是姬发无德,囚禁了殷郊,逼得他们不得不逃走。这倒是容易。
但是哪吒分明十分敬重武王,必然会追问武王如此作为的原因。
这要他怎么回答?
难道要他说,是他父亲殷郊在武王心口上丢了一把火,让武王“烧”得慌吗?
他脸皮薄,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他更不会为了殷郊和姬发,编造谎话欺骗哪吒。这两个人根本不靠谱,为他们编谎话就是坑害自己!他才不要为了这两个人,破坏了自己在表哥心中小可爱的形象。
殷郊纳罕,又开始恨死了武王姬发,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这厮面粉糊糊吃多了,糊住了心眼反了智,才能做出这等事!
堂堂武王,还怕找不到老婆吗?
殷郊、殷诵两父子刚刚潜出王府,护卫王府的将军武荣立刻前往勤政殿,禀报武王,殷商太子已经被王孙诵“接”走了。
武王正执笔作画。听到武荣回禀,武王不由得惊讶抬头。
他原本以为,殷郊被他软禁在王府,长则三五日,短则三四个时辰后,殷郊的家人才会发觉。
没想到,仅仅半个时辰,殷郊就被殷诵救走了。
武王不禁怀疑,王孙是不是时刻监视着自己。
武王暂且放下这件稀奇事。他蘸蘸墨,对武荣下令道:“你传我命令,告知公子高。若是见到太子一家离城,只当没有留意,不要追究。”
武荣是典型的空有武力没有脑力的武将。他半点不明白今日武王这番举措的缘由。不过这一点不影响他执行武王的命令。
武荣刚要转身去传话,武王忽然出声,将他叫了回来,又吩咐了一句:“丞相过几日必然回来。你派人盯着相府,一旦丞相派人追赶太子一家,立即回禀孤。”
殷郊贵为殷商太子。武王料定自家丞相老爷接到太子叛出西岐,受到的刺激绝对胜过当年大商闻太师惊闻武成王一家叛逃。
而且武王很确定,姜子牙一定会派人追出去捉拿太子一家。
以武王对姜丞相的了解,太子一家若是被姜子牙抓到,恐怕真的要他这个西岐之主把殷商太子娶做王妃,才能救下这一家人了。
武王不禁戏谑地想:到时候,他大可以拿着殷商玄鸟的传说,昭告天下那位王孙是他和太子殿下共同的儿子。即便姜丞相清楚这是假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武王花了两个时辰,重新画了一幅太子的画像。
待墨迹晾干,武王将画像带回寝宫,悬挂在了原本那张画所在的位置上。
武王站在画像前,静静地端详画中人出神。
武王似在祈祷一般,轻声对着画像说话:“逃吧,逃得远远的,逃去东鲁,为人族逃出一分生机。”
“无论如何都要牢记今日受到的羞辱。日后一定要拿下叛臣姬发的头颅,成就一番伟业。”
而后,武王喃喃自语起来:“殿下有一个好儿子。孤死后,以那位王孙的心性,必然不会为难西岐的百姓。”这个孩子是他迄今能找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只有这条出路下,他不会成为仙人手中的棋子,人族的罪人。西岐,周人,都不会。
第068章 天意不可违
殷郊、殷诵十分顺利地逃出了王府。
从王府北面一角跳到大街上, 殷郊立即施展风遁之术,带着殷诵抵达南城门下的军营。
此时,西岐这边刚好与城外的张桂芳大军休战, 哪吒一众将领纷纷从城头上下来。
说是“休战”其实不准确。姜子牙离开之际, 就给徒弟武吉下了命令,令武吉将“免战牌”悬挂在城头上。
姜子牙特意吩咐, 若是张桂芳上门叫战,西岐这边的将领一概不得应战。一切都要等姜子牙回来, 再做主张。
因此, 张桂芳休整了两日, 领兵继续堵在岐城南城门外, 西岐这边只是仗着墙高,没有打开城门放出一兵一将。
真刀真枪没有打着,但是两边将领都不愿忍这一口火气, 灭了自家威风。因此双方隔空对骂了一整天。
哪吒不期然看到殷诵, 连忙走过来。
哪吒心中略有些疑惑,殷诵寻常是不会跑来军营的。
殷诵却是向殷洪那边看过去。当哪吒走近时, 殷诵立即好奇地向他求问:“叔叔怎么一脸丧气的模样?”
哪吒向看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殷洪。哪吒一时没有忍住,“噗嗤”笑出来。
哪吒回头,笑眯眯地望着表弟,当着众人的面笑话殷洪道:“你不晓得, 那张桂芳的嘴是马蜂针变的, 毒得很。你叔叔被蛰了一口, 现在正疼着呢。”
殷诵立即听明白了,是殷洪在与张桂芳的对骂中被对方戳中了痛点, 输了阵仗。
骂人骂输了,确实叫人丧气。
殷洪听到哪吒嘲笑他, 还是当真侄子殷诵的面。殷洪的脸色又黑了一圈。
他忍不住反唇相讥:“可比不得你厉害,一听‘陈塘关’、‘李靖’立刻就要跳下去跟人搏命。”
“若不是我跟黄家两个小子拼命拦着,只怕丞相回来,你少不了一顿军棍伺候!”
正嬉笑得欢的哪吒,听到“李靖”二字,当场虎下脸,与殷洪骂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莫非也要我戳你心窝子?”
殷洪当即闭了嘴。从认识那天起,他就没有吵嘴赢过哪吒。
殷洪走到殷诵面前,伸手就要把自家侄子拽走。殷诵连忙将两只手都背到身后,一步跨到哪吒身后躲开了殷洪。
殷诵在哪吒背后露出一张脸,伸出一只手冲殷洪扮了个鬼脸:“你与表哥吵嘴,不要牵扯我。”
哪吒双手叉腰,大大咧咧地将殷诵整个挡住,不叫殷洪有机会拉走殷诵。
殷郊瞧了一眼殷诵。他伸手拉扯殷洪到自己身边,给了一个眼神。
二殿下心领神会,跟着太子走到一边去。
哪吒瞧见殷郊、殷洪神神秘秘地走去人少的角落,不知道在偷偷摸摸说什么。
哪吒挑了挑眉。都是熟人,哪吒不好去探究。他转身,询问殷诵怎么想到跑来南城门。
殷诵回道:“我是来找天祥,问他一些事情的。”殷诵往四周寻找了一番,没有见到黄天祥的人影。
哪吒向西面指去,为殷诵解惑:“他被武成王叫去校场,演练他们黄家的枪法去了。我带你去校场。”
殷诵点了下头,乖巧地跟在哪吒身后,从众位将领身边穿过。
殷郊这边将殷洪带到角落。殷郊将姬发已经得知当年同在山洞中的人是他这件事告诉了殷洪。
“我与诵儿已经商量好,今日就启程离开西岐,前往东鲁。”殷郊说道。虽然按照殷诵的主意,要将殷洪一起带上,殷郊却不同意这么做。
殷洪一听兄长要违背师命,叛出西岐,当即就想到事情绝对不是殷郊说得这般简单。
知兄莫若弟。殷洪十分确信,一定有更严重的缘由,逼得殷郊不得不离开西岐。
殷洪心有疑问,却没有当场揭穿,而是将这份疑惑按捺在心头。
自来了西岐,在军中任职,殷洪应侄子殷诵的请求,这两个月隔三差五找上武成王,询问他殷商的军事布局。
殷洪从武成王这里得到答案,回家后复述一遍讲与殷诵、殷郊听。这一听一讲,让他对大商设置在各处关隘的军事力量无比清晰。
大商如今的军事格局,都是殷商历代先王一代上承一代布置下来的。到了殷洪祖父帝乙时,已可称作“固若金汤”。
殷洪对这些越是了解,越是敬慕历代先祖。近来殷洪总是忍不住扪心自问,兄长与自己辅佐旁人夺取自家天下,这般作为可愧对殷氏先祖,愧对历代先王?
殷洪早对西岐有了异心。如今身为大商太子的殷郊主动提出离开西岐,殷洪根本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殷洪只想着先让殷郊离开西岐,而后再来探究殷郊叛出西岐的背后原因。
殷洪不乐意地反对道:“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殷郊白了殷洪一眼,提醒他:“你莫忘了你在师叔面前发下的毒誓!”
灰飞烟灭有没有?殷郊都不明白,殷洪怎么狠得下心发这样恶毒、凶险的誓言。
殷洪目光微微往旁边瞥去,对这誓言颇为忌讳。
他咳嗽了一声,语气弱了两分地回应道:“这有什么的呢?我当日只是发誓‘襄助武王伐纣’。我们前往东鲁,难道不是要投靠舅舅,借助他的势力讨伐纣王?”
“只要能伐纣,又何须我留在西岐做事才算襄助了这件事?”殷洪头头是道地偷换概念。
说起来,这套狡辩的说辞,还是他那个侄儿输入给他的。
殷郊眉头紧皱,将信将疑地看着弟弟。他总觉得这话哪里古怪,但是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殷洪再接再厉:“你便让我一起去吧。你们是我至亲,却叛出了西岐,把我一个留在这里。这是想让我天天听人冷嘲热讽,在背后戳脊梁骨么?”
“若只是骂两声还能忍受,只怕我是不能被姜师叔他们信任和重用了。”殷洪说着说着卖起惨来,“也罢。哪日兄长在东鲁收到我战死沙场的消息,务必在母后墓边为弟弟立一座衣冠冢。”
当年,殷郊下山送儿子去东鲁。路过朝歌时,殷郊一并将亡母姜王后的尸骨收拾带走,送去东鲁安葬、
殷洪左手伸到背后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他偏还不让殷郊把这两滴眼泪看齐全,故意半转过身,用右手在眼睛下面抹了抹。
殷郊被殷洪这一番话吓了个不轻。听到殷洪会因为他们父子的叛逃,被陷害死在战场上,殷郊半片魂都要吓没了。
殷洪是殷郊唯一的弟弟。殷郊生下殷诵之前,殷洪更是他唯一的骨血至亲。两兄弟自母后被陷害惨死后,这十几年来道一句“相依为命”都不为过。
殷郊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转身望了望城头上高高飞扬的西岐旗帜。
殷郊垂下眼,松了口:“我是真的很怕别人误解了你。万一因此叫你应了誓言……”
殷洪哪里听不出殷郊已经让步?他立即笑道:“我心赤诚,上天必不会出错,误罚了我。”
他脸上在笑,然则心里想的是:若是能保得先祖留下的基业,叫兄长登基为王,我这个做弟弟的当真化作飞灰亦是得偿所愿,绝不怨天尤人。
黄天祥前几日借着他父亲的便利,进入西岐军营,当天他就高兴地给自己剃了个光头。
此时西边校场,黄天祥正以一己之力,将两位叔叔黄飞彪、黄飞豹以及二哥黄天禄三人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
黄天祥本就是天生神力。这些年他跟在殷诵身边,少不得学习太祖长拳这些武功招式。
如今,黄天祥已经将黄家枪法,与他学到的各种武学招式融会贯通。黄飞彪三人以一家之长,与海纳百川的黄天祥比斗,哪怕是以三对一都被黄天祥狠狠地压制了。
武成王黄飞虎坐在狐皮大椅上,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观赏校场中的比试。年过五十的黄飞虎,望着幼子超出预期的成长,不住地点头,脸上堆满欣慰的笑意。
黄天祥抬眼看到哪吒、殷诵向校场走来。黄天祥当即没了与叔叔、兄长“玩耍”的心思。他一个大力横扫,将黄飞彪三人统统扫落倒地。
黄天祥收起心爱的长枪,转身一蹦一跳向殷诵跑去:“诵儿,你怎么过来了?”
殷诵朝黄天祥招了招手:“我来找你有事呢,你跟我来。
小光头立刻跟着大外甥走去了一旁,私聊起来。
殷诵朝哪吒做了一个手势,不让他跟上来。
正要跟过去顺一耳朵听听的哪吒当即停下了脚步。
哪吒微微偏头,看着殷诵和黄天祥的背影,心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这时,黄飞彪与黄飞豹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拿着一把长枪向哪吒这边走来。两人似没有被揍够,竟然意犹未尽地抬手,冲黄天祥呼喊起来,不满这小子丢开他们直接跑了。
哪吒听他们两个一口一个“打得不过瘾”,担心殷诵与黄天祥说话,被黄飞彪、黄飞豹打扰。哪吒干脆走到兵器架上,抽出一把细杆尖枪。
哪吒将尖枪拿在手里,挥舞了两下,试了一下手感。然后,他对黄飞彪三人说道:“我使的也是枪法。说起来还不曾与你黄家的人切磋过。”
黄飞彪兄弟两人一听哪吒要替代黄天祥,与他们比试,双双来了精神。
一直瞧着校场情况的黄明,也忍不住走过来。黄明一把将想要偷偷溜下场的黄天禄扔了回去,同时自己也挑了长枪入了校场。
黄明振振有词:“你是仙家,只让他们三个应付,是不给你面子。加我一个。”
说罢,黄明一个回马枪便向哪吒进攻过来。
殷诵招呼黄天祥走到边边上的角落。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哪吒正代替黄天祥,与黄家的人打斗在一起。
殷诵一点不担心哪吒会吃亏。他转头对黄天祥说道:“我与父亲准备离开西岐,前往东鲁。你要一起去吗?”
虽然,当年黄飞虎将最小的儿子送到他身边。自那时起,他就是黄天祥的主上。但是殷诵还是想给小光头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毕竟,他与父亲即将走上的道路,注定十分的坎坷和危险。父亲若要登基为王,他若要从父亲手上接过王位,只怕不仅要与人争,还要与代表“天意”的仙家斗。
这亦是他不愿意牵连上哪吒的原因。他并不想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哪吒与他的父亲、叔叔不同,大可不必为成汤的天下牺牲这么大。
殷诵再次向校场那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而后,他回头吐出一口浊气:希望日后在战场上相见,哥哥不要太生气。
黄天祥顺着殷诵的视线,跟着向校场上以一敌四,游刃有余、尽占上风的哪吒看去。黄天祥不清楚哪吒的真实实力如何,却知道此时哪吒只怕三成的本事都没有拿出来。
黄天祥收回视线,并没有多考虑就回答道:“我跟你们一起走。诵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牢牢记得自己发过的誓呢。他才不要半途放弃,回去被大哥他们耻笑。
殷诵抿了抿嘴,眉头微皱,没有为黄天祥依旧要追随自己的话而高兴。
殷诵不禁进一步向黄天祥说清楚道:“我们可是要叛离西岐。一旦你跟我们走了,日后你的父兄可就是你的敌人了。”
“我知道。”黄天祥挠挠光光的头顶。他想了想,决定开口安慰殷诵一句,免得他为这件事心怀愧疚:“堂叔说,我们黄家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筐里。”
“日后,诵儿要做的事情成功了,一定会帮天祥保住亲人的,对吗?”黄天祥认真地问道。
殷诵笑了。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这是自然。你父亲对我家有恩,就算你不留在我身边,我若得势,亦要重用他和黄家的人。”
殷郊和殷诵定下离开的时间,然后两人走到校场边。
此时黄飞彪四人已经被哪吒戏耍得气喘吁吁。尤其是黄天禄,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面红耳赤。哪吒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腰背上,将那杆细长尖枪搁在大腿上,抵在两条胳膊的手肘下。
哪吒看到殷诵与黄天祥来到校场边,当即起身,一把抓起尖枪扔回了兵器架上。
哪吒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到殷诵两人面前,神情惬意,和他身后忍不住“咿唔”呻吟出声,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的黄天禄四人形成鲜明对比。
哪吒向表弟脸上看去:“你们把话说完了?”
殷诵点了下头。
哪吒见殷诵没有透露他们两人的谈话,心下讪然。
哪吒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只是目光带着一丝深意在殷诵和黄天祥的脸上打转了一圈。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在意心底忽然冒出来的一丝丝酸气。
哪吒对殷诵说道:“今日我与人换岗,夜里要在这边守营,防备张桂芳夜袭。晚食我就在这边用了。你们不必等我。”
殷诵眨了下眼睛,“哦”了一声应下。
黄天祥在旁边听到哪吒说今夜要守营。他不由得想到刚刚殷诵与他定的离开西岐的时间,就是今夜子时。黄天祥不由得在心里大呼“冤孽”,暗想是哪个怨种偏要在今日与哪吒换班。回头哪吒发现他们都跑了,就剩他一个在西岐,不知道要怎么恨呢!
黄天祥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哦,跟哪吒换班的人,原来是自家怨种二哥啊……
黄天祥眼角向二哥所在的位置瞥了一下,而后迅速收回视线,一万个不敢在哪吒面前暴露了。
当天夜里,月正当空,殷郊环着儿子,殷洪抱住黄天祥,四人悄咪咪地离开了西岐。
他们从守备最弱的西门逃出去,绕了一大圈,绕过岐山,经过燕山,一路向东而去。
这一走就是两天半。四人本以为后面会有西岐的追兵,却是一直没有见着。
就在四人渡过黄河,从朝歌上方掠过,觉得已经安全而放松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爆喝:“孽徒,还不迷途知返?”
这一声喝,犹如晴天雷霆,炸得赶路的四个人耳鼓震动、头皮发麻。
殷郊、殷洪立刻听出这声喝骂是殷洪的师父,太华山云霄洞洞主赤精子的声音。
两位殿下连忙止住脚步,分别将殷诵和黄天祥护在身后。
他们刚刚停住,就见头顶云端上徐徐落下两道被霞光笼罩的身影。
殷郊、殷洪定睛一看,正是两人的师父。两位殿下心头大惊,到底心虚,慌忙上前拜见自家师父。
两位真人落到地上,一人一双仙家眉眼冷冷地瞅着跪在地上行礼的徒弟。
原来,殷诵四人前脚叛出西岐,姜子牙后脚就回了相府,得到了殷商太子叛逃的消息。
姜子牙这一次离开西岐,是因为他见到张桂芳、风林之流,身负邪术,对付起来十分棘手。
姜子牙担心日后,这般的旁门左道之材会越来越多,叫西岐独木难支。所以他连夜爬上昆仑山,向教主寻求援助,最好是天尊老爷能将阐教三代弟子都交到他手上,供他指使才好呢。
结果是姜子牙一个师侄都没捞着,只从教主天尊那里得了一卷“封神榜”,并接了一个新任务,要他在岐山建封神台,将“封神榜”好生供奉起来。
按照天尊老爷所说,一旦封神台建造完毕,日后商周大战,但凡有因此丧命的,魂魄都会被吸入封神台,被封神榜所拢。
待伐纣大业完成,周室代商,姜子牙即可登上封神台,依照封神榜敕封天庭各处神位。
姜子牙从南极仙翁手中捧来封神榜,虽然好奇,到底不好在掌教天尊面前打开这卷封神榜。
老道儿还想凭着一张厚脸皮,祈求师父随意叫来一二个金仙师兄,不计较遣几个三代弟子给他。结果姜子牙被元始天尊冲了一脸,告诉他,就是哪吒、殷郊、殷诵都是不该这么早就派去西岐襄助他的,只是机缘之下,叫他得了这些便宜。
掌教天尊叫姜子牙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尽快拿了封神榜去搭建封神台,不可误了昊天上帝筹建天庭的大事。
姜子牙没能捞到半点好处,反而给自己和西岐得了一个大工程,顿时期期艾艾起来。可惜天尊老爷执意打发他,他只得毕恭毕敬地捧着封神榜下了昆仑山。
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姜子牙这边没有在昆仑山要来一个帮手,刚到家门就被告知,殷商太子一家三口带一个武成王的儿子跑了!
姜子牙紧紧抱着封神榜,突如其来的噩耗差点把他气得厥过去!
姜子牙气得差点一把把封神榜砸了。虽然没有砸出手,倒是让他展开了这卷关系到天庭成立的宝物。
然后姜子牙就看到封神榜上密密麻麻地写了无数人名。有活的有死的。活的人在榜上的名讳是晦暗的黑色;死的人的名讳则是鲜艳显眼的红色。
活的人名里,姜子牙头一个瞧见的就是黄天化。姜子牙听说过,是武成王黄飞虎的长子,正在昆仑青峰山道德真君座下做炼气士。
死的人名里,姜子牙头一个瞧见的是亚相比干。姜子牙对亚相大人自然十分熟悉。
姜子牙不由得定睛往封神榜上看去,就看到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讳一一列在榜单上。
待看到最后一个人名,姜子牙已经后背上冷汗淋淋。老道士根本不敢细想,连忙卷起封神榜,好好地收藏起来。
老道士捏起袖口,擦了擦额头,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姜子牙暗道:原来封神是这么个封神!
他不再去想这件事,转而去关注殷郊、殷洪、殷诵、黄天祥四人叛逃这件事。
姜子牙连忙询问禀报的人:“可有派人去追拿?”
对方立刻回道:“刚刚才发现就报与了王府。武王的意思是叫先锋官哪吒去追拿。旁人肉体凡胎,怕是拿不住两位殿下。”
姜子牙一听说武王要叫哪吒去追拿殷郊四人,立即想到哪吒与殷诵的亲密。
姜子牙急忙打断禀报的人:“绝不能指派哪吒做这件事!”他怕哪吒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跟着殷诵跑了!
姜子牙立刻施法,叫来自己当年在朝歌收的五个弟子——五通神,叫他们赶紧去阻拦哪吒,不能让他见到殷诵。
五通神本是在姜子牙好友宋异人宅中作祟的鬼物,被姜子牙收服后拜了他做师父,算来也是哪吒、殷郊等人的师弟。
五通神立即领了师父的命令,潜入地下,追赶哪吒去了。
姜子牙在书房来来回回走动,暗叫这桩事不好办。武王将哪吒派出去追拿殷郊四人,实在已是无奈之举。
整个西岐,除了哪吒又有哪个得用,能追得上会仙术的殷郊、殷洪,还能将他们抓回来,或者当场打死?
姜子牙一双老眉紧紧皱起,几乎夹到了一起。他不知道殷郊叛逃出自武王的手笔,只当殷郊、殷洪身为殷商天潢贵胄,到底抵不过世俗名利的诱惑,违背了师命,背叛了西岐!
姜子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殷郊、殷洪两人就这么放跑的!
且不说这两位殿下在昆仑修行仙术,已有小成,且身怀桃源洞、云霄洞两处洞府的法宝。尤其是殷洪手中的阴阳镜,更是至宝中的至宝,只怕麒麟崖上被殷诵毁掉的七宝玲珑塔都未必比得上它的厉害。
只说姜王后当年虽然被纣王废除了后位,但是大商的忠臣良将心中,唯有姜王后生育的一双殿下才是王位正统的继承人。
若是让殷郊跑去东鲁,借着东伯侯姜文焕的势力起事,必然一呼百应,成为西岐东进,周室代商最大的绊脚石!
姜子牙当年抱着一颗“得过且过”的心态,宁可违背教主法旨,也要留在大商不肯就西岐。
纣王却给了他无数个“嘴巴子”,叫他一次次失望。当年亚相比干被逼死,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失望透顶的姜子牙立刻收拾行囊,离开了朝歌。
在朝歌的挫败经历,教会了姜子牙何谓“天意不可违”。
如今,他来到西岐,就是为了顺应天命,推翻纣王的恐怖统治,还这人间一个乾坤明朗!
姜子牙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肯定少不得殷诵这位王孙的手笔。姜子牙一直知道,他这个不记名的学生,看似天真烂漫,其实野心极大,心思更是邪乎得很。
姜子牙紧紧皱着眉头,决定去一趟王府,与武王摊牌。他不管姬家暗地里在打什么算盘,现在武王都必须和殷诵相认——殷诵现在做的事情已经严重妨碍到他了!
第069章 哪有老子跟亲儿子抢王位的
姜子牙出了丞相府, 登上马车,径直往王府而去。
此时,天光乍亮, 武王已经用过早点, 正在勤政殿内处理政务。
武王对丞相今日登门半点不意外。他放下笔刀,抬头朝走进殿内的姜子牙笑了笑。
不等姜子牙开口, 武王率先出声,安抚这位脾气颇为火爆的义父:“相父莫为三位殿下的离去而烦忧。三位殿下身份不同常人, 理当自由来去, 不受西岐拘束。”
姜子牙听到武王这样说话, 就很不高兴。又是那一套说辞:殷商是君西岐是臣, 西岐当侍君以忠,绝不能效仿东鲁与南都,举起反旗。
姜子牙都听腻腻歪了。毕竟他是清楚殷诵的身世的。
姜子牙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文王、武王这一老一少, 脸皮是真的厚, 指着别人不知道姬家干的勾当,是怎样冠冕堂皇的话都说得出口。
姜子牙今日就是来与武王摊牌的, 他怎么还肯忍受这些?他当场呛了一句:“武王真是这般想,为何还要派出哪吒,去捉拿殷郊三人呢?”
武王脸上的笑意微微有些尴尬:他这不是听说哪吒依旧在西岐,所以特意给王孙一个机会, 叫他将哪吒一起诓去东鲁么?
武王虽然身居王府, 已经很少前往军营, 却也知道哪吒的本事与骁勇。这等猛将不送去太子、王孙两父子身边,多么的可惜?
武王笑吟吟地将话题转回姜子牙身上:“相父这是有话与孤说?”
姜子牙心下稍稍满意, 顺着武王主动递过来的台阶,说道:“老臣不知文王生前有何种计谋, 又是如何托付殿下。但是依老臣之见,武王还是尽早与王孙相认的好。老臣只怕时间拖久了,反而错失完成计划的契机,还会对其他大事形成妨碍。”
武王闻言,不解地看向丞相:“相父缘何说这般话?”过去,姜子牙就暗示王孙殷诵的身份不一般,与他们西岐姬家有关,想要从他这个姬氏族长这边套出话来。
但是武王实在不曾听谁说过,那位王孙与自家有血缘上的关系。
若说王孙的母亲是姬家血脉,未尝不可能。但是他们姬家自太公亶父时,就有一套家谱体系,五服之内亲属都被记录在主册与副册中。武王每年祭奠先祖,都会观阅家谱。他很清楚,王孙殷诵之名不在两本册子上。
“王孙便是与孤有亲缘,也是五服之外。认与不认有何不同?”
姬发不解地问道。他不得不向姜子牙说明清楚,五服之亲在上流社会几大家族,着实算不上“近亲”。
姬发就是想要去攀这门亲戚,也是从他父王四位正妃之一的殷太妃这条线论过去。
再怎么说,当年殷太妃是被先帝先行认作义妹,再以王室嫡公主的身份嫁入西岐的。王室玉牒上,殷太妃就是王孙诵的嫡亲祖姑奶奶。
“殿下,你就不要再骗老臣了!”姜子牙见自己把话点明了说,武王还是“装糊涂”,不肯吐露事情,丞相不由得心中不虞。
姜子牙本就脾气不好。他一甩袖子,再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拿出证据道:“当年老臣在朝歌督造鹿台,机缘巧合与殿下祖父相识。王孙诵是姬氏直系血脉,乃是殿下祖父季历亲口告知老臣。”
姜子牙这番话超出武王的预料。
姬发一直微微翘起的两边嘴角渐渐收起了笑意。
武王眉头微皱,不经意间语带严厉道:“亚父不可开这种玩笑!”
“老臣岂是那等无聊之人?你祖父也不是这等无聊之鬼!”姜子牙不为武王的怒气所动。他忍下吐槽的欲望,正色与武王说明。
然后,姜子牙就从义子的脸上看到了“茫然”与“困惑”。
姜子牙心头一咯噔,猛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向武王确认道:“殿下真的不知?”
武王摇摇头,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回应姜子牙的问话。
姜子牙:“……”
姜子牙糊涂了,难道是他误会了,殷诵压根不是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异母弟弟?可是姬家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李代桃僵,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子嗣与殷郊的儿子替换了?
姜子牙本是成竹在胸,现在突然发现殷诵的身世根本不是自己设想的那般。姜丞相立即意识到这桩事十分的棘手。
姜子牙不禁提醒武王,一定要查清殷诵的身世,绝对不能疏忽大意。
武王向来尊敬这位义父,对姜子牙这番提醒自然没有不应的。
姜子牙带着困惑与担忧,离开王府。但是他没有立即回去相府,而是留了一张帖子给武吉继续悬挂“免战牌”。
姜子牙自己则是转身直接去了九仙山、太华山,亲自寻到广成子与赤精子两位道人的家门口。
两位道人听说派下山的徒弟竟然违抗师命,叛出了西岐,皆是气极。
广成子要姜子牙放心,他们立刻就去将殷郊、殷洪这两个逆徒给他捉回西岐,叫他们当面向姜子牙认错。
姜子牙也不敢在两位金仙面前放肆,装作满意呃样子就离开了昆仑山。
姜子牙走后,广成子与赤精子掐指算出殷郊一行人正往东鲁而去。当即两位道人相约而行,乘风云在朝歌东八百里拦住了殷郊、殷洪。
两位道人从云端降下身形。赤精子怒红着一张脸,广成子则是脸上铁青一片。两人都没有好脸色,让下边的徒子徒孙瞧着,一阵儿心惊胆战。
殷洪心里有鬼,害怕面对师父的责问,更怕叫殷郊听出蹊跷,返回西岐。
二王子抢先一步,在赤精子道人开口前猛地往道人面前一扑,跪到了地上:
“师父,不可误会了徒儿。徒儿当日发下毒誓,岂会食言而肥?徒儿此次离开西岐不假,却是要去东鲁,汇合舅父的人马,与武王一同讨伐暴君!”
赤精子不怎样听信殷洪这番话。仙长一双鹤目瞪向殷洪,声音冷酷道:“好个巧舌如簧!你若是真心为武王招揽东鲁,总该留下只言片语,言明下落。缘何要不辞而别?”
殷洪顿时哑然。
被殷郊护在身后的殷诵,他瞧着殷洪哑了炮,竟是没得言语抵赖。殷诵顿时觉得这位叔叔在城头上骂输张桂芳,是一点不冤枉。
殷郊眼看着赤精子就要对殷洪动手,而殷洪一脸提防的神情,分明是要掏出法宝还手。殷郊当即意识到不好。
太子自觉整桩事都是由自己而起,很不愿意殷洪与赤精子因此反目成仇,失去仙缘。
殷郊记着殷洪发过的誓言,连忙抢在赤精子与殷洪双双动手前,走到师父广成子面前:“师父,其中实在是有不得不为之的内情。还请师父容许,徒儿私下将内情告知。”
广成子闻言,铁青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赤精子正要动手擒住殷洪,将人逮去西岐负荆请罪。这时候,道人往旁边听了一耳朵,暂时放过了自家的徒弟,转而冷冷对旁边师徒说道:“什么样的内情,你在这里直接说清楚。我倒要听听是真内情还是骗人的鬼把戏。”
殷郊当然不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实情。他被赤精子这般话说得脸上通红,只可怜兮兮地望向嫡亲的师父。
殷诵瞧着情况,立刻一溜烟跑到殷郊身后,同他父亲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嫡亲的祖师爷。
广成子被这两双眼睛乞求般瞧着,终究不忍心,软下了心肠。
殷郊见广成子同意,立即感激地请师父到一边。
殷郊不敢隐瞒广成子,怕广成子不相信,反而失了生机。
殷郊将武王姬发是殷诵生父,连带姬发想要逼他做王妃这桩事,都告诉了师父。
广成子饶是活了一千年,听完徒弟的叙述,也不禁微微露出讶异之色。
殷郊忍不住向师父诉苦:“他虽是天定的天子,可我也是正经的阐教炼气士,更是师父唯一的嫡传弟子。徒儿不为自己,就是为师父的颜面,也不能屈从这等事!”
广成子皱皱眉:“可是掌教天尊早有旨意,你需助武王伐纣。”
殷郊连忙说道:“殷洪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们兄弟两个与纣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我们去了东鲁,也是襄助舅父讨伐纣王。”
“只要杀母之仇得报,我们立即回到山上,追随师父与师叔修炼。”殷郊本想立个誓,增强说服力。但是他很快想到了殷洪发的毒誓。殷郊犹豫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广成子转过身,思索半晌。道人忽然转回身,询问了殷郊一句,向他确认道:“徒弟,你老实回答为师,你真的没有被凡间的权力富贵迷了眼?”
殷郊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向师父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殷郊情真意切地回答道:“师父,徒儿在你身边十七年。师父还不了解徒儿是何种人吗?徒儿这些年来一心一意都在修炼上,哪里懂得帝王之道?”
“徒儿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是那块料,强要称王说不得就会变成纣王第二。”
“虽然那武王姬发逼人太甚,徒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君王,对百姓极好。”
“再者,徒儿说句不中听的。那武王能做出强逼徒儿一个男子与他做王妃,大约是只喜欢男人。他这一世说不得只得殷诵一个骨血。”
“我何苦好好的仙缘不要,去和自个儿的孩儿争夺那位置?”
殷郊与殷洪不同,这一番话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广成子栽培殷郊十几年,又怎会听不出这些话句句是真?
广成子想着殷诵的身世,摇摇头,道了一声“冤孽”,却也承认殷郊所言不假。
若武王只喜欢男人,这天下还真是换了也白换。
殷郊偷偷观察师父,见他老人家神色变幻之间已经不复严厉之色。殷郊立即趁热打铁,请求真人莫要将殷诵的身世传扬出去。他着实怕了姬发这个“癫人”,怕真相传到姬发耳中,对方更加不肯放过他们父子。
广成子只觉得十分荒诞,却是不得不给这“一大家子”收拾烂摊子。
道人有心骂殷郊一顿,又着实觉得自家徒儿才是吃亏的,这骂就出不了口。
广成子最后悻悻一甩袖,转身走到赤精子面前。
广成子道人心里憋着气,正不知道怪到谁头上。他二话不说,拉起这位十分交好的同门的手,就要把人拖往昆仑山。
赤精子没想到广成子真被说动了心,改变了主意。赤精子哪里肯就这么走了?道人就想从广成子手里挣脱开,却是被广成子死死地扣着,直接带到了云天上。
直到两人身形被朵朵白云遮挡住,广成子才松开手,向赤精子鞠躬道歉。然后广成子将殷郊、殷诵、武王三者的关系与同门说明了。
赤精子咋舌不已,不由得低眉沉思起来。
广成子对赤精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那徒弟不愿别人知道这件事,你可得他保密。”
“我只准备告诉你与掌教天尊。”广成子说罢,就要转身往玉虚宫飞去
赤精子抖了个激灵。他抬眼再不谈把殷郊、殷洪捉回西岐,而是急忙伸手,拦下广成子。
广成子不解地看向赤精子。
赤精子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这件事的确新鲜。但上古之时,也不是没发生过。师兄实在不必要大惊小怪。”
赤精子面相年轻,与凡人三十岁无异。道人轻摩光滑的下巴,与广成子说道:“贫道思量,那小儿虽是武王亲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历朝历代多少王子王孙,你曾见哪一个入过掌教天尊的眼?师兄何苦拿这件事去叨扰师尊?万一惹他不高兴,是你的不美!”
广成子微微皱眉。
赤精子又说道:“我瞧着,那日麒麟崖比试大会上,终南山师兄对你那徒孙颇多偏袒。我们不妨先寻这位师兄定个主意,要不要将徒孙的身世告知掌教。”
广成子微微歪头瞅着赤精子,总觉得同门好友这句话哪里不对劲。广成子不禁向赤精子道人强调道:“那是贫道的徒孙。”
赤精子揽住同门肩膀,带着他往终南山方向遁去。路上,赤精子不拘“小节”道:“哎,师兄何必说这等外见的话?你徒弟的儿子自然是你的徒孙,贫道徒弟的侄儿也自然是贫道的徒孙。”
广成子:“!!!”
殷郊见到师父把师叔拖走了,大大地松了口气。
殷郊和殷洪对视一眼。殷洪立刻知道,殷郊已经对广成子师叔和盘托出。
殷洪面上讪然,知道殷郊是为他这个弟弟,才将那般难以启齿的话悉数告知广成子。
殷洪不好说什么,只好和殷郊一同转身,带上殷诵和黄天祥继续赶路。
西岐王府内,丞相姜子牙离开后,武王独自站在大殿内,皱着眉沉思了半刻钟。
半刻钟后,武王从怀里掏出那枚曾经送与殷郊,又被他拿回来的玉佩。
武王望着这枚彩玉,轻轻地叹了口气。武王抬手,揉捏了一下眉心,后悔了起来。
很显然,太子将这枚玉佩交给王孙,缘由与他以为的并不一致。
武王暗叹,自己应该将这件事询问清楚的。
武王将玉佩放回怀中。他走到长案坐下,重新拿起刻刀,继续处理臣子们递交上来的政务。
直到下午傍晚,武王才将各项事务料理完毕。下边小臣立即递上巾帕。
武王接过巾帕擦了擦脸和手。
将巾帕递给小臣,武王一边揉捏手腕,一边下了一道指令,让手下的侍从前往军营,将武成王请来。
武王没有说明缘由。侍从亦不敢多问,只管领了命令奔出王府,以最快的速度将武成王请到了王府。
军中许多将领看到黄飞虎被王府传唤,而且传话的侍从半点提示都没有。包括武成王府的人在内的许多将士都觉得是武王要寻黄飞虎的不是,要他为公子乾的死负责。
武成王本人却觉得不是这样。他安慰了最忐忑的堂弟黄明,便跟着侍从出了军营。
果然如黄飞虎所料,武王这一次召见他虽然也提到了公子乾的死,却不是为了怪罪他,而是好言宽慰黄飞虎,不必为此担心。
武王似乎是来了交谈的兴致,与黄飞虎闲谈了许多事情。黄飞虎不卑不亢,应对皆有章程。
武王见聊得差不多了,将话题引到了王孙身上。
武王颇为好奇地向黄飞虎问起道:“我听兄长提起过,王孙诵在朝歌,其实是挂在亚相比干的孙子名下。亚相素有七窍玲珑心之称,怎会出这样的纰漏?”
武成王不敢隐瞒,立即拱手回道:“亚相老爷其实早就明了王孙的生父是太子殷郊。只是朝歌正值多事之秋,奸孽当道。亚相老爷为护王孙安全,才出此下策。”
武王点点头,情真意切地称赞起亚相比干的忠勇。
武王引着武成王前去摆好饭食的桌上用晚饭。
饭桌上,武王依旧带着好奇的语气,继续刚刚的话题:“孤实在好奇,亚相如何辨别王孙身份的。”
“那时太子不在王孙身边,无法为他证明。”
“即便有一二信物,又如何确定不是小人骗取、抢夺了真主的信物,冒名顶替?”
武成王如实告知武王:“亚相老爷曾经与臣下提过。王孙的容貌与已逝的姜王后有□□成相似。亚相老爷就是凭此确定的王孙的身份。”
“不过王孙如今渐渐长成,眉眼较之以前舒展许多。容貌与过去相差甚大,臣下差点没有认出来。”
武王闻言,笑了笑,没有做出评价。
黄飞虎最小的儿子一直跟在王孙诵身边。武王将他传唤到王府,就是笃定这位老将军一定知道这些内情。
武王确定了殷郊、殷诵的血缘关系,他目的已然达成。
武王又和黄飞虎绕了几个话题,保证黄飞虎半点意识不到两人这番交谈的重点在哪里。
吃过晚饭,武王再三宽慰武成王不必担忧,才将黄飞虎放出王府。
武王将那枚雕工粗糙的彩玉拿在手里,细细地瞧了瞧。
而后,武王换了一身不显眼的常服,带上最信任的两个小臣,亲自跑了一趟巫医的宅子。
巫医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突然接到通传,急忙撩起裙袍跑到门口跪拜武王。
武王不想引人注意,当即免了巫医的礼数。
“孤这次来,是有要事必须与先王会面。你这边有问题吗?”武王直截了当地与巫医说明来意。
巫医立即明白,武王是要他做法,请文王的魂魄上身。巫医下意识地想到三天前,自己在王府跳大神的事情上。
那位被公子乾缠上的王孙,可是亲口说阿古公子乾潜入他的梦中,托他带话给武王。
混巫医这一行的都知道,死鬼只能进入血缘极近的阳间人的梦中。只是巫医并不能确定王孙说的是真话,还是这小孩儿编排来糊弄武王,谋求武王好感的。
即便是真的,这桩事显然不是他一个小小巫医该知道的。巫医很惜命,即便是现在武王极可能是为了这件事寻到他这里,他也不敢多嘴告诉武王这些。
巫医告知武王,请鬼上身需要在午夜子时,方能进行。
武王点了下头,让巫医去准备。公务他已经全部处理,这点时间他等得了。
巫医立即领命下去,将东西一一准备好,然后在院子里跳起了大神。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个怪叫鬼嚎。武王坐在净室内,没能分辨出,这一次的鬼哭狼嚎和上次在王府听到的有什么不同。
午夜,子时已至,巫医来到武王面前坐下。巫医先是抓了一把面粉抛到半空中,接着又抓了一把煮熟的五色谷物揉捏成一团塞进嘴里。
巫医不做咀嚼,生生将谷物团子咽下喉咙,直噎得两眼泛白。
“啪”一声轻响,是巫医以手背将两手拍到面前的红色长案上。
武王看到翻着白眼,脸色被噎得一阵红一阵白的巫医张了张嘴,然后他听到了逝世多年的父亲的声音。
“发儿。”文王借着巫医的身体,开口呼唤儿子。
“父王。”武王眼眸波动,因为与亡故多年的父亲再次面对面而神情难掩激动。
“是什么事,让你来找为父?”
“孩儿想向父王确认,王孙殷诵是姬氏的血脉子嗣吗?”
武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巫医。他看到巫医苍白的两边嘴角微微地向上扬起。
“文王”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份丝毫不隐藏的欢喜:“是。”
武王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落在双膝上的手情不自禁地紧握。
武王垂下眼帘。他伸手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略觉一丝口干。
他再次抛出问题:“请问父王,王孙殷诵是孩儿的骨肉吗?”
武王没有立刻得到答案。他不禁抬眼向巫医看去。
“文王”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答了儿子:“不知道。”身为鬼者,他能感知到王孙是自己的直系后裔。但是他判断不了殷诵是他的哪一个儿女的子嗣。
武王低下头,松开握成拳头的双手。他轻声告知自己的父亲道:“孩儿确定,王孙殷诵是孩儿的亲骨肉。他的生母是殷商太子。”虽然他不明白太子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很确定自己只与这一个人欢好过。
“文王”翻白的双眼猛然瞪圆,嘴唇颤抖了两下,吐出了一个“你”字。
文王似乎想要说什么,瞧着不是想夸他最骄傲的儿子牛逼的样子。配合着他猛然起身向武王伸出手,做拍打状,怎么看都是要胖揍胆敢以下犯上的儿子一顿。
武王一动不动,大有任由亡父殴打惩戒的意思。
但是作为鬼魂,文王的情绪太过激动,超出了巫医肉身的负荷。
文王的魂魄直接从巫医的身体里弹了出去,将将把“混账啊”三个字骂出口。
文王一走,巫医立即身体软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武王立即起身,走到巫医身后将人扶起。
武王用力地在巫医后背拍了一掌。卡在巫医喉咙里的谷团被吐了出来。
顺利完成仪式的巫医连忙趴到武王面前。
武王见巫医无事,便起身夸了巫医一句:“你做得很好。这件事保密,不得外传。”
巫医额头抵在地板上,连连点头。此刻,巫医一颗小心脏蹦跶得比千里马奔跑在草原上的四个蹄子还要快。
巫医一个劲地安慰自己,祖师爷保佑,历代巫医一直宣传他们这个行当请魂上身时,巫医的灵魂处于沉睡中。除了同行,没人知道他们只是被请上身的鬼魂挤到了身体的角落。他们其实对外界的一切都有感知,生者和亡灵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丑时将尽,天上不见一点星光,正是夜色至暗的时刻。
武王离开巫医的宅子。守在门外的侍从听到响动,立刻推开马车的车门。
武王登上车辕,回头对一名侍从下达命令:“去请四公子,告知他孤在祖庙等他。”
侍从连忙领命,略一行礼,立即转身向四公子姬旦的宅院跑去。侍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公子旦接到王令,匆匆将刚穿上的衣裳换成黑色的礼袍。
等到姬旦于暗昧的夜色中赶到姬氏一族的祖庙时,武王已经在内殿等了他两刻钟。
公子旦掀开沉重的门帘,走进内殿,来到武王身侧。火焰在火把上雀跃地跳动,将红色的光打在殿中人的脸上。
武王微微侧脸看向姬旦,开口道:“你帮我开族谱,我要添人进去。”
公子旦目露不解,最近他们姬氏没有谁家添了新人口。但是他知道兄长所行之事皆有其道理。
公子旦轻声询问:“开哪一册。”
“主册。”武王回道。
姬旦微微皱眉,依言将主册取来,放在武王面前的深红漆案上。
而后,姬旦又取来笔刀,递到武王面前。
武王翻开家谱主册,从弟弟手中接过笔刀,就着摇曳的火光,不见一丝一毫怠慢地在一片竹简上刻下四个字。
武王放下笔刀,将家谱递回姬旦。
姬旦连忙接过家谱,按照规矩检查武王刚刚刻写的内容。
当看到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时,姬旦不由得一愣,随即呼吸一紧。
——诵,父姬发——
姬旦目露惊悚。
哪个诵?
难道是那位刚刚跟着殷商太子叛出西岐的王孙诵?
“二……哥?”姬旦颇有几分狼狈地将族谱卷起,一手按住心脏狂跳的胸口。姬旦向自己紧紧追随的兄长看来。
等到武王告知,殷诵是殷商太子所生后,姬旦已经开始眼前发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直接晕死在兄长面前。
不理解,他真的不能理解。修仙原来是可以修到这种程度的吗?
武王没有安抚受到惊吓多过震惊的四弟。他开口道:“他日我若有不测,爵位由大哥继承。你与奭、高共同辅佐大哥。”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震得姬旦神魂颠倒,叫他心惊不已,再也管不了殷商太子与王孙。
他张大眼睛,近乎乞求地望着武王:“兄长正值年富力强之际,何须立下这番嘱咐?”
武王这番话听在姬旦耳里,与“托孤”无异!
姬旦知道,武王所托之“孤”既不是王孙殷诵,也不是武王属意继承爵位的大哥伯邑考,而是西岐,这片生养他们的热土,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可是他的兄长正当壮年啊!
武王抬手,制止姬旦继续说下去。他从怀里取出那枚彩玉,递向姬旦。
姬旦目光落在递到自己面前的彩玉上。
这块彩玉他自然认得,是他四岁时笨手笨脚地雕琢出来的第二块玉佩。他将这块玉佩送给了二哥。
其他兄弟也都有一块姬旦亲手雕刻的玉佩。据姬旦所知,这些兄弟都很好地珍藏着这些玉佩。就是看他不顺眼的姬鲜,都找了相配的锦盒,好好地装着收藏在姬鲜的宝库里。
武王向姬旦解释:“十七年前,我将它赠与太子殿下。之后,殿下将这块玉交给了王孙诵。”
姬旦“啊”了一声:“既如此,兄长更当将它留在身边才是。”
武王微微摇头,将玉佩强行塞入姬旦手心:“为兄知道,你一直在钻研礼法,想要取代以人牲祭祀神灵先祖的陈规陋习。”
“日后你准备好了,便带着这枚玉佩去见太子殿下与王孙,他们会给你机会实现抱负的。”
武王在四弟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鼓励他道:“你所行的,将是此世间最伟大的变革。孤对你寄予厚望,你万不可半途而废。”
姬旦握紧玉佩,嘴巴张了张:“兄长欲行之事,不能由旦替代吗?”
武王摆摆手,笑了起来:“想来是不行的。你没听小弟雷震子说么,孤是命定的天下之主。”
姬旦终于听明白了武王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这让他胃部一阵紧缩,难受得想要将晚食吃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第070章 不可让西岐独木难支
广成子、赤精子两位道人离开后, 殷郊、殷洪立即带着殷诵、黄天祥,向东鲁赶去。
两人这回再不敢大意,唯恐姜子牙还有后招, 急急忙忙用上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游魂关东面, 东鲁叛军大营。
此时,东伯侯姜文焕正坐在主帅营帐内, 为久攻不下游魂关愁眉苦脸。
殷郊、殷洪直接遁入东鲁大营,于众目睽睽之下显出身形。
周围的将士, 误以为他们四个是哪路来的刺客, 纷纷举起枪戟指向太子殿下四人, 将他们重重围在中间。
殷洪一看这阵势, 俨然是将他们看做敌人了,不由得觉得好笑。
二王子暗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得自家人了。
殷洪不愿在这种事上消耗精力, 先声夺人报出了自家身份。当即就有一个小将, 转身跑去帅帐禀报。
姜文焕乍然听到两个外甥来到,心中大喜, 只道殷郊、殷洪必然是修行有成,特意下山来助自己这个舅舅闯过游魂关,杀向朝歌,寻纣王报仇的!
但是下一刻, 姜文焕想到了十四年前, 大外甥特意交托给自己抚养, 却被侯府弄丢了的男娃儿。
东伯侯脸上顿时臊得慌,一时间又惶恐起来。
姜文焕不禁羞愧地自问:大外甥殷郊这一次回来, 必然要问起那个孩儿,我这个舅父应当如何回答?
姜文焕百般滋味在心头,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东伯侯带着愧疚之情,走出了营帐,亲自去迎接两个外甥。
来到前头操场,姜文焕立即认出了重重包围中的两位殿下,却对殷郊、殷洪身后的殷诵和黄天祥十分陌生。
此时殷诵戴着面具,而黄天祥打着光头。姜文焕把他们各瞧了一眼。见他们站在两位殿下身后十分乖巧,姜文焕便当他们是山上侍奉修行的童儿。
太子与二王子抬眼看到舅舅,当即拨开抵在面前的各色兵器,来到姜文焕面前。
两位殿下向东伯侯行了后辈礼。
姜文焕心中有愧,根本不肯受两个外甥这一拜。他连忙伸手将两位殿下扶起,口中称呼“殿下”。
殷洪见到舅舅这般气虚情短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
殷洪情不自禁地回头去看自家侄子。
殷诵此刻戴在脸上的正是五人初到西岐那一日,哪吒同两位殿下一同买的面具。
这张面具本就是雕得极为丑陋,是一张恶鬼面相。后来哪吒在殷诵的建议下,给面具涂上了一层彩色颜料,竟然把这张面具弄得反更恐怖。活人戴着它,好似鬼王降世。
也就是此时是青天白日,此处又是军营,全是刀口舔血的士兵。否则殷诵戴着这张面具,少说吓死一两个路过的。
殷洪回头来看的时候,殷诵正用左手遮在面具上,只露出上半张恶鬼脸。面具下的眼睛黑幽幽如两眼黑泉,眸光灵动地流转着。
就在刚刚他们即将进入东鲁大营时,殷诵忽然掏出了这张面具,言说他先不与舅姥爷相认。
殷郊和殷洪只当殷诵记恨自己幼年时被掳走、抛入东海这桩事。当年殷诵险些因此葬身大海。在两位殿下看来,殷诵记恨这件事理所应当。
就是他们两个大人一想到这件事上,都是气愤不已,恨不得立刻跑到舅舅面前,质问真相。
因此,舅甥三人走入主帅营帐,分主客两边坐下后,身为殷诵父亲的太子与东伯侯彼此关心了一番,便佯装不知殷诵情况,开口向舅舅询问起儿子的近况:
“说来也是我这个父亲没用,竟是十多年来不得师父准许,下山来看望他。”
“好在有祖母和舅舅照顾,殷郊才能安心在山上修行。”
“不知诵儿现在是在军中立功,或是在舅父家中享乐?”
姜文焕手中正举着酒杯。他本是想和两个学成归来的外甥欢饮一番,不想殷郊这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殷诵身上。
姜文焕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
他放下酒杯,面色沉沉。
良久,姜文焕叹气,将实情告诉了两位殿下。
“舅舅不瞒你们。其实太子将那娃儿送到我这里,不过两年,他就被人掳走,丢进了东海。想来这苦命的孩子已经……”
姜文焕心中戚戚然,再也说不下去,羞愧地低下了头:这可怜苦命的男娃娃是他长姐的长孙,他竟糊涂地将这个外孙弄丢!这些年来,他可谓是每日每夜都活在愧对亲姐、外甥的痛苦中。
人人都道他未老先衰,正值壮年却满头华发,是受困游魂关,壮志难成的缘故。却罕有人知道,他这满头白发有一半是为那个无辜的男娃而生。
殷郊听到舅舅如实相告,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刚刚问出那番话,竟是有一瞬害怕舅舅欺骗自己,说殷诵是自己生病夭折的。
但是,殷郊很快就意识到舅舅没有和盘托出。
两位殿下对视一眼。殷洪豁然起身,替兄长向舅舅发难:“听舅舅言语,是只知我那苦命的侄儿被人丢去东海,却不曾见到他尸身,不知生死了?”
姜文焕微微一愣,点了下头:“但是东海潮浪汹涌……”
殷洪直接打断姜文焕的话,冷笑起来,兀自推断道:
“由此可见,舅舅是已经抓到掳走、害死诵儿的真凶。殷洪不明白,舅舅话已说到这地步,缘何对那真凶姓甚名谁、何方来路避而不谈?”
姜文焕闻言,陡然握紧酒杯,却是没有立即回应殷洪的问话。
殷洪见此,说出口的话立即变得尖酸刻薄:“莫不是舅舅只当我们两兄弟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不是母亲的亲儿子,舅舅的亲外甥?舅舅同样怨恨我们,就连我那只有三岁的无辜侄儿也不能容忍,亲自叫人把他抛入东海?”
姜文焕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有想到殷洪会说出这番刺人心的话。
东伯侯猛然起身,一把抓起酒壶摔到殷洪面前的地上,大骂:“原来在你们兄弟眼中,我这个舅舅是这般的小人!”
二殿下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瞪着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对上亲舅舅同样饱含怒气的眸子。
殷洪火上浇油:“侯爷这般火气,莫非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殷郊想到儿子差点葬身鱼腹,而今嫡亲的舅舅俨然还想包庇杀人凶手,脸上也是怒气冲冲。因此,就算他看出殷洪在故意激怒姜文焕,也是一声不吭,只等姜文焕将真凶交代出来。
姜文焕咬住两边牙齿,狠狠地磨了磨。他红着眼睛瞪着殷洪,却是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最后,他一屁股跌坐在席上,脸色钢白铁青:“动手的是你们外祖母的娘家侄儿!”
“当年父侯被召入朝歌,他父亲、两位叔叔是随从,同父侯一般都被斩杀在朝歌王宫中!”
“你们要我如何与你们说清这桩官司?”
姜文焕张开大手捂住额头和眼睛,痛楚地喘起粗气来。殷郊、殷洪是他的外甥,那个葬身东海的男娃是他的外孙。他这个做舅舅、姥爷的再怨恨纣王,又如何会迁怒到这三个无辜可怜的孩儿头上?
可是,暴君残杀的人太多了。他不恨,却拦不住其他的受害人不去恨。
殷洪没想到会问出这样的答案,一时哑口无言。
殷郊也被这个残忍的答案,刺激得双眼通红。他不禁开口,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外祖母她……”
姜文焕连忙打断殷郊,不许他胡思乱想:“母亲至今不知道这件事。”
“你外祖母最疼爱你母亲,若是知情一定会阻止。而今,我也不敢将真相告知她,只说你……你那苦命的孩儿被拐子带走,不知去向。”
姜文焕不禁祈求地望向两个外甥:“你们外祖母的娘家,如今只剩这一点血脉了。就当我这个舅舅求你们,便是要报仇,也不要让你们外祖母知晓。我自去报他身死战场,将你们外祖母哄过去。”
殷郊同殷洪一般沉默着。
殷郊最后道:“此事我还需要想想。”他要问过殷诵,看他是否要报仇。
殷洪一屁股坐了下来,生气地撇过脸去,执拗地不想再看一眼姜文焕。
舅甥三人不欢而散。
姜文焕已经将当年真凶的信息给得足够多。殷郊叹息一声,没有逼迫姜文焕道出真凶的姓名,成全了外祖母与舅舅一段母子情。
两兄弟很快掀开营帐,走了出来,正对上站在门口的殷诵和黄天祥。
营帐不隔音,殷洪与姜文焕那番对话声音也不小,殷郊猜测儿子已经将他们的谈话都听在了耳里。
只是殷诵依旧戴着恶鬼面具,殷郊也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如何。
殷郊自己听到真凶竟然是血亲时,他的心情既愤怒,又十分悲凉。
殷郊将心比心,料想殷诵大抵也是这般心境。
殷郊刚要开口对儿子好生安慰一番,殷诵却轻轻抬手,示意他这个父亲什么都不必说。
然后太子听到儿子说道:“我去见见舅爷爷。
说罢,戴着面具的少年已经从他身边走过,独自一人进入了营帐。
姜文焕此时正心情极为不好地坐在上首,他想喝酒,却发现酒壶早就被自己砸到了地上。
姜文焕更加烦躁,迫切地需要一坛烈酒,解解心头积压了十二年的郁气。
东伯侯当即起身,走向两个外甥刚刚就坐的长案,伸手去取案上的酒壶。
就在这时,殷诵掀帐走了进来。姜文焕立即扭头向他这边看来。
姜文焕看到进来的是方才操场上,站在殷郊身后戴着吓人面具的侍从。东伯侯不禁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对方跑进营帐做什么。
姜文焕望了殷诵一眼,没有在意。他倒还有那一点自信,两个外甥不会找人来暗害他。
姜文焕拎起酒壶,走回自己的座位。
姜文焕走动,殷诵跟着走动。姜文焕刚刚席地坐在案后,一抬头就见到“鬼面侍从”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和他面对面地坐在长案另一边。
姜文焕再次皱起了眉头。呵斥的话下一刻就要出口,却硬生生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一个音都泄露不出来。
殷诵当着姜文焕的面摘掉了面具。姜文焕哪里能认不出他的这张脸与已故的姜王后有着五分相似?
姜文焕因为面前这张脸,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很快醒悟,感慨道:“原来你没有死!”
殷诵见姜文焕已经认出自己,当即向对方行礼,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舅爷爷”。
殷诵对舅爷爷说道:“诵儿不死,是有贵人出手搭救。这却不能成为杀人者免除罪名的借口。”
姜文焕无言以对,他终究是十分对不起这个外孙。
殷诵瞧出姜文焕对自己怀有愧疚之情,当即敞开和姜文焕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孙儿这次来东鲁,是想借舅爷爷东二百诸侯之势,鼎助父亲报仇雪恨、代纣为王。”
姜文焕心头微微一惊,倒不是十分惊讶。
姜文焕半点不知道阐教力鼎武王伐纣,周室代商这件事。在他看来,他的姐姐生前是殷商王后,两个外甥也是上了玉牒的太子、王子,这天下的王位合该是大外甥殷郊的。
姜文焕原本做的打算,就是将纣王斩杀后,设法将殷郊从昆仑山上弄下来,推他当大王。
姜文焕上下打量着面前比殷郊、殷洪更像姜王后的少年。他吐了一口浊气道:“你便是不说,你父亲来了,我既是要昭告三军,以他为主帅,向暴君复仇。”
姜文焕仔细想着,若是殷郊登基成为国君,他手下这些部将俱能得一份“从龙之功”。想来,这些混账能更卖力去闯那早该死的游魂关。
殷诵却摇摇头,不同意姜文焕的计划:“舅爷爷先不要这般做。如今,西岐因为武成王一事,正着了朝歌闻太师的眼。”
“闻太师已经先后派了两拨人马,征讨西岐。可惜都是亏本买卖。”
“我曾在闻太师帐下做事,知晓这位老爷其实是个火爆脾气。如此受挫,必然加大对西岐的进攻力度。”
“常言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此时正是东鲁养精蓄锐的好时机。”
殷诵将游魂关外的局势变化,一一讲述给姜文焕听。
姜文焕心道,哪里来的“常言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句话他就不曾听过。
不过这八个字一听就十分有寓意,姜文焕没有对这句话提出质疑,免得让自己显得没有文化,叫外孙瞧不起。
姜文焕不禁和外孙密谋起来:“如此说来,我现在应该退兵,让西岐去消耗朝歌的兵力?”
殷诵再次反对:“舅爷爷万万不可如此。当年南伯侯就是瞧着舅爷爷起兵,他那边才顺势举了反旗。如今,舅爷爷突然偃旗息鼓,鄂顺必然怀疑有诈。他从三山关退兵或许不可能,但是一定会收缩攻势。”
“如此一来,朝歌的压力大减。闻太师便可以集中兵力进攻西岐。西岐再是厉害,也是独木难支,很快就会败下阵。”
“舅爷爷应该知道,西岐如今堪称天下最富足的州府,说它是一个大粮仓都不为过。朝歌得了这个粮仓,下一个要对付谁,就不用外孙说了吧?”
殷诵半真半假地向姜文焕剖析将全部压力丢给西岐的坏处。他是半点不提西岐受困,一定会有阐教的仙人出手。仅凭闻太师之力,想要西岐输,根本不可能。
东鲁谋反谋了十几年,早就兵困马乏、对战事十分厌倦。殷诵刚刚在军营中兜了一圈,发现军纪着实堪忧。
身在前线的将领、士兵已然如此,后方的文臣、平民就更不用说了。
殷诵立刻意识到,此时让东鲁的军队退兵回老家去,以后再想把他们拉扯出来,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说不得,姜文焕这边刚刚退兵,朝歌那边得了风声,立刻派来天使,将诏安的圣旨送到东鲁,传遍整个东域。
到时候,他这位舅姥爷能不能压下东鲁的贵族、整个东域二百小诸侯对“和平”的向往,就难说了。
姜文焕在殷诵的言语引导下,立即意识到西岐若是被朝歌踏平,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东鲁。
闻太师憎恨西岐收留了武成王不假,可是若不是武成王从朝歌叛逃,闻太师早就挟着镇压东海平灵王的气势,从陈塘关外一路南下,将他们这支反军一块儿平了。
“如此说来,退兵确实不可取。”姜文焕皱眉道。他挑开眼向殷诵看去,“这要如何保存势力?”
殷诵立即说道:“不过是‘虚张声势’四个字。舅爷爷多多佯攻游魂关,一来叫朝歌不敢动东路的兵力,二来也能鼓舞鄂顺继续与三山关火拼。再者,日后父亲登基为王,要招揽西岐与东都,面子上也能好看些。”
姜文焕听殷诵讲得头头是道,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嘴:“你似乎忘了北域这一块。”
“哦。”殷诵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下。但是为了安姜文焕的心,他还是选择坦白:“北都世子崇应鸾视我如……嗯咳,亲孙子。”
姜文焕:“……”=_=
“若由我去游说北都,绝对没有问题。”殷诵眼睛往两边瞥了瞥,说话的语气倒是十分的笃定。
姜文焕对这件事不予置评。他姑且信了殷诵的话:“我需要同你父亲、叔父仔细商量这些。”
殷诵立即说道:“舅爷爷只说这些是你主意即可。父亲在仙山上修行十多年,如今只想报仇,不想继承王位。”
姜文焕微微皱眉:“那你二叔呢?”
殷诵回道:“二叔虽然不曾明说,但是我看得出,他只想让父亲当大王。他自己也是不想称王的。”
姜文焕不禁沉吟了起来,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在仙山上修行做仙人,与在人间做帝王,两相比较哪一样才是更好的。
姜文焕对殷诵心怀愧疚。眼下殷诵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让姜文焕做那等丧心病狂的事,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莫说给殷诵“背锅”,将这些谋划全算在自己头上。就是殷诵要求姜文焕交出东鲁四十万兵马给他,姜文焕都未必不会答应!
两人谈好事,姜文焕当即要请殷诵陪他喝酒。殷诵觉得这玩意伤肝,婉拒了。
殷诵在和舅姥爷商讨日后东鲁形势的走向,外边殷郊与殷洪没有半刻闲着。他们两人被元帅姜文焕亲自领入营帐,此时身份已经在军营中传播开来。
姜文焕当年起兵,发出的檄文中列数了纣王种种暴政,尤其细说了姜王后惨死、两位王子被推出午门差点斩首这两桩。
那篇檄文写到这两桩事上,真可谓是声声涕泪,句句泣血,叫人读了无不动容。
不过盏茶功夫,东鲁军营已经传开了消息:当年差点被暴君斩杀,东鲁姑奶奶诞下的两位殿下从仙山学成归来,到他们母亲的娘家来了。
殷郊和殷洪借着这趟风的便利,很快找到了姜文焕口中的,外祖母娘家仅剩的血脉。
此人姓屈名觉,是东鲁一等大贵族的族长,是姜文焕帐下一员猛将。
殷郊和殷洪找到屈觉帐下时,这人已经接到消息。屈觉对殷郊和殷洪出现在自己面前,丝毫不意外。
屈觉不知道十二年前,他亲手扔进木盆抛入东海的男娃尚活在阳世。但他对这件事丝毫愧疚都没有,反而看到殷郊和殷洪的时候,一脸的仇恨。
殷诵走出营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二叔与一名十分强壮的将士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殷诵立即猜到,这名将士就是当年掳走自己的恶徒。
殷诵不禁在心底摇头。殷洪作为昆仑山的炼气士,想要打死一个凡人再简单不过。
殷诵看得出,殷洪是顾忌东伯侯的母亲,才没有下死手。在殷诵看来,这是极为不明智的。
殷洪理应要么下不去手,就当看不见屈觉;要么就下死手,一绝后患。
如殷洪现在这般扭扭捏捏,看着是他教训了屈觉一顿,但是他堂堂炼气士、仙人还要和一个空有蛮力的凡人将军滚做一团,这分明是在抬举屈觉。
另一方面,周围看热闹的将士会根据屈觉的实力,推断殷洪的本事,觉得殷洪在仙山修行十几年,竟然连一个凡人都斗不过。
殷诵环顾四周,见周围有好事起哄的,也有许多想要拉扯劝架的。殷诵敏锐地观察到,那些看似中立的将士,其实多是站在屈觉一边,反而对殷洪很是气愤。
殷诵没有为此气恼。屈觉和这些将士一起追随姜文焕反叛,生死与共十数年。这些将士有维护之情,理所当然。
殷诵更是明白,以殷洪的脾气,绝对不能容忍屈觉好端端地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长此以往,必然影响殷郊与殷洪在东鲁军营中的声望。
殷诵不会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
他回头,冲黄天祥使了一个眼神。
黄天祥心领神会,脚下飞步冲入斗殴中的两个人中,一把抓住屈觉扔到殷诵面前。
黄天祥刚刚在帐外听得明白,正是这厮狠心想要害死殷诵。因此,他将人抓到殷诵面前还不解气,左腿接连两下踹在屈觉膝弯处,叫他吃疼受不住,跪在殷诵面前。
屈觉自然不肯向杀父仇人的孙子下跪。他想要站起来,但是黄天祥已经伸出左手,死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难以起身。
殷诵任由黄天祥作为。四周不论是起哄的、劝架的,或是不作言语的,齐齐向殷诵聚来。这些人待将殷诵团团围住,下一刻七嘴八舌地指责殷诵、黄天祥,指谪他们两个小儿竟然如此羞辱为东鲁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
殷诵丝毫不为周遭的言语攻击而动容。他抬眼,向父亲和叔叔看去。
殷郊伸手将殷洪从地上拉扯起来。两人看着四周的喧闹,也没有想到只是让屈觉这个祸害向殷诵这个受害人下跪,竟引出这般的事态。
殷诵瞧出殷郊、殷洪已经看出,他们在东鲁的处境。
他轻轻勾起唇角,低下头直截了当地质问屈觉:“是你在我三岁的时候,将我从侯府掳走,扔进东海自生自灭?”
屈觉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却是十分骄傲的模样。其实当年事发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将领知道了他做的这桩事。这些将领中不少就站在这里。
当年前代东伯侯受诏前往朝歌,陪同的可不止有屈家的子弟。这些将领现在为他说话,何尝不是与他同仇敌忾?
只不过这些人没有他的气概,不敢当着东伯侯姜文焕的面,说出真心罢了。
殷郊站在人群里,瞧着屈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做派气得不轻,恨不得一脚踹死这厮。但是周遭的情形,更是让殷郊心惊。
殷洪没有殷郊想得那么多,他随手拔了一支长枪就想把屈觉这厮一枪捅死。
殷诵这时候说话了。他微笑着对屈觉说道:“我知道,你是想要为你的父亲、叔叔报仇。虽然我那时只是一个三岁的蒙昧儿童,但是你杀我,等于绝暴君的种。”
“但是众所周知,我虽然是暴君的孙子,却和他有着血海深仇。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向暴君复仇。”
殷诵笑着看向屈觉:“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
屈觉不禁一愣,暗道面前的小子倒是很有胸襟。可惜他不会被对方这些好话打动。
如果有机会,他依旧会对面前的少年,乃至少年的父亲、叔叔动手。
既然要报仇,又怎可有把仇人的子嗣留下的道理?
屈觉正想着怎样把眼下的阵仗渡过去。他挣扎着又想站起来。黄天祥却死死地压制着他,丝毫不给他机会。
殷诵轻轻抬手,让黄天祥放开屈觉。黄天祥虽然不乐意还是很听话地收手,退到一边。
屈觉立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殷诵对屈觉说道:“我虽然佩服你,但是一点不向你报仇,必然被人耻笑。别人肯定会说我是个胆小、懦弱、没种的男人。甚至连我的父亲、叔叔都要被人这样耻笑。”
“我身为他们的儿子、侄子,不能这般不孝。”
他问屈觉:“我想与你比试一场。你赢了,我这颗脑袋给你,我的父亲和叔叔绝不向你复仇。”
“我赢了,只要你去做一件事。”
屈觉瞧着殷诵远超同龄人的身高、体型,掂量了一下。屈觉不觉得殷诵小小年纪,能是自己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的对手。
屈觉应声点头:“好!我若输了,我的脑袋你尽管摘去!”
黄天祥听到殷诵要与人比武,顿时两眼亮了亮,追着殷诵和屈觉前往最近的校场。
殷郊和殷洪对视一眼,倒不觉得殷诵会输。他们随着人群,向校场走去。
屈觉取了一把长枪,一把阔口大刀,竟然是难得的双手战师。
殷诵走到兵器架,挑了一柄方天画戟,随手挥舞了两下,轻松写意得很。
殷郊和殷洪都是使画戟的高手,殷诵自然将这样兵器好生练习过。
屈觉刚刚挑好趁手的兵器,回头就看到殷诵背负画戟,站在校场另一边。屈觉登时心头一惊。
他们军中人,最是清楚,方天画戟这等兵器,不是十分勇猛之人,根本使用不得。
能将这项武器运用得如臂指挥的,从来都是战场上一等一的战将,寻常百人千人都不是敌手。
屈觉瞧着殷诵轻松的模样,竟然未战先怯了起来。
但是屈觉没有想到,殷诵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不过两招就将他击败在地,动弹不得。
屈觉震惊,东鲁的将士们比他更加震惊。屈觉的实力在东鲁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在东鲁的地位与西岐的南宫适同等。
寻常七八个士兵都不是屈觉的对手。
没想到,就是这样蛮熊一般强壮的屈觉,两招就被一个少年击败,趴在地上吐血不止。
难得的,殷诵没有趁机报仇,而是放过了屈觉一马。
这等胸襟已经叫众将士刮目相看,再不敢轻看他。
屈觉呕了两口血在地上,爬了三次才勉强撑着长枪爬起来。他心知肚明,殷诵凭着这一回比试,已经在军中立威。
屈觉受不住肺部的疼痛,咳嗽出声,然后又吐了一口鲜血。
他一抹嘴角,向当年在襁褓中差点被自己淹死的少年望去:“你要我做什么?”
殷诵轻蔑地看了一眼手下败将:“我要你做我复仇的马前卒!”
“我会向舅爷爷要一匹好马,再给你一套防御力极好的锁甲。”
“你就穿上锁甲,骑上快马,拿上你最拿手的兵器,现在就去朝歌,想方设法杀了纣王!”
屈觉呼吸为之一窒,本就因为呕血而惨白的脸色更白了。屈觉整个人都愣住了。
殷诵瞧着他不说话,不屑地轻笑出声。他目光在那些似有意动的将士脸上一一划过。他冷笑着对屈觉说道,又似对那些将士说道:“那就是你不愿意前往朝歌刺杀纣王了?原来你的仇恨与勇气只能支撑你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动手。”
“真是白白浪费我的感情。我真当你是一个不畏强权的豪杰呢。”殷诵嗤笑出声。他将枪口扫向在场刚刚每一个动嘴指责过自己的人:“你们呢?你们和这位将军一样吗?”
殷诵根本不等这些将士回答。他的脸色陡然一变,严厉而残酷地看向屈觉:“我不杀你,是以为你是一个英雄豪杰。你若不是,我现在便杀了你!”
屈觉心头咯噔一跳,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拒绝的余地。否则,他今日便是从殷诵手中逃脱,日后在军营中也一定会被许多人看不起,被戳脊梁骨。
屈觉一咬牙,认下了殷诵的命令:“屈觉愿赌服输!今日即启程前往朝歌,与我自家父辈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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