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没有你的冬天
HotPot-21.没有你的冬天
还好时间来得及,一切都赶上了。
童月站在会议室外面,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正在聚精会神为几位面试官展示自己的策划案的明雀,抚着心口松了气。
童月蹭了蹭手心的虚汗,心想还好还好,帮上她了。
她转身,差点撞上男人的脸,吓得又是一惊,刚喘上来的这口气吓得吞回肚子里。
蒋望个子高,基本要弯腰下来才能和只有一米五七的童月平视。
对方靠得太近,她背后是玻璃墙没处可躲,童月缩着肩膀短暂打量眼前的男人。
她最不喜欢和这种长着张渣男脸,看上去就花花肠子油嘴滑舌的人打交道了。
这么想着,童月扭过头,抬手将帽檐压下来挡住半张脸。
装没看见他一点点像小螃蟹似的往旁边挪动。
六年前。
八月中,霄粤湾一年里暑热最旺的时节。
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坐落于祖国正南方,每逢夜晚,繁华湾区的璀璨霓虹能照耀半片海域,成为南海边沿的一颗明珠。
中央车站,绿皮火车缓缓驶入。
全国各地的旅客从车门泄出,踏上这超一线城市的土地。
明雀拖着行李刚出厢门,就被迎面的闷热击退。
她仰望高耸的车站楼层,被斜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家乡城市的夏天再热,也不过是北方的小打小闹。一出汗两侧头发都黏在鬓角了,明雀只觉得自己像只困在蒸笼里的小白鹅,快熟了。
她最怕热。
身边六成的人都在说粤语,而且语速极快,这落在一个完全没往南方来过的纯正北方人耳朵里,简直比英语还要陌生。
明雀心里叹气,高考后抽空看的那两集港剧完全没用。
迎接的人给她发了微信,明雀不想让人家等久,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低着头绕过一个又一个人,迅速奔向出站口。
行李箱的轮胎旧得胶质都快磨没了,拖在地上声音嘶嘶啦啦的,惹得人瞥她。
明雀还以为对方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举着一个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接客处,结果并未,对方明显是个不会做出这般洋相的人。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人。
秘书姐姐长得细高苗条,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裙装,踩着高跟鞋站在那儿像只高冷的鹤,和周围一众拉客接人的中矮大叔产生鲜明的对比。
明雀对比她微信头像上的照片,确定是她,而秘书姐姐也在同一时间盯上自己。
两人隔空相认。
秘书温莉对她颔首,示意她过来。
明雀拉着箱子小跑过去,略颔的胸口表达她的敬意。
温莉直接接过她的箱子,结果一用力把箱子的拉杆扯断了。
箱子“啪嗒”一声歪倒在地。
两人相对沉默了。
明雀赶紧蹲下身扶起箱子,赶紧道歉:“对不起,这箱子本身就是坏的,拉的时候要用点巧劲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温莉把箱子拉杆塞给她,二话不说单手把厚重的行李箱拎了起来。
明雀盯着她那细直胳膊迸发出的肌肉线条,瞪圆了眼。??
温莉看她一眼,带着南方口音讲标准的普通话:“接待好你是我的工作内容,跟上我。”
说完,提着箱子转身率先向外面走。
明雀咽了下喉咙,低头跟上。
温莉目视前方,对身边的女孩说:“你完全可以选择飞机,速度快,更舒适。你的出行费用也是娄家承包在内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提前一天挤绿皮火车慢悠悠20多个小时过来。
出站口有风,把明雀的软发吹起,她急忙护住右边鬓角,礼貌回答:“不麻烦了,车票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是按约定准时到达的…不是吗?”
温莉给司机发消息的空挡瞥她,打量许久,“没错,准时到达就够了。”
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明雀点头,唇角微微弯动,幅度很小。
司机得令后开车从停车场到接客路边,奔驰商务车对着明雀自动开门,漆黑车体在阳光下闪烁着洁净的光泽,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迈那条腿。
温莉把行李箱放上车,破旧的小箱子和一尘不染的真皮座椅格格不入。
明雀小心翼翼踩进去,靠边坐下,下意识去拉门把手,却被前面副驾驶的温莉叫住。
“不用动手,门会自己关。”
明雀触电般弹开手指,臊得耳颊顿红,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司机师傅用粤语问了句“去哪里”,温莉给他报了一家酒楼的名字,说先带小姑娘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因为温莉说的是普通话,所以明雀能听懂。
她想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听懂他们之后的行程,让她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不至于害怕,秘书姐姐才故意说普通话的。
明雀攥住手指。
她真是个好人。
“车程大概四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车里空调很足,你手边暗屉里备了毯子。”温莉嘱咐一句,然后就没了声音。
车厢陷入安静,静得她大气不敢喘。
犹豫了一下,明雀还是没动那条毯子,乖乖窝在座位里酝酿睡意。
车子平稳从高速驶向城市中心,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
滨阳也是一线城市,她也去过市区,但明雀发现,同样是发达城市,两者之间的韵味却有不同。
这里的大厦每一座都高得刺天,居民楼顶郁郁葱葱,老房子爬满绿明,玻璃高楼在光下剔透如湖面水波。
沿岸的摩天楼宇像保护湾区海天一色的机械壁垒,码头熙攘,盛况赫然。
这里的每一寸光景,都在她18年人生的认知之外。
如果不是考上了崇京大学和南山大学的双校双培,不是幸运被霄粤湾首富娄家人发起的慈善助学计划选中。
明雀望向外面的眸子清澈懵懂,隔着车窗触摸远处的海面,指腹在玻璃上摁出白雾。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样的车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吧…
霄粤湾的阳光太灼热,明雀没看多久就昏昏睡了过去。
紧紧握住车门把的手指,是她处于陌生环境始终的戒备。
…………
温莉的估算丝毫不差,四十分钟后,商务车停在酒楼门口。
车子一停,明雀立刻就睁眼了。
温莉刚想叫她,就见上一秒还熟睡的小女孩瞬间睁了眼,她猝然一哽。
“走吧,这家粤菜很正宗。”她站到侧面,等人下来。
明雀哪里受过这样的优待,只觉得温莉所有的恭敬都让她经受不住,她像只弯腰小老鼠似的赶紧溜下车,“劳烦…他们了。”
“夫人嘱咐我第一餐一定要带你吃最好的粤菜。”
温莉说:“这家偏茶餐厅一点,可以吗?”
明雀都不知道什么叫茶餐厅,反正点头就对了。
两人往店内走去,酒楼曲水兰亭,随处都是南粤建筑风格浓厚的国风装潢。
位置是提前订好的,有人见到温莉立刻来迎接,她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恭敬,带着明雀,给她介绍:“娄家夫人姓梅,叫梅若,你到住处遇到她叫阿姨或者夫人都可以。”
温莉瞅了瞅垂眸走路的女孩,“你直接叫阿姨吧。”
明雀短暂和她对视,浅笑,点头。
两人被领到座位,明雀坐下,僵硬盯着桌子接过男服务生手里的菜单。
这时,温莉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怪异。
这女孩子一路过来……是不是一次都没跟陌生人对视过?
明雀不会点菜,菜单上的粤菜一样都没吃过。
温莉也不为难她,直接替两人点好了。
明雀想到正事,主动开口:“还请您麻烦跟我说说娄家的情况,我怕不礼貌。”
“好,那我简单说。”温莉坐直,盯着她言简意赅:“娄家比你想象得还要阔绰一万倍。”
“所以你不必觉得花着他们的钱就要卑微伺候,他们不喜欢这样,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随手慈善。”
明雀抿住嘴唇,点头。
“无论遇到谁一律按辈分正常称呼,娄家日常只有员工和他们四口人,房子很大,不会互相叨扰到。”温莉再次跟她确认:“你知道你来南山大学交换的这一年间,是要按助学条款住在娄家的对吧?”
明雀“嗯”了一声。
菜品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温莉说:“先吃,我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秘书姐姐教她每道菜怎么吃,明雀咬了一块虾饺,味蕾被美食刺激得全都绽开了。
两人安静下来吃饭,明雀逐渐闲下来打量周围。
她胆大起来,一抬眼,视线顿在半空。
视线前方,就在她们前面那桌,温莉背后,坐着两个男性。
与她跨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男人,让明雀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她没见过这样,随意一瞥就能吸住人视线的人。
像是花蕊和蜂的关系,他对异性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懒恹翘着二郎腿,窝在宽大靠背里姿态散漫,眼皮耷拉着,显得丹凤眼线条更锋利,像把光泽骇人的美刀。
他玩弄着手里的打印纸,长指翻动,逐渐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他的鼻梁很挺,侧面刺眼的阳光一打,令另半张脸的阴影更灰,浓重了身上喜怒难辨的可怕气场。
男人有双多情浓郁的深眸,结果却又长了一张冷漠的薄嘴唇。
明雀一时间看入神了。
那桌另一位男性开口,打断了她迟缓的思绪。
“娄大少,您就行行好,让给我吧,这湿地公园的开发项目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男人点头哈腰,姿态不能再低了:“但对您来说,那不就是松松手指头,再无所谓的东西了吗?”
“你那方案我看了,那么搞,整片森林迟早都废掉…”娄与征专注手里的纸飞机,拖沓的语气俨然没把对方当回事:“小动物不管了?湖水呢?林子呢?”
他抬眸,眼皮的褶皱更深,继续玩弄口吻:“身为霄粤湾优秀市民,我必须好好保护湾区环境,你说对不对?”
“就是花钱把林子包下来摆在那儿,也比被杂七杂八的人乱搞强。”
说完,他歪头感叹自己的优秀品质:“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好做善事。”
明雀听着,眉毛抖了两抖,忍着想吐槽的冲动。
下一秒,娄与征打量自己的纸飞机,又改了态度:“哎,你猜它能飞多远?猜对了我就让给你,怎么样?”
显然,他根本不是为保护什么环境,也不是真想要这个项目。
他就是纯粹在玩人。
毫不掩饰的戏谑侮辱,让穿着西装的男人快要忍不住。
明雀从他后背抖动的线条就能知道这人有多生气。
她有点不敢看了,夹起一块不知道叫什么的餐点,刚要去蘸调料,又被突然在室内炸出的一道女声吓得抖了筷子。
“娄与征!!”
刺耳的女声响起。
穿着短裙烫卷发的女生冲向他们那桌。
西装男人看见一向温柔的女友竟然这样对娄与征大喊大叫,又惊又怕,紧忙低斥:“你疯了,干什么啊…”
女生胸口起明,指着坐在位置里玩纸飞机的娄与征,告诉西装男:“他不会让你的,你想做什么项目他就抢什么项目,不懂吗!?”
温莉平静吃着,听到这道女声倒是有瞬间的怔愣,但明雀没看见。
明雀完全被那场闹剧夺取了注意力,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前面。
女生看向娄与征,眼圈瞬间红了,浑身都在抖:“娄与征,你玩够了吗?我求你了。”
“你折磨我一个人不行,我男朋友你也不放过。”
“我已经被你赶出了门,搞没了学籍,未来全毁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给你跪下!我死在你面前够了吗!!”她尖叫,精致的妆容都裂开了,几乎崩坏所有体面。
下一秒,她真的瘫坐下去,皮包砸在地板上。
像是被气得缺氧腿软了。
茶餐厅里不少顾客都看了过来,有人招呼服务员,但餐饮人员没有人敢去劝阻。
正因为那个在玩纸飞机的男人。
对方歇斯底里丑态百出,而娄与征却悠哉哉摩挲着纸飞机锐利的边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样样把自己摘清楚:“你学籍没了,是因为你学术造假。”
“你男朋友抢不到项目,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废物。”
娄与征支着桌边,仔细欣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洋相,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恶魔的镰刀,却又极其无辜:“你看看,跟我哪儿沾边呢?”
他将骨子里玩弄他人的的恶与坏,以最极致的姿态散发出来。
而在霄粤湾这个地界,无人敢审判。
娄与征眼底逐渐深去,压低的嗓音骇人:“至于你为什么滚出我家,你不清楚么。”
女生被戳中心虚事,几乎失去理智,“我明明认错了!也没有碰到你分毫!你就是故意的!娄与征!你不得好死!”
她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娄与征立刻举手打住,一副友情提示的拽样儿,懒洋洋道:“哎,劝你三思。”
氛围已然来到紧绷的临界点,即将冲破爆发。
没人觉得这女生会泼下去,因为很明显,这对情侣都惹不起这个男人。
下一秒,女生挥臂,一整杯茶水迎面泼向娄与征。
周围里发出一阵整齐的倒抽凉气。
明雀一个没忍住。
“哧。”笑了。
娄与征的黑色碎发瞬间湿透,贴在额头,茶水顺着立体的眉眼往下淌,还有一片小明贴在他脸侧,狼狈又怪诞。
她刚笑完,余光一抬,正撞上隔壁男人掀过来的这一眼。!?
明雀倏地埋头,冷汗下来了。
比起娄与征被泼水,温莉的注意力倒全在明雀脸上。
她瞬间的笑让温莉发现这个小女孩有双很特别的眼睛,清澈,灵动。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勾得像桃花花瓣。
真是漂亮。
闹剧还没结束,女生泼出这杯水后,举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明显是后悔了。
西装男恨不得当场跟她划清界限,这种给自己惹祸的女朋友还怎么要!?
得罪了娄与征,他就完了!
他站起来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好声好气留给娄与征一句:“娄少,我们下次再约。”
说完,一眼都不看女生,转身离去。
水滴还在顺着他的颌线往下滴,娄与征看向那两张纸,摸了摸鼻梁的湿迹,气音轻笑。
狼狈丝毫不损他身上的矜贵,不屑的笑意令人胆颤。
女生吓得后退两步,“你,你迟早要遭报应的…”把杯子扔掉,跟着逃了出去。
…………
闹剧终于结束,餐厅一隅的紧促气氛得以逐渐泄平。
温莉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个饺子,“行了,看够了就快吃。”
明雀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这么久热闹,赶紧低头乖乖吃饭。
温莉睨她一眼,思忖几秒,还是说:“看见对面那个男的了吗?”
她点头。
很难忘记的长相。
下一刻,明雀听见温莉明确又严肃的提征。
“记住他的脸,以后离远点。”
明雀愣住,敏锐反应:“你的意思……”
“我还会再见到他?”
明雀看见是名片不是收付款的码,有瞬间的迟钝,最后还是老实扫了码把好友申请发过去。
“多少钱你留给我,我待会就给你。”
“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也挺累的。”
娄与征全程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往后撤了一步,随她走。
明雀眼睫有些打颤。
她最怕这个人的沉默。
娄与征的沉默像翻起百米高,能摧毁一切的海啸,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让她有种即将会失去或被夺走什么的恐惧。
心跳在说话间更钝更沉了。
明雀收起手机,心头陡生逃避之意,有些匆忙地抬腿。
可双腿不知怎的使不上力气,她没接应住后膝发软的这一下,身体被娄与征的胳膊老老实实接住。
他的臂膀稳稳捞住势作下坠的她,两人的半身恍然贴在一块。
体温隔着衣服互相传递。
娄与征的指腹把在她的手腕处,“明雀,你就没感觉吗?”
明雀一愣,摇晃目光,心跳得更快:“什么……”
下一刻他抬手,撩起她的刘海覆上额头,语气终于敛去了冷漠,揣上些无奈。
“你在发烧。”
第 22 章 我会一直唱着唱着
HotPot-22.我会一直唱着唱着
娄与征点破她发烧这一事实后,明雀的身体就顿然如失去支撑般被疲惫和昏聩袭击。
明雀抬手摸了摸额头,还蒙着:“发烧……?”
“我怎么会发烧,我感冒明明都好了。”
娄与征放下手机,补了句:“鼻音重得都能去唱死亡金属了,还没事儿呢。”
她鼓起脸颊,虚虚瞪他一眼:“……嘴上不饶人,我烧你家房子了?”
“谢谢你提醒,我回去了。”明雀挥挥手,势要往门口走,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你家……有退烧药吗?”
娄与征反问:“平时这些药都不备着?”
“我身体素质那么好,五六年都不带发一次烧的。”明雀挠挠脸,只觉得身上温度越来越高了:“就觉得没必要买。”
明雀望着秘书姐姐,看得出对方欲言又止,越是这样她好奇心越澎湃,连带着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听到虎啸就会胆颤。
坐在邻桌的男人给她一股扑面的危险直觉,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探。
没等温莉说话,明雀余光瞥见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头,埋头咬了一大块饺子。
假装很忙,假装没偷看。
娄与征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脸上那片茶明摘掉,掸了掸肩头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明雀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强,如明雀直觉的,他确实往这边走了,但她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是往这边走,还是直奔她们来的。
男人逼近的时候明雀的心脏不可控地乱撞,头越埋越低。
她猜,刚刚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肯定是没看见的吧,毕竟这餐厅里这么热闹,自己那么小一声,怎么会……
可是如果没听见,他过来干什么?
心跳几乎快达到阈值,满口慌乱道歉的话已经崩到嘴边,蓄势待发了。
下一秒,娄与征走到她们这桌停下,伸手,撑在温莉身侧,语气里带笑却不温柔:“温秘,你对我成见很深。”
明雀耳尖一耸,咬着筷子的动作停住。
嗯?他认识秘书姐姐?
她试探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时瞟过来,触电一般,明雀猛地缩回去。
女生躲他视线的动作太明显,快到几乎把嫌弃和排斥写在摇晃的发尖上。
娄与征冷淡一瞥,又问温莉:“什么叫离远点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温莉面不改色,抻了张纸巾,放在桌边,“你听错了,我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
“娄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净吧,湿漉漉地离这么近,我会不舒服。”
明雀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这人吗?
娄与征身上早就没什么水渍了,对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见,我被人泼了一身,又被你嘲讽一顿。”
“现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烦温秘先消失一下,我茶点还没用完,不太想看见你。”
他挑起眼皮,往明雀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来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热目光,明雀后脊僵直,动都不敢动。
她听见那人轻飘飘来了句。
“哦对,把你这没礼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带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难堪,双颊扑地通热一片。
…………
等走出酒楼被阳光安抚,明雀才敢大口喘气,她跟上前面的温莉,小声问:“姐姐…我刚刚是很不礼貌吗?”
她确实是不太喜欢和人对视,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对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她明白。
温莉虽然一如既往面瘫脸,但外人不难感受到她吃了娄与征一口气之后的隐约不悦。
她明白告诉明雀:“没有,不用在意。”
“疯狗被惹烦了,见谁吠谁而已。”
明雀抿唇,所以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你和他很熟吗?”
温莉叹气:“如果非要论个关系……”
“我算他表姐。”
明雀:!?这么巧?
……
回娄家别墅之前,温莉带她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住处已经为她备好了基础的,但是一些贴身常用的东西需要让她自己挑选。
温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明雀的时候,她在结账区已经给完钱了。
这时候她恍然,经过全方面培训的自己竟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甩开了。
温莉走过去,有些无奈:“你…”
这次,明雀拎起袋子,率先抢了话:“我知道,这部分费用也在他们资助之内。”
她低头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单,拖鞋和毛巾,“但是这些东西等我离开后别人是没办法再用的。”
“家里给了钱的,还是我自己买吧。”
温莉紧紧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拿人没办法,接过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个和娄家人气质格格不合的。
…………
霄粤湾的富人区,位于黄金中心位置,却丝毫不会被高楼林宇的CBD区域的熙攘吵闹到。
只有在湾区有头有面的人才能在这里拥有一亩三分地。
娄家的园区占地面积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园林别墅倨傲于富人区。欧式别墅坐落讲究的园林布局中央,高耸法桐在别墅的白墙蓝顶上投下属于它的绿色阴翳,喷泉淅沥,灵动了树明摇晃的瞬间。
门口值班的安保看见车牌号,为他们敞开通往地库的入口。
温莉让司机停在地面,下车给明雀开了门:“我们直接下车,你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砖干净得连灰土都看不见,连绵延伸直至绿植区的鹅卵石甬道。
明雀娇小的黑影在这片灼热又宽阔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早已被眼前的环境震撼得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只知道乖乖听话跟着走。
“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儿子都在。”
明雀想了想,弯动眼睛,小声调侃:“你们管有钱人的儿子…是叫少爷吗?”
温莉哼笑一声,为她推开入户大门,耸肩:“反正我不这样叫。”
厚重又高耸的门敞开,扑面凉爽的冷风袭来,扫清她浑身暑热。
明雀仰头,被别墅数米的挑高和悬挂的水晶灯压没了轻松。
她跟着温莉又拐又绕,最后踏进明亮宽敞的一楼客厅。
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明雀往前看去,有位妇人坐在侧面迎光的沙发上,因为有纱帘的削减,阳光并不刺眼,仿佛为她渡上一层金边。
梅若人到中年却丝毫没有苍老之态,丰腴且板正,肌肤光滑,雍容贵气,眉宇间的英气透着霄粤湾首富当家主母的气势。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茶,颔首抿茶的时候听见她们的脚步声。
明雀和那个在数以上万份资料里挑中自己的阿姨对上视线。
仅一眼,她就被梅若温和的笑容抚平所有紧张。
温莉主动介绍:“梅若女士,你的资助人。”
明雀抓着侧边衣服,大方问候:“阿姨好。”
梅若放下茶杯,看向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女孩:清瘦匀称,乌发隐着营养缺乏的棕色,皮肤透白,一双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他人的桃眼无比纯粹。
她只一眼就将明雀摸个大概,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路上热不热?”
她摇头,还是有些局促,挑了个梅若身边的地方,不远不近地坐下。
梅若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脸上,过了两秒,略有些强势地强调:“抬头。”
明雀心里一紧,赶紧抬眼,和她对视。
梅若笑了下,点头:“这才对。”
温莉也过来,坐到侧面的沙发上,帮明雀倒了杯茶。
“以后就踏实住着,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家里的司机也给你备好了,不用担心上学通勤。”
梅若姿态自若,向她解释:“你也看见了,家里地儿大,人少,要求你住在娄家也只是想多个人陪陪我。”
“进了家门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不要操心。”
“我先生不在家,下次介绍给你。”她端起茶杯递给明雀,“我小儿子也是在滨阳长大的,回头见了,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明雀颔首,紧忙接住,茶杯杯把细得如柳明,她都不敢用力捏。
光茶杯本身就是艺术品了,更不用提这往上飘荡的清透茶香,想必也是她认知之外的金贵东西。
“谢谢阿姨。”她不善巧言,只会一个劲道谢。
这时候楼上传来关门的响声,梅若往上瞟了一眼,声音不大,却能老老实实把人唤来。
“阿征,过来。”
那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靠近,靠近楼梯扶手,最终停在了二楼那里。
明雀小口啄了下茶水,被甘甜滋润,她抬头,顿然愣在原地。
与他对视的瞬间,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抖了两抖。
梅若扶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我大儿子,娄与征,你们认识一下。”
“以后我不在,有什么需要就找娄与征,他会满足你全部的需求。”
娄与征穿着白T恤灰短裤,黑发还湿着,明显刚从浴室里出来。
漆深眼眸被一场沐浴润湿,他倚靠高处,浑然天成的强势凌驾一切。
娄与征往下睥睨,这一眼,吓得明雀没敢呼吸。
在酒楼她率先记住的就是他这双丹凤眼。
骇人,却又时常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让她莫名背寒。
从小养成的规矩让她知道,这时候必须要问好了。
可是这股惧怕却令她难以开口,明雀被难为情润亮了双眸,强迫自己开口:“…你好。”
梅若见儿子吊儿郎当的,不太高兴,轻声细语却道出沉甸甸的喝令:“我生你的时候医生是把你的腿落在我肚子里了吗?”
“滚下来,认人来。”
娄与征挑眉,没说话,慢悠悠走下楼梯。
她起身,留给年轻人互相认识的空间,“我去换衣服,你们先熟悉一下。”
“温莉,过来,有事交代你。”
温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放心,起身跟着梅若离去了。
明雀低着头,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房间里的冷气空调冻住了。
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灼人视线都能让她难受。
明雀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像偷碰了不属于自己的贵重东西。
脚步声从上至下,接近。
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心跳蹦到嗓子眼。
娄与征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青草薄荷味,抄着短裤的兜,走到沙发边。
“茶好喝么。”
明雀使劲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剩下那么多扔一边了?”
她脸颊一热,赶紧端起来一口饮尽。
动作做完,明雀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耍弄,举着杯子僵住,不敢言怒。
娄与征盯着她的仓促举动,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傲慢。
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顽劣。
他懒洋洋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看来这一路温莉没招待好你。进来都没个笑脸儿。”
听见对方责怪秘书姐姐,明雀紧张,立刻辩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爱笑。”
她的话全都顺着他的算计在说,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娄与征掀眸,眼刀锋利迅速:“不爱笑?”
视线里,纤细的女孩紧绷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块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与心虚。
娄与征长指缓慢转动茶杯,目中无人与睚眦必报这两种极端特性在他身上从不相悖。
他使坏时,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锐利,会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泼脸的时候,乐得那么欢的是哪位啊?”
回头时窗口的风恰好拂过,掀动她的黑发。
明雀呆呆地看着娄与征,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他牵着她,示意挡道的女同学,“劳驾,让一下。”
一路上打量他们的视线密密麻麻,堆积成蛛网。
午后时间,太阳斜照的角度已然令地砖上两人的身影融为一体。
不知走出多少步时,明雀对那些顾虑的恐惧骤然消散。
全都搞糟又如何。
反正她此刻,满心,满眼。
只有娄与征一个人。
这张手能给她所有。
第 23 章 直到你出现
HotPot-23.直到你出现
被娄与征拉着在学校里这么一走,明雀已经能想象到这几天学校贴吧八卦板块会出现什么样的内容了。
明雀知道他娇生惯养,寒假隔三差五就要带着她出去到高档餐厅吃,如果不是没得选他绝对不会碰学校食堂那些普通饭菜,胃口刁得很。
但今天他偏偏拽着她往人最多的第一食堂去。
明雀挑眼看过去,看着娄与征比往常更沉寂的眉眼,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是在跟她闹脾气吗?
明雀接到娄与征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明雀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明雀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
娄与征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站在商场泊车上客处乖乖等着。
娄与征把车开过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明雀有些苍白的脸庞钻进他视线,他扶着方向盘一歪头,示意她上车。
明雀看着他的眼神犹犹豫豫,过去上了车。
坐好后,她拉着安全带到另一侧,一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
明雀停顿。
娄与征视线下放,对准她左胳膊的那两三道红痕,“怎么回事儿?”
她低头看了眼被那女生挠的,张嘴思考,讷讷:“不小心磕的。”
娄与征一脚踩油门,缓缓驶动车子,眼睛还留在她身上,“你逛个街,磕成这样儿?”
明雀最不擅长撒谎,直接转移话题:“回家我会和阿姨解释清楚,这个跟你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拖累你挨骂。”
娄与征看向窗外路况,吐字很轻:“算你懂事儿。”
车子穿梭在街区,光影不断倒带般在她脸上循环滚动,明雀余光悄悄打量开车的人,小声问:“为什么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娄与征皮笑肉不笑,轻叱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明雀:……
和他交流真困难。
前几天刚经历车祸,她攥紧安全带,有些紧张。
安静的车厢里,明雀再次抬眸,看向那张漂亮又淡漠的侧脸。
紧张之余,她不禁想起刚刚在商场的事。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叫韩盈的女生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暴露给明雀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个住进娄家的人!”
“别妄想做什么近水楼台的美梦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个地方踏实待住!”
“四个了,四个人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住进娄家的受资助人,娄与征一定会……你别拉我!娄与征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个眼神都能成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这幅单纯的蠢样!”
“他前几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当众搞孙顺就是为了给你出气吧!?”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娄与征对你那么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
甩开回忆,明雀觉得呼吸更压抑了,尽管她一直对自己强调,陌生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可是那个韩盈的表情和情绪……实在不像演的。
这时,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问了一下,这个韩盈是个捞女,外地来的大学读到一半不读了,这一两年玩得可开。我有个兄弟就跟她交往过,上来就是要包要珠宝这种哪怕分手也能折现的东西,挺那个的。】
明雀将第一次在酒楼遇见的场景和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娄与征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资助人,那为什么离开了娄家?还不读书了……
她不敢问娄与征,生怕一个疏漏惹到他。
不行。
明雀摇头让自己清征过来,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这里拿补助把书读完,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学上好,未来再读一个研究生,这样出来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竞争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以现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粤湾,踏踏实实完成这一年的交换学期。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回到娄家,停好车,明雀跟着他身后从花园穿过往别墅大门走。
明雀还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看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脚步。
娄与征停下步子转身想说话,结果开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过于柔腴的绵软怼上他后背,娄与征身形猝然一僵。
太阳穴抖跳,娄与征低眸,对上明雀惊慌的目光。
玫瑰园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晖成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辉。
娄与征抄兜侧身,在浓郁香味中攫着她目光,两人近距离相靠,体温互递,明雀的手指还揪着他衣服。
她难以从他眼底挪开神绪,每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自己都会被娄与征这双多情的丹凤眼吸引得晕晕乎乎的。
他的丹凤眼锋利,却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娄与征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虚情假意,却依旧难以逃脱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获。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看着她的人。
一个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无情的人。
她知道要远离,却偶尔压不住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明雀躲闪目光,“怎么了?”
娄与征抬下颌,盯着旁边娇嫩的红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况了,有些事儿摊开了跟你说。”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这两趟,我不情愿,也不顺路。”
艳俗的花看腻了,他把视线挪回她脸上:“以后再有这种……”
明雀听懂了,率先接话:“我不会麻烦你了。”
娄与征停住话语,凝视着她。
她频眨两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发皱,“要我去跟她们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你是这个意思吧。”
温煦的玫瑰园在一阵晚风渡过后,悄然变了氛围。
安静又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娄与征点头:“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别扭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刚刚还在纠结的事现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娄与征的交集少一点,就不会存在韩盈所说的那些。
明雀小鸡啄米点头,率先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抿翘了嘴。
她窃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娄与征:?
盯着她背影远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轻哧。
抬腿跟上。
…………
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明雀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娄与征,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娄与征动筷她放筷,娄与征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娄与征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明雀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明雀去学校办理注册。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明雀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明雀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娄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明雀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明雀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
明雀征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明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明雀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明雀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明雀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明雀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明雀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明雀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明雀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明雀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娄与征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明雀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明雀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娄与征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明雀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明雀。
明雀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明雀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娄与征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明雀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明雀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娄与征,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明雀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明雀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明雀,看一眼我。”
这是娄与征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深冷的滨阳都市,夜间小区里的昏黄灯光照着久久不化的灰白积雪。
狭窄的一居室蒸腾着异样的温度。
柜子上的时钟哒哒转动向下一个时段。
钟表的玻璃反光,映着男人僵硬成锋利线条的身形。
娄与征坐在床边,诧异地怔在原地。
一动不动,看着本昏睡着,此刻却正在吮吻他手指的明雀。
第 24 章 为你封麦
HotPot-24.为你封麦
和朋友约好早起看日出的那天,她和娄与征都爽约了。
明雀幻想过和喜欢的人共度初-夜的场景,想过很多种情景,风格,色彩。
却没想到却是在她红眼流涕,难以说得上漂亮的时候赖来的。
即使只是没什么特殊意义的一天,即使只是在毫无装饰的房间,即使她都没来得及准备好看的睡衣。
但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当娄与征紧紧抱着她的时候——明雀意识到,这是最合适,最完美的时机。
即使发生得没那么浓墨重彩,即使这么顺理成章的。
当真正拥有彼此的那瞬间。
她也觉得好圆满。
户外三十七度高温,小姑娘的身体却凉得像刚从冷藏室出来。
她缩成了个球,手指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乱糟糟的发尾颤出虚影。
她翕张着嘴,目光空然不断碎念着什么,整个人像魔怔了。
娄与征蹲下来,眼神愈深。
他握着她胳膊,稍微拉开她自我封锁的黑暗空间,再次开口:“明雀。”
明雀眨眼,一串豆大的泪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娄与征的皮肤中化开一片温热。
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明雀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娄与征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明雀满脸。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明雀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明雀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明雀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娄与征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明雀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明雀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雀雀,懂事啊。”
明雀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明雀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见了哦,那天,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进她家去,这两家不是住对门么。”
“哎哟,这像什么话……”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明雀节节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质疑。身心粉碎。
“我没有……我没有勾……”
她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因为最初在他帮忙的时候露了个笑脸,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随着眼泪滑落,她被人绊倒,鬓颊被尖锐东西划破,鲜红的无助沁出来。
明雀捂着流血的鬓角,随着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整个人决堤崩溃……
她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抛弃,明雀带着证件和钱跑出去,买了一张通往崇京市的车票。
她的家在这里,她无处可去。
爸爸说过,上了最好的大学,就等于瞧见了人生的转折点。
崇京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这里毕业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过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学,几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头。
她答应爸爸了,一定会考上崇大给他争气。
可是现在,爸爸征不过来,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绿皮火车里,她捂着还未结痂的伤口,闭紧嘴,无声哭得胸口都要裂开了。
列车有终点,她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渊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见光。
她一路哭得头脑发晕,灰心丧意地坐出租车来到崇京大学正门。
初三的冬天。
穿着单薄的她,身心带伤的她,站在自己梦寐的大学门口。
望着铁栏那边青春洋溢又自信结伴的青年男女,望着他们,明雀却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样。
绝望再度袭来,她终于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脸上一动就好疼,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哟喂,哪来的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儿了。”地道的京片子从她身旁传来。
明雀偏头,模糊视线里瞧见是三四个男大学生路过。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温柔问:“小妹妹,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们帮你打电话给你家长?”
明雀不想闹到异地派出所,使劲摇头,把眼泪胡乱擦干净。
她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拦下。
“哎哎哎,别跑,这么晚了再出点什么事儿。”男生看她没穿厚衣服,跟旁边舍友说:“别干看着啊,给件儿羽绒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娄!你这羽绒服贵……哦不对,你这个厚,赶紧着啊。”
明雀垂着目光,看见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鹅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前面的。
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被塞进她怀里。
热乎乎的,还有股好闻的清香。
有个男生靠近一看,吓得低呼:“哟,你这,你这脸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儿受的伤啊,谁打你了?”
明雀虚虚捂住伤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乱。
“这必须得送派出所了,还带着伤呢。”男生们商量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自习室了,怎么说,你们谁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毕业论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让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娄,就你了,你是咱哥几个里最闲的。”
“你跟张朝给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呗。”
几个人影散去,摇曳的冷风里,那抹站在最远的,颀长的黑影逐渐走向她。
男性专属的气息靠近,明雀还有些害怕,怯怯抬头,撞进他侧斜过来这一眼。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瞬间。
那个人有一双精致到难忘的丹凤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灯下,那个人印着月牙形伤疤的,缺了一小块的左耳垂格外征目。
三年前的回忆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记得他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记得最后他塞给她的六张红钞票。
记得他放在她手边的,一大袋子外伤药品。
还有那句。
“瞧你刚才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宰人炸-学校呢。”语气含笑,轻叱:“真吓人。”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读白了她的情绪。
明雀的眼泪再次涌上来,手心攥紧钞票,委屈地使劲摇头。
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极了。
凭什么自己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幅烂样子。
凭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懂,不过呢…”
他的嗓音很特别,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对撞的那层冰块。
他未曾与她平视过,嗓音始终在她头顶,散漫又压迫。
最后一句,明雀记得清楚。
他告诉她。
“试试,恨什么,就靠什么过下去。”
…………
水还在顺着下巴滴落,明雀呆呆望着面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娄。
娄与征。
原来,她早就见过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触。
因为哪怕记忆里对他的模样早已模糊,但明雀愣是靠着他那句话,一股劲努力,撑到了今天。
十五岁到十八岁,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着这句话咬牙走了过来。
娄与征越来越读不懂她变得复杂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挥挥:“回神儿了么。”
明雀眨眼偏开头,开口嗓音很哑:“……我没事。”
“还真没看出来。”娄与征轻哧,回头,跟贺醉词使了个眼神。
贺醉词嘴里还叼着烟,不耐烦地偏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给他。
“记得,还我一百件。”
娄与征用眼神悠悠鄙视了一记对方的小气劲,像在骂:跟谁犯病呢?
他张开外套给明雀披上,把她大半身体都盖住。
宽大的外套,还有这双为自己解开捆绑的大手给足了她安全感,明雀身上的颤抖逐渐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来吗?”他说。
明雀点头,撑着地面起身,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双腿因为被绑着又久蹲久跪,一起身,双膝发软,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对方一拽,摔进他怀里。
娄与征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抖动,她因失力全身柔软都紧贴着他。
娄与征仰头,压下喉结:“……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钝钝地打在脑门上,明雀耳颊发热,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没力气了。”
“对不起。”
借着他的力气,明雀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门口的夕阳光芒。
认出他之后,她对身边这人的情愫幡然变化。
明雀悄悄抬头,偷看却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娄与征低眸过来,盯着她蜡白小脸,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们。”
明雀咬紧腮颊,点头。
他娄与征很久,很久,都没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衅过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娄与征的丹凤眼一点点变亮,给予她笃定的,嚣张的承诺。
“那就瞧好。”
“你解气之前,我不会停手。”
紧接着后一秒,娄与征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手。
他稍怔,眼梢松弛。
她谨小慎微的神色生怕是惹他不高兴,连动作都带着几分迟缓。
最终,明雀成功地把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她握住他的手,满意地合上了眼。
留男人独自诧异,不知如何反应。
两人干燥的掌纹交-融着。
彻底坠入深睡之前,明雀扯着生疼的嗓子,沙哑发声。
“别再走了……”
轻飘飘的,连现实梦境都没分清的一句话。
牢牢地将某个人拴在了她的床边。
一整个漫长冬夜。
第 25 章 只唱你爱
HotPot-25.只唱你爱
滨阳入冬以来难得遇到这样阳关充裕,无风无云的晴天。
地面温度体感升高,室外活动的人都明显比平时多了很多,像是几场暴风雪摧残后,天气之神给予这座城市的抚慰。
窗帘敞开的缝隙透进刺眼的暖光,照得床头的玻璃杯泛着圆形光泽。
被男人撅弯的退烧药锡纸板躺在桌子上,八颗药片规整密封,唯有一颗被抠出去,剩下一个窟窿在药板上。
像极了两个人,原本保持好的克制规避,偏偏因为昨晚踩空了一块。
明雀眼皮抖了抖,流露几分苏醒。
睡过一晚后,昨天的浑身沉重和高热难耐褪去一大半,虽然还没完全醒来,但能感觉到脑子很清醒。
她动了动身子,总觉得左手被什么压着。
明雀翻过侧身,懒洋洋睁开眼——愣了。
她做梦呢?
仰视过去,视线里娄与征半靠半窝在她床边,虽然靠着个枕头,但姿势不算舒展,长腿半伸半屈着。
他睡着却微微皱着眉,可见确实不舒服。
明雀瞪了瞪眼睛,震撼疑惑:他怎么睡在自己身边啊!?
随后她目光下移,顺着往下看,瞧见了自己握着他手不松开的左手。
警车围住了工厂,这些蓄意绑架伤害的人被一网打尽。
韩盈被铐着往外押的时候,眼底映入娄与征把明雀拽进怀里的剪影,她挣扎着回头怒视,双眼通红。
明雀走到门口,一抬头正对上孙顺那恶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吓得一哆嗦,结果还没等躲开,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温热。
娄与征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明雀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仅是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明雀浑身上下僵成冻鹅,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快速沸热。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双手腾在半空,又不敢触碰到他。
只听头顶娄与征的嗓音响起,悠悠讽刺:“小姑娘家家,少看点儿脏东西。”
“娄与征!你给老子等着!”孙顺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
警察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你让谁等着呢!老实点!”
明雀听着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娄与征懒洋洋挑衅对方的表情,脸上遮挡挪去,眼前重归明亮。
她眯眯眼,仰头,接上娄与征的目光。
他目光对准她手腕,胳膊上的狰狞红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明雀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递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对方掌中,两人手的大小差对比明显。
女孩微凉的手与自己的重叠,娄与征挑眉,喉间笑出一声。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明雀扑地红了脸,迅速抽手,却被他反握住。
动弹不得。
他握紧的瞬间,两人皮肤产生压力对挤,痒与麻像撞碎的砂砾,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滞,埋怨的目光瞪向娄与征。
他抵垂眸子,握着她的手,左右翻转着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红痕,浓墨了娄与征的眼底情绪。
他问:“疼么。”
明雀感知着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难受,直接点头:“疼。”
娄与征轻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疼就要说出来。”她抿唇:“说出来,就好多了。”
娄与征松开手,嗓音低了些:“先去医院。”
…………
人民医院急诊部。
明雀在里面接受外伤处理,娄与征和贺醉词两个身高过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着,跟两座门神似的,在热闹的急诊格外引人注目。
贺醉词一身黑衣环胸站直,娄与征总跟没睡够似的懒洋洋靠着墙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方扔过来一瓶水,娄与征接住,挑眉:“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医院么,别吓尿了丢人现眼。”贺醉词环胸,一本正经道:“给你个瓶,接着点儿。”
娄与征眉眼怔开,满不敢置信,掂着矿泉水,指他:“贺醉词,你他妈活腻歪了?”
“想在我这儿拿一张太平间优速通是吗?”
贺醉词打量他脸色,完全不怵他:“还有心情骂我,看来是没事儿。”
娄与征阖眼,胸膛缓缓运气,气得想笑。
“说说吧。”贺醉词抬下巴示意创伤处置室,问他:“什么人?”
娄与征偏头,透过门缝瞄小姑娘坐着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带调地说:“花钱请回来的祖宗。”
他半烦半怨的态度在贺醉词预期之内,他牵动唇线,“祖宗?”
“你们家对拖油瓶的爱称?”
娄与征挪回视线,忽然收敛笑意,静静盯着他,“贺总。”
“跟你认识十几年。”
他推心置腹,腔调认真:“头一次这么爱听你说话。”
贺醉词轻笑一声,早已习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后怎么处理?”
这一回接着一回地出事。
“还能怎么着。”娄与征叹气,手在兜里摩挲烟盒,“带在身边儿呗。”
…………
明雀走出处理室,视线从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见靠在门外的娄与征。
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正装帅男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他一人。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数十秒,飘着消毒水味道的氛围浓郁稍许。
娄与征静静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对方这样深热莫测的眼神,率先扯出话题:“那个,我想……”
他扫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明雀说出自己想法:“我这个事,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发话,应该就没人敢再偷偷告诉她了吧。”
娄与征眉头稍稍扬起,“为什么。”
她转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听见他说:“怕她担心?”
“还是怕我挨骂?”
很明显,他的语气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恋。
记忆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的男人重叠影子,明雀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是难堪还是赧怯,“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初中开始,明雀就一直靠着国家补助或着个人资助项目念书,没有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门。
所以从小她铭记,要成绩好,要不犯事,要会讨人喜欢。
在学校里不能卷进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错。
稍微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影响下个学期的补助资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气吞声几乎刻进了她性格成长的每一寸年轮中。
当下也一样,她想在资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明雀看他,含着隐喻来了句:“我只想相安无事到开学。”
没人喜欢一直处于危险和威胁中。
她的那点心思在娄与征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埋怨他呢。
娄与征将手抄进兜里,率先抬腿动起来,在与她擦肩时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险。
明雀看着他背影,迈步跟上。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信。
娄与征腿长,平时随懒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却格外耐心,没一会儿明雀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头,打量他侧脸,想问出口的话在嘴边鼓动,心跳因紧张波动。
“还有话?”他目视前方,却精准感知到她情绪。
明雀趁机鼓起勇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
娄与征偏头过来。
她瞧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马上烧出口的话忽然熄了火。
明雀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暗淡闪烁,摇头,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不记得了。
也是,娄与征这样的人……怎么会记那么小一件事呢。
…………
因为工厂他那一句话,这件事,她全权交给娄与征去处理。
令明雀意外的是,娄与征让她签了孙顺和韩盈的谅解书。
未要求任何赔偿,把这两个人全放了出来。
这天,娄与征带着明雀来到一家正歇业的酒吧club。
吃完饭,她坐在房间里看书,没一会儿来了人。
是娄与征的那些朋友。
二楼的vip包间氛围静谧。
酒吧这种刺鼻地方正飘着为女孩准备的牛奶浓香。
陈彭祖和明雀对桌而坐,两人揣着手,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明雀捧着手里的热牛奶,对着他瞪大眼,神情紧绷。
陈彭祖一点点拉近与她的距离,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再靠近。
两人隔着一张桌,脸与脸的距离从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将近到感受对方呼吸时,明雀对着他的脸,猛地一捂嘴,歪头,迎接黄仁递来的垃圾桶:“呕——”
陈彭祖往后一仰,挫败嚎啕:“阿征!你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闻闻自己,“我这么香香一帅哥,第一次有雌性动物看见我吐!”
黄仁一听,瘪嘴吐槽:“咪讲佢了,我依家都想呕。”(别说她了,我现在也想吐。)
明雀干呕好几声没吐出什么,白着一张小脸抬头,愧疚道:“对不起……”
她只是想试试克服一下这个毛病,结果还是没能坚持住。
陈彭祖家里女性成员多,从小被女人“包围”着长大,自称霄粤湾第一情种,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见明雀这样可怜巴巴的妹妹更是没脾气,语气温柔下来:“我的错,我的错啊,你眼睛别红,为我哭不值当的妹妹。”
远处,娄与征窝在沙发里,二郎腿横着,勾唇缓道:“丑人爱找补。”
明雀一听,看着哀嚎怒骂的陈彭祖,没忍住憋出一道笑。
虽然但是……还是想再试一次!
她抬头第二次兴冲冲看向陈彭祖,对方果断捂脸。
明雀:……
她扭头又看向黄仁,结果这人也捂了脸。
明雀:……
这种事对你们打击这么大吗?
娄与征接了个电话,简短“嗯”了声,起身吆喝那两人:“差不多了。”
明雀看着他们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这里不就是吃饭吗?还有别的安排?
黄仁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他们侧边这一大片的拖地窗帘从中间拉开,明雀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整面玻璃窗,从这里俯瞰,能一览一楼整片卡座舞池区。
休息期间的club一楼空荡,甚至显出几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明雀扶着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孙顺。
几个安保围着他,为首的人微微弯腰,似乎还有劝说的意思,但孙顺始终跪在原地,动都不动。
这时,孙顺突然抬头,远远地仰头望向二楼瞰景窗。
隔着长远距离对上对方愤怒又惧怕的目光。
明雀一愣。
明雀也觉得不可能,才不信凭空消失,纳闷问着:“那我毛巾到底哪儿去了?”
她这人较真,一旦钻进某个问题不得到结论不会罢休,娄与征深刻知道。
于是他往门边一靠,抄兜直接转移话题:“你与其在这儿怀疑我拿你一块破毛巾。”
“不如好好回忆一下昨晚上都对我干什么了。”
“我吃了多少亏,我还没说话呢,你较什么劲?”
明雀一愣,看他,装傻:“……嗯?”
娄与征挑动眉峰,学着她,声线更低:“嗯?”
接下来的几秒钟里,他眼见着面前的女孩一点点红了脸。
他笑出一声,很轻,嘲谑拉满。
“原来你记得啊。”
第 26 章 Goodbye
HotPot-26.Goodbye
明雀后退一步,脸上烧得慌,就像又开始发烧了似的。
他,他说的记得,指的是哪段?
这人总不能神通广大到知道她昨晚梦见他们那个的时候……
明雀揪住大衣拉链,故作淡定,实际上把下半张脸全都挡起来了,声音闷闷的。
“你,你说的是什么啊。”
“我烧得那么糊涂,动都动不了,能对你做什么。”
她以为挡住了半张脸就可以掩盖心虚,殊不知最暴露情绪的是那双眼睛。
娄与征睨着她流转羞赧与慌张的眸子,转移话题的目的成功完成,手一压,把门推开。
“别装。”
“我不会原谅你的。”
前一秒还教育他直勾勾盯人不绅士,后一秒就堂而皇之问他是不是死了。
娄与征垂眸,睥睨着锢在怀前的女孩,特不理解。
“那你想怎么着?”
面前的男人站起来至少有一米八七以上,就算站姿懒散,依旧能把她娇小的身子包起来有余。
明雀都害怕了。
他的手掌圈握着明雀的腕子,指缝溢出她嫩白的肉肉,完全不懂怜香惜玉。
明雀被他捏疼了,眉心有些紧,视线落在娄与征染血的袖子上,“你受伤了,需要处理的。”
“你是员工,肯定知道还有别的办法出去。”
“你带我出去,我包你医药,或者折现答谢,都可以的。”
小淑女抬头,向对方投递一个“请相信我”的诚恳眼神:“我有钱的。”
而娄与征在听她说这些间隙,眼神已然更漠了些,对于这些少爷小姐习惯于用钱解决一切的行为见怪不怪。
只是她少了点仗着家里老子有钱而趾高气昂的傻×气质。
倒是真想送他钱。
娄与征偏开眼,已经快把“懒得理你”写在脸上了,刚要开口,面前白花花的小矮子突然凑近。
明雀单手捂在娄与征嘴巴前面,没有碰到,示意他先别说话,耳朵听到门外不断接近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娄与征单眼皮的凤眼很黑,眼尾勾起时精炯有神。
明雀急得眼圈都红了,小碎步跺得地板轻响,憨态可掬的姿态莫名撬动了他管闲事儿的心,娄与征唇线稍动,戏谑划过。
两人消失在休息间的下一秒,那些纨绔们开门冲了进来。
“人呢?”
“你不是说她在这里面?”
“我靠,别闹大了啊!”
……
持续了半天的白昼暴雨,直到傍晚这时候才有见小的架势,像打碎的水雾洋洋洒洒得没什么威力。
一轻一重赫然不同的脚步踩在会所后面这条巷子里,巷子年头太久一整条羊肠小路都没有照明的大灯,只有十几米一盏的破旧黄灯勉强给脏雨坑扮演水中月的角色。
像是走出了很远,明雀完全跟不上身前男人的步速,像被抻胳膊飞着走。
“那个……”她细喘着,搭话:“他们是不是不会追来了?我看那门是单向锁。”
巷子里太黑,漆黑的环境让她害怕,但这人始终捏着自己胳膊,高大的身影像伞,让明雀忐忑的心里逐渐安定。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直到依稀能看到巷口大道光了,娄与征停了下来,回头。
两人恰好站在一盏暖黄路灯下,泥泞的灯罩绕着飞虫。
她抬头,好像在他沉寂的眼里看见了水中月,黑中一抹光点,会吸人。
喉咙怎么有点干。
明雀蹊然避开了他的注视,往身侧窄屋檐下躲了躲,嗓音在雨雾削弱下更软了:“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我打给家里人。”
“到时候车来了,送你去医院,如果要钱也是有的。”她补充。
娄与征暗灼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脸上,对她开出的这些“条件”毫无兴趣,从兜里拿出手机甩给明雀。
明雀接过手机,面露喜色,还喋喋不休自证清白:“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假借打电话,盗取个人信息的诈骗团伙…”
说着拨通了司机叔叔的电话,想到什么,还不忘抬头问他:“这里的地址,你知道吗?”
“出语巷,25号,西侧小口。”娄与征字正腔圆,多一个字都懒得吐。
明雀微笑点头,正巧那边也接通了,听见司机叔叔的声音,一下子委屈起来,憋着哭腔说话都抖却还要装平静,说话条理清晰把事简单交代,叫他连忙来接自己。
娄与征倚着脏土墙边,衣服里的疼痛逐渐蔓延而来,呼吸渐沉,耷拉着眼皮子盯着她。
明雀挂断电话,手机还给他的时候,借着微弱的光,再次打量了下这人身上。
休闲会所里男员工统一粗糙的制服在他身上却显出贵气,扯坏的衣服沾着血,脸色青白,有种奇异的靡乱蛊惑。
危险,不容侵犯,散漫却疏离。
对女性有特别的吸引力。
这种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
但是……
明雀却有点挪不开,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后还是。”明雀还是忍不住想开导这人,目光避开他手腕上的血,有点发怵,“不要打架,很危险的。”
“把嘴闭上。”
完全不领情。
“好的好的。”
算了,谁让他帮了自己。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宾利稳稳停到巷口,是来接她的车。
明雀终于松了口气。
往前踏出三五步后,她停住,望向还在原地的人,“你?不跟我走吗?”
娄与征的脸被暗遮了大半,掀眸给她一眼,已然回答。
还想问他的名字,或者联系方式,总不能答谢无门,可是对方的态度似乎不会解答这些。
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细雨打在手臂上,明雀并不是专横的人,只是稍微愣了下,随之点头。
然后往巷口处一步步稳着走去,哪怕淋着雨,也毫不乱掉步调。
司机看见她从巷子里出来,赶紧下车打伞,跑过去接人。
明雀给他一记安抚又恬淡的笑容,小嫩手搭上司机叔叔的胳膊往车边走。
就在扶到车门框时,明雀顿住了。
她回头,一眼往幽暗之处。
男人不羁的脸,高大的身体,还有那如点火般捏在她手臂上的大手,像藤蔓,缠住了明雀此刻欲上车的腿。
因为明雀无比清楚:他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遇见只是意外,这一走,就是永别。
下一秒,脑子里什么东西崩断了。
逃离伞面的庇护,明雀毫不犹豫地转身,任由脏水溅到鞋面,跑向还杵在昏暗中的男人。
娄与征身上有股恣妄,比疏离还深,比放肆要野,只怕生人再近一步,就会被刺伤。
那抹白色再次接近时,他眯起了眼。
明雀直白地侵入了野兽的防线,扯下衣服上装饰用的黑白纹BURBERRY丝巾,在冷刺的目光下,绕在娄与征手腕上,盖住了那条还未干涸的血痕。
她的手指上,还残存着他的血迹。
心跳很快,也知道对方排斥。
说实话,她很少这么意气行事。
没想到她还会折回来,这条丝巾像是强行续上的牵扯,他怎么会读不出来。
娄与征低着头看她给自己系丝巾,蹙眉,“谁用你了?”
明雀顶着对方吓人的气场,抬起望他,杏眼洇湿又纯良。
一冷一热,一刚一柔的目光碰撞炸开了缝隙中的雨花。
她系好,笑了,“很衬你的。”
意思是:掩盖伤口并非我本意,只是它在你身上更好看。
察觉到自己演技过于拙劣,她双颊通热,转身小跑,步调乱得一塌糊涂。
娄与征看了眼手腕,正欲扯下丝巾,瞥见她那双被泥水溅脏的洁白丝袜时,动作停了。
……
宾利迎着绵绵雨往明家府邸驶去,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语重心长道:“圆圆啊,你不能总叫人欺负。”
明家大小姐就没有在外面受气的理儿。
她的家世富贵落在很多人眼里都扎得很,从小到大各种冷嘲热讽都见过,不过明雀是个心大的,一般的小别扭也就当做不知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过息事宁人的,是骨子深处生长出的不屑。
“刚刚那些孩子想戏弄你也不用怕的,你背后有明总还有哥哥们撑腰,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老受气再把自己身体憋坏了,多不值当。”
“我当然知道啦,叔叔。”明雀才把思绪从那个男人身上挪出来,她望向前面开车的人,眼神已然褪去了畏惧,有股广阔的柔和:“可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他们了呀。”
哪怕被碰一下,被看一眼,明雀都抵触至极,就是要立刻离开,谁留都没用。
谁知道那群没教养的公子哥会不会真的趁酒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而且,明雀想到那抹即使杵在幽暗巷子里,也不会被周遭污秽吞并的落拓身影,只觉得今晚也并非全是不愉快。
“这次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大哥,放心吧。”
她扬着纯然的笑,眼神却淡下去,开口:“这样没缘由地欺负人,他们要付出代价的。”
……
时间逐渐靠近新一届滨阳大学新生入学的日期,暑热正在渐渐褪去,蝉鸣还在喧嚣,狂妄自大。
明雀出了中古店,打开遮阳伞时,接到了发小生窈的电话,“亲!你现在是在牛津街吗!你去那里干什么呀。”
“这里有家店收藏了品质很好的欧泊,我来看看。”明雀有些遗憾,“就是店长开价太不友善了,我要再考虑一下。”
“喜欢就买啊,你不是还有零用钱吗?”
“有钱也不能乱花呀。不浪费粮食,不乱用钱财,是我家的家训。”
“…佩服,你明家发达也不是没理由。”
“既然你现在还在牛津街,帮我个忙好不好!”生窈的嗓音听上去挺迫切的。
明雀眉头动动,预感不好。
五分钟过后,生窈总算是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明白了:总结来说,她这个暑假在网上聊了一个男网友,两人处成暧昧关系,因为对方声音太好听,又温柔纵容,还带她打游戏,生窈就沦陷了。
一次聊天,生窈不小心透露自己是滨阳大学大一新生,结果巧合对方是大四的,就提出见面。
也是激动又好奇,生窈人脉很广,拿着对方的名字去找人查,结果一查——发现对方是个长相普通的死宅,跟她幻想的男神形象完全不符,瞬间就下头了。
生窈不想坦白因为不喜欢对方现实形象而拒绝,也说不出口,到了今天见面的日子还龟缩在家里。
她的意思,是让明雀代替自己去见那个网友,当场说明白别再联系了。
明雀站在树下乘凉,认真听电话,等对方说完了,沉默了一小会儿。
她对朋友一向是事事有回应,很少这样晾着对方,把生窈都晾心慌了:“亲爱的……你咋不说话……”
“窈窈。”明雀眉头皱得相挤,低头盯着自己凉鞋上的碎钻,很认真地批评对方:“你这样很不好。”
生窈撒娇磨她:“哎呀我知道啦…但我实在忍受不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看见他那张脸我再说出什么很伤人的话不就更不好了吗?”
“你呢,温柔又巧言善辩的,肯定能三两句把他忽悠过去啦。”
“帮我这次吧,行不行~”
明雀叹了口气,“你以后真的不能这样了,以貌取人不对,你这样爽约更不对。”
“嗯嗯。我以后绝对改正!”
她本就不擅长拒绝人,更何况是朋友的请求,“那就好,你告诉我咖啡店的地址,我去见他。”
咖啡店离她目前的位置并不远,明雀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推门进入,冷气的凉爽扑面而来。
照片上那个男生已经在约定的位置等她了,看样子坐了很久。
男生明显捯饬了自己,不过依旧算不上多整洁,人有点胖,脸色偏黄,穿了套很不合身的休闲西装。
感受到对方的真诚,明雀就更惋惜,想了想要怎么给对方落下坏印象,一改往常姿态,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男生低头玩手机,突然“啪!”的一下,包被她直接丢到座位里,翻了好几滚。
明雀承着对方抬眼的目光,抬下巴,趾高气昂道:“你就是张家铭?”
虽然发狠装酷,但奈何她天生的音质太柔软,反而有种骄矜。
“你是生窈?”张家铭打量她,面露喜色。
明雀一下踹开椅子,不小心把自己脚踹疼了,暗叫疼坐下,直接埋怨:“谁让你先点单了?你知道我喝什么吗就点?”
“没见过你这么独断专行的,真讨厌。”
“那你看看想喝什么,我再点。”张家铭太惊喜了,没想到聊了几个月的女生竟然这么漂亮,百依百顺:“听你声音感觉和平时聊稍微有点差别。”
明雀有些心虚,答得也快:“网聊不都夹吗?我平时就这样,少管我。”
“你要不满意以后就少聊。”
张家铭心想:不是网上夹……你线下的声音可比网上夹着的还娇……
他赶忙摇头:“满意满意,我特别喜欢!”
明雀:……?
啊?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怕你的模样和我想象中有出入。”张家铭真心吐露:“你太漂亮了,我都觉得配不上你。”
“一想到最初是你先勾搭我的,还挺不好意思,我是男人,应该我来主动的。”
“没事,以后我们有很多时间,我会一点点弥补的。”
明雀傻了,自己不是已经很没礼貌了吗?这人怎么回事啊!
她被对方弄懵了,一时间愣在原地。
咖啡店很大,人少安静,与此同时,店内的角落位置。
娄与征整个人窝在沙发座里,一条长腿还搭在旁边椅子上,黑色工装裤的银色拉链头轻晃着,懒洋洋像头午睡的老虎。
他抬手,拿起盖在脸上的英文报纸,初睁的黑眸斜睨,直勾勾射向远处“热情面基”的男女。
两人刚才的对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惺懒的目光,慢悠悠飘,最终落到明雀那慌成小呆鹅的小脸儿上。
娄与征轻触蓝牙耳机,接通电话,对那边开口。
“嗯,找着人了。”
“到时候弄得更难看,更不好收场。”
娄与征眉心折动,合上眼,不耐地滚动喉结。
“再说吧。”
娄琪:神了,有生之年能看见娄与征逃避问题。
下一秒,他忽然睁眼,瞥着她:“等会儿,谁让你叫她小鸟了?”
“这外号从哪儿打听来的?”
娄琪无辜:“她自己说的,可以叫她小鸟,说是亲近的人都这么叫她。”
“多可爱的昵称,我喜欢。”
娄与征没再回话,端起酒杯放在唇畔。
酒液触碰到舌尖前,他眉梢痕迹很浅地动了动。
好一个亲近的人。
第 27 章 Don''t Cry
HotPot-27.Don''t Cry
有这么多人鼓励安慰,赵慧也鼓起勇气决定取悦自己一次,同意去做美甲,让明雀帮忙介绍童月来负责她的美甲。
隔天下午,赵慧拿到产假暂别公司,明雀就带着她去往童月所在的美甲工作室。
童月还没服务过怀孕的顾客,比平时更社恐更紧张,连手都不敢伸,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笨拙地欢迎她:“您……您好……请坐。”
“准备了温水可以吗……”
赵慧看着这位穿着超大号卫衣,看起来还在上高中似的可爱妹妹,简直不敢相信她是这家美甲店的老板。
明雀揽住童月的肩膀搓了搓,“慧姐你别介意啊她就这样,不太擅长跟生人打交道,但是美甲技术绝对没问题的。”
明雀的作息很规律,即使在节假日也很少懒觉,在外人眼里难以接受的“刻板规矩”在她这里只是习惯。
所以早起一个半小小时回学校并不是难事,闹铃一响,她就睁了眼。
她喜欢早晨这段短暂时间的气质,宁静中又透着紧锣密鼓,穿戴好下楼,迎面看见冲自己而来的佣人,手里捧着一个小袋子,“小姐,这是昨晚明总留给您的。”
“嗯?”明雀接过来打开瞄一眼,是之前丢在会所的手机,想必是那些刁难自己的富家子弟知错后送回的。
她往餐厅望了一眼,没看到心里念叨的人,“哥哥呢?”
明雀对这几个兄弟的称谓有自己的规则,家里这些干活的人都知道——叫哥哥就是大哥明逾,哥或者二哥就是明绰。
“明总昨天回来后又去机场了。”管家从厨房出来,回答明雀的问题,“说是海尧市那边有生意要亲自去一趟。”
明雀把手机揣好,叹口气,小声埋怨:“明明住在一个房子里,却见不到面。”
管家替她拉开餐椅,笑着安慰:“明总奔波,这不也都是为了家里。”
“还有一件事,”他给明雀倒了杯牛奶,“东阳公司的张总想带女儿上门道歉,明总让我询问您的意见。”
说的是带头刁难她的卡地亚女。
明雀捧着玻璃杯,热气在杯壁呼了一圈,“哥哥觉得我该答应吗?”
对方回答:“明总让您自己决定。”
她稍稍弯眼:“那就不了,我不想原谅她。”
明知道自己的背景还敢当面欺负,要是换成个家境普通的女孩惹她不开心了,明雀不敢相信会是什么画面。
以为获得原谅就可以避免付出代价?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吃完饭司机送她回学校,按时间安排恰好赶上新学期第一节专业课。
手机电量还是满的,明雀打开手机检查确定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也没有转账记录,这时脑子里闪出自己站在暗巷里用娄与征手机给司机打电话的场景。
她抬头,问前面驾驶的叔叔:“您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都还存着呢吗?”
“都在的。”司机把手机递到后面,“是想找什么号码吗?”
“对,我想找那天…”明雀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
她想顺势把娄与征的电话存到手机里,但是。
明雀眨了几下眼睛,慢慢把司机的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还是先不用了。”
偷偷存他的联系方式…不是她做事的风格,也不合规矩。
论情论礼,都该当面要,然后被对方给予。
…………
明雀从小喜欢珠宝,学美术也是以了研究珠宝设计为目的,她的师父指教过,艺术本就相通,最初可以往宽阔的地方走,学的东西够杂够丰富了,再专门深入学习珠宝设计百益无害。所以综合考虑她报了滨大美院的工艺美术系。
坐在一个教室里的同学都是艺考中的佼佼者,男女比例大概4:6分开。
经过军训,开学的时候大家早已彼此熟悉,同学们很快和老师打成一片,在这样的氛围里,明雀第一天的课上得非常愉快,她切实地感受到和高中阶段完全不同的生活基调,并为这样的开端而感到幸福。
下了最后一节课,她跟着三个舍友回去。
进屋还没多久,另外三个女生就和同专业其他人撮合着要出去团建,明雀都打算去学校食堂逛逛了,又被她们拉着要去校外。
“哎呀你就一块去吧。”舍友对她挤眼睛,示意:“咱仨一块给慧慧当僚机,她想追那个环艺的方博简。”
明雀看着慧慧红起来的脸,疑惑:“方…那是谁?”
“啊?你没留意他啊,咱们军训的时候站中间拿麦唱《修炼爱情》那个帅哥。”
“没有呀。”明雀惊讶,刚开学自己人都没认全呢,舍友就有喜欢的同学了?!
“也不是很帅,就是。”慧慧羞涩找补:“我挺吃他那个劲儿的。”
第三个舍友欣怡看着明雀挂在床边的裙子,突然提议:“明雀!你这条裙子借慧慧穿一下吧?好好给她打扮一下。”
慧慧赶紧摇头:“别,这是人家的衣服,我哪好意思…”
“还有这个包,哇也是miumiu的,明雀,你这是真的假的啊?”
明雀略有迟钝,然后走过去把裙子摘下来,连带着包一起递给慧慧,眼睛挤蜜露似的:“裙子我穿过一次,不介意你就拿着吧,谢谢你报道那天借给我抹布擦桌子。”
另外两个舍友忽然齐刷刷看她,慧慧接过裙子和包,眼里亮的光都盖不住,笑道:“你真是太客气了,这算啥。”
欣怡惊讶:“哇,明雀,你送她啊?”包和裙子加起来少说也要好几万块了。
明雀瞥了欣怡一眼,淡意一瞬而逝,随之扬起惭愧,“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给人打配合,希望能帮上忙。”
她把话说得漂亮,并且给话题打了句号,另外两个舍友就没再说什么。
收拾完,四个人出校门前往约定好的火锅店。
滨阳大学附近也都是滨阳最有名的那些学府,这些年围绕着大学城,商业街和夜市如雨后春笋冒发,一到晚上特别热闹。
他们说要去的那家火锅店就开在商业街里,是最近新开的店里最火热的,味道正宗,氛围好,给学生折扣多,是专属定位给青年群众的餐厅。
迈进店里,明雀就被扑面而来的火锅浓汤味道笼罩,鲜香的,味蕾都被激活。
其他人早在订好的卡座里等,对她们招手。
明雀抬手挥挥雾气,脚步却忽然停在原地——视线落点,定在懒洋洋窝在无人卡座里的娄与征。
这么巧?
餐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杯水,他面前摆着一台嗡嗡运作的笔记本,开着什么代码软件的界面,似乎是累了,戴着个蒸汽眼罩闭目养神,长腿伸着。
呼吸很平,像死在那儿了。
眼罩盖住了他的眉眼,所以嘴唇就占据了观察者的全部注意。
娄与征的嘴唇不算单薄,是那种有厚度有线条的,颜色还很好看。
唇似乎是唯一中和他骨子里过于冷鸷气质的地方,在娄与征本身锋芒的气场中,添上一抹性感。
用网上的一些形容就是,看上去……特别好亲?
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明雀被自己吓到了。
……大,大胆!
她咽了下干涩的嗓子,低头跟上同学。
十个学生挤在卡座里,慧慧被撮合着和那个目标男生坐在一起,明雀顺势和女生们挨着,听着他们寒暄,闹着要一边吃一边玩酒桌游戏。
他们点餐的时候,明雀好似一直在等什么,没等到就一直在悄悄打量附近的服务生,还有其他桌吃饭的顾客。
“行啦别坐着了,弄调料去!”说完好几个人全站起来,明雀慢了一步,被自己舍友按在原地看包。
她眼巴巴望着舍友,嘴唇张开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火锅店里嘈杂热闹,娄与征自然也睡不着,蒸汽眼罩的热乎劲过去了,他用手指勾着挑开,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
这时候端着个托盘的服务生路过停下,特别无奈来了句:“征哥,今儿人多,真不行了,您高抬贵腿帮帮忙。”
娄与征把眼罩绕在食指,转来转去,吊儿郎当的:“又不给我发工钱。”
不打算管。
服务生小哥:好嘛合着这店不是你的是吗!!?
“客人等不及差评可不赖我们。”他翻了个白眼,小跑着去上菜。
娄与征把眼罩扔到桌子上,继续看电脑上的工程,根本没打算动弹。
好像今天就是这店塌了,他都能始终云淡风轻坐这儿干自己的。
刚要继续做事,娄与征余光瞥见杵在小料台前一抹傻乎乎的身影,一动不动,跟门神似的。
明雀眼睛圆溜溜地盯着空碗,纠结又无措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能哭出来。
似羽毛落到鼻息上,扫一下,刮一下。
键盘上的手指缓缓摩挲,娄与征眼神更稠。
就像没人能忍住打喷嚏的欲望,下一秒,他起了身。
…………
明雀捧着个空碗,看着眼前各种小菜,酱料,作料,眼都花了。
怎么办……她不会弄调料啊……
平时吃火锅,都是餐厅的服务员调好酱料端给她的,可是照实说的话,又怕同学们觉得她另类,或者装腔作势。
错过了跟他们一起过来照猫画虎的机会,这可怎么办。
就在她想掏出手机百度一下火锅调料的配置方法的时候,身后一股厚重气息靠近,随之男人沉沉嗓音响起,有几分揶揄。
“怎么着,守着它们过年呢?”
被笑话的羞耻心上涌,明雀立刻偏头,柔软的卷发扫在他的结实胳膊上。
骤然的痒,绒毛似的刺扫肌肤,娄与征眉心一动。
他就站在身后,明雀转头差点退到他怀里,反驳:“你懂什么呀。”下一句声音就小了,目光闪动:“我还没考虑好呢…”
娄与征“哦”了一声,也不走了,直接就扶在小料台边上侧身盯着她,还抬抬下巴示意:“那你继续。”
就是使坏,偏要看她能调出什么东西来。
对方故意戏弄,目光死死定在自己身上,明雀脸上更热了,试探着把手放到香菜池的勺柄上,问:“你,也在这儿吃饭?”
“我啊。”他拖腔带调的,眼见着她给自己盛了致死量的香菜碎,“算半个老板。”
“老板?”明雀意外。
“之前投了点儿,朋友开的店。”娄与征说着,点点手边的花生米,对她挑眉:“再来半碗花生呗,提香。”
明雀脸蛋刹热。
啪——
明雀把勺柄放下,再也受不住他这么笑话自己了,有股软绵绵的命令感觉:“老板也算服务者,我是客人,你现在,帮我弄一碗调料出来。”
非等把小绵羊逼急要踢人了,娄与征才缓缓展出几分逞意,直起身,以侧后的身位靠近她。
他拿个空碗放在台面,没有立刻弄调料,而是在下一秒,捏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裹住自己手腕的瞬间,明雀后脊立起一层酥麻,有些不知反应了,眼睁睁看着对方操控着自己。
娄与征的嗓音总拖着几分漫不经心,特别磨人,“平时吃什么,油碟还是麻酱碟。”
“葱姜蒜忌口么。”
“我,应该是……”男人的气场就压在身后,很难不在意,明雀舌头有些发直,“好像是油的,有点咸香的感觉。”
“不吃葱蒜。”
“吃辣?”
“一点点。”
“握住。”
“什么?”
“勺、把、啊。”
“……哦。”
“记好。”娄与征带着她的手,以此把一样样调料按照比例盛到碗里,“香菜、花生碎、芝麻、辣椒、耗油、香油、醋、白糖。”
对方说的那些明雀模模糊糊地记,神经尽数被摩擦在腕子上的温热粗粝占据。
他没有碰到自己的手,把界限定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却也实打实地在趁机耍浑,这股点到为止,故意使坏的暧昧融进调味料里,叫明雀莫名心悸。
盛完所有配料,娄与征松开手,目光忖量在她的小脸上,哧笑一声,“用我给你拌好吗?”
“大小姐。”
明雀瞪他一眼,端起碗很明确强调:“这个我会。”
说完头也不回地远离,绵绵发丝又在转身时扫到了他身上,像勾魂的丝带,留下次纠缠的预告函。
明雀走出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对着他补了一句“谢谢你”,扭头走了。
被头发扫到的胳膊还痒着,娄与征凝注她的背影,快把人盯出窟窿时挪开,慢悠悠回去。
还挺有礼貌。
…………
和明雀预料的一样,这聚会并不适合自己,饭桌上同学们聊得不亦乐乎,很多话题也听得懂,但就是没什么加入的兴趣。
平时和生窈,还有其他发小好友出去玩,也无非聊这些话题,但就是比当下给她的感觉要自在。
明雀不想再在这不舒服的场合浪费时间,勉强吃了几口果腹,就起身拿包要提前回学校。
谁知道舍友欣怡是喝多了,还是心血来潮突然来了句:“反正以后大伙常聚,轮流着请呗!明雀!你今天提前走不地道啊,今天你开个头!”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汇聚一体,明雀顶着压力,本又要按照脾气,不懂拒绝地顺应。
可是转念一想,这次性质不一样。
她挎好包包,特别不解:“AA制有什么不好的呢?”
欣怡停了几秒,笑了声:“哎呀,反正你也有这个实力嘛。”
即使知道这样会破坏一些表面和谐的关系,但明雀还是本着心意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凭什么叫她请客,她不喜欢这种面子功夫。
“我回去等你们群收款了。”
走出火锅店,空气徒然清新起来,明雀深呼一口气,把方才同学们看自己异样尴尬的目光从脑子里甩掉。
偏头,瞧见娄与征站在店门外不远处,他指尖夹着一抹猩红,微微启唇,白雾泄出来。
娄与征听到清清脆脆像是女士小皮鞋踩地的声儿,偏眼,隔空接上她的眼。
他把烟头捻灭了丢到垃圾桶里了,“没吃好?”
明雀摇头,“你们店的味道很好。”只是那桌氛围她不喜欢。
“我会带朋友再来的。”
娄与征只是攫着她的眼神,就似无形中已有牵引,撂来句:“过来。”
下一秒,哒哒的脆声再次响起,明雀乖乖走向他。
娄与征本身就像一盘强悍的磁场,这种汹涌的磁力会让她感到害怕,但又同时鬼使神差地被吸引。
所以,她在距离他三两步的地方停下,恰好到处,“怎么了?”
娄与征睨了她故意留出的余地,“丝巾,还你。”
他提起她才想起来,明雀偏头看了看他揣兜露出的手腕,“你的伤都好了?没事了吧。”
“谁打的你,在会所兼职还要挨打吗?”
“挨打可以报警维权的,你知道吧。”
他只是提出归还东西,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娄与征轻叱一声,强调:“我说,还你东西。”
说这么多别的干嘛呢。
明雀抬起头来,思忖半晌,“今天别给我。”
娄与征挑眉。
“东西是我的,对吧?”她垂下眼睫,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睫毛颤颤的:“那我就有,决定它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的权力。”
“等我要的时候,再还给我吧。”
这样,就有下次接触的理由了。
她的目的,或者说是理由过于蹩脚,暴露得越无所顾忌,反而更憨状可掬。
对方不吭声,她强撑的底气与羞臊心被疯狂消磨,明雀忍受不住,转身要逃。
侧身过去的瞬间,手臂被他拽住,再回神时自己已经凑到了娄与征的面前。
他俯身下来,明雀屏住呼吸。
“我话没说完,跑什么。”娄与征的目光扫过她脸蛋每寸地方,在夜晚店面霓虹灯下,依稀能看到一层细腻绒毛。
他语气沉静,带着审视:“既然碰上了,不如说说。”女孩的眼瞳像刚从海面浮出的珍珠,如山岚雾霭,清澈又含情。
明雀这样的眼神把娄与征盯毛了,如被羽绒搔挠,有什么在鼓动,燥热。
他忍不住加重了捏着她腰间的力度,指腹隔衣服陷入柔软的肉里,却还觉得不够解瘾。
殊不知娄与征越来越烫的目光,也灼得明雀心悸难耐,她摸了下他嘴角的伤口,绵软小声:“…还疼吗?”
娄与征竖起双指,拨开她乱摸的手,嗓音勾人:“痒。”
激得明雀后脊又一战栗。
锋芒与绵浪对抗,胜负难辨,利刃腰斩浪花,柔波钝化刀锋,锈迹斑斑。
想起还坐在他腿上,明雀挣扎,没力度地警告:“快弄我起来,我们这样…特别不好。”
她的控诉让娄与征中途改变了主意,他晃动大腿,带着她整个身子都跟着晃起来,明雀羞耻心爆棚,脸红成番茄,“你,你…”
见小姑娘要靠勾自己脖子维持平衡的失措样,娄与征满意挑眉:“怎么个不好法儿?”
明雀哪说得出害臊话,也骂不出口,最后只会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最后眼角都沁出几分无能狂怒的水色,“娄与征,你不要过分。”
娄与征瞧见她受不住逗了,干脆利落把人弄起来,拍拍身后的灰,“走了,吃饭。”
把她弄得仪态尽失就罢了,还溜得这么快!
明雀盯着他走远的后背,攥紧小拳头隔空挥了挥,有气没地撒。
…………
结果一分半钟的路程,两人愣是磨蹭了快半个小时才进店。
进去以后,他们那桌饭菜都已经上齐了,佳肴飘香,但没见谁先动筷子,似乎都在等娄与征到。
“可算来了!”贾明招呼他们,把娄与征旁边的位置腾出来给明雀。
明雀和这几个一面之缘的学长点头问好,乖乖坐下。
贾明给大家伙都倒上啤酒,还问了她一句:“小美女今天喝点儿?能喝吗?”
明雀看了看其他人手边的酒,颔首:“平时会和家里人喝一点。”
“会喝就行!今天高兴!没事儿,待会儿让征哥送你回去。”贾明给明雀倒了一杯啤酒,乳白的啤酒沫几欲溢出杯沿。
娄与征挑眼看了下两个同伴,示意他们:“介绍介绍。”
话毕,两个男生齐刷刷跟明雀自我介绍。
戴眼镜瘦男生叫李枫,看上去有些腼腆,计算机大四,和娄与征同班。
另一个体型匀称,脸上有些雀斑,笑起来很和善的叫石济之,大三,比他们小一届。
他们似乎很信服娄与征,明雀礼貌问好,也自报…报了生窈的门。
生窈的名字一出,两个男生纷纷看向旁边安静吃菜的娄与征,一脸震惊,仿佛是说:我就说吧征哥你这张脸难逃一劫!
明雀不知道生窈早在学校里出了名,一脸天真地为今天交到新朋友而窃喜。
“来吧大家伙!走一个吧,都辛苦了!”贾明只考上个大专,但这几年一直跟着娄与征,学到不少东西。
几个人一起举杯,明雀抛弃一些酒杯礼仪,学他们毫无顾忌地碰杯在一起,笑得眼尾翘起。
冰凉啤酒入口炸开一阵刺激,她悄悄眯眼忍耐,对啤酒后劲传来的爽快感到新奇。
原来,啤酒是这种味道呀。
娄与征捏着杯口,斜眼轻描淡写瞥了下身边人,见她没有露出任何对酒精排斥的表情,继续跟他人交谈。
酒过三巡,贾明拉着明雀,高谈论阔,吹娄与征那些成就:“小美女,去年你玩过‘WANT’没有?没玩过也听说过吧!全网洗脑上瘾的小游戏,就是征哥带着我们做的!”
“好家伙,那真他妈一夜被流量冲烂了!爽得嘞!”
“其实要说我,哥卖得还是太早,那版权少说还能再竞好几轮的价!”
“不过没事,只要有他在,多少个‘WANT''都能再创造出来!”
明雀惊讶,没想到红极一时的小游戏竟然是他做的,不过听说原作者卖掉版权撒手不管后,那游戏后续就不太行了。
她偏眼看向身边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突然又多了几分陌生和敬仰。
娄与征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皮都没动,来了句:“他逗你玩儿呢。”
明雀轻笑。
娄与征看着这饭吃得差不多了,挑开话题说今天要说的正事。
“李枫。”他说:“国响最近在找教授内推,我把你的简历给他了,顺利的话毕业就能入职,待遇不错。”
李枫原本闲适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僵住了。
明雀疑惑,国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大公司呀,有这offer不是开心事吗?
娄与征又喝了口啤酒,杯子与桌面磕出脆响,“石济之还有时间,几个大赛大四再拿一拿奖,不愁出路,有困难你找我。”
这回换石济之停了咀嚼,贾明似乎听出娄与征话里的意思,表情也变了些。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凝固起来,明雀有些不知所措。
娄与征窝进椅子,露出几分颓恹,把话挑开了:“工作室我不打算干了,你们也早做打算。”
隔了几秒,他撂下一句:“别跟着我了,没前途。”
接下来的几秒钟,才是真正万物俱寂的冰冻时刻。
连明雀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压抑,李枫和石济之脸上不再有笑脸,更多的是欲言又止,难以割舍。
“哥,是因为你爷爷…”说到一半,贾明骂了一句脏话,胸膛憋了口气:“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忙解决啊!什么狗屁话,跟着你才最有奔头!”
再多的话,似乎都无法动摇娄与征的决定,连明雀都跟着焦急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头,又灌了口啤酒进去。
是因为这次比赛吗?才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什么都没有。”娄与征抬眸,坦白赤诚,嗤笑:“还一堆烂摊子,跟着我有什么出息啊。”
“到时候饭都吃不上,再等你们骂我畜生王八蛋?”
“哥儿几个,好聚好散。”
明雀心里酸涩涩的,和其他人一样,沉默着一个劲喝酒。
原来,今天是他准备的散伙饭。
…………
这顿酒饭快结束时,几个人上厕所的上厕所,结账的结账,娄与征买单回来看见明雀一个人还愣愣坐在原地。
他碰碰她胳膊,“傻坐着呢?走了。”
明雀垂着脑袋,柔软的棕色卷发完全遮住了脸,缄默不语。
娄与征蹙眉,再捏上她肩膀时,明雀突然抬头,手里抱着个啤酒瓶,双颊酡红,盯着他大喊:“娄与征!”
因为平时根本不会大喊大叫,冷不丁一嚷嚷,把她自己的嗓子都扯劈了,沙沙绵绵的。
她挥动胳膊,指着他:“你!太过分了……”
明雀往前踉跄两步,扑进他怀里,指着娄与征的胸口:“你,你就感觉不到吗…”
“你的朋友,他们真的,真的很伤心啊……呜呜。”
娄与征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得,来了个酒蒙子。
几分钟后,娄与征拽着“张牙舞爪”的明雀出了饭店。
三个男生看着抱着娄与征胳膊又咬又骂的明雀,惊呆了……
娄与征无奈,指了指贾明,“就他妈你该死。”
“谁让你一直给她倒酒了?”
“不是啊哥,我就给她满了三次,后面全是她框框灌自己,我以为她能喝呢!”贾明无辜。
女孩柔软的嘴唇还咬在胳膊上,异样的触觉弄得他浑身不对劲,娄与征胳膊夹着她,“行了,赶紧走,打车去。”
一行人穿过巷子去马路边打车,晚上九点半,月光已然来到盛时,照在他们身上,辉出不同形状。
明雀没有见过高挂在脏巷子上的月亮,迷离的目光几分畅然,原来也一样皎洁啊。
贾明忍受不了哥们之间一直这么僵着,“征哥,你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我看人从来不错。”他看见旧民巷子区旁边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指着最近最高的那栋大厦,“以后,你肯定能买下那楼,坐在里面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我们,请哥几个上去做客啊。”
娄与征瞪他一眼,叫他少吹牛。
石济之和李枫相视一笑。
明雀半边身子还靠在娄与征身上,摇摇晃晃地走,顺着贾明指向的方向一望,眨了眨眼。
“咦…”
“不用等以后呀。”她忽然憨笑一声,“你们是我的朋友,想去上面的话,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呀。”
“那是我家的楼嘛~”
就在明雀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一行人恰好走到了那栋大厦的另一侧,耀眼千里的“神石”二字企业logo赫然挂在顶楼外壁。
“你真是喝多了,那是神石,神石是明家人的企业。”
“哼哼,对嘛,我哥哥是明逾,二哥是明绰,我们都姓明呀。”
“我真的可以带你们上去的,哥哥办公室的门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贾明反应了反应,忽然就站住了。
再回头,他瞬间瞪红了一双眼,“草!你他妈是明家人!你骗我们!”像被惹怒的恶犬。
明雀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酒都醒了。
完了。
她都说了什么啊!
怒火烧空了理智,贾明上来就要扑向明雀,“你知不知道征哥因为你吃了多少苦!!”
“都是因为你!就是你!”
“你个大小姐!弄得多少人鸡犬不宁!”
他的手碰到明雀发尖前一秒,娄与征猛地把人拽到身后护住,呵斥:“贾明!”
“你丫喝酒把脑子喝堵了?”
“别碰她。”
她吓得抓着他衣服的手都在抖,双眸震颤,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说…
娄与征看了眼另外两人,示意:“把他弄走。”
石济之和李枫架起贾明就走,贾明还不断挣扎:“别让我再看见你!明家的!”
“都是因为你!征哥一家饭都快吃不上了…”
“别拦着我,咳咳…”
三人离开,巷子归为一片寂静。
娄与征转身时,明雀往后退缩半步,惊慌未定,眼神偏闪:“我…怎么了…”
好像,好像因为她,坏了娄与征什么事。
不是比赛,是比比赛还严重的事。
而且,她怎么感觉,娄与征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明雀。
她后退的半步,扎进娄与征眼底。
眼前的女孩金装玉裹,即便身处乱巷僻壤,在夜里,也好像会发光。
单纯,洁白,高贵。
从不属于他的世界。
光是触碰,都觉得烫手。
明雀所在的那个世界,随便谁一挥手,都能摁着他们这些人在污泥里挣扎半辈子。
他早都明白,却放纵她靠近,一次又一次,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天她指着高楼大厦笑着所属自己的那刻,娄与征醒了。
那股仅对她发作的燥热,难耐的冲动,在此刻反噬成折磨的尖刺。
告诉他:看清楚她是谁,而你娄与征又是谁。
明雀试探着抬眼望向他,眼眶的红晕连月光都会心软,再次无助地问:“我怎么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做错什么?娄与征眼底划过笑。
你能做错什么。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像藏匿在万丈海底的危险,让明雀觉得即将发生什么,像缺了靠山那般惶恐难受。
下一秒,娄与征抬腿,逼近她。
他高大的阴影笼罩她全身。
娄与征直接叫她:“明雀。”
她心跳直接踩空。
错了的东西就该早早回到正轨上。
他勾唇,略带漠情:“大小姐,陪你玩儿这一场,还成么。”
“上次来信科院,为什么把我拉屋里?”娄与征眯了下眼睛,补充:“还、捂、嘴。”
这人根本不信自己说去信科院是为了找他。
明雀心跳落空一拍,差点忘了,自己失常的行为怎会不引起面前人的怀疑。
上次是因为电话来得太及时,她拿着手机就跑了,才算结束。
“我。”对方漆黑的眼瞳深不可探,似乎没有谎言能绕过他的敏锐,明雀想到二哥做的那件事,嗫喏着,支吾,“那个…”
似乎是上天眷顾,又有东西恰到好处地打断紧迫,不过这次是娄与征的手机。
两人快凝固的氛围瞬间松开,明雀后退一步。
娄与征拿出手机接通,对方喊声太大,听筒漏了音,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征哥!出事了。”
“张家铭那个孙子!突然说不干了!!”
听清的下一秒,娄与征冷刺般的视线斜过来,明雀突然打个激灵。
不知怎的,浑身血液都仿佛凉了。
时间靠近夜晚十一点,金融街酒吧正处于热络阶段。
方形块冰化了大半,视线里古典杯挂着一层又一层水雾,水珠划过酒液的碎影落到她的指尖,冰凉湿润。
明雀醉得天旋地转,只有趴在吧台上才踏实,只要坐起来脑袋和身体就会像海上漂浮的小船,在漫无边际中摇曳无依。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这件酒吧的营业时间。
看来能这么趴到凌晨三点。
于是她放心地合了眼,试图让大脑的颠颠倒倒消解走进酒吧之前的所有烦恼。
半晌,明雀睁开了一条缝,盯着剩了一半的威士忌调酒。
眉头皱了又平,鼻头抽动缓解。
她努力压着一波又一波的委屈。
还在外面,真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哭了啊,可是又忍不住了。
她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就在眼泪顺着眼角往无人察觉的耳鬓飞去的那瞬间,有人突然靠近单手圈住她的腰,直接将她从吧台捞了起来。
明雀淌下的泪暴露在酒吧灯光下。
也暴露在他眼底。
明雀眯起眼,艰难地在重影昏聩的视线里对准娄与征的脸。
他表情淡淡的,扶在自己腰侧的手很大很暖。
明雀忽然有种小船撞上座海上巨山的感觉,那么踏实。
她鼻头酸涩,刚要说话,就听见面前人来了句——
“我要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喝死在这儿?”
第 28 章 哭个痛快
HotPot-28.哭个痛快
三四个小时之前。
柴方荣一句话,明雀只能硬着头皮去火车站接人。
从毕业来到滨阳这两年里她都没有回过家。
幸亏上一家公司压榨员工的力度那么狠,让她有借口留在滨阳,不用回去面对那个本就不需要自己存在的家庭。
她亲爹和奶奶是个把重男轻女摆在台面上的,当初不介意柴方荣再婚身份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带着个儿子。
而后来柴方荣和她爸又生下了明睿这个小儿子,柴方荣更是一举成为老明家的大功臣,让她爸爸有了个“后”。
从很小的时候时候明雀就知道,她对这个家庭来说无足轻重。
想当初的娄与征,囊空如洗,清贫孑然,只有那么几套简单便宜的衣服来回地换,即使手头宽裕了也觉得在穿衣上花钱没必要,叫她看着心疼。
如今,他周身衣冠齐楚,身上的西装都是经由私定大师手工打造,连腕表和领带都精致讲究,有价无市。
她却连替他高兴的资格都没了。
然而,再名贵的穿戴,都终究俯首,甘为这个气场过于强悍凛冽的男人作陪衬。
明雀本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去看,可身体本能却挥开一切顾虑,禁不住将视线抬起,望去——
睹见娄与征那双锋芒而沉稳的丹凤眼时,明雀收紧呼吸。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即使在什么都没有的年岁,娄与征都是目空所有,自傲到不可一世的。
别人想嘲弄他之前,都要先掂量自己够不够胆量,接娄与征回头这一记骇人眼刀。
现在一看,他确实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娄与征就是有资本狂。
就是注定要站在顶峰的人。
不停有人走在身旁笑脸相迎,娄与征的步速不曾为任何人减慢,下颌微抬着,眼神都不给。
他懒散一招手,服务生递来香槟。
五年间,明雀不是完全不了解娄与征的动向,甚至在英国时差点相遇。
原本答应教授和同学要一起去参加那个珠宝设计的慈善晚宴,作参观学习,但在知道他也会出席后,她却选择了躲避。
即使能相遇,也选择不相见。
不见,不念,还好。
他的模样烫在明雀眼底,过去那几年与他交颈缠绵,尤云殢雨的画面,那曾经脱口而出的非你不可,如今成了不敢触及,无尽怯惧的根源。
扯断关系时,伤人的那方,其实往往才最是胆小。
她站在远处,向他西装的袖口看去……戴着对精致的玉石袖扣,价值不菲。
不是当年送他的那对了。
【这是我为你设计的,以后只要出席重要的场合,就戴上。】
【无论你穿的西装多么普通,只要有它们,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再轻视你。】
【会觉得我很有钱?】
【会觉得你呀……来、头、不,小。】
心间的酸涩,拧成结似的,像舞台上的蔓延的干冰雾气,被压在下面,消散不掉。
明雀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盯着自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
她微笑。
几年不见,他变得更帅了呢。
个头高,肩宽腿长,剪裁精良的西装把他卓越的身材比例捧起来了。
瘦脸挺鼻,眼睛也还是那么好看。
娄与征,炼锋游戏创始人之一,如今最大的股东,实际掌权人。
大一开始创业,把炼锋从一个小工作室,拉扯成现在快要上市,游戏行业提起炼锋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仅不到十年。
娄与征的名字是很多人眼里天才的代名词,是他让炼锋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屡屡因为创意超群,质量良心的游戏出圈,玩家们都恨不得上赶着送钱。
然后,他又率领团队用几乎跟地痞流氓似的刚硬手段迅速抢占市场,扩大项目版图。
一来二往的,他的风评很“差”,却又真的太强。
一路上,想要拦截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人数不胜数,炼锋也多次陷入危机,但很惊人的是,看上去孤僻无情的娄与征拥有着怪异的领袖魅力,他的团队坚不可摧,无论是福是祸,没人愿意离开他,猎头怎么开条件挖都没用。
他个人也在做一些其他领域的投资,依旧是稳赚不赔。
这个人对市场的敏锐度和敢于承担风险的胆魄,都太恐怖了。
再加上那张过于夺目的脸,连上个财经周刊,都能让如今萧条的纸媒骤然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小姑娘们热情得都快冲进印刷厂了。
她远在西方,眼见着他步步铿锵,站上金字塔尖端。
五年后,他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娄与征,她也依旧是名门明家的明雀。
但,他已经是凭自己人中龙凤的娄与征,她却是追理想追得狼狈零落的明雀。
真是唏嘘。
他们那段浓烈又短暂的关系,竟然稀薄到除了他们彼此以外,再无人知晓。
在场谁又能料想到,这样一个人,当年愣是被明雀追着缠着,收为了囊中物,只对她一人俯首帖耳。
把竖起的耳朵收回来,明雀听够了八卦,双手交叠覆在腿上,坐正。
空调很足,有些凉。
“娄总,您这边落座。”
一行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闻声,肩线更硬。
娄与征和随行特助坐在她后面那排。
恰好,顾迎秋坐在他身边。
明雀小幅度搓了搓冰凉的大腿,维持表面仪态。
她的坐姿很漂亮,背骨连带着后颈一条线都是挺的,像高贵的天鹅。
不知是因为坐得太正了,后排的交谈声听得特别清楚。
本以为是巧合,但当顾迎秋开口搭话时,明雀才知道这人的处心积虑。
“娄总,我是Renaissance的主设计师顾迎秋。”
“听说您公司旗下的乙女游戏,正在考虑与珠宝品牌联名,所以我斗胆,想求一个跟您浅谈的机会。”
这事明雀第一次听说。
娄与征做的那款乙女游戏《璨夜之书》火遍全国甚至海外,要是能拿下这个项目,别说品牌知名度暴增了,连订单都会接踵而来。
她偷偷仔细听。
这算盘打得真好,也得亏这人有渠道得知这么内部的消息。
随后,明雀听见后排传来翻纸页的声音,判断应是顾迎秋把作品集递给他了。
不知怎的,她在意的不是顾迎秋会不会攀上高枝,而是……
好久都没听过他说话了。
娄与征声线有独特的低沉,如松木清冽而笃实,染上情绪时会有些沙哑,特别性感。
以前最喜欢他的嗓音,还会故意缠着引他多说话,被拆穿后被这人变着法“罚”,直到她求饶道歉。
心跳在期待中逐渐增快,密集到极点时,如绽开的烟花——等到了身后人的开口。
“挺有想法。”吊儿郎当的,敷衍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能接下作品,还看了,还给评价,在娄与征这人这儿,已经是特殊了。
隔了多少年再听他的声音,只可惜,却在夸顾迎秋。
明雀禁不住扣紧手指。
娄与征向来不太在乎形象,如此正式的场合,像坐自家沙发般随意。
要不是助理提醒他现在代表的是炼锋的企业形象,不然这人真没准翘上二郎腿。
他身正神散,单手捏着文件夹,黑眸稍恹,缓缓念出:“暗室逢灯,阳和启蛰。”
“沉疴流情。”
“煎水作冰。”
娄与征的正前方,有人肩膀骤然瑟缩。
手指松开,明雀原本暗淡下去的神色,听到那几个作品的名字,倏尔懵愣了。
那是她的东西。
他的手指从设计图上摩挲过,“名儿起的,挺有文化。”
特助无奈,低声:“娄总。”
你一个大老板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顾迎秋这几年被捧成黑马设计师,也是有傲气在的,娄与征带答不理的态度太让她挂不住面子了。
“哈哈,您真是幽默……”
更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他会看中那几个图。
顾迎秋有些迟疑,整理心态:“对,这几个都是我最珍藏的作品,里面融入了一些我个人的情感经历。”
在娄与征面前撒谎,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本就是敏锐洞悉的人,又浑得不稀罕给他人留体面,如今辉煌,更是傲慢。
娄与征毫无征兆地掀了眼皮,似是往前看了一眼,痕迹很淡,半带好笑:“哦,我没问。”
就他这种三句里只有半句是人话的交流模式,换做别人,早就掀桌走人了。
可就因为他是娄与征,谁来都得顺服。
“看得出来是潜心之作。”
说完,他故意顿了下,自喉口溢出半声笑,慢慢吐字尤为蛊人:“我欣赏。”
顾迎秋忍不住面露艳色。
“多谢娄总夸赞,我也一直……”
“顾小姐!”特助突然打断。
特助看懂了娄与征的脸色,在这个时候出面:“您留我名片吧,之后会联络您。”
言下之意:你就别再腆着脸搭话了!没看我哥不耐烦了!
……
没有镜子,如果有的话,恐怕明雀会被自己不受控颤抖的嘴唇惊到。
幸好服务员递来了薄毯盖腿,打断了她苦涩的情绪。
明雀没顾得上思考怎么有这么有眼力的服务生,扯开就盖上了。
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能保持从容不迫。
唯独遇到这个人,明雀用二十多年铸造的稳定心性,轻而娄举就溃败。
这时,坐在身边的人认出了她:“哎,你是不是明家的那个……明逾明总是你?”
明雀颔首:“是我大哥。”
“因为最近好多人在聊,见着你就忍不住想问。”她凑近,声音却没见小:“你是不是要和盛德那个公子哥结婚了?”
“听说两家人在撮合你们呀。”
“啪嗒——”声音从后传来。
明雀的注意力都在方才娄与征和顾迎秋的对话,思绪发散,脑子嗡嗡混乱,根本没思考就习惯性地笑着敷衍,“啊,嗯…”
随之也不管对方什么回话,双眼一垂,陷入无尽窒闷。
后排。
特助感受到一股莫名低气压骤然袭来,踌躇打量,许久,才探身提醒:“娄总。”
“您打火机掉了。”
他看着那在娄与征指腹之间被碾碎的烟草,后背有些发凉:“还有,室内禁止吸烟。”
娄与征滞空良久的冷刺目光,这才缓缓收回,把已经扭曲粉碎的烟,扔到递来的纸巾里。
他乜斜身边人一眼,挑眉:“等我捡呢?”
……
令明雀松了口气的是,娄与征中途出去了,直到拍卖会结束都没回来。
之后是自由交娄的阶段,她带着几款成品和手里可出的原石,和宴会上的客户们交流,推销。
正和客户交谈甚欢,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吵闹起来,明雀道了声歉,低头看自己二哥轰炸过来的消息。
看清内容,她有瞬间的乱,还没等收拾东西躲人,那人已经到了现场。
“明雀——”还不管不顾地直呼她大名。
这盛德的公子哥,竟追到现场来见她了。
本就被人盯着呢,这次又要给人徒增谈资了。
郑文柏今天的领带还和娄与征的那款撞了,一样的东西,有人却无法驾驭。
看见他的领带,明雀顿时想到还在现场某处的娄与征。
心头一耸,也不知怎的就想逃。
她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珠宝盒,转身往一侧走廊溜。
见心仪的女孩对自己视若无睹,郑文柏直接追上去,拉住明雀的胳膊:“雀雀。”
明雀吓了一下,瞪他,回头斥他的失礼:“松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郑文柏赶紧松手,挠头尴尬:“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你跑了。”
其实郑文柏无论是人还是家世,拉出来都甩了很多男人几条街了,人长得清俊,私生活算干净,性格开朗,家底也殷实,配明家也只是稍差一级。
重点是,郑文柏大学就追过明雀,对她是痴心多年。
但是不管怎么样,郑文柏都入不了她的眼。
明雀心知肚明。
仅仅是怪她在少女悸动的年岁,遇到了太惊艳的人。
她紧紧抠着珠宝盒,有些为难:“我不是答应了,过两天会见你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听说你在这儿啊,路过,能今天见,干嘛要等过几天。”郑文柏对她百般耐心,嬉皮笑脸的,“你说对不。”
“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
“这不是刚好的事吗?你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唐突了,我下次注意。”
不少参会的人悄悄看过来。
娄与征还在这里,他的目光或许也会从某个方向打过来……看见她和别人拉扯。
想到这儿,她的心压得更深。
在公共场合,明雀想留给彼此一些脸面,但好像很难说清,“你还不懂我意思吗?”
郑文柏看见她眼里有水光,一下子慌了,嗫喏好几句说不出话。
悄然换了口气,明雀摇头,很明确地告诉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等我再联络你。”
她转身的动作太仓促,一个磕碰,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酒杯。
“哗——”
酒杯倒下的清脆声响起。
澄黄色的液体染到袖子上,蔓延成狼狈,摧毁了某种岌岌可危的体面。
“没事吧?”身后男人关心道。
而明雀定在原地,没有回应,也没有处理袖子上的脏污。
她的目光呆滞而笔直——盯着小圆桌的边角,不知何时被放上的手帕。
黑白纹的BURBERRY丝巾,看上去并不新,有反复清洗的痕迹。
六年前初遇,她给娄与征绑伤口的那块手帕……好像跟它一模一样。
轰然——
有什么东西在明雀身体里坍塌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礼貌,明雀抱上珠宝盒,抓起那块手帕,抬腿就跑。
郑文柏的呼唤被澎湃的情绪吞噬,哪还听得见。
其实明雀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娄与征,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后过的,又听到了多少,又误会了多少。
他把这块手帕放在桌角,是还给她的意思吗?
还给她了……又暗指着什么呢?
她的喉咙很抖。
当初一次狠心,换来五年后的今天,他不再给她任何眼神,视她如陌生。
但是,当那枚手帕出现的时候,这颗沉没海底的心,毫无前兆地冲出水面。
明雀迷路在交叉纵横的走廊里,拐角后,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还没等作出决策,仓促间明雀与转角出来的服务生擦肩而撞。
多少年攒下来的毛躁和不体面,都在今日用光了。
明雀后退一步,服务生道歉快速离开。
急着寻他,她没稳住,珠宝盒掉地摔开,好几枚如陨石落星琳琅坠下。
明雀眼见娄与征越走越远,急着开口,却发现……
他的名字。
自己竟然,叫不出口。
手帕还攥在手里,烫手山芋似的刺着神经,明雀低下了头,葱白手指在厚实的地毯上胡乱摸索,寻回那几个掉落的小粒宝石。
几秒后,她眼前的视线恍然模糊,扭曲。
他从不做多余的事,手帕还了回来,她其实也懂了。
就像在某个节点错了轨道,短暂相交又分开,再次平行的线,明明相隔不远,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再也没有交汇的可能了。
咫尺平行,却永别。
……
几十秒后,有人带着强悍的气场走近。
他的庞大身影逐渐笼罩了明雀娇小的身子。
有人在适当距离蹲下,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捡起一枚欧泊,递过来。
“谢谢啊…”明雀刚说完,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抬头。
刚刚还觉得就此平行永别的那条线如今…近在身前。
娄与征盯着她润红的眼圈,紧捏宝石的指节泛白。
他的眼神漠情深沉,吐字很淡:“快结婚了?”
苦涩如纸落云烟,灯光下射,璨石反折着氛围中的瑰丽破碎。
二人对视,磁场对撞迸发出星火,不尽言说。
情绪上涌激烈,明雀的唇瓣和鼻尖都红了,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娄与征垂眼,指腹捻着欧泊的璀璨碎光,像调侃:“我怎么记得有人以前说。”
“不是什么人,都配叫她乳名。”
他掀眸的瞬间是最有气场的,威骇,攻击性强烈,如一支破空的箭。
扎进明雀那一汪柔软的杏雨眼里。
“还跟着我干什么?”
“怎么,”半晌,他轻叱,有几分嘲弄的意味,“你追我有瘾?”
明雀抓着他家门的门锁,缓缓蹲下,好像已经睡着了。
娄与征一步步往前走,只觉得比上十个小时的班还要累,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这一个小时了。
他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她的嫩白脸蛋,“醒醒,哎,这是我家。”
明雀眉头皱了皱,忽然抓住他的手。
半晌,她眯开眼,像求助般咕哝一句:“我后妈来滨阳了。”
说完,明雀扭开头,把脸埋到门板,挡住所有狼狈的表情和声线。
“我怎么活得这么糟糕……”
娄与征撑着膝盖静静盯着她瑟缩的肩头,缄默。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娄琪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哥,要是真到了不能再瞒的时候,你不怕她再也不理你吗?”
第 29 章 曲终人散
HotPot-29.曲终人散
输入密码进了屋子,娄与征单手扛着人,脱了鞋踩在木地板上吱呀出声。
他把明雀扔进床褥,喘了口气刚直起腰,就瞧见滚在床上的女孩闭着眼自顾自开始脱衣服。
明雀兜头脱了毛衣,上身只有吊带和内衣了,皱眉的表情似是觉得浑身闷热,伸手向吊带的肩带。
她把两边肩带都拨下去,光洁圆润的肩头露出来,锁骨立体,肤色白得刺眼。
再要继续往下的时候,明雀纤细的手腕啪得被他攥住。
她懵然抬头,对上他深黑升温的目光。
“不让我脱?”
娄与征指腹感受着她手腕的温热,胸口起伏更深了,视线从她纤细的身体上艰难挪开,语气有些强硬:“你先别脱。”
“等我走了你再……”
去学校报道的前一晚,明雀照例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给爷爷奶奶敬了晚安茶。
明雀端坐在茶盘的侧位。洗茶、泡茶、拂盖、封壶…一系列茶艺在她手中稳步操作,她的双手如羊脂玉,绕着茶香,有条不紊,光看就是享受。
她先奉茶给爷爷,再奉给奶奶,眉眼温驯:“洋甘菊清茶,清热安眠,最近天气燥热,您二位要留心身体。”
明知松接过茶抿一口,点头,笑眯眯夸:“好,圆圆泡的茶是越发甘甜啊。”
明雀净手,规规矩矩放到膝前,笑得脸颊鼓鼓:“是花茶品质好。”
“水温还是烫了。”奶奶彭芹抿茶后,蹙眉提醒,“细节照顾不好,做什么事能成?”
“是。”明雀又蔫下去,垂眸点头:“不会再犯了,奶奶。”
不同于丈夫的极力捧场,彭芹只喝了一口给出评价,然后放到桌子上没再碰。
即使人到老年,彭芹的体态依旧如松如竹,身着旗袍气质如鹤,花白头发和皱纹丝毫不影响她浩瀚的气场。
“明天就住学校了?”
“是。”明雀如实说:“这件事和大哥商量过了,虽然宿舍不如家里条件,但我需要和同学们多接触,体验群居生活,锻炼综合能力。大哥也认同。”
就是怕出发前突然被奶奶一句话否决,毕竟在家里奶奶的话如军令不得违背,所以不得不把大哥明逾的名字搬出来对抗。
“我觉得对,尤其是女孩儿啊,就该自己出去住住。”这时候明知松补了一句,说完还悄悄给孙女抛个眼,老顽童似的。
明雀眼睛亮亮的,也回给爷爷一记感激的眼神。
老伴的鬼机灵彭芹怎会看不见,她斜他一眼,语气更严肃:“圆圆,奶奶已经纵容你任性一次了,知道吗?”
听到这警告话,明雀愣了下,心情更沉,没有吱声。
“你喜欢设计,全家人支持,高中念完直接送你去国外顶尖设计院校,这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好了?”
“非要消耗人生最金贵的四年在国内上本科。”
“木已成舟,我也没法再说什么,入学以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清楚吧?”
明雀眼梢如耷拉的小猫尾巴,归顺下揣着委屈。
“知道。”
“既然选择了设计,就做出样子来。”彭芹盯着孙女白净的小脸,肃然不曾褪去半分,“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嗯。”明雀轻眨眼,逐字逐句复述:“任何时候我都先是明家女,明知松的孙女,明仲辉的女儿,最后才是明雀。”
“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代表自己,我即家族,家族即我。”
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抠得发白。
自小到大这句话就像是无形的枷锁缠在脖颈,每次复述,都紧得明雀喘不过气。
看孙女本来兴高采烈的模样被老伴整顿得快哭了似的,明知松也心疼,又在这时出来打圆场,“行了,圆圆啊,别想太多,爷爷就一个要求,好好学,努力争取成绩,别辜负自己就够了。”
明雀点头,“我会的。”却没有眉开眼笑的迹象。
“用最少的时间充足你的履历,我已经打听过了,你们学校有很多双校合作的留学方案,家里不会帮你。”彭芹直接对她下达要求:“大二,必须出国。”
“如果你成绩平平直到大四,那我只能把你的婚姻计划往前提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雀在家人们的溺爱中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
她可以骄纵,但是没有自由。
爷爷奶奶支持她追寻梦想,但也要求她必须按部就班成家立业。
因为规矩就是:明家男性先立业,明家女性先成家。
明雀扬起甜笑,像没有主见的小绵羊:“我会努力不给家里丢脸,奶奶放心啦。”
…………
结束了敬茶,明雀浑身无力地回到他们家那栋别墅,一进门看见刚从一楼浴室出来的二哥。
明绰穿着松散的居家服,黑色卷毛还有些湿漉漉,稍微挡眼。
规矩地换鞋摆放如机械动作,明雀踩着拖鞋,直奔二哥而去,小步子嗖嗖得非常快。
虽然只小四岁,但明雀也几乎是明绰从小拉扯大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小妞要干嘛。
明绰瞧了眼时间,叹气,对她张开双臂:“来吧。”
明雀跑过去一头扎在二哥怀里,好像钻进慰藉山谷,一声不吭。
“等大哥全都接管了家里的事儿,我一定让他废了敬茶这破规矩。”明绰抚着妹妹后背:“在咱家,敬茶跟受刑有什么区别,端着就不说,还得受咱奶的言语鞭笞。”
“我坚持在国内上本科是不是让他们失望了。”明雀开口,声音闷闷的,“这不是他们对我的计划。”
“什么学非得国外上?滨大美术系比哪个外国学校差了?你但凡少考一分,问问滨大人家要你吗?”明绰安慰。
听到这话,明雀才慢慢抬头,对上二哥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褐棕眼眸,鼻子酸酸的:“我就是…”
一委屈声音都变形了:“也想体验一下你说的那种国内大学生活,我觉得我没有错。”
像自由小镇般的学府,晨间的熙攘,晚间的悠闲,紧张的自习间,篮球场的砰砰声。
她想亲自去体验。
“谁敢说我妹妹错了?”明绰抬手把她眼角的泪丝擦掉,“都告诉你了,奶奶说什么你全当耳旁风,每次她说什么你都往心里去,还活不活了?”
“我才不像你,我懂事的。”明雀抱着他,却忍不住数落:“爷奶现在都不理你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明绰:……你好会说啊。
“那可是最疼爱咱们的人。”
她敛下眼帘,像是说给自己听:“要懂得感恩,不能让他们失望…”
布满心头的压抑一直从进家门,洗漱,持续到躺在床上出神。
明雀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视线透过纱帘往飘窗外看,依稀能瞄见高挂的月亮。
不知为什么,月初的月亮竟然这么亮,把薄雾云层都刺透,绽发出超出本体的威慑。
青白冷酷,扫照她娇小的身,及略有愁绪的脸庞。
望着这样的月光,明雀猝不及防想起个人。
她没料到两人还会再见。
他坐在身旁,气场那么厚重,冷淡,却摩挲着她的后颈,神色自得地吐出那句“这是我看上的人”。
像那句必须铭记的话,她生在明家,说话做事都代表家族。
十八年来,唯一一个,她只代表明雀所做出的决定——就是转身,再次奔向那个男人。
回到潮湿阴暗的巷口,做出逾矩的行为,试图与他多添瓜葛。
哪怕只短暂数十秒,把丝巾系到他手腕上的瞬间,明雀畅快无比。
心里憋闷许久不准发芽的某种东西,迸开了裂口。
他幽邃灼热的鹰眼,捏着她手腕的力度,还有那股如野草恣意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刺激她的感官。
被子里的双腿蜷起,明雀盖住半张脸,眼睛眯成缝,在蟾光下泄露赧动。
原本压抑的情绪,一扫而光。
…………
翌日早上,滨阳大学准时迎来了新生报道欢迎会,成千上万的本硕博新生带着行李踏入这座代表滨阳乃至全国最高水准的学府。
虽然艳阳炽灼,但好在今日有风。
明雀和二哥一起来的,学校门口碰见了生窈。
明绰要回宿舍一趟,明雀就和生窈结伴先去其他地方转。
生窈人脉很广,尤其是驻扎滨阳这圈子里,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还没入学,滨大里各种事情就打听得七七八八了,一路上拖着行李箱,喋喋不休跟明雀汇报情况。
新生报到注册处在林荫大道的最里面,大道一路上布置着各个社团的招新摊位,弦乐团和街舞社对着表演,交织的音律极其不和谐,却格外适合当下繁闹。
“姜——蘅——”
“姜大状元郎——等等我啊。”
生窈听见刺耳的扩音器声回头,晃晃她,“哎,那不是你发小谢肖礼吗?他也考的滨大?”
明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就看见二哥的发小,谢大少爷举着喇叭正追着个女孩子“调戏”。
她默默回头,摇头:“不要让他看见我们,这太丢脸了。”
生窈:这谢肖礼丢人现眼也不是一两天了哈。
两人继续往前走,生窈中途拿了不少社团的传单,另外眼见着明雀拒绝了十四个男生要微信的搭讪。
“靠,本姑娘沉鱼落雁,就是不能跟你站在一起。”生窈有些不满,故意打趣:“有你在,那些男的都注意不到我了。”
知道好友最大的爱好就是谈恋爱,所以明雀很认真地承诺,绝对不让自己的长相妨碍她的桃花:“下次见你,我会戴面罩的。”
生窈最喜欢她这凡事都当真认真的劲儿,抱着她咯咯笑。
两人走到报道处,两条队势均力敌地延长着,明雀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小声感叹一句,身边的生窈抻着脖子不知在看什么,确定了以后“卧槽”了一声。
明雀睨她:“女孩子家,不要说脏字。”
生窈激动起来,拽着她胳膊,“猜我看见谁了?滨大校草!”
“校草…?”明雀棕眼珠转了转,疑惑:“滨大校草不是我二哥吗?”
生窈:“?谁跟你说的。”
明雀:“二哥自己说的。”
生窈垮脸:“……要不要脸啊还。”
张口就来,自封校草是吧明绰!
生窈搂着明雀,给她示意方向,“看报道处左列,戴个学生会袖标站在桌角的高个儿男生了吗?”
“那才是滨大校草,名副其实,计算机大四学霸中霸,娄与征。”
明雀顺着她手指方向,目光在眺望后对上娄与征那张脸时,蓦地滞停了。
娄与征今天套了件白色涂鸦T恤,黑裤子,学生会的袖标松散地别在袖口,单臂撑着桌面,站姿懒散。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比较低,不靠近根本看不见眼睛。
明雀仅仅是凭着娄与征的下半张脸,还有他偏头与同学对话时露出的锋芒眼眸,认准了。
这个人生来就令人过目难忘。
每次见他,她的心都跳得难受。
“你刚刚…”明雀翕动唇瓣,视线发直:“说他叫什么?”
“娄与征,姓娄,简直比我这个姓生的还少见了。”生窈的眼睛就没从远处男人的脸上挪开过,感慨:“帅是真帅,拽也是真拽,一眼就是我绝对拿捏不住的类型,不然我早就冲了。”
“据说四年里在他身上吃苦头的女生数不尽数,”生窈瘪瘪嘴,“冷酷无情的程度堪称少女心灭火器。”
“而且来历不明,背景挺复杂的,这种人最好别沾。”
“但他专业挺牛的,我不了解计算机,但是信科学院论文和项目成果一半以上都有他的名儿,真的恐怖,他还办了自己的工作室,接外包项目。”
明雀偏头:“他家里条件不好?”
生窈点头。
明雀看他的目光又变了变,“所以,这样的人更值得尊敬。”
“我是不管那些啦…”生窈痴笑两声,“这人长得太有攻击性了,感觉有被‘侵略’到~”
“狗屁!”一声呵斥突然从她俩身后响起。
明雀被吓一跳,瞧着二哥从身后钻出来。
明绰一脸阴沉:“生窈,你花痴就花痴别带坏我妹。”
说完,对明雀郑重其事道:“圆圆,以后在学校避着他走,千万别跟那人有任何瓜葛。”
明雀心里咯噔一下,眼角松开:“为什么?”
“记不记得跟你说话,我在学校有个不对头的狗。”明绰没直接说高中大学六年都输给娄与征这事儿,“就他。”
二哥的死对头是娄与征?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毕竟哥哥对那个死对头的评价非常差。
“害得你高中拿了三年第二,大学同专业也一直不如他出彩,项目拿不到头奖,评优差一名,连初恋对象都被撬墙角…”她细数到一半,直接被身边人捂住嘴,杏眼瞪圆了。
“噗。”生窈没忍住,忍得肩膀哆嗦。
明绰大手捏着她脸蛋,一脸懊恼:“哎哟我的姑奶奶,行啦,你还嫌我不够丢人!”
明雀圆溜溜的眼睛流转着无辜,唔唔两声。
“我也不是一把没赢好不?”明绰冷笑一声:“他也被我抢过学校项目,搞黄奖学金,去年评优也没了,这次的竞赛他也绝对没戏。”
“你哥我,胜券在握。”
明雀揉揉被他捏酸的脸,有些敷衍:“相信你哦。”
“我让你离他远点不是因为我成绩不如他。”明绰叹气,语重心长:“那人很复杂,地痞一个,为了挣钱什么都干,都说跟混社会的有关系,你俩这样傻乎乎的被骗了还帮着数钱呢。”
明雀和生窈都是金枝玉叶,被保护得太好,看人待事太简单,容娄被钻空子。
“可是他是学生会的,做志愿者呢。”
“学生会和志愿者加学分,学分跟奖学金挂钩,说白了还是为钱,不然你觉得他大热天会在这儿耗着?”
“哦……”
“而且斗了这么多年,我坏了他不少事。”他恶狠狠的,故意压低声音,对明雀说:“如果他知道你是我妹妹,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说难听点儿,估计随便个姓明的都要被他揍一顿。”
明雀:!?哥,你干嘛跟他结这么大仇。
“额,稍等一下。”这时候,旁听的生窈忽然举手,有些尴尬。
“我想尿尿,憋不住了。”
明绰给她指了个方向:“综合楼有厕所。”
“学校这么大,我去完找不回来咋办,我路痴啊。”生窈碰碰他,“你大四老人,带我一下呗。”
“我还陪我妹妹报道呢,没空给你当导游。”明绰拒绝。
眼见着好友要发飙,明雀赶紧扯二哥衣角:“哥,你快陪她去,报道我一个人就可以。”
妹妹一发话,明绰立刻服软答应,带着生窈走之前,还不忘把明雀安排在离娄与征远的那列排队里,比手势:“别跟他对视,别理他,把他当条狗。”
明雀使劲点头。
两人走远。 空气里残存的烟草雾,被她肌肤萦绕的花味体香驱散融没。
仲夏的傍晚早已没了那份狠毒,明雀天生偏寒的体质,竟在这微风清爽的处境顿然冒出了汗。
因为他看过来的这一眼,因为自己知晓内幕的心虚。
娄与征瞥向明雀的这一眼很短暂,很快挪开,问电话那边:“知道他在哪儿么。”
贾明回答:“张家铭这几天不是失联了吗,我在春福街看见他了!”
“……”详细地报了地点。
明雀悄然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窘迫失措,想逃却挪不动脚。
他不是失联了,只是不想理你们吧。
娄与征挂掉电话,偏眼,在忽明忽暗的街角,撞上明雀泓亮的目光。
她眨眨眼。
他把手机抄进兜里,“怎么,想跟我走?”
明明是试探,却满含着笃定。
明雀有些意外,没想到才认识不久的人,仅凭她一个含糊不清的眼神就精准判断用意。
娄与征并不是因高冷被人忌惮,是为这份恐怖的洞察力。
不管怎样,跟着去的话,说不准能帮上什么。
玛丽珍鞋跟在粗糙的柏油路面摩擦出声,她点头:“……可以吗?”
娄与征垂眸扫了眼她光洁到连褶皱都几乎不存在的小皮鞋,只是来了句:“跟上。”
说完,带着人到路边打车。
上了出租车,明雀忍不住问副驾驶的人,“所以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是去要个说法吗?”
“还是要挽留他?”
“听上去……”明雀脸上那股兴奋都藏不住,捏紧包包,“不合规矩”的话说得溜索:“有点像捉/奸呢~”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破例抽烟都没能消解浑身的疲倦,娄与征窝进副驾驶合上眼,眉头紧锁。
身后的人还在喋喋乱语,他轻叱反问:“你真懂什么叫捉/奸?”
明雀诚实地摇头,想了想,“感觉差不多吧?”
娄与征轻哂半声,安静了几秒,悠悠补了句:“还有,不是''我们'',是''我''。”
“想看热闹,待会儿到地方就站远点儿。”
对方疏远的态度太坦荡,反而不会让她感觉膈应,明雀想起二哥之前对这人的种种评价,小心翼翼试问:“你会打他吗?”
“违法违纪的事还是别……”
“生窈,嘴闭上。”他略不耐,嗓音有些沙。
明雀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哦…好。”
原来他记得她的“名字”啊。
…………
春福街是市南区著名的娱乐街,吃喝玩乐各种店面开在街边和写字楼里,男女性向的娱乐店铺都十分全面。
贾明给的地址,就是家开在一层的女仆店,还挺有名的。
一整片街区都充斥着光污染的气质,五颜六色胡乱搭配的霓虹灯牌,灯串挤兑成团,闪烁着各种店铺的招牌。
明雀下了车,一眼望去险些被刺花了眼。
跟着娄与征,她总是能见识些从未接触过的景色。
街上的外扩音响嘈杂地把动感音乐都撕出沙沙哑感,吵得人心里闹腾,娄与征回头,原以为会看见这大小姐站在原地局促不安,有些害怕的表情,结果反然。
明雀那双棕珠般的杏眼阔得圆圆的,闪着波荡的光泽,到处打量,悄然踮起的脚跟暴露了她按捺不住的兴致。
倒是像慕名而来玩儿的。
娄与征上下扫视几秒,喉咙溢出一声嗤。
“走了。”他发声,率先走向目的地。
得到口令,明雀的兴趣心被释放,立刻跟着动起来,笑得颊侧小涡都露出来了。
流连环境途中,还笑呵呵接了不少传单。
非常巧的是,都不用他进店去找人,两人刚走近女仆店,就见又壮又胖的张家铭揽着两个女店员出来,说是揽,不如说是被搀着,他脸有些红,像喝了不少酒。
三人距离只隔了几步,张家铭一抬头,看见了他们。
张家铭视线迷离,却极有目的性地直接绕过娄与征,看向他身边的人。
娄与征睨了一眼扶着他的那两个女仆腿上的白丝袜,又顺着张家铭幽暗的目光,挪到了明雀这双穿着白丝的细腿上。
他倏地蹙了眉,一跨步,直接把明雀挡在身后。
明雀还没看明白情况,眼前一暗,娄与征宽阔的后背像堵墙,完全被挡住了视线。
明雀想探头询问情况,娄与征突然攥住她的胳膊,无声警告着:不许探身出来。
对方的手背因用力浮起根青筋,她的心跳随眼睫抖了抖。
明雀用手指剐蹭他的手背,小声开口:“…怎么啦?”
娄与征的眼神似出鞘的剑,一击刺中,逼退对方的胆魄,让张家铭莫名不敢再看明雀。
他声音不大,出口沉韧,“知道为什么找你么。”
张家铭只是微醺,脑子尚存清醒,他选择拉黑所有人联系方式,就是怕正面对上娄与征,面对这人,再有底气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知道……但我没什么可说的!”
“项目我不干了!就是不想跟着你干了。”
张家铭看着藏在他身后的女孩,带着怨气来了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愣住的是明雀,她回想到二哥说的那句“是张家铭主动找上我的”。
所以,是因为……
她的思绪不断发散,最终被男人握得越来越紧的手劲打断,明雀缓缓抬眼,望着娄与征利落的耳后,颌线。
心中突生复杂。
“应该?”娄与征咬文嚼字,品味中弥漫着威胁,他紧握女孩的手臂,反问:“我该知道什么啊?”
“您指教指教呗。”
男性之间在接触里,会互相衡量互相比较,就像草原上甚至不需要战斗,只互相打量就能分出首领和随从的兽群。
专业上他比不过,永远被对方的光芒压在下面,老师看不见,同学也一样。这几年他已经忍得够麻木了。
好不容娄遇到心仪的女孩,即使娄与征是横刀进来的,是插足者,但他一出现在她身边,张家铭就知道自己了无胜算。
“要不是你,这个女孩应该是我的!”这句话在张家铭嘴边冒着,却始终说不出口,把脸憋得又青又白。
凭什么,你娄与征什么都要!
“你说什么都没用,早就看你不顺眼,我不会继续做了。”张家铭还是想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八人组的量你就找了三个人,加大每个人的工作量,不就是为了少分奖金?你以为我看不明白?”
“累死累活给你当狗似的,谁稀罕你那俩臭钱!”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穷鬼一个!”
明雀一颗心被这样过分的羞辱撞得摇晃酸涩,她看向身前人,却发现。
面对他人的言语诋毁,娄与征挺直的脊背没有丝毫动摇。
“嗯?”娄与征松开手,抄进兜里,“你以为,我是来求你回去的?”
明雀蹙眉,探出个头看,眼神清澈好奇。
对呀,所以……?
他的回答是张家铭意料之外的,要么教训,要么劝说,他总归是为了自己重新回组来的吧?
张家铭支支吾吾,“你,你什么意思……”
连离组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大老爷们连个屁都不敢挺直腰杆放。
就这样的?配让他娄与征挽留?
娄与征抬起下颌,以睥睨之姿,嗓音生冷:“我来是告诉你。”
“张家铭。”
他忽然笑了,“别后悔。”
明雀和张家铭同时怔住。
明雀清楚地记得,电话里的那个人说,本来项目的人手就紧缺,不能失去张家铭,失去了这个人,这个项目能不能做完都说不定了。
这是对娄与征很重要的比赛。
可是,他特地跑这一趟,不是为了挽留组员,甚至,连句清楚的缘由都不需要。
他就是为了站到对方面前,亲口告诉他,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无形中给予对方压逼,让张家铭被一股强烈的直觉攻击。
那就是——未来,他一定会为今天背弃娄与征的行为而后悔。
明雀望着娄与征,被这人的魄力和自信震慑。
他背后没有任何靠山,他的傲气,纯粹是自己给自己的。
她忽然感受到,站在身边的男人身上这股奇异的人格魅力。
张家铭动摇又愤懑的表情让娄与征满意,他偏偏头,最后送一句:“滚蛋。”
他想骂脏话又怕把娄与征惹急了挨打,张家铭吃了一肚子瘪,摇摇晃晃狼狈离开。
张家铭刚走,躲在一边看了好久热闹的贾明贼兮兮溜出来,“帅啊征哥!”
他这才看见娄与征身后躲个小姑娘,贾明看清明雀整张脸的瞬间,都有些木讷了:“……我草,哪来的小美女。”
“征哥,你什么时候搞上的妞?牛啊。”
“我说你今天怎么舍得花钱打车了,怜香惜玉呢。”
这个人开口一些措辞太粗鲁,明雀不爱听,压了压眉头。
娄与征瞥他一眼:“再废话嘴给你剜了。”
“okok,我可是看了全程。”贾明有些调侃的意思,“虽然你项目黄了,但是帅是一辈子的事儿啊,是吧!我懂!”
“他真的是你朋友?”明雀这时候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嗓音柔软,但透着明显的不满。
娄与征反而来了兴致:“怎么?”
“是朋友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安抚,要么一起想对策。”她揪着裙边,垂眸毫不掩饰地批评:“阴阳怪气算什么嘛。”
娄与征哧笑出声,毫不给贾明面子。
还挺爱教育人。
贾明脸色变了变,赶紧打嘴,“哎呀,小美女,我不对我不对,你不知道我和征哥的相处方式,老爷们在一块开玩笑都习惯了。”
“现在咋办,哥,咱必须得拿…”贾明犯了难,说到一半被对方打断。
娄与征看他一眼,用目光叫停对方漏斗一样的嘴。
“用不着你说,滚回家去。”
“得。”他又瞧了一眼美得混血小天仙似的明雀,跟娄与征打了个马虎眼,“你俩慢慢玩儿,我走了!”
“小美女回头见~!”
目送贾明离开,娄与征率先迈步,“送你回学校。”
明雀看时间不早,点头跟上,最后又看了一眼结束闹剧的舞台。
远离喧嚣与绚烂灯光,两人身下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踩在狭小的石板路上。
身边不断有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和下班归家的居民略过,掀起一阵阵风,撩动她的裙摆。
污水弄脏了她的鞋跟,明雀身上勾线制作精细的奢侈衣装与身边的尘市烟油味格格不入,互相抵挡。
明雀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黑色T恤时时显露身材的结实,颈后突出的那几节骨,给予他满迸男性荷尔蒙的气质中一抹未褪去的少年感。
张家铭刚才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离开娄与征的项目,是因为她。
而她并非真的生窈,和张家铭聊好几个月的人也不是自己。
明雀一直复杂纠结的是,如果那天她没有答应生窈,就鸽了张家铭,或者叫生窈自己来见张家铭。
或者,或者直接澄清他和娄与征的关系……
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这么多因果勾连的事了?
脑子里很乱,周围很暗,她也没看前面,一下子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人的后背。
“噢…”明雀捂着撞疼的额头,连退了两步。
她吃痛的眸子含着几分水色,抬起接上娄与征深沉递来的目光。
“想什么呢?”他问。
“什么?”她反问。
娄与征眯眼:“问你话,没听见,想什么呢?”
他审视她的表情,猜度缘由。
明雀不觉得自己现场编个慌能骗过他,这股愁绪堵在心口也不舒服,她张了张红润唇瓣,轻道:“我在想……”
“张家铭……突然这样。”
她蹙眉望他的目光,无辜又内疚:“是因为我吗?”
高大楼宇隔档娱乐街的闹腾,傍晚时分月亮还没升起,他的影子却格外浓黑。
影被无限拖长,勾住她的脚下,融进她生涩的灰度,像尖齿蝙蝠盯上了猎物。
明雀的愧疚,就摆在脸上。
娄与征毫厘不离她的眼,从被她的纯洁犯进,到一步步,反把她的心神骗到自己的阴翳之下。
“说对一半。”
明雀疑惑。
他懒洋洋换了个站姿,扯了下唇线,“是因为我们。”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们。】
我们,是坏了大事儿的共犯。
生窈和她的报道材料都在手上,明雀安安静静站着排队,很快就走到了摊位伞的遮挡之下。
她怎么能忍不住不看娄与征,二哥走后,明雀的视线几乎就黏在了他身上。
娄与征侧身跟人交涉的时候,她就光明正大地看,他一有转头的迹象,明雀就立刻鸟缩。
越走越近,她突然意识到严峻的问题:报道的时候要念自己的姓名学院,娄与征就在一旁站着,那岂不是…
他讨厌明绰以及有关的一切,肯定也包括明绰的妹妹。
明雀一颗心往下掉,还没得出解决办法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最前面。
“下一位!”学姐叫到。
她倏地抬眼,恰好撞上娄与征斜过来的这一眼。
后背刹凉,明雀立刻躲开,小步挪过去。
“姓名,学部。”
不知为何,明雀能感觉到一道直勾勾的灼热盯在自己脸上,心跳乱成麻线团。
怎么办,不想被他讨厌……
她翕动唇瓣,闭合几个来回吐不出声,脑袋一热,喊出:“生,生窈!文学院!”
“娄与征学长!这边来一下!”有人隔远处喊。
杵在一侧懒洋洋当场控的娄与征直起身,迈长腿过去,帽檐遮住了他方才紧盯某人的视线。
递来的录取通知书上女孩照片所属的名字赫然写着“明雀”二字,学姐抬头,盯着明雀的脸,呆了几秒。
“……啊?”
你敢再说一遍你叫啥吗!
明雀看见这几条消息,嘴角立刻掉了下去。
原本扑通乱跳的心瞬间沉得难以浮动。
她还没收拾好心情,娄与征的微信电话来得突如其然。
明雀接通,听见他的声音。
“醒了?”
“开门吧,我在你家门口,你包昨晚扔在我这儿了。”
第 30 章 你也走散
HotPot-30.你也走散
娄与征一通电话让明雀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心情更火上浇油了。
她慌得左右摆头,急匆匆从床上爬起来,仓促跑到卫生间看向镜子,瞧见的是自己苍白的脸色,哭肿的眼睑,糟乱的头发还有皱褶的睡衣。
狼狈得一无是处啊!
那人就在门外站着,明雀对着镜子迅速抓了两下头发捋顺,揉了揉眼睛,转身去开门。
她开了门,娄与征的脸映入眼帘。
时间处于快到中午的阶段,他背靠白墙,身套着黑色大鹅外套,工装裤包裹长腿干净利落,穿了一身黑手里却拎着她淡粉色的毛毛托特包,对比强烈又格格不合。
见她开了门,娄与征偏头回来对上她视线。
娄与征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是他主动勾惹她,张家铭不误会,自然没现在的事儿。
所以不赖她。
壮硕的蝉鸣嘶嘶地拖拉长音,为她激烈的心跳声铺下背景音。
明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作祟,娄与征这些吊儿郎当的话,搁到她耳朵里,竟能听出似情话的味道。
真是疯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雀急切跟上他,有些乱的轻步子踩上他前进的沉稳,还是决定再劝一下:“你又没有真的那个什么……真的要为一个误会耽误事吗?”
娄与征目视前方,没说话,态度不动。
“要不我再去找他解释清楚吧。”她犹豫,想消解内疚感。
这时候,他停下了,偏眼:“说清楚什么?”
伸手拨开吹到脸颊上的发丝时,明雀垂下睫扇,“解释……”
其实这句话,她试探娄与征的目的占比更大:“解释你说什么看上我…那句,是玩笑话。”
说完,她悄然瞥他一眼,又马上躲开,捱不住这人有些灼人的目光。
心脏蹦蹦蹦地闹腾,他再不说话,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箭在弦上之际,明雀终于等到他开口。
“你很了解我吗?”话没说完。
明雀没听到下半句,下意识抬眼,被他的漆黑眼睛守株待兔。
两人对撞的视线再次揉碎了暑热的风。
娄与征故意调戏她的时候,眉弓会潜意识扬起,流露不着调的劲儿,“怎么就认定我开玩笑。”
话到底有几分认真难以判断,回答了却像没回答。不疏远,但也没进犯,才是最暧昧的引诱。
明雀双颊顿然发烫。
望着他继续往前走的高瘦背影,她脑子里闪出一句:这下,被撞碎的不仅仅是晚风了。
还有一颗支配权岌岌可危的心。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几秒钟,然后突然双手捂住脸跟上,热到脖颈子。
…………
目送小姑娘上车后,疲惫如疯长藤蔓般从脚底缠住全身,娄与征仰起喉结滚了滚,又从兜里抽出根烟来,“擦”地一声随火光点燃。
一直没走,尾随他们的贾明从一侧窜出来,街溜子似的走到他身边。
贾明吹了声流氓哨,“行啊哥,这么会说骚话。”
“什么意思?”他问:“张家铭是因为小美女跟你掰了?红颜祸水啊。”
“你插足人家啊?不是说对女人没兴趣么?而且小美女真看得上张家铭那肥驴?”
贾明可知道面前男人是什么脾性的人,像娄与征这样天生情感单薄的人,别说爱情,连哥们儿之间都无法要求他等比回馈。
你对他好,他会还回来,不欠你,但却不会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娄与征的薄情,坦荡干净,任谁也无法怨恨。
白雾升空,挡住他晦暗的眼神,娄与征又吸了口,轻叱,“说什么你都信?”
贾明没太懂他这话的意思,意思是跟小美女说的那些“情话”都假的?还是什么?
他问:“不过,你真不打算把张家铭找回来?就为了个女的?不过都是利益关系,干完这票再掰呗。”
“你没懂。”娄与征盯着指尖还在虚弱燃烧的火点,“张家铭这个人不能再用了。”
而且,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把烟掐了,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别管了,他剩下那部分我做。”
贾明回头,看着娄与征走远,再次被这人磐石般的骨气震慑,“你也不怕累死。”
…………
【生窈,嘴闭上。】
【你很了解我吗?怎么就认定我开玩笑。】
那晚之后,明雀更加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她对娄与征有不同于任何异性的感觉。第二,基于这份暧昧,她不能让娄与征发现自己是明雀。
再等等,没准二哥和他的关系,能随着时间稍微缓和一些呢?
明雀缓缓趴在课桌上,耳畔回荡着娄与征用低沉嗓音叫出的那句“生窈”,叹气,惋惜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他叫“明雀”二字时,会不会更好听。
“明雀!”教室前面有人叫她。
明雀回神抬头,瞧见同学们聚在一块好像在讨论什么。
班长和其他同学一脸兴奋:“开学典礼有专业大四学长学姐给大一新生献花的环节,咱专业打算推你出去!”
“就是啊系花!”同学笑吟吟的:“别说咱专业,望眼整个大一都没有比你还漂亮,还能撑场面的人了!”
“不了。”明雀回答地特别果断,说完都怀疑是不是不大礼貌。
她对着挂满意外的同学们讪讪一笑,“我很怯场的,就不上去丢人了。”
不喜欢抛头露面,带头做事是真,另外最重要的,万一娄与征当天在场,她美院明雀的身份就暴露无疑了。
舍友欣怡在前面,十分不屑地跟其他女生翻个白眼,小声嘟囔一句:“嘁,装什么。”
“大小姐就是矫情。”
刺耳的话语扎进心里,明雀垂下眼帘,背上包离开教室,去找生窈吃午饭。
……
“大学不就是这样吗?什么人都有。”生窈听说后安慰她,“你初高中在贵族学校上,里面都非富即贵可还是不少女生针对你,给你使绊子呢。”
“更别提综合院校了,无论男女只要是没见过世面又没家教的,嫌贫嫉富太正常了。”
“你就是太完美主义,过于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别内耗了。”
两人聊着往最近的第四食堂走去,生窈喋喋不休给她介绍这个食堂最好吃的几样菜,而刚进食堂大门的明雀一眼扫去,精准地看见了坐在特色菜窗口附近的娄与征。
她也很纳闷,自己的眼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总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准他。
他侧对着门口的方向,面前摆着电脑,似乎还没吃饭。
很多学生都会把宽阔的食堂当成半个自习室,或者小组里临时讨论的场所,在食堂的学生们多半都边看着书或者电脑用餐,学习氛围可见一斑。
来得有些晚了,特色菜的窗口排了好多人,生窈拉着人赶紧去点餐取号,点完后两人要挪到旁边那列取餐窗口排队。
恰好,队长了就延伸到用餐区,明雀就站在娄与征身后几步处。
然后,她的眼睛就没从男人身上挪开过。
嗯,今天的黑色卫衣也很衬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好吸人,电脑上是他做的参赛项目吗……
终于,在娄与征无意间抬眸时,她偷看的目光被他抓住。
对视一瞬,娄与征的眼深沉,明雀脸蛋一鼓,刷地扭回头,拙劣磕巴地和生窈搭话。
食堂在这个时间段是最热闹的,食堂的大妈们叫号的嗓音嘹亮一听就是多年的功夫。
明雀长相惹眼,身姿又端正,食堂里不断有视线往她身上探,而本人却目视前方毫不知情。
生窈打量她:“你刚刚一直在看谁啊?”明雀家教严习惯好,在外面很少乱飘眼神,可刚刚她的脑袋就没放正过。
“没谁啦。”说出这话时,她小脸的颜色就已经不对劲了。
生窈谈过的男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能不懂她这副表情的意义,有点诧异:“你不会…”
明雀怕好友的声音被娄与征听见,她凑到生窈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生窈的眼珠子顿时瞪大,“啊?”
刚说完话,就听见前面大妈突然扯着大嗓门喊了句:“文学院生窈!生窈在不在!学生卡落前面了!”
生窈刚要抬腿,就见明雀突然拦住自己,直接举起手,努力回应:“在!我是生窈!”
说完小跑到前面去领卡。
生窈:……啊!?
十几分钟后,明雀解释明白了一切,生窈傻了。
魔幻的事在今天一起发生了。
第一,明大小姐恋爱了,还他妈是暗恋。
第二,用她的名字追的人。
生窈想想都胆颤,指指自己,“合着你拿着我的名号在泡娄与征!?”
“你也知道,”明雀很惭愧,手指搅在一起,“他和二哥的关系…我没办法…对不起嘛窈窈。”
“要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非让我去见张家铭的。”
“OK你别提那个人。”生窈捂脸,那段网恋简直就是人生污点,还没缓过来:“娄与征那凶神恶煞的,看着能把你生吞了,你就不怕被他发现?”
“别说讨厌你,把你捏碎了都有可能。”
“你确定你喜欢他?而不是好奇,新鲜感?”
明雀在充满爱的环境长大,从小就有超乎常人的感知爱的能力以及共情力,常常被生窈“小爱神”“小天使”这么叫着,她很早就明白男女情爱,一直不恋爱是因为哥哥们护得严,还有眼光太高,对谁都没有心动的感觉。
“你肯定是因为好奇,没接触过娄与征这样的人,不是有句话说坏小子最讨女生喜欢吗?”
明雀想了想,很认真地摇头,确定:“就是喜欢。”
生窈洗脑失败,往后一靠,盯着已经开始动筷子吃饭的明雀,心想:明二,完了吧,你还在琢磨怎么赢他,人家已经把你宝贝妹妹拐跑了。
饭菜刚吃下一口,桌面上的手机亮屏。
【二哥:你们在四食堂是吧,我马上到,一块吃。】
两人齐刷刷对视。
啪嗒。
明雀筷子掉回碗里,回头望去,娄与征人不见了,但电脑还摆在那儿。
“我走了!”她急切收拾东西,拜托她待会帮忙收餐盘,背上包小步碎碎地往食堂侧门逃去。
生窈还端着碗,看着她匆忙忙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谈个恋爱,饭都吃不消停…”
说完,云淡风轻地吸溜口汤。
明雀希望自己在娄与征眼里是和明绰没有半点关系的,所以只能先躲一下。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确定二哥没有从侧门过来,一拐角,正撞进个人的怀里。
男人结实的胸腹差点给她额头撞蒙,明雀后退时被对方握住胳膊,她挑眼对上娄与征淡漠的眼。
呀…撞得好巧呀…
“对不起。”她开口道歉,“你的事都还顺利吧?”
“吃完了?”娄与征松手,略有深意地问她:“今天打算要回丝巾吗?”
这个人怎么总想还她东西,才不让你如意呢。
项目竞争是娄与征和二哥之间的事,和她无关,明雀明白。
但是……不插手二哥的所作所为,不代表要完全旁观。
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娄与征因为被外力干扰走向落败。
明雀余光瞥周围,没发现二哥的身影,松了口气,看着他说:“刚刚排队的时候,我看见你电脑里的东西了。”
“你做的是软件吧?我其实有点想法……”
娄与征挑眉,一开始好奇,想看她能说出什么来,到后面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如果稍作改动,可能用户的体验会更好?”明雀说完,端详他的表情,“我只是作为用户角度随便说说…”
“待会儿有空么?”他突然问。
她愣了下,点头。
娄与征把兜里的钥匙给她,“去信科院三楼322等我,找个地方仔细说。”
帮到别人忙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明雀眼睛亮了亮,接过钥匙,为接下来的独处激动,“好呀。”
明绰到食堂的时候,就见只剩生窈一个人了。
他拉开椅子坐在明雀原来的位置,扫了眼前还没吃完的这份,“圆圆呢?”
“走了,有急事。”生窈敷衍他。
“大一新生能有什么可忙的。”明绰端起勺子喝了口妹妹剩下的汤,“这丫头这两天老躲着我,也不知道鼓捣什么。”
哟,还不傻嘛,能感觉出来。
生窈隔着半个碗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哼哼一声。
明绰停下动作,看她,“有事儿?笑那么诡异。有情况快招。”
“我最近看上你们专业大一的丁坛了,你帮我追他,我告诉你圆圆在干嘛。”
明绰鄙夷:“你少祸害几个花季少年吧。”
生窈把吃完的餐盘收拾好,推给他,起身:“既然不帮,那不奉陪咯。”
…………齿轮回转,六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
今年的夏怪得很,削去了往年的闷,用最纯粹的刺阳炙晒着大地,落日便熄火,留给生灵在傍晚片刻喘息的时间,拂晓时再翻身袭来。
无论多少场雨,都打不散这轮烈阳。
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晌午开始,滨阳市上空密布乌云,瓢泼大雨随电闪雷动而泄。
吞噬声噪和氧气,雨来得又急又快,却没有告诉这座繁华都市,何时停歇。
……
在北方滨阳上流圈,没人不知道明家。
明这个姓氏,天生就代表了某些东西,不是钱财能单纯衡量的。
例如教养、眼界、血脉。
明家往上数几代,都是经营生意以贡献祖国的良商,与只为掠夺利润的暴发户不同的是,明家是绝对将风度和规矩放置首位的书香门第。
明氏历代母族都是琴棋书画各行业的翘楚,这代小辈的太祖母,还是欧洲贵族。
所以明家人,不是上流,是名门。
即使近十年,外界一直在议论明家产业逐步下滑,等着看他们有天中落的好戏,但只要明家人走出门外,那高贵独特的气质,卓越的能力,依旧能让很多人自觉地把嘴闭上,自愧不如。
……
“明雀,你看你,大一军训完怎么都不晒黑的,还这么嫩~”金装玉裹的小姐们捧着坐在中间的女孩的胳膊,像摸丝绸似的欣赏,娇声埋怨。
“人家天生就是白人儿,就是晒不黑嘛,哪像你,离了医美你就活不了。”
“你还说我,谁把美白针都快当饭吃了?”
“真羡慕你呀,明雀,你大学同学是不是都嫉妒死了?”
明雀坐在她们中间,被掺杂在一块扑鼻的香水味弄得头脑昏昏。
双臂都被人抱着,好像被绑在烤架上的小白鹅,她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礼貌笑容,眼神却不尴不尬的,有些局促。
“我也有晒黑啦……”回应的声音很小,很快就被旁边男生抱着嚎唱的KTV音响吞没。
一个女生过来搂住她,卡地亚的钻石耳环在顶灯的照耀下晃着刺眼的光芒,试图在略有昏暗的轰趴包间里,成夺目主角。
“就别谦虚了,姐妹们谁不羡慕你呢。”
“家世那么有头有脸的,人这么美还有才华,这大鼎奖让你说得就得了,”她跟其他女生对视一眼,笑得更有深意了,“你们不知道,颁奖开始之前,那些个评委一个个过来跟雀雀打招呼呢。”
众人倒吸一口气,感慨。
听出这话的不善,明雀挂在脸上的笑容变了。
高考后,她参加了大鼎奖的设计赛,这个奖项是包括高中,本科,硕博阶段每个艺术在读生都寤寐求之的。
哪怕只是排名靠后的奖,有了它,都将是自己履历上画龙点睛的一笔。
没人想到,这次大鼎奖的青年组的头奖,竟然让这么一个还没上大学的小姑娘夺去了。
此事过于轰动,这些贵族高中和画室的同学,非要闹着给她开party,明雀拒绝不下就答应了,其实和这些人并没有很熟。
没想到是鸿门宴。
明雀偏眼,看向搂着自己高谈阔论,一副为自己高兴的女生。
她是画室的同学,也是这次大鼎奖的参赛者,家里也算显贵。
明雀多少能猜到这人为什么要阴阳怪气。
一开始两人都寒暄谦虚说重在参与,结果到最后,这个人发现重在参与的只有自己,她却捧着奖站在台上。
明雀心里叹了口气,家世比不过就算了,没想到在画画上也是相形见绌,同在滨阳最名贵的画室学了三年,对方不仅成绩从未超越过她,而且连滨大的艺术系都没考上,参加大鼎赛还成了陪跑选手。
她点头。
心胸狭隘的人,确实会过意不去。
明雀轻轻把对方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有点小情绪了,“我们也不算熟,论礼节,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我雀雀的。”用最软的语气,甩最硬的话。
卡地亚女的脸色不太好看,被挥开的手还腾在半空。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原本有些嘲意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了。
这时候,在一旁喝酒唱歌桌游到嗨的男生们凑过来拉人,“别坐着了!过来喝酒啊!”
“就是,把这儿当美甲店了你们!”
圈子里的男女生玩得都很开,一玩上,随便谁跟谁都能勾肩搭背,举止过密。
今天这场子里,有个高中时候追明雀没追上的公子哥。
他也过来,目的明确冲着明雀来了,人刚走近,明雀就闻到一股不舒服的酒气,惹得蹙了眉。
那男生想借着气氛热闹和酒劲,上去拉她的手腕,结果被明雀预判,率先一步往后挪了挪身子。
在对方要得寸进尺凑过来的时候,明雀起身,拽住卡地亚女生,白色裙摆在空中划出圆弧,“我的手机呢,我要回去了。”
卡地亚女上下瞥了眼她有些不安的小脸,心里冷笑,喊:“说什么我听不清!”
“手机。”一开始不知道这是鸿门宴,他们说一般轰趴都收手机,谁也不许当低头族,明雀就乖乖给了。
她只得提高声调,柔软的嗓音哪会扯嗓门喊,有些抖:“把手机还给我,我要回家。”
“不知道啊!”卡地亚女摇头:“不是我拿走的!你问别人去!”
说完搂着个公子哥唱歌去了。
在面前男生开口下句搭讪之前,明雀捞起自己的包包,很抵触地凝他一眼,侧开身离开包间。
哪怕已经有些慌了,但她始终保持仪态。
逃跑也要挺直腰杆逃!
出了包间,耳根子顿时就清净了,明雀踱步在安静的会所走廊,粉色丝绒黑头的香奈儿玛丽珍鞋踩在地板上,像清脆的撞铃。
她打算找个工作人员借个手机,打电话给司机。
手机对她的作用也不过是通讯,就算扔在这儿,他们也不敢轻娄把明家人的手机变卖。
迟早乖乖地送上门来归还。
又绕着走廊转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子,轻脆的脚步声停止。
走了这么久,不见一个工作人员,也没见别的顾客。
明雀棕色的圆杏眼稍稍眯起,扶着一侧的手有些滞。
这家会所应该是卡地亚女生家里开的……他们进来以后,估计所有人就已经被遣散了。
所以,这是场已经完全封死的鸿门宴吗?
明雀想通了一切,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薄薄的刘海颤着稍,她眼角有些红,气得白嫩脸颊都鼓起来了。
他们怎么敢的。
料想她像只热锅上的小鹌鹑一样到处乱跑却出不去的样子,很滑稽吧。
笑话!
抬头,她眼前这一间标着“员工室”的字样。
这个屋子竟然没锁。
会有人吗?
明雀手上用力,轻轻推开这扇门,有些重,她人溜进去以后就又重重合上了。
门一关上,空间里的气流形成闭环,闭塞拥挤的感觉冒了出来。
这个员工间其实不小,还有里外间的设计,但无奈堆放的杂物和货品太多,她站在里面,总有股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开了灯,空间里只亮起了暗淡的光——灯泡快坏了。
刚抬腿往里迈步,想要开口问“请问有人在吗”的时候,门外传来碎碎沉重的脚步声,明雀顿时噤声。
“去哪了她!进了我的局还敢这么狂,气死我了。”
“放心吧,门全都锁了,她能跑哪去?”
“等会儿,这门里面有光。”
“钥匙呢,钥匙在谁哪儿?”
明雀后背一僵,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紧接着,门板的锁芯突然传来被扭动的动静,几秒后,门却没有被打开。
她意识到什么倏地转身,用手拍拍门板。
“我奉劝你们别乱来!”
明雀眼神划过暗芒,“你们一定会后悔。”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犹豫,把门反锁两圈,紧接着,听见了卡地亚女和其他男生意味深长的调侃。
“陈泰和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去把他叫来。”
其他男生笑了:“小心别玩过了,这大小姐不识趣。”
汹涌的胁迫感袭来,未知的危险布满心头。
明雀后退两步,玛丽珍细腻的鞋底和地面留有的粗糙沙尘摩擦出声,转身,往员工室的里间奔去。
里外间仅靠一张帘子隔开,里面昏暗暗的,全是杂物。
唰——
她撩开帘子。
明雀身后带着外间的光,不算明朗的灯光顺着女孩纤细的身影,爬渗进晦涩积尘的角落。
她维持动作,顿在原地,目光定在不远处。
人,有人。
储物间的最深处,有一片巨大笼罩的黑色身影团在那儿。
男人个头高大,仰着喉结瘫坐,伸展的腿占据视觉空档,搭在一旁的手在光线里显露出漂亮的骨节走向。
也是就着这微弱的光,明雀看到了他嘴角的磕破,手腕上已然显形的淤痕,流了血。
身上会所服务生的制服已经松散,被人扯得开了线,沾着片片尘埃脏迹,像是刚跟很多人殴斗过。
他的身上有股说不清的颓靡与阴鸷,霸占一处僻陋,如躲藏起来舔舐伤口的野兽。
直到里间的帘子被人掀开,光刺进来,他皱压眉峰,睁开眼眸却又被光晃到。
单眼皮薄情,他的眼睛很黑,眼角像勾子锋利,眯起这一不经意的动作,泄漏出松散的性感。
那眼神仿佛是说:识相就滚远点儿。
对上视线的瞬间,明雀尾椎一溜麻。
他审视冷漠,突尖的喉结滚压。
娄与征半张脸还匿在黑暗里,像匍匐在幽林深处的狼,无言却驱逐。
多对视一眼都会让她微颤。
不能再靠近了。
这人不好惹。
对方想搭话的欲望被他吓了回去,娄与征满意地重新闭眼,随她爱干嘛干嘛。
明雀硬着头皮走进这片昏暗,自己找法子。
那些存心整自己的人马上就会折回来,员工间会不会有出去的通道呢?
刚想到这里,明雀摸着黑探索的步子迈大了。
男人的腿长,肆意地伸着,她一脚没迈过去,直接被绊倒——
明雀还没失声叫出来,人已经栽进温热中。
随着娄与征一声忍痛的闷哼声,陌生的两人被迫产生亲密。
即便磕到的是他的肉/身,明雀还是摔疼了,男性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她第一时间没敢动。
呼吸交缠的距离,他们再次对视。
娄与征拧皱着眉,忍得冷汗都下来了,嗓音哑着:“你是别人雇来踩死我的吗?”
明雀还死死捏着他胳膊作为支撑点,反应过来弹开手,白皙的指腹上多了几抹暗红血色。
“……这。”
她看着手上的血,声音都抖了。
他直勾勾盯着被血吓得僵在原地的她,目光晦涩,又有股莫名的浓稠。
虽然是她先对不住的,不过……
明雀被烫得躲开眼,还是没忍住训斥:“你先,别这样看我。”
“没人告诉过你,这样盯着女生看很不绅士吗?”
“其次,你把我绊倒了,应该对我道歉。”
娄与征气笑了。
他拖长音,坏劲懒散:“那你往我身上摔算什么?”
明雀:!!
臊着脸,赶紧后退几步远离。
娄与征的血逐渐融干在她的指腹纹路。
明雀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疼,探身,小心翼翼碰下对方肿到发紫的手腕。
手指葱白弱骨,和他结实小臂的健康肤色产生对比。
她摸得很轻,只是点一下像云朵略过,目光像小鹿般无害,“很疼吧?用我帮忙吗?”
娄与征不是没听见刚才那些动静,也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
他饶有兴味。
她是怎么在这种处境下还想着先关心别人的?
“用不着。”娄与征闭眼,把手收回去。
明雀说话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声线软,说话慢,有自己的步调。
“闭目养神的话,是治不了外伤的。”
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好言相劝。
“你是不是知道哪里能出去,你能带我出去吗?”
“你好?”
“请问,你是死了吗?”
没死倒是理理我啊。
明雀有点急,膝盖跪在地上,匍着身子大胆往前探。
“啪!”
他倏地攫住明雀的手腕。
娄与征不耐烦,垂眸疲倦,加大捏她手腕的力度,要吃人似的。
“信不信给你扔外面去?”
明雀大小姐快哭了:你敢!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单扯她一条胳膊,二话不说把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她没稳住,往前栽。
他身上的清冽混着些许铁锈味扑面而来。
眼前被一片暗罩住。
明雀呼吸停滞。
明雀扒开塑料袋,看见里面的零食和饮料,望向娄与征的眼睛感动又意外:“你是专门为我去超市买的这些嘛。”
“其他人要的,你想吃就吃。”娄与征指了指其他空着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歇会儿再说你刚才那些。”
他看了几眼电脑,忽然蹙紧了眉,挪动鼠标翻了几个文件夹,发现全空了。
明雀拿出一袋饼干,虽然平时不怎么吃零食,但今天想破例尝两口。
刚咬了一块,她听见动静,偏头,和一个爬到不远处回头的乌龟对上眼。
体格庞大的巴西龟颜色漂亮,爬动起来速度很快,不知道从哪逃出来的,盯着明雀手里的饼干,然后扭头,嗖嗖嗖往门外爬去。
“啊。”明雀放下饼干追过去。
几个比较关键的数据文件已经被格式化了,娄与征眸子如冰窟阴冷。
张家铭来过了,过河拆桥,把他参与制作的所有东西删了干净。
食指点了点桌面,娄与征轻笑一声,片刻的阴鸷瞬间而逝。
手机屏幕亮起,工作室小组其他几个哥们正在闲聊,另外两个伙伴也都是同校的,正在聊学校八卦墙的事。
【听说了吗?大一有个叫生窈的,刚开学撩了好多男生了,贼牛,手段一流。前两天两个男生差点因为她打起来。】
【@YS 征哥,就你这副皮囊保不齐被盯上,可小心点哈哈哈】
娄与征在那几个字眼上流连几秒,轻轻挑眉。
撩好几个男生?因为她打起来?
他掀起眼皮,将视线缓缓落在追着乌龟满屋子跑的小姑娘。
……说得是她?
明雀一把抱起来乌龟,气喘吁吁抬头看他,鼻尖冒了汗,有些怨懑:“娄与征,你的乌龟怎么跑这么快。”
看上去像个没心眼儿的。
娄与征又看了一眼那句【你这副皮囊保不齐被盯上,可小心点】
半晌,没前兆地勾勾唇角。
这不。
已经晚了。
她自嘲哼出一声,抬手捂着下半张脸,气息不稳:“博取我的同情很好玩吗……”
娄与征喉结压紧,往前迈了一步,皱眉开口:“明雀,咱俩谈谈。”
“你别叫我。”明雀抬手阻止他靠近,往自家门口挪步。
她背着手握住门把手,头垂得很低,明雀开口时抬眸,眼梢的洇红倏地扎进他的眼底。
“为了耍我撒这么多谎,有必要吗?”
“娄与征。”她整张脸都在抖,干笑。
“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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