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兄弟


    “伙计, 还有竹筒菜没,不管啥给我来一份带走。”


    沈季青收拾着碗筷道:“不好意思,已经卖没了,您要是想吃只能等明日了。”


    “又没了, 好不容出来一趟, 谁想竟又卖光了。”那人表情懊恼, 一脸不甘地朝铺子里头望了眼, 扭头叹着气出了西街。


    一家子将铺子打扫妥当,沈文茹四口恰好拎着糕点上门。


    “来就来带东西干啥,下回再这么生分, 非让青儿把你们一家轰出去不可。”沈氏故意沉下脸, 吓唬道。


    “成,下回一定空手来。”沈文茹笑道, 她将糕点递给一双女儿,让几个小的拿去分了吃,转头与嫂子唠起嗑来。


    沈季青与小姑父也在一旁说着话,姚沐儿怕两个小表妹无聊, 便领她俩去找秋哥儿玩,自己则进灶房准备烧晚晌饭。


    “嫂夫郎, 我帮你烧火。”大姐陈柔霜, 跟进灶房说。


    “我、我帮嫂夫郎洗菜。”小妹陈柔雪性子软,头次来连话都不好意思与姚沐儿说,见过几次面后总算熟络了些,即便是跟秋哥儿,也能聊上几句。


    烧火洗菜的活计都被抢了, 沈秋见状撸起袖子备起菜来。


    “嫂夫郎,菘菜是要片片儿吗?”


    “对, 萝卜切丝,待会儿烧个小炒萝卜丝。”


    “好。”


    两个小姑娘见他动作麻利地将菘菜片出来,又哒哒哒将萝卜切成一根根粗细相当的萝卜丝,眼睛都瞪圆了。


    “沈秋哥哥好厉害。”陈柔雪大睁着眸子,惊叹道。


    第一次被嫂夫郎之外的人夸,沈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耳尖,谦虚道:“没有,嫂夫郎的刀工才厉害呢,我连嫂夫郎两成功夫都没学到。”


    陈柔雪听后,又拿一双大眼睛去瞧姚沐儿。


    “嫂夫郎好厉害!”


    “我刀工也不成,又不是酒楼里出来的厨子,刀工也就马马虎虎,只是会做几样新鲜吃食罢了,论做其他菜,兴许还没小酒楼里厨子做得好吃。”姚沐儿笑着说。


    沈秋道:“才不是,我去过望月酒楼,嫂夫郎的手艺可比他们那的厨子好多了。”


    陈柔雪点头,“上次那个青团好好吃,我都没见过,嫂夫郎真厉害,能做出那么多新吃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姚沐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性子沉稳的陈柔霜,在一旁烧着火,聚精会神瞧姚沐儿炒菜。


    “嫂夫郎,这个大酱闻起来好香,跟我娘熬的大酱味道不一样。”


    姚沐儿闻言,一脸错愕。


    “你只闻了闻,便能知道与寻常大酱不同?”


    “嗯,我从小就对气味比较敏感。”


    “那你适合做制香师。”


    陈柔霜不解,“啥是制香师?”


    姚沐儿道:“跟熏香有关,其他的我也不太了解。”


    小时候听娘提过一嘴,娘当时待的宁府就有一位制香师,听说在江阳府小有名气,只可惜后来犯下大错,被官府发卖了。


    “嫂夫郎知道得好多啊。”姐妹俩一脸崇拜。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他好像对夫君说过,还不止一次。


    姚沐儿面上一热,揉揉鼻尖,喊几个小的将饭菜端上桌。


    “青儿,把酒拿来陪你姑父喝上一杯。”沈氏今儿高兴,喊儿子去拿酒。


    沈文茹也要了一杯,姚沐儿昨晚刚经历过醉酒的可怕,这会儿腰还酸痛着呢,他没敢再喝,跟弟弟与两个小表妹,盛了碗萝卜汤喝着。


    半个时辰后,一桌人酒足饭饱,见时辰不早,沈文茹一家四口起身告辞,踏着月色回了北街。


    “今儿可是发生了什么,跟嫂子吃饭那会儿见你心神不定的。”回去路上,沈文茹问当家的。


    陈德忠摇头,“没啥,酒楼里的事,跟你说了也不懂。”


    “账目又出问题了?”


    “嗯。”陈德忠应付道。


    “那个柳掌柜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的,当初就让你换一家酒楼做账房你不听,现在好了,一笔笔烂账理都理不清,这万一哪天出了岔子,非把你推出来顶包不可。”


    “你当账房这活计是那么好找的?当初要不是有人介绍,就凭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在岭水镇怕是连个好差事都寻不着,更别说每月一两半银子的账房先生。”


    陈德忠叹气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真干不下去,也只能收拾包袱走人了。”-


    三月廿一,谷雨。


    岭水镇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雨,今日一早又飘起雨丝,街上雾蒙蒙,百姓们撑着伞在雨雾里穿行,只片刻便濡湿了衣角。


    姚沐儿撑着伞拎着一篮子鸡蛋进院,低头瞧了眼湿透的衣摆,将篮子递给迎上前的秋哥儿,回屋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雨了,前日洗的衣裳都还没晾干,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沈秋撑着下巴,一脸愁容,“这几日铺子生意都受到影响了,咱们昨儿备下的食材,剩下好些没卖出去呢。”


    姚沐儿往锅里添了瓢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是没法子的事。”


    沈秋捡了根柴扔进灶膛,说起四月份童试一事。


    “嫂夫郎,青云也参加这次考试吗?”


    “参加,提前去适应适应,省得明年到了考场紧张。”


    沈秋点头。


    姚沐儿见秋哥儿忽然安静下来,偏头一瞧,便见他握着烧火棍,垂着脑袋在地上画圈圈。


    “秋哥儿,可是昨日回家发生了啥不开心的事儿?”他关心道。


    “没。”沈秋抿了抿唇瓣,纠结片刻,将昨日他娘跟他说的一番话,与嫂夫郎说了,“我娘说跟我相看了一门亲事。”


    姚沐儿炒菜的动作顿了下,讶异道:“翠荷婶子要找人给你说亲?”


    “嗯。”


    “你才十五,其实不必那么着急的。”


    “娘说先定下,自从官配政策出来,大家都怕自家女儿跟哥儿找不到好夫家,于是便早早托媒人相看,娘担心明年好人家都被挑没了,就也让媒婆帮着寻摸了几个。”


    “我不想定亲,那些人我都没见过,万一成亲后打人怎么办?听说村西头秀娥婶子家姑娘,嫁了个嗜酒如命的汉子,每日睁眼要挨打,闭眼也挨打,身上没一处好皮,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打掉了。”


    沈秋越说越怕,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沁出泪来。他不想嫂夫郎担心,抹了把眼睛,抬头对嫂夫郎笑着说:“我有大哥护着,要是未来夫君敢打我,大哥一定饶不了他。”


    小哥儿眼尾发红,一瞧便知方才哭过,姚沐儿看得心疼,抬手揉揉小哥儿发顶,勾着嘴角道:“待会儿嫂夫郎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芋头酥。”


    “好~”


    瞧着被一块芋头酥哄好的秋哥儿,姚沐儿心里越发担忧。


    傻孩子如此好哄,将来若真在夫家受了委屈,怕是一小块饴糖就能哄好。


    酉时姚青云从书院回来,一家人吃过晚晌饭,姚沐儿叩开弟弟房门,与他说了秋哥儿要相看人家的事儿。


    姚青云听后,皱着眉头道:“婶子咋这么着急,秋哥儿才十五,离着官配年纪早着呢。”


    “最近好些十三四岁的女子跟哥儿都在相看人家,翠荷婶子怕好人家被挑光了,就想着先定下,过两年再成亲。”


    姚沐儿见弟弟一脸不高兴,问弟弟:“你有啥想法没?”


    姚青云没听懂他哥话里的言外之意,翻着书说:“就是觉得太早了,女子跟哥儿二十官配,还有四年呢,婶子大可以好好挑选人家,不用那么着急的。”


    “秋哥儿要是相看好人家,兴许明年就嫁去夫家了,你不难过?”


    “是有点难过。”


    姚沐儿一听觉得有戏,谁知弟弟下一句便是:“毕竟兄弟一场,好兄弟要嫁人,还是有些难过的。”


    姚沐儿气结,“秋哥儿是个小哥儿,你咋还跟人做上兄弟了?”


    “因为他要我教他拳脚功夫啊,哪有小哥儿爱学拳脚功夫的。”小汉子理直气壮道。


    姚沐儿盯着弟弟看了半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榆木脑袋”。


    他把盘子往前一推,“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吧你。”


    小汉子望着哥哥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


    “咋还生气了,哥儿也是男子,怎么就不能做兄弟?”


    姚沐儿被弟弟气得不行,回屋倒豆子似的跟夫君说了。


    “旁人着急没用,这件事还是得他自己来拿主意。”沈季青安抚道。


    姚沐儿气呼呼,“不管了,秋哥儿哪天真嫁了人,有他哭的。”


    翌日卯时,西街满春楼。


    “陈账房,交代你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柳掌柜喝着茶,斜眼瞧站在他身前的陈德忠。


    “这都过去十来日了,该有进展了吧。”


    陈德忠弓着腰,面露难色:“姚记老板是我外侄。”


    “外侄而已,又不是亲侄,陈掌柜若是不想办法将这件事办成,就该轮到掌柜的我为难了。”


    柳掌柜上一刻还满脸笑容,转眼便拉下脸,威胁道:“这些年我可没少照拂你,按着你的能力能进酒楼当账房,那是掌柜的我心善,你若是过河拆桥,就别管掌柜的我心狠。”


    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这岭水镇会打算盘的多得很,不缺你一个。”


    陈德忠浑身一僵,扯出个难看的笑,躬身出了后厅。


    戌时酒楼歇业,外头忽然下起一阵急雨,陈德忠心里装着事儿,伞也忘了拿,冒着风雨回了家。


    沈文茹见他湿着回来,忙扯过帕子迎上前。


    “咋还淋着雨回来了,早上出门给你带的伞呢?”


    “落在酒楼了。”陈德忠擦着脸上雨珠,说。


    沈文茹瞧当家的脸色不对,蹙眉问:“柳传福又催你了?”


    陈德忠点头,没瞒着。


    “这个黑心肝儿的!”沈文茹怕当家的被那奸商说动,拉着人说道,“咱可不能做那缺德事儿,你要真将方子偷了去,往后咱还有啥脸面见嫂子一家。”


    陈德忠瞪一眼媳妇儿,“我是那种人吗?!”


    “可你若不干,柳传福定然不会饶过你。”沈文茹犯愁道,“那死胖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无妨,大不了不在满春楼干了就是。”


    第042章 招工


    陈德忠一直没将菜方子偷到手, 柳传福对此十分不满,这几日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连带着对伙计沈东也没个好眼色,一点小事儿都得找茬讥讽一番。


    这不今日又将账本甩到了陈德忠脸上。


    “这账怎么记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留你们在酒楼吃干饭?”柳传福一张胖脸挤成一团, 说话时脸上肥肉直颤。


    陈德忠弯腰捡起账本, 翻看过后说道:“这账本没问题。”


    柳传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提高了嗓门道:“你意思是掌柜的我眼睛有问题了?”


    陈德忠没接腔,心里知晓掌柜的故意找茬,他本打算干完这个月再走,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再者柳传福昨儿已经把新账房喊来熟悉酒楼,自己再赖着不走, 岂不是很没有眼色。


    “该交的我都交代完了,掌柜的把这个月的月钱给我结一下吧。”


    “这是想撂挑子不干?”柳传福眯起眼珠子,“陈德忠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根葱了,当初要不是看在陈家老太太面子上, 你以为我会让一个连童生都没考上的泥腿子,来酒楼里做工?”


    柳传福话说得难听, 陈德忠皱起眉头道:“我虽然无缘科举, 但论摆弄算盘珠子,自认还是有一些门道。”


    “我呸!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叫板!”


    “行啊,不是想走人, 掌柜的我让你走,只是这个月还没完事儿, 工钱只能给你结一半,陈账房若是能接受便走,若是不能那也没法子,谁让咱当初说好的工钱一月一结呢。”


    柳传福掏出契书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这么做可不算违背契约哈。”


    他心中有数,算准了陈德忠不会答应。


    陈德忠就是个守财奴,每月一两半的工钱,愣是没见他在酒楼里点过菜,现下一两半的银子只能拿一半,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接受。”


    “嗯,只要陈账房帮我拿到姚记配方,每月工钱再……”


    柳传福顿住,“你方才说什么?”


    陈德忠道:“我接受,劳烦柳掌柜给我结了工钱。”


    决定离开酒楼,心里忽然轻松许多,跟柳传福说话腰杆子都直了几分。


    “啪!”


    “不识抬举!”


    柳传福气地将茶杯扫到地上,指着陈德忠破口大骂:“一个泥腿子罢了,离了满春楼我看你拿啥养活你们一家四口!”


    “沈东,带他去吴账房那领半月工钱,然后轰走!”


    “好嘞,掌柜的。”


    沈东向来看不上这位自视甚高的陈账房,有他在大家伙一点回扣都甭想吃,现在可好,得罪了掌柜的被轰走了,新来的吴账房是个好说话的,往后他的好日子要来咯。


    沈东搓了搓手,对着陈德忠落井下石道:“走吧陈账房,哦不,你已经不是咱满春楼的账房先生了。”


    陈德忠你也有今天!


    当初这人跟掌柜的告状,说自己偷拿后厨食材,被掌柜的罚了整整半个月的工钱,这笔账今天终于能讨回来了!


    下楼梯时他瞅准机会,故意伸腿去绊陈德忠。


    陈德忠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手快在墙上撑了一把,这会儿人已经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他没声张,到柜台支了银子,背着包袱离开了满春楼。


    “呸!孬种!”


    沈东在后头骂了句。


    陈德忠没在意,只觉得身心俱舒。


    他在满春楼干了十来年账房,柳传福私底下干过的龌龊事可不少,独善其身这些年,终于可以不用再帮他处理那些糟心事儿。


    只是再想找到工钱这般高的活计,不容易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姚记食肆这头,姚沐儿与夫君将数过的铜板串好,边用炭笔在本子上记着账,边说起请账房先生一事。


    “铺子开了月余,也慢慢稳定下了,咱是不是得请个账房先生,专门在柜台里收银钱?还得日日记账,往后银钱赚得多了,光靠咱俩这么一个个铜板数,得数到什么时辰。”


    沈季青道:“是得请一个,只是咱们铺子太小,怕是给不了那么多工钱,当账房的大多识文断字,工钱少了估计不成。”


    姚沐儿说:“先找找看吧,实在找不到就得麻烦夫君多看顾着点,免得有人浑水摸鱼把钱箱偷了去。”


    “好,明儿让青云写个招工告示贴外头。”


    姚沐儿点头。


    第二日一早,姚青云揉着眼睛醒来,便被他哥拖去写招工告示去了。


    小汉子字不太好,犹豫半天才敢落笔,绷着嘴角一笔一划将告示写好,紧张得胳膊都酸了。


    “写好了?”姚沐儿路过,探头瞧了眼。


    “写好了。”


    “成,糨糊在秋哥儿那呢。”


    “知道了。”


    姚青云到灶房喊了秋哥儿,两人刚将告示贴好,便有食客上门。


    “哟,字儿写得还不错,云小子是块读书的料子。”


    “可不,云小子这字写得,比我那家小子板正多了。”


    听见有人夸自己字好,姚青云抿起嘴角,将心底的小雀跃压了下去。


    “上头写的啥,可是姚老板又研制出啥新吃食了?”


    “不是,这是招工告示,要招账房先生呢。”有识字的百姓说。


    “工钱每月八百文,有些少了啊。”


    “是少了些,在镇上酒楼做账房先生,月钱最少也要一两,这差了两百文呢。”


    “姚记刚起步,能出八百文已经不错了,再说上头写了,干满一年工钱还能再涨呢。”


    “涨多些?能涨到二两不?”有会拨算盘地问。


    “做梦呢,明玉轩的账房先生,一个月也才拿二两多工钱,姚记生意虽红火,但比起明玉轩差远了。”


    方才想来姚记做工的那位食客,顿时歇了心思。


    告示贴了一日,直到戌时歇业仍不见有人来问,姚沐儿有些泄气,拧干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灶台。


    翌日隅中,姚沐儿见前厅没那么忙了,便让秋哥儿掌勺,自己去外头透透气。


    “沐哥儿。”


    “小姑?”


    他在院里喂大黄,扭头见小姑来了,忙笑着将人领进堂屋。


    沈文茹见沈氏不在,问道:“嫂子不在家?”


    “娘去梁大哥家串门子去了,梁大嫂快生了,大娘在梁家村一时赶不过来,两人没了主心骨,就把娘请去坐镇了。”


    沈文茹道:“生孩子可是大事儿,家里没个知事儿的老人在可不成。”


    姚沐儿点头。


    “你跟季青成亲也有一阵子了,就没想过要个娃娃?”


    姚沐儿面上一热,臊道:“不急,等赚够买院子的银钱再说。”


    怕小姑继续追问,转移话头问:“小姑今日过来,怎么没带上柔霜、柔雪?”


    “她俩在家陪他爹呢。”


    姚沐儿闻言,奇怪道:“小姑父今日没去酒楼上工?”


    沈文茹叹气,“我正是为这事儿来的。”


    将当家的被柳传福威胁的事儿说了后,看着姚沐儿道:“昨儿路过本想进来打个招呼,瞧见外头贴着的招工告示又回去了。”


    沈文茹顿了下,“沐哥儿,你小姑父在酒楼干了小二十年账房,算账的本事没的说,你看让他来铺子里做账房行不?工钱就按你跟季青定好的,每月八百文便成。”


    “当然行,正愁寻不到账房先生呢!”姚沐儿一脸欣喜,迫不及待道,“明日就让小姑父来铺子上工!”


    “哎,回去我便与你小姑父说。”


    沈文茹也一脸高兴,在外头做工,哪有给自家人做工舒心,工钱虽然少了些,但干满一年还能上涨,满两年除了涨工钱,还有年货拿呢。


    两家人今晚都睡了个踏实觉,第二日卯时不到,陈德忠便背着包袱在铺子外头等着了。


    “小姑父来了怎么不进院?”沈季青开门瞅见,忙将人请进屋,“食肆每日卯时开门营业,您来了直接进院就成。”


    “哎。”陈德忠笑着应下。


    陈德忠不愧是二十年的老账房,不到两个时辰,便将姚沐儿这些日子记的账,一笔笔理了出来。


    姚沐儿识字不多,字也不会写几个,碰上不会写的就用炭笔画个圈,有时一页纸十来个圈,自己都想不起是啥意思。


    “小姑父你也太厉害了,竟能看懂我这圈圈代表的意思。”他翻看着账本,惊讶不已。


    陈德忠笑道:“不难懂,就是字丑了些,辨认许久才敢下笔。”


    姚沐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丑就丑罢,左右是记来给自己看的。”


    有陈德忠帮忙,沈季青只管上菜就成,一日下来轻松不少。


    “小姑父,这些菜你拿回去吃。”铺子歇业后,姚沐儿把没卖净的竹筒菜,给陈德忠装了些,“今儿剩得多,吃不完浪费了。”


    陈德忠没推辞,接过来道:“成,你们回吧别送了。”


    姚沐儿还是喜欢数铜板,吃过晚晌饭抱着钱箱,每数出一百文便用麻绳串起来,小半刻钟后串了十八串,桌上还余六十八枚散铜板。


    他抓起铜板装进钱袋里,笑着对夫君说:“一两八钱又六十八文,除去本钱赚了六百三十五文,跟小姑父账本上记得一样。”


    怕夫君误会,他又说道:“我没有不相信小姑父,只是喜欢数铜板,把自己赚来的铜板一个个串起来,感觉好有成就感啊。”


    沈季青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牵过夫郎手,放在掌心里捏了捏。


    “我喜欢看你数铜板的模样,很可爱。”


    可、可爱。


    姚沐儿心口扑通一声。


    夫君还是头一次这么说他。


    他面上发热,抬眼偷摸去瞧夫君,不料被汉子抓个正着,耳根脖子顿时红成一片。


    第043章 相看


    两日后, 梁松媳妇儿生了个胖小子,成亲十载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夫妇俩高兴得不得了,梁松更是放话, 儿子百日宴必定大操大办, 好好庆祝一番。


    上午有人来铺子报了喜, 姚沐儿便一直惦记着去瞧瞧, 酉时铺子一关门,便跟婆婆捡了些鸡蛋红糖,拎着去了梁记成衣铺。


    “婶子跟弟夫郎来了, 快进屋。”


    梁松见两人上门, 笑着将人迎进院儿。


    “我娘在里头照顾燕儿跟孩子呢,婶子跟弟夫郎直接进屋就成。”


    “哎。”沈氏将篮子递给梁松, 领着儿夫郎去后头瞧孩子。


    屋里头梁松他娘正在给郑燕儿喂水,沈氏进来笑着唤了一声:“大姐。”


    “妹子来了。”梁氏扭头,干瘦的面庞上,笑出一脸褶子来。


    “领儿夫郎过来瞧瞧孩子。”


    梁氏闻言, 眼尾皱褶比方才深了几分,“瞧吧, 刚吃饱睡着, 在里头躺着呢。”


    姚沐儿探头瞧了眼,小家伙还没他一截手臂长,两只小手投降似的举放在脑袋两侧,熟睡的模样乖巧又可爱。


    “好漂亮。”他惊讶道。


    他见过弟弟刚出生时的模样,皱皱巴巴, 又黑又瘦,可梁婶家的宝宝, 长得十分白净,小嘴儿红彤彤,瞧着漂亮极了。


    “是吧,我还是头一次瞅见这么好看的小娃娃呢。”梁氏一脸骄傲,这可是她大孙子,十里八乡就没见过这么俊俏的。


    郑燕儿轻咳道:“一个小汉子生这么好看做啥,我倒宁愿他生得壮实些,省得将来跟我一样,迎风就倒。”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梁氏表情不喜,让儿媳妇也跟着呸了两下,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你啊就是思虑太重,才整日病歪歪的,大夫不也说你身子骨不错?这会儿好了,孩子也有了,往后就把心放进肚子里,跟松儿好好养育小宝,将来小宝大了,咱也送他去书院念书,考个举人老爷当当。”


    郑燕儿听了笑起来,“举人老爷哪是那么容易考得,再说小宝才刚出生,离能念书早着呢。”


    沈氏笑着说:“也快,刚出生的娃娃一天一个样,转眼孩子就大了。”


    梁氏笑呵呵,“可不,松儿小时候就这样,一眨眼就长大了,给他缝的小衣裳,有好些都没来得及穿,这会儿正好留给咱家小宝了。”


    郑燕儿精神不佳,需要卧床休息,姚沐儿与婆婆在梁家小坐了片刻,便拿上篮子走了。


    “夫君,梁大哥家小宝长得特别好看,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回到家姚沐儿与夫君一脸兴奋地说着。


    沈季青瞧着夫郎,“喜欢孩子?”


    姚沐儿点头,“喜欢,像安哥儿那样小小一团又软又乖,奶声奶气叫人时,听得人心都化了。”


    “我们也要一个,如何?”


    姚沐儿愣住,瞧见夫君变得幽深的眸子,吞咽着口水道:“要、要什么?”


    沈季青眸色深沉,揽着夫郎腰,把人往床上带。


    “当然是要个孩子。”


    夜半时分,被汉子掐住腰来回翻炒的姚沐儿,含着泪想:这哪里是要孩子,这是要他命啊呜呜呜。


    ……


    翌日辰时。


    “嫂夫郎,你腰痛吗,我瞧你一直揉呢。”秋哥儿一脸单纯地问。


    “昨儿不小心闪了下。”


    姚沐儿耳朵尖发烫,胡乱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沈秋信以为真,说待会儿去药铺给他买副膏药,那膏药他爹用过,一日就见效可灵了。


    “其实也没那么疼,就是有些酸而已。”


    “好吧,难受得厉害就跟我说哈。”


    姚沐儿背着秋哥儿点点头,一张清秀的脸庞红得不像话。


    与此同时,岭水镇巷口。


    “谢了,沈老爷子。”


    姚翠荷跳下牛车朝西走去,一炷香的工夫便出现在姚记铺子后院。


    姚沐儿出来打水,正好瞧见,他拎着木桶道:“婶子来了,秋哥儿在灶房里忙活呢,我这就去叫。”


    “哎。”


    “秋哥儿,婶子来瞧你了。”姚沐儿进灶房,把人替换下来。


    “我娘来了?”


    沈秋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清楚他娘这趟来,怕是已经给他相看好了人家。


    他擦干净手,抿着嘴角进了堂屋。


    “娘。”


    “站门口干啥,过来。”姚翠荷朝自家哥儿招手。


    沈秋垂着脑袋,不吭声。


    姚翠荷也不恼,看着哥儿温声道:“娘前阵子托媒人给你相看人家,今儿终于有了眉目,那汉子是王家村的,今年十六,家里头有个大姐,头两年嫁去了赵家村,他家条件不错,有两间砖瓦房。人王小子还是个童生,听媒婆说差几十名就是案首,说是今年院试,有希望考中秀才呢,这要是考中秀才,往后就不用交赋税了。”


    “哦。”沈秋耷拉着眉眼,兴致缺缺。


    姚翠荷对自家哥儿了解得很,平日里话多到说不完的人,这会儿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头蹦,摆明了不想配合,可这门亲事当真不错,若是错过再想寻这样的好亲事,怕是比登天还难。


    “娘托人打听过,那王家在村里名声不错,王氏待人也亲和,将来你进门,定能把你当成亲生哥儿疼。”


    姚翠荷拉着哥儿手,劝道:“在娘看来这是门不可多得的好亲事,但娘不仅希望你过得好,也盼望你过得舒心,你若是心里有人就跟娘说,娘就算再满意这门亲事,也断不会逼你嫁进王家。”


    沈秋垂着眼睑,好半晌才开口。


    “我听娘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没有人,只是一想到要跟别人定亲,心里就像空了一块似的,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想或许每个人到了成亲的年纪,都会像他一般心慌意乱吧。


    沈氏出门遛弯回来,进屋瞧见秋哥儿脸色不对,问道:“这是咋了?”


    “大姐回来了。”姚翠荷笑着说,“没咋,头几日给秋哥儿寻摸了门亲事,打算定个日子让两孩子见一面,相看相看呢。”


    “好事儿啊,哪家孩子,日子可定了?”


    “王家村的,日子还没定呢。”


    沈氏瞧了眼一旁站着的秋哥儿,“秋哥儿也愿意见见?”


    沈秋扯出一个笑,“娘说王家条件不错,他家汉子还是个童生,有望考中秀才呢。”


    沈氏听后,说道:“确实不错,见见也行。”


    她转头与姚翠荷说:“翠荷妹子,你跟那王家不如就定在姚记见吧,我也能帮着把把关,嫁人可是大事儿,不光要看门第还要看品行,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就算家世再好,咱也不稀罕。”


    “成,有大姐帮着把关,我就放心了。”姚翠荷道,“过两天王家小子放旬假,两孩子正好可以见一面。”


    事情商定完,姚翠荷又去找了趟杨媒婆,让她帮着把消息传给王家。


    “大妹子放心吧,我这就坐牛车,赶去王家村传信儿去。”


    杨媒婆扑着脂粉的脸,都快笑烂了。


    这桩婚事王家可给了不少红包,光定钱就八十文,成事儿之后还有重谢,听王氏的意思少说也有个二三两。这可是笔大买卖,她上心着呢。


    酉时三刻,姚青云从书院下学,听说了秋哥儿要跟王家见面一事,背着书袋闷声不响回了屋。


    吃过晚晌饭,姚青云没再去找沈秋练拳。


    秋哥儿马上就要相看人家了,就算他再不懂男女之事,这时候也知道自己应当避嫌。


    这一晚姚青云没睡好,第二日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书院,被两个伙伴好生嘲笑了一番。


    只有王鹏关心道:“青云你这是被人揍了?”


    姚青云有气无力,“没睡好而已。”


    王鹏以为他担心童试考不过,所以才没睡好,于是勾着脖子安慰道:“我也没睡好,离童试只有不足十日,想想就觉得可怕。不过你不必那么紧张,你是第一次考,又只在书院念了两个多月,连书都没背全,考不过情有可原,这次就当熟悉流程了。”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啥?”三个伙伴纷纷看向他。


    “因为……”


    姚青云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瞧见夫子捧着书册远远过来,忙拉着三个伙伴道:“快跑,夫子来了!”


    刚拐过游廊,迎面便撞上了山长,四人心里大喊糟糕。


    “书院内上蹿下跳像什么话,你们几个给我到外边站着去!”徐德昌黑着张脸道。


    “是,山长。”


    四人异口同声,待徐德昌转身,宁远手指扯着嘴角,朝其背影做了个鬼脸。


    三月天气正好,不冷不燥,在外头听讲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站的时辰长了,腿脚有些发麻。


    四人互相望风,蹲蹲站站,挨过一堂课后,这才被夫子叫进去。


    食肆今日酉时不到便卖净关了门,姚沐儿数完铜板,瞧见弟弟背着书袋回来,将铜板推给夫君,自己起身追上去。


    “秋哥儿明儿要跟王家见面,你不来看看?”


    “有啥好看的,童试在即,我还要回屋温书呢。”


    小汉子嘴上说得满不在意,第二日一早那王家人刚进院,便躲在屋里偷看上了。


    “姚大姐。”王氏人还算和蔼,自打进院脸上笑没断过。


    姚翠荷见她是个好相与的,心里松快不少,笑着介绍:“这是秀梅大姐,我们两家关系好,秋哥儿将来成亲可是要坐主桌的。”


    王氏道:“那我也跟着叫一声大姐了。”


    沈氏笑着应下,抬手招呼道:“走,咱进屋聊。”


    见一行人进了堂屋,姚青云连忙推开门,从前厅绕到后屋,蹑手蹑脚躲在门口,探头往里瞧。


    第044章 赵家


    姚翠荷给王氏倒了杯水, 看着她身边的汉子,笑着夸道:“这便是喜林小子吧,听媒人说王家小子长相端正,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王喜林穿着一身长袍, 身板挺得笔直, 瞧着精神头儿十足, 再加上生就了一副好皮囊, 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好感,沈氏看了也觉着眼前一亮。


    姚青云则看得直撇嘴,这人穿得人模狗样, 只是为了做做面子罢了, 他可没错过这人看向秋哥儿时,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算计与嫌弃。


    “喜林这孩子长相随了他爹。”王氏看了眼儿子, 示意他叫人。


    王喜林朝姚翠荷颔首,微弓着身子,唤道:“沈伯母好。”


    “哎好。”


    姚翠荷对王喜林满意得不得了,扭头拉着秋哥儿手道:“这是秋哥儿。”


    王喜林闻言抬眸看向沈秋,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沈秋目光与那汉子对上,不知为何心里一慌, 忙垂下脑袋不敢再瞧。


    屋内几人当他是害了羞, 皆笑了起来,王氏还想让两人去一旁说说话,见沈秋摇头,又道:“秋哥儿不愿意就不聊了,等日后熟悉了再说。”


    两位长辈当传话的, 让两个小的互相认识了,王氏便主动提起成亲一事。


    姚翠荷道:“秋哥儿今年才十五, 我们两口子想把他在家多留两年,你看这亲事往后拖两年成不?”


    “这事儿杨媒婆与我说了,我也答应了,只是喜林他爹走得早,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喜林成亲生子。”王氏抹着眼泪说,“亲事可以两年后再办,但得先在当家的牌位前定下,让他泉下有知才成。”


    “应当的。”


    姚翠荷知晓王氏当家的去世早,这些年王氏一人将儿子拉扯大不容易,此时见她落了泪,不免生出一丝同情,也没细想就将事情答应下来。


    “成,那改日我去找人合下八字,再定个好日子来家下聘。”


    王氏与儿子没坐多久便回了,临走前撸下手腕上戴着的玉镯,拉着秋哥儿套在他腕子上。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沈秋如同烫手的山芋般,摘下来便要还。


    王氏没接,笑容和蔼道:“收着吧,这虽是喜林他奶奶传给我的,实际上不值几个钱,只是份念想罢了。”


    “大姐,我跟喜林先走了,回头见。”


    王氏拉着儿子匆匆离开,待沈秋反应过来,人早出了院子。


    “娘,这镯子我不要。”沈秋将镯子塞给他娘,“大娘,我去灶房帮嫂夫郎烧菜去了。”说完扭身出了堂屋。


    “这孩子,亲家母给他的,给我作甚。”姚翠荷哭笑不得,怕镯子磕了碰了,用帕子包好收了起来。


    “大姐觉得王家小子如何?”


    沈氏道:“样貌不错,人品瞧不出来,得托人去王家村打听了才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弟他媳妇儿结识的人多,明儿便去她那让她帮着打听打听。”


    姚青云在沈秋离开堂屋时便走了,回屋里看不下去书,铺上纸抄起书来。


    往日沈家饭桌上很是热闹,今儿两个小的一个比一个沉默,吃过晚晌饭便各自回了屋。


    姚青云隔窗望着东厢房,拧眉纠结半晌,起身去对面,叩响了东厢房的门。


    沈秋听见叩门声,还以为是嫂夫郎,刚要下床开门,就听门外的人,低声问:“为啥答应定亲。”


    沈秋顿住脚步,他有些无措地捏紧衣角,声音细如蚊呐。


    “反正早晚都是要成亲的,王喜林条件不错,还念过书考上了童生,今年很有希望考上秀才,我娘说他是个不错的人选,不想我错过。”


    姚青云有些生气,“就因为条件好?姚玉珠嫁去的宋家还有金山银山呢,你会因为宋家条件好,嫁给他家那个傻儿子吗?”


    沈秋:“……王喜林不是傻子。”


    姚青云嘟囔:“他还不如是个傻子呢。”


    沈秋没听见,放轻步子往前走了两小步。


    “那你呢,是真心想要嫁给那个姓王的?”


    他抿紧唇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村的姑娘跟哥儿,都是这么嫁出去的,没有人会问他们是不是真心想嫁。


    “我不知道。”沈秋垂下眉眼,小声说。


    姚青云心里不舒服,把自己在门后偷瞧见的说了后,扭头回了房间。


    王家算计自己?


    沈秋摇头。他一没财二没貌,王家算计他做什么?


    沈秋想不通,兴许是被姚青云一番话影响到,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被王喜林用一根绳子狠狠勒住脖子,濒死之际,猛然惊醒。


    “呼——哈——”


    他大口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平复许久,方才冷静下来。


    翌日卯时。


    姚沐儿将早食端上桌,见沈秋脸色有些发白,关心道:“秋哥儿咋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病了?”


    “嫂夫郎我没事,就是晚上做梦没睡好。”


    沈氏道:“应当是累着了,这几日生意好,来铺子里吃饭的食客一批接一批,菜窖里屯的芋头跟菘菜都要吃完了。”


    沈季青端着碗筷进屋,“等下午没那么忙了,我回村再跟嫂子他们买些回来。”


    姚沐儿点头,看了眼埋头扒饭的弟弟,无声叹了口气。


    距离府城童试不剩几日,这几日姚青云下学后便回房温书,一天下来,只有用饭时才能跟秋哥儿见上一面,不过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直到初五这天,没在饭桌上瞧见秋哥儿,问了自家大哥才知晓王家明日上门提亲,秋哥儿一早便回家准备去了。


    姚青云怔住,嘴里的饭菜顿时没了滋味。


    “明日便要去府城参加考试,东西可都准备好了?”姚沐儿问弟弟。


    小汉子捧着碗筷,点点头。


    大元国一年有两次童生考试,一次是二月县试,另一次是四月府试。


    府试四月初八开考,考生需得提前一日来府城报名。


    姚青云没去过府城,不过有王鹏三人同行,姚沐儿放心不少,让夫君寻了个牛车,将四人送去了府城。


    酉时铺子打烊,姚沐儿擦着灶台,不禁担忧道:“也不知道青云他们几个找没找到住处。”


    “嫂夫郎放心,王鹏跟赵志为去过府城好几次,对府城也算熟悉,肯定能找到住处的。”沈秋安抚道。


    “你说得对。”姚沐儿露出笑容,“把芋头切切,待会儿给你做芋头酥吃。”


    听见芋头酥,沈秋眼睛都亮了起来。


    “哎,这就去!”


    此时,北州府。


    姚青云一行人在偌大的府城逛了小半日,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住处,只是府城物价高,四人商量后决定合定一间房,这时节天儿不冷,打个地铺也能睡。


    收拾好东西,赵志为捂着肚子说:“好饿,咱出去找点吃的吧。这店里吃食也忒贵,一盘花生米就要二十六文,赶上一斤猪肉了!”


    王鹏道:“咱这住的还是小酒楼,大酒楼只怕更贵。”


    年纪最小的宁远,也是头遭来府城,被府城物价惊得目瞪口呆。


    姚青云望着外头热闹繁华的街巷,道:“要是能把姚记开到府城就好了。”


    宁远点头,“你哥手艺那么好,若是把铺子开在府城,定能赚不少银子!”


    赵志为觉得难,“府城铺子咱可租不起,寻常百姓辛苦劳作一日,还不够住一日客栈的银钱呢。”


    宁远闻言,垂下脑袋,“我爹在码头卖一日苦力才给四十个铜板,我一天就花了一多半。”


    “都打起精神来。”王鹏见大家情绪不高,拍着手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这最后一次机会不如放手一搏,运气好考中童生,就能给家里赚银钱了!”


    “鹏哥说得对!”赵志为从包袱里掏出《易经》,“方才进城听几个本地学子说夫子让背《易经》,咱们不如也背一背,《易经》夫子都没怎么讲呢,考到就遭了。”


    姚青云道:“你们背,我出去买点吃的。”


    《易经》晦涩难懂,他字儿都没认全,看了也是白看,还不如出去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王鹏说道:“成,但别走远,府城太大万一迷路,我们几个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你。”


    “放心吧,我认路还是很行的。”姚青云拍着胸脯说。


    北州府繁花似锦,光是条小巷子,就有岭水镇一条主街那么大,两侧商铺更是一眼望不到头,姚青云走了小半刻钟才瞧见巷口。


    “包子嘞,香喷喷的大包子!”


    “小伙子,别往前头走了!”包子摊老板见他四处张望,不像本地人,便好心提醒,“那是达官贵人住的地儿,不是咱该去的。”


    “我只是去瞧瞧,不会冲撞他们的。”


    老板将他拉回来,小声说道:“你是外地人不了解,前头那条街是赵家的,赵家公子喜怒无常,心情要是不好,就算是从一旁路过也不成。前几日就有百姓,平白无故被打断了胳膊呢!”


    姚青云皱眉,“这可是府城,当街行凶知府大人不管吗?”


    “管啥,人家赔了二十两银子呐!”


    二十两银子在府城也不少,老板怕他生出啥心思,忙说道:“小伙子瞧着应当是读书人,你可别做傻事儿,为了那点银子错过童试不值当!”


    “老伯放心,我去别处逛。”


    “这就对了。小伙子包子来两个不?我这包子三文一个,这条街上再没比我这更便宜的咯。”


    老板没扯谎,姚青云一路走来,确实没瞧见更便宜的吃食。


    “成,您给我捡四个吧。”


    回客栈路上,在街边摊子瞧见一支木簪,姚青云看着上头刻着的麦穗,不知为何竟想起秋哥儿来。


    他停下步子,犹豫片刻,掏出银钱将其买了下来。


    这银钱是他给书铺抄书赚来的,他练字晚,识得字也不多,只能帮人抄抄《三字经》,书铺老板不缺抄《三字经》的,他磨了好久老板才同意,但一本只给二十文,连别人一半都不到。


    第045章 木簪


    姚青云揣着簪子回到客栈, 将包子与三个伙伴分着吃了,也捧着本书看起来。


    府试共考五场,第一场为正考,考完三日内出榜, 若是考过即可取中, 有资格参加覆试博得更好的名次。


    覆试一场比一场难, 姚青云知晓自己不会进, 便只瞅准了几本基础书册,翻来覆去地嚼,免得到时一道题也答不出, 回到书院被看不起他的那些同窗嘲笑。


    四人燃着油灯熬到半夜才睡下, 翌日又早早起来,冒着雨丝到礼房报名, 并提交保结文书。


    报名时在人群中瞅见几个熟面孔,四人谁也没声张,交了文书便回客栈继续温起书来。


    四月初八,正考开始。


    北州府七个县上千号考生, 将街口围得水泄不通,这可是北州府每年一次才有的盛况, 百姓纷纷探头眺望, 或为其打气助威,或借机赚取钱财。


    这厢姚青云四人验身完毕,拿着官差给的号牌入了考场。


    王鹏问:“我在乙字号考区,你们在几号?”


    赵志为道:“丁字区。”


    “我在庚字区,边角上呢。”宁远鼓着脸颊一脸不满。


    姚青云拍拍宁远肩膀, 安慰道:“没事,我在癸字区比你还偏。”


    赵志为深表同情:“十个考区, 你竟然抽到最后一个,运气也太差了!”


    茅房就在癸字区后头,三人看着姚青云,为他捏了一把汗。


    姚青云不甚在意,“不碍事,左右三个时辰就能考完,应当难闻不到哪儿去。”


    然而他高估了众考生体质,卯时过,放卷钟声打响,便有好几个考生紧张地直往茅房跑。


    姚青云与十来个同在癸字区考试的考生,捏着鼻子熬到交卷,离开时觉得整个人都是臭的。


    “哈哈哈是谁说不碍事的?”


    “我在壬字区都闻见味儿了,癸字区离茅房那么近,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还好我没抽到癸字区,不然非得熏晕过去不可。”


    三人见他一脸菜色,笑着打趣道。


    “哎,大话说早了。”姚青云抬起胳膊嗅了嗅,“你们闻闻,我总觉得身上有股臭味儿。”


    赵志为勾着他脖子道:“别多想,这都出来多久了,早散干净了。”


    “没想到还真考了《易经》,幸好咱们头天背了。”王鹏一脸窃喜,“这次我觉得自己考中的希望还是挺大的。”


    宁远手舞足蹈,“我也是,瞧见考《易经》别提多激动,我就那么刷刷两笔,全都答了上来。”


    赵志为得意道:“看来我功不可没,这次要是过了,你们可要请我吃饭才行。”


    “没问题!”


    姚青云见三人情绪高涨,也跟着扬起嘴角笑起来。


    他念书晚,正考大概率不会过,但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待-


    四月十一,戌时岭水镇。


    “今儿应该出榜了吧。”姚沐儿串着铜板与夫君说。


    沈季青道:“林叔说今日寅正便发榜了。”


    “那明日青云应当就该回来了,府城物价高他肯定舍不得吃喝,到时给他做点好吃的。”


    “明日早上我到赵屠户那,多割斤肉回来。”


    “好。”姚沐儿笑着应,“许久没汆肉丸了,明儿剁颗菘菜汆肉丸子吃。”


    忙活一天,夫夫俩收好铜板,又泡了脚,便躺下睡了。


    翌日一早,沈季青去赵屠户那取走头天定下的五只鸡,又割了四斤猪肉。


    赵屠户见他买得多,回回都给饶头,今儿给了半副猪下水,姚沐儿见夫君拎着副猪大肠回来,杏眸闪闪发亮。


    “季青哥咋还买了猪下水,这东西烧菜不好吃,一股那啥味。”沈秋捏着鼻子,眼神嫌弃。


    “你那是没淘洗干净。”姚沐儿接过猪下水道,“这东西跟茱萸一起炒,味道香着呢。”


    沈秋不信,以前日子难过,家里十天半月不沾荤腥,他娘就会买些便宜的猪下水回来,但不论怎么洗都一股子怪味,他只尝了一口便不肯再吃,爹娘跟大哥为了不浪费,每次都硬着头皮吞下肚,虽然难吃了些,好歹是肉也能解个馋。


    沈秋被这东西毒害好些年,即便是嫂夫郎的手艺,也有些打怵。


    “等晚上淘洗好,炒一盘尝尝你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沈秋还是怀疑,这东西臭烘烘,真能做好吃?


    姚沐儿瞧见笑了笑,将猪下水放进木盆,倒入粗盐与醋,搁在角落里泡着。


    待下午食肆少了些,让秋哥儿接替手头活计,自己端着木盆到院子里搓洗起来,搓了约么小半刻钟,用清水冲洗干净,随即又放入面粉反复揉搓,最后再加盐、醋与清水,淘洗两遍便能拿来入口了。


    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五斤猪大肠洗净。


    姚沐儿站起身捶捶腰,看着木盆里清洗干净的猪大肠,露出笑容。


    酉时过半,沈秋帮着收拾好铺子,跑进灶房迫不及待地问:“嫂夫郎,前厅已经打扫完了,啥时候准备炒猪下水啊?”


    姚沐儿起锅烧油,“这就开始了。”


    沈秋闻言搬着小马扎坐在灶膛前,边帮忙烧火,边聚精会神瞧着。


    他倒要看看,嫂夫郎是怎么把这臭烘烘的东西,做成美食的。


    姚沐儿打算做一个爆炒猪大肠,剩下的加点酱料卤着吃。


    他将切好的配菜下进锅里炒香,又将猪大肠丢进去爆炒,最后放入茱萸、盐、酱油翻炒均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炒猪肠,热气腾腾出锅。


    “好香啊。”沈秋吸着鼻子道。


    “吃起来更香。”姚沐儿夹起一块,递到秋哥儿面前,“尝尝。”


    沈秋瞅着那截猪大肠面露迟疑,奈何味道实在勾人,把他馋得直吞口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张嘴衔住,表情略狰狞地嚼了两下,眸子倏地一亮。


    “好吃,外酥里嫩,一点怪味都没有!”


    见嫂夫郎将剩下的猪大肠丢进锅里煮,他好奇道:“嫂夫郎,剩下的不炒着吃了吗?”


    “里头还有个猪肚,跟大肠一起弄个卤猪下水吃。”


    “卤猪下水街上也有卖的,不过肯定没嫂夫郎做得好吃就是了!”


    秋哥儿被彻底征服,不管嫂夫郎做什么,跟着夸夸就对了。


    姚沐儿被他馋猫的样子逗笑,将事先包好的香料丢进去,用小火煮着。


    “行了,不必一直看着,咱回屋吃饭去。”


    “好。”


    两人端着做好的吃食回了堂屋,沈氏见儿夫郎炒的猪下水卖相不错,跟着夹了几筷子,顿时对那外酥里嫩的口感爱上了。


    “娘,里头放了不少茱萸,您吃不了太辣少食些,明儿还有卤下水吃呢。”姚沐儿担心婆婆身子,提醒道。


    沈氏笑着应下,随后问起:“沐哥儿你这大肠咋处理的,竟能清洗得这么干净。”


    姚沐儿道:“放点面粉多搓几遍,就能把脏东西洗干净了。”


    沈秋听后,撇撇嘴:“怪不得我娘洗不干净,她才不舍得放面粉呢。”


    沈氏道:“寻常人家有几个舍得用面粉的,就是粗盐跟醋也舍不得多用半点。”


    这也就导致岭水镇虽有百姓卖猪下水吃食,但大多草草清洗了事,更有图省事儿的,直接用清水投洗一遍便下锅,跟原汁原味也没啥区别,只有偏好那口的才会买来吃。


    沈季青对辣炒猪大肠也喜欢得紧,三人撂筷后,将剩下的小半盘包了圆儿。


    瞧见自己做的饭菜被全部吃净,姚沐儿心里格外满足,弯起一双漂亮的杏眼说:“夫君要是喜欢,改天再做来吃。”


    沈季青点头,摸着肚子竟有些意犹未尽-


    翌日隅中,王喜林来了铺子。


    院试与童试不同,需要到省城考,王喜林状态不好,参加完正试,便知此次无缘秀才,于是一早便坐牛车,赶回了岭水镇。


    他没回家,而是来了姚记食肆,探望秋哥儿。


    “秋哥儿在里头忙活呢,我帮你去叫他。”姚沐儿把人请进院儿,随即进灶房把秋哥儿换了下来。


    沈秋捞起腰裙擦净手,扭头见王喜林站在灶房门口,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你咋来了?”


    “给你在省城买了支簪子,想第一时间送给你。”


    王喜林从怀里掏出银簪递上前,模样瞧着有些拘谨。


    “这上头刻着水仙花,是省城最时兴的样式。”


    沈秋没接,只垂眸瞧了眼。


    “这簪子花了不少银钱吧?”


    “不贵,才三两银子。”


    沈秋抿唇不语。


    什么叫才,三两都顶得上他们一家七口,三个月吃用了。


    “你拿回去吧,我不能要。”


    “亲事已经定下,你无须有负担。”王喜林不好意思瞧秋哥儿,别开脸道,“这是我买来送给未来夫郎的,你便收着吧。”


    这话让沈秋没法子拒绝,只能接了过来。


    “可以让我看看你戴上的样子吗?”


    收都收了,沈秋也没矫情,抬手将簪子插在头上。


    “歪了。”


    见王喜林靠近,沈秋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抱歉,是我莽撞了。”王喜林收回手,怅然若失。


    沈秋见他神情落寞,主动问起院试一事。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可有把握?”


    “秋哥儿,你在关心我?”王喜林面色激动,紧接着又皱起眉头,懊恼道,“这次怕是不成,考试头天我吃坏了肚子,虽撑着考完了整场,但有些试题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答没答上。”


    “你别难过,下次再努力便是。”


    沈秋不知该怎么安慰,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便道自己要去忙了,让他赶紧回家跟王氏报平安。


    “那好,我改日再来看你。”


    王喜林离开后,沈秋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不少。


    “秋哥儿。”


    院外忽然响起姚青云的声音,他偏过头去瞧,便见姚青云背着包袱,快步朝自己跑来。


    沈秋抿起嘴角,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


    “府试结束了?”他问道。


    姚青云点头,左手伸进衣袖,神神秘秘道:“给你带了东……”


    “什么?”沈秋看着他。


    姚青云目光从沈秋头上的银簪上掠过,将手臂伸到他面前,摊开手道:“府城的雨。”他扯了扯嘴角,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今日府城也下雨了,跟岭水镇一样潮湿。”


    沈秋:“……谢谢。”


    “我先回屋了。”


    转过身表情像被丢弃的幼犬,可怜兮兮。


    那个银簪肯定是王喜林送给秋哥儿的,他方才瞧见姓王的从院子出去了。


    小汉子躺在床上,捏着麦穗木簪,鼓着脸颊生闷气。


    不就是银簪么,给他两年时间,别说银簪金簪也能买得起!


    那个王喜林小白脸一个,瞧着肩不能扛手不提,一看就是没做过活的,秋哥儿要是嫁过去,家里活计肯定都要他一个人来干。


    姚青云翻了个身,嘴里嘟囔道:“这哪里是娶夫郎,这是娶了个新娘,好代替王氏照顾他呢。”


    小汉子肆意抒发着对王喜林的不满,在秋哥儿面前,也没少拐弯抹角提醒他当心姓王的,可秋哥儿压根不信,那小白脸惯会卖乖骗人,要不是那日恰好被他偷瞧见,肯定也被他虚伪的外表骗了去。


    不行,他得想法子让那小白脸原形毕露才成!


    姚青云从床上弹坐而起,把屋子收整好后,出门去前厅帮忙。


    “哟,云小子回来了,快跟大家伙说说,那府城啥样?”


    “听说老大了,随便一家面馆都跟明玉轩一般大,云小子可是真的?”


    “净吹牛,明玉轩可有两层呢,只是开个面馆用得着那么大地儿?”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姚青云听后,可乐道:“张叔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府城是大,铺子也多,但跟咱岭水镇一样,有大酒楼也有小食肆,府城那地方寸土寸金,比姚记小的摊铺也值钱着呢。”


    “源阳县一家跟姚记差不多大的铺子,一月就得十两左右的租金,府城怕不是得翻好几番儿。”


    “府城上头还有定江省呢,那物价高得离谱,我爹二十年前去过一次,一个饼子就要十一二文!”


    “嚯,这么贵!”


    “再贵能贵得过皇帝老爷待的信安省?”


    “那可是都城,自然比不过!”


    “哎你们说那皇帝老爷夜里睡龙床,就不嫌硌得慌吗?我睡木板床都隔得不行,金子打造的床那么硬,皇帝老爷那万金之躯能受得住?”


    “你懂啥,皇帝老爷铺的是丝绸褥子,盖的是蚕丝被,软乎着呐!”


    一群人顿时又羡慕起来,那蚕丝被长啥样,他们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拿来盖了。


    今日准备的食材少,铺子酉时不到便关门歇了业。


    姚沐儿领着秋哥儿张罗了一桌子菜,还唤夫君去酒肆打了壶酒来,给自己跟两个小的,各倒了小半杯。连喝不了酒的沈氏,也得了一杯底儿。


    “青云呐,你别有压力,你才到书院念了几个月书,要是能考中不成神童了,大娘不是说神童不好,就是让你别沮丧,后头日子长着呢,大娘相信你指定能有出息!”


    姚青云一脸认真,“谢谢大娘,我会努力的。”


    说着端起酒杯抿了口,被那辛辣的口感刺激得险些破功。


    “哥,府城真的特别大,一条巷子就跟咱一条街似的,一眼望不到头儿,各式各样的铺子数不胜数,卖的东西有好些我听都没听过。”


    小汉子吃醉酒,对着一家人说起在府城的见闻。


    “琉璃杯你们知道是啥吗?”


    沈秋没念过书,也没出过岭水镇,闻言不解地问:“琉璃被是啥被,盖起来暖和吗?”


    “不是被子,是杯子,琉璃做成的杯子,晶莹剔透像湖里的冰一样。除了琉璃杯还有百宝阁,里头首饰五颜六色,黄澄澄金灿灿,漂亮极了,听府城百姓说,那些首饰都是从咱大元国外运进来的,好像叫西什么,什么来着……”


    沈季青道:“西域。”


    “对,西域!”小汉子瞪大眼睛,“哥夫你知道西域?”


    “在军营听他们说起过。”


    “哥夫你给我们讲讲!”


    姚沐儿也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家夫君。


    沈季青见状,挑着几件趣事说了。


    姚沐儿听后,眨着杏眼不可思议道:“早上穿袄子,晚上穿光膀子?他们不冷吗?”


    “应当不冷,这些都是杨头儿喝多了跟大家伙说的,有可能是假的也说不定。”


    “对了哥,咱将来把姚记开去府城吧,那里虽然有很多吃食,但闻着都没哥烧的饭菜香,而且北州府百姓没见过竹筒菜,若是能在城里开家酒楼,准能不少银钱!”


    姚沐儿道:“你可真敢想,那府城里的铺子,是咱能租得起的?”


    小汉子不以为然,“有啥不敢想的,咱以前也没想过能在镇上开食肆,这不是也开了?”


    姚沐儿愣了下,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在府城开铺子遥远着呢,将来若是能在岭水镇开一家酒楼,他便心满意足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用过晚饭,简单梳洗一番,便各自回房睡下。


    西屋里,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陷入沉思。


    发梢被夫郎绕在指尖来回玩.弄,偶尔划过脖颈带来一阵阵细痒。


    沈季青喉结滚动,抓住夫郎作乱的手指,攥在掌心。


    “夫郎在想什么?”


    “在想府城真有那么大吗,那里的百姓穿得什么,吃的又是什么,青云说的百宝阁长什么样,那些黄澄澄金灿灿的珠宝首饰,又长什么样。”


    姚沐儿仰头望着自家夫君,“夫君,你见过吗?”


    “没。”沈季青揉着夫郎发顶,嗓音轻缓,“有朝一日把姚记开去府城,便能见到了。”


    姚沐儿很是心动,嘴上却道:“把铺子开去府城谈何容易,食肆现今每日进账几百文,怕是都不够咱们一家四口在城里生活半日的吃用。”


    “不急,慢慢来总会实现的。”沈季青揽着夫郎的肩膀道。


    身上的小衣被人褪了去,姚沐儿面上一热,脸颊贴在夫君胸口,顶着一对通红的耳尖,任由汉子在腰间揉捏,滚烫的掌心落在胸.前,让他忽然想起画本子上看过的画面——那面容狰狞的汉子,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竟将那哥儿弄的一片青紫,瞧着又臊又骇人。


    “唔——”


    姚沐儿捂紧嘴巴,一双水润的眸子猛然瞪圆。


    夫君竟在学那汉子!


    姚沐儿脸红得滴血,身子也跟着发起热来。


    他又羞又怕,羞的是这般姿势着实让人难为情,怕的是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身子一阵酥麻,让他忍不住咬着唇瓣,扯着夫君头发与汉子贴得更近了些。


    屋外不知何时落起大雨,西屋小床混着雨声,放肆地摇到半夜才停歇。


    屋内油灯燃起又熄灭,疲惫不堪的姚沐儿,靠在夫君怀里沉沉睡去-


    三日后府城传来好消息,宁远与王鹏过了第二场覆试,第三场太难,两人考完没等发榜,便坐着牛车匆匆赶回了岭水镇。


    三个伙伴都考中童生,姚青云打心底里为他们高兴。


    赵志为自知能力有限无望秀才,决定离开书院,到镇上跟着账房先生做学徒,四人虽不能在书院相见,但若平日里得了空闲,也会来姚记聚上一聚。


    说起书院,山长徐德昌知晓王鹏与宁远考中童生,且名次排中上等,对二人态度好转许多。


    往日隔三差五鸡蛋里挑骨头,随便寻个错处便罚二人去外头听讲,这几日非但没有再罚,每次碰见还捋着胡子,一脸和善地嘱咐二人好生听夫子讲课,切莫贪玩。


    姚青云就没这个待遇了,今日到了学堂屁.股都没坐热,便为一点小事被山长揪出去听讲。


    外头大雨倾盆,他看了眼山长,第一次出言顶撞。


    “可以等雨停再出去吗?”


    “顽劣不堪!”徐德昌背手怒叱,“老夫怕你误入歧途严加管教,你不知感恩便罢,竟还出言顶撞,实乃竖子不可教也!”


    “果然是乡下泥腿子,缺乏教养,连山长都敢顶撞。”


    “要不是山长心善,降低了束脩费用,你们这些乡巴佬,哪有机会进书院念书?”


    “目无尊长,活该被罚!”


    几个家中富裕的小汉子,指着姚青云批判道。


    夫子想要替姚青云说话,徐德昌意味深长望了他一眼,尚未开口便讪讪闭了嘴-


    “这雨停得怪及时,还以为今儿吃不上竹筒菜了呢。”


    “姚老板这手艺,就算冒雨来吃也值当!”


    “伙计,这桌来份竹筒芋头鸡,再来俩馒头!”


    辰时大雨渐渐停歇,食肆一时忙了起来,姚沐儿擦着腰裙正在灶台前忙活着,便听院外传来一阵吵闹。


    “沐哥儿,你弟弟在书院晕倒,被人背回来了!”


    第046章 塞钱


    “这是怎么了?”


    姚沐儿从灶房出来, 见堂弟姚汉林背着弟弟进院,忙迎上前将人接了过来。


    “淋雨晕倒了,堂哥快帮忙找个大夫瞧瞧吧,青云额头烫得厉害。”


    姚汉林与姚青云一般大, 个头也差不多, 但因从小没做过活, 身子骨比姚青云还弱些, 一路将人从书院背回家,耗尽了力气,这会儿脸都是白的。


    “青儿赶紧去南街把你廖伯父请来, 沐哥儿把云小子弄进屋, 娘去找身干爽衣裳给姚家小子换上。”沈氏在一旁交代道。


    沈秋虽然着急,但前厅还有食客等着, 总得有人招呼才成,他望了眼嫂夫郎进屋的背影,带着担忧扭身回了灶房。


    姚沐儿将弟弟背回床上,因着弟弟已经长大不好再动手帮他, 便只用帕子擦了上身,等堂弟换完衣裳, 让他帮忙给弟弟也换了一身。


    “堂哥, 换好了。”


    姚沐儿转身,拧干帕子搭在弟弟头上。


    “青云可是在书院被人欺负了?”他皱眉问。


    姚汉林看着他,迟疑道:“是山长。”


    姚沐儿怔道:“山长为何欺负青云?”


    “山长经常以能力不足需要勤加管教为由,向大家讨要银钱,大家怕被赶出书院不敢声张, 书院只有青云跟他的几个同伴没交银子,山长便找各种错处安在他们身上, 罚他们站在外头听讲,以及打扫院子。这次青云顶撞了山长,山长便罚他在暴雨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因此才发了热。”


    “你说的山长可是宋鸿?”沈氏端着姜汤进屋,听见这番话,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不是,宋老是前任山长,如今的山长姓徐。”


    “呸!这个草菅人命的老家伙,怎么还没死。”


    沈氏眼神淬了毒般,提起宋鸿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姚汉林不敢说话,捧着姜汤坐在一旁小口喝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沈季青领着廖义平进了院子。


    姚沐儿忙起身让开,站在夫君身旁,焦急地等待着。


    “无须担忧,只是寻常发热而已,云小子身子骨不错,喝两服药养养便好。”


    廖义平写了药方,沈季青把人送回去,顺道抓了两服药回来。


    姚汉林见姚青云无事,便道:“堂哥,我就先回了,改日再来瞧青云。”


    “等等。”姚沐儿去灶房拿了些昨儿做的芋头酥给他,“这个带家吃去。”


    姚汉林道了谢,拎着食盒回了北街。


    “咋回来了,今儿不是放旬假的日子啊。”杨翠云见儿子回来,身上衣裳也变了,皱眉道,“这身衣裳哪里来的,脏死了,快进来娘给你找身新衣裳换了。”


    “这是干净的,哪里脏了。”


    姚汉林没听他娘的,打开食盒捡了块芋头酥啃着。


    “买糕点了?”


    “嗯。”姚汉林含糊地应了声。


    杨翠云瞧了半晌,也没瞧出糕点是哪家的,儿子素来挑嘴,这样貌平平无奇的糕点,也不知儿子是咋看上的。


    “跟娘说说,咋突然从书院回来了?”


    “淋了雨想回家换身衣裳。”


    姚汉林也不知如何说,想了一路才想出这么一个蹩脚说词。


    杨翠云虽有怀疑,但儿子一向乖顺,想来也不会做出啥出格之事,便只当他想家了,喊儿子在屋里好生坐着,自己去后厨让人烧了一桌子好菜送上楼。


    姚汉林吃着饭菜有些发愁,自己这回又没考中秀才,山长本就对他存了怨词,今日又站出来替堂弟说话,山长定是已经记恨上他了。


    西街食肆。


    姚青云醒来喝过汤药又睡下,直到酉时铺子歇业,方才转醒。


    “咳咳!”


    嗓子干得厉害,他撑着胳膊下床,端起桌上放凉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醒了?”姚沐儿推门进来,见弟弟脸色好看不少,问道,“脑袋还晕吗?”


    “不晕。”


    姚沐儿心里一松,“廖伯父开的方子奏效了。”


    “哥,我饿了。”小汉子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姚沐儿本就是来喊弟弟吃饭,这会儿人醒了,也不用把饭菜端进屋,兄弟俩便一齐去了堂屋。


    饭桌上一家人说起书院这事儿该如何解决。


    姚沐儿眉头紧锁,“镇上就这一家书院,若是得罪徐德昌,青云日后便不能继续留在书院念书了。”


    沈季青在桌下握着夫郎手道:“明儿让娘跟秋哥儿看着铺子,我跟你一起去书院找山长说情,几两银子而已,跟青云的前途相比算不得什么。”


    沈氏道:“青儿说得对,云小子的前途最重要,那徐山长要银钱咱给他便是,现下先忍耐着,等日后云小子考中秀才,就不必再受那姓徐的牵制了。”


    “哥,哥夫,对不起。”小汉子垂着脑袋,情绪低落,“是我一时沉不住气顶撞了山长,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怪你。”姚沐儿对弟弟道,“徐德昌贪财,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会用各种理由寻你麻烦。”


    想起山长对王鹏、宁远的态度,小汉子捏紧筷子,心中很是自责。


    自己若是再努力一些,考中童生就好了。


    翌日卯时,姚沐儿与夫君揣着银子,拎着食盒,与弟弟一同去了逸云书院。


    丙字班昨日发生的事儿,好些人都瞧见了,这会儿见姚青云领长辈来书院,纷纷与同伴嘀咕开。


    “就是他昨儿顶撞了山长。”


    “这种目无尊长的泥腿子,就该赶出书院才是。”


    “咦,那两个人不是姚记食肆的老板吗?”


    “还真是,原以为姚青云是个穷小子,想不到家里竟是开吃食铺子的,咱们都被他骗了!”


    一时间大家羡慕又嫉妒,也有那瞧不上眼的,嘲讽到一个小食肆而已,一月顶天赚六七两银子,还没他家药铺一日流水多。


    这话一出,收获好些羡慕仰望的目光,曾子玉扬起下巴,一颗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王鹏,你们干啥去?!”


    王鹏与宁远不顾同窗阻拦,跑过来跟姚沐儿夫夫打招呼道:“姚大哥,沈大哥,你们来了。山长在后院儿呢,我带你们去。”


    徐德昌在书院种了许多花草,这时节开得正旺。


    姚沐儿跟到后院儿,瞧见满园的花草,脚步顿了顿。


    虽不知道这些花叫什么,但看上去就很名贵,徐德昌一个书院山长,每年只靠束脩费用,可养不起这么些名贵花草。


    “快开课了,青云我们先走了,回头见。”


    王鹏与宁远听见钟声,急忙跑回甲字班。


    两人声音不算小,徐德昌仿佛没听见般,自顾自打理着花草,等手下一小片杂草拔完,方才起身。


    方才便有小厮前来通风报信,这会儿又装作不认识二人似的,问道:“两位是?”


    姚沐儿道:“徐山长,我是姚青云的哥哥,这是我夫君。”


    那哥儿倒是态度谦卑,汉子面沉如水,瞧着像来打架的,尤其眉骨处还有一道长疤,看上去更像个混子恶霸。饶是徐德昌见多识广,也险些被吓得露了怯。


    他黑下脸,“二位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们是来给您赔礼的,昨日是青云做的不对。”姚沐儿拎着食盒道,“这是铺子里卖的一些新鲜吃食,您尝尝看,若是喜欢改日让青云送来书院。”


    徐德昌是书院山长,哪能在明面上与孩子置气,便点头让人接了下来。


    姚沐儿与夫君没多待,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山长,您瞧。”


    小厮将食盒送到徐德昌眼前,只见里头摆着两份竹筒菜,旁边还散落着五两碎银。


    徐德昌原本还有些不满,这会儿捋着胡子,心情甚好地继续侍弄起身后那些花草-


    自从给徐德昌塞了银钱,姚青云已经好几日没“偶遇”过山长了,今日旬假,他与两个伙伴商量好,一起去书铺买书。


    “等等。”


    拐进巷口,瞧见前头脂粉铺子前,立着一道眼熟身影,连忙扯过二人扭身躲进树后。


    “咋啦?”王鹏一脸茫然。


    “嘘——”


    姚青云示意他噤声,转头便瞧见姓王的那个小白脸,与一年轻女子举止亲密地走进胭脂铺。


    “这个王喜林,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他忍不住骂道。


    “前头那个是王喜林?”王鹏探头瞧,只看见一片消失的衣角。


    宁远挠挠下巴,一脸天真道:“王喜林人挺好的啊,我跟鹏哥刚到甲字班啥都不懂,他帮了不少忙呢。”


    “好个屁,他都与秋哥儿定亲了,还敢出来勾三搭四,不要脸!”


    姚青云气得不行,撸起袖子便要上前与其理论。


    王鹏眼疾手快将人拦住,抱着姚青云腰道:“冷静!你现在过去他肯定不会承认,反而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准还会被反咬一口。”


    “咬就要,我不在乎!”


    “那秋哥儿呢?小哥儿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到时秋哥儿名声受损,即便他王喜林真有问题,秋哥儿也不得不嫁他,不然就得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姚青云闻言停止挣扎,喘着粗气慢慢冷静下来。


    他朝铺子里头瞪了眼,不甘心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忘了我也是王家村的,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王喜林若真与人有染,咱就带人去抓现行,届时十几双眼睛盯着,他想狡辩都不成。”


    王鹏说得有道理,可姚青云还是忍不住想将那姓王的暴揍一顿,他压着怒气听王鹏的,与宁远一同到书铺买书,王鹏则留下盯着二人。


    王喜林与那名女子,在脂粉铺子待了约莫半刻钟,两人买完脂粉又去逛了首饰店,也不知王喜林哪来的那些银钱,竟给那女子买了根金簪,那金簪瞧着样式老了些,分量也不足,但也能值个五六两。


    王鹏心里不禁开始怀疑,王喜林家只是普通农户,即便有些家底,也不可能随手一出就是好几两,其中必有蹊跷!


    他偷摸跟在二人身后,晌午饭两人进酒楼大吃大喝,他买了个包子缩在角落啃着,直到未时这两人终于逛够,坐着牛车一同回了王家村。


    王鹏一路跟着,瞧见那女子与王喜林进了王家,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好你个王喜林,平日在书院张口便是风骨与品行,要求旁人严以律己,轮到自个儿就变成待己以宽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真有你的!


    王鹏心里不齿,找村里爱嚼舌根的婆子,打听这女子是谁。


    “你说的是王雪吧,她是喜林小子表妹,也是咱王家村的,不过她家住村东头,这孩子打小身子骨不太好没咋出过门,她家最近盖新房,担心女儿冲撞到,就想着把人送去她大姐家住几天。”


    婆子说完问道:“你打听这干啥,难不成是看上王家丫头了?”


    王鹏一阵恶寒,忙摆手撇清关系。


    “误会了误会了,我与王喜林同在书院念书,瞧见他跟王雪一同回家,还当他要娶亲,想问问婚期何时,好提前准备贺礼呢。”


    “那你可想岔了,喜林小子前阵子确实定了亲,但对方是沈家村的小哥儿,不是王家丫头。”


    王鹏道:“还好问了阿婆,不然可就要闹笑话了。”


    “嘿嘿嘿,白白的胖胖的,蛄蛹蛄蛹大肉虫~”


    村里王二傻听见二人说话,跑过来拍着巴掌痴痴地笑。


    王婆子驱赶道:“去去去,你个傻子凑啥热闹。”


    王二傻没走,反而一把抱住王鹏,噘起嘴巴就要亲。


    “媳妇儿香香,亲亲~”


    王二傻人傻力气大,王鹏撕扯不开,只得拖着人回了家。


    却不想这一举动,竟从王二傻嘴里听来一件惊天大秘密!


    第047章 踹门


    “二傻, 你真在后山见过王喜林跟王雪?”王鹏不敢置信。


    “嗯嗯。”


    王二傻含着饴糖点头,憨厚老实的面孔上,顶着双清澈懵懂,如孩童一般的眸子。


    “媳妇儿亲亲嘿嘿~”


    王氏摸着二傻脑袋道:“二傻虽然不聪明, 但从来不说谎, 他说瞧见了那定是瞧见了, 看来喜林小子果真与王家丫头不清不楚。”


    王鹏一个头两个大, “既然如此,王喜林为啥跟秋哥儿定亲,不该娶王雪才是?”


    “谁知道他娘俩安的啥心思。”王氏拍拍王二傻肩膀, “二傻, 婶子送你回家。”


    “找爹,娘打。”


    王二傻表情惊惧, 揪着王氏衣角,脑袋摇得似拨浪鼓。


    王氏闻言,叹气道:“哎,也是个苦命孩子。”


    “小鹏, 我送二傻回去,锅里温着饭菜, 你自个儿端出来吃, 别等你爹了,他在镇上找了个活计,最近几日都不回家。”


    “晓得了。”


    翌日到书院,王鹏去丙子班,将这事与姚青云说了。


    “这个混蛋!”


    姚青云双目赤红, 冷静下来后,让王鹏盯着王喜林动向, 一有发现便通知自己,他好带人去捉.奸。


    两日过去,王喜林循规蹈矩,每日不是与几个要好同窗赏花作词,便是在睡房温书到深夜,这般用功,夫子与山长赞赏颇多,甚至还用来当典范,教导一众学子多多向他学习。


    王喜林深得山长喜爱,书院不少学子前来攀关系。


    “之前远远瞧见过王师兄,还当他不好相与,想不到竟如此好说话,我向他请教问题,他担心我听不懂,不厌其烦,足足讲了一炷香呢。”


    “听说有富家子弟给王师兄塞银子,想让他帮忙在山长面前说好话,王师兄一文钱都没收,还狠狠教训了那人一顿。”


    “王师兄待人和善,行事光明磊落,不愧是山长看中的人才!”


    书院这种声音随处可闻,一群人将王喜林吹捧到天上,他本人也十分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殊不知攀得越高摔得越惨,而这天来得异常之快。


    端午节前夕,王雪以表妹的身份来书院找王喜林,王鹏瞧见忙让宁远去通知姚青云,自己率先跟了过去。


    “青云,这边!”书院门口,王鹏朝二人招手,“他们朝东街去了,咱们快点还能赶上。”


    三人一路跟至东街,瞧见王喜林与王雪进了妙仁堂后院,停下脚步。


    王鹏皱眉道:“怎么办,曾子玉也在,他肯定不会放咱进去。”


    “翻墙。”


    姚青云瞥了眼矮墙,让王鹏跟宁远望风,自己双手撑在矮墙上一跃,人便已经翻了进去。


    “表哥,你到底何时娶我过门?”


    刚落地便听见偏厅内,传来女人压低的哭泣声。


    “再等等,事情办妥便迎你进门。”


    王喜林!


    姚青云躲在窗下,咬紧了后槽牙。


    “我能等得,可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等不及了,表哥若不想娶雪儿,雪儿就只能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去跳河了呜呜呜……”


    “表哥你跟雪儿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沈家村那个小哥儿,不要雪儿了?”


    “表妹怎么会这么想?你明知我对小哥儿喜欢不起来,我娶他只不过为了得到姚记菜方罢了,等配方一到手便找个错处将他休了,到时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表哥说的可都是真的,没骗雪儿?”


    “自然,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表妹你。”


    “对不起表哥,是我错怪你了。咱们的孩子四个月了,表哥要不要摸摸看?”


    “讨厌,你摸哪儿呢?”


    屋内传来女人娇羞的声音。


    姚青云攥紧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竟是这样,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该死!


    院子角落立着把柴刀,姚青云带着一脸怒容,过去将其拎了起来。


    他要将这畜生剁了!


    “啪嗒——”


    一粒小石子滚落在脚边,接着便听见王鹏压低了声音道:“青云,有人朝这边来了,快走!”


    屋内二人还在亲热,姚青云捏着柴刀,强迫自己冷静。


    为了个人渣搭上性命不值当,且便宜了他,王喜林最要面子,他便要这畜生脸面全无,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


    他隔着窗户狠狠瞪了眼二人,随即丢开柴刀,在院外脚步声进来之前,翻墙跳了出去。


    “可算出来了。”王鹏见他脸色阴沉,担忧道,“青云?”


    “王喜林那个畜生娶秋哥儿,是为了拿到我哥的菜方。”姚青云额角青筋凸起,“他早就跟王雪有过私情,王雪还怀了他的孩子。”


    宁远捏起拳头,“太坏了,想不到王喜林竟然是这种人!鹏哥,咱们进去狠狠揍他一顿!”


    “不行,妙仁堂背后有地主乡绅撑腰,咱们几个敢在这闹事,日后休想踏进岭水镇。”王鹏眉头皱成川字,他看向姚青云,“青云,你想到啥法子没?”


    “鹏哥,你回村找几个爱嚼舌根的妇人、婆子,我回去将这件事告诉我哥跟翠荷婶子他们,三个时辰后咱们在王家村见。”


    姚青云红着双眸,一字一句道:“我要王喜林身败名裂,一辈子活在今日的屈辱下!”


    青、青云哥忽然变得好可怕。


    宁远缩起肩膀,吞咽着口水。


    “我、我也想帮忙!”他鼓起勇气道。


    姚青云道:“小远帮我在这盯着,他们若是出镇子便去姚记通知一声。”


    “好!”


    三人在东街分开,姚青云跑回食肆,将事情与姚沐儿几人说了。


    沈秋也在,他没瞒着,听见王喜林娶自己另有目的,咬着唇瓣将眼泪逼了回去。


    “我要退婚。”他颤抖着声音说。


    “婚事必须得退,咱这就去王家讨个说法。”姚沐儿抚着秋哥儿背,沉声道,“我跟娘回沈家村找翠荷婶子,夫君你跟青云先去王家村,咱们在村口会合。”


    话音刚落,便听宁远跑进院,气喘吁吁道:“青、青云哥,王喜林跟王雪朝王家村方向去了。”


    沈氏听了,撸起袖子:“走,正好去抓现行!”


    生意没法再做,夫君套牛车时,姚沐儿到前厅拜托小姑父跟食客说一声,家里有事需得提前歇业。


    陈德忠应道:“成,铺子这头有我呢,你们快去吧。”


    沈家村离王家村有些距离,沈季青便将牛车给了夫郎。


    “路上当心。”出发前,沈季青叮嘱道。


    姚沐儿点头,随即跳上牛车,载着婆婆与秋哥儿匆匆赶往沈家村。


    一个时辰后。


    “这个畜生!”姚翠荷搂着儿子,落下泪来,“是娘看走了眼,差点害了你……。”


    沈秋摇头,脑袋埋进他娘肩头,无声哭着。


    一向老好人的沈长寿,此时也忍不住骂了脏话。


    “王八羔子,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姚沐儿道:“婶子,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王喜林那个王八蛋。夫君跟青云已经去王家村了,咱们也快些赶过去,尽快将婚事退了,省得夜长梦多。”


    “沐哥儿说得对。”姚翠荷擦干眼泪,“秋哥儿放心,娘一定帮你把婚事退了。”


    沈月娘道:“爹、娘,我也去。虎子跟林哥儿我送去杨阿婆那,托他帮忙照看着。”


    姚翠荷点头道:“我跟你爹去村里找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叫着一起。”


    临近夏收,村里好些汉子都在家待着,没到镇上做工,不出半刻钟,夫妇俩便找了四五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坐着沈宝来牛车,一同去了王家村。


    两个时辰后,王家村村口。


    “有两辆牛车进村了。”


    “这谁家亲戚,好大的阵仗,竟赶着两辆牛车。”


    “不对,后头那牛车上全是汉子,那表情不像是来探亲,倒像是来寻仇的!”


    “可不就是来寻仇的,王家小子今日要倒大霉咯。”


    “王阿婆,您知道这是咋回事儿?”


    “跟上去瞧瞧不就晓得了。”


    一群婆子妇人,跟在牛车后头,在王寡妇家院前停下。


    “喜林小子惹啥事了,竟有这么多人来寻他麻烦。”


    “这不是王嫂子亲家吗,今日来商量两孩子婚事的?”


    “我看不像,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尤其打头那个,脸上带着刀疤,往那一站跟个活阎王似的吓死个人。”


    围观村民低声私语,听见姚翠荷拍门叫骂,个个伸长了脖子探头往里瞧。


    “王喜林给老娘滚出来!敢诓骗秋哥儿,当我们沈家好欺负?!”


    “开门!不开门踹了!”


    几个汉子上前,将木门拍得砰砰响。


    院内王氏一脸惶恐地看向儿子,“沈家咋会知道咱骗了他们?”


    王喜林咬着手指,心神不定。


    他没感觉错,回村那会果然有人在后头跟着自己。


    外头骤然传来踹门声,王雪抖着身子,呜咽道:“表哥,他们踹门了,你快想想法子呀。”


    沈季青可没准备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一脚便将木门踹飞出去。


    那木门咣当一声砸在院墙上,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村民,顿时鸦雀无声。


    王氏望了眼被踹成两半的木门,壮着胆子道:“亲、亲家,你这是何意?”


    “什么意思你个黑心肝的王寡妇能不知道?你儿子跟你外甥女早有私情,臭不要脸的孩子都搞出来了,还有脸上门求娶我家秋哥儿!个黑心烂肝的王寡妇,你不得好死!”


    “伯母,您误会了,我与表妹之间没……”


    “误会个**,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娶秋哥儿为的啥,不就是看秋哥儿在姚记做帮厨,想通过我家秋哥儿把菜方弄到手,装得人模狗样,实则数你心最黑!”


    “我呸!一家子没一个好货!”


    姚翠荷叉起腰,对着母子二人一通臭骂。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姚沐儿也是目瞪口呆,没料到平日大大咧咧的翠荷婶子,战斗力竟这般强悍。


    第048章 退亲


    王氏被吓得脸色煞白, 可若是不出声儿子名声就全毁了,她望着姚翠荷,强装镇定道:“亲家你定是误会了,喜林与雪儿是表兄妹,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关系好些再正常不过, 至于你说的私情绝无可能, 这些日子喜林对秋哥儿如何,亲家也都瞧见了,那是实打实的喜欢, 咋可能因为那劳什子菜方?再说那菜方是姚家哥儿的, 我们如何要得?”


    一番话情真意切,大家伙一琢磨的确有几分道理, 便又将矛头指向沈家,说他们不厚道,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应该偷着乐才是,如今竟还上门泼起脏水来, 这是存心想要败坏王家小子名声啊。


    王喜林见众人替自己说话,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他眉头微皱, 装出一副受伤模样:“不知伯母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但我与表妹是清白的,我心悦秋哥儿对旁人半点想法也无,这辈子非秋哥儿不娶。”


    “呸!想得美!就你这脏东西也配娶我家秋哥儿,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也没丁点可能!”


    “还有你个王寡妇, 你儿子若与王雪没私情,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哪儿来的?你可敢发誓这孩子跟你儿子没关系, 否则你们王家断子绝孙,王喜林仕途无望?你敢是不敢?!”


    姚翠荷骂完小的骂老的,只片刻便将母子二人怼得哑口无言。


    “这诅咒也太毒了,断子绝孙呢。”


    “要是没做那些亏心事怕啥诅咒,要我看这王寡妇迟迟不肯发誓,事情八成就像沈家说的那样,王寡妇母子盯上人家小哥儿烧菜的手艺,想抢夺菜方呐!”


    “这么说喜林小子,果真与王家丫头不清不楚?”


    “王家丫头身子不好,平日不是待在家便在王寡妇家将养着,甚少见她出门,你说连个男人都瞧不见,这孩子是谁的可想而知。”


    “还能是谁的,总不能是那死了八百年的王大才的吧。”


    村民转了话锋,嬉笑着瞧王家热闹,王雪脸皮薄,这会儿见村民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含着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平白无故,婶子为何要污雪儿清白?雪儿自小身子不好,姨母跟表哥可怜我,每日来家探望,故此我与表哥关系从小便好,但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视表哥为亲大哥,表哥也拿我当亲妹妹看待,表哥与沈家小哥儿定亲,我打心底里替他高兴。”


    王雪用帕子擦着眼角,抽噎道:“婶子方才说的那些,雪儿一个字都不认,你们若是再逼雪儿,那雪儿只有一死证明清白之身了。”


    王雪一个柔弱小姑娘,哭起来我见犹怜,任谁瞧了都心疼,如今还被逼得要寻短见,村民见状再次倒戈,指责沈家咄咄逼人,领着一大帮子人来王家村,逼迫一个小姑娘,当他们王家村没人了?


    也有人质疑,那王雪若是清白,她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难不成是送子娘娘亲自塞她肚子里的?


    “王家丫头瞧着就像个狐狸精,指不定勾引的哪家汉子呢。”


    “亲都没定,娃先揣上了,甭管孩子是谁的,这王家丫头是个不检点的没跑了。”


    “不、不是这样的。”王雪绞着帕子不知所措,她抬头想要跟表哥寻求帮助,却见表哥一双眸子含情脉脉望着沈家小哥儿,半分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秋哥儿,我与表妹确无私情,你切勿听信小人谗言,着了旁人的道儿。”王喜林看向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沈秋,言辞意切道。


    “哎哟我可怜的雪儿,这是造了啥孽哦,被人侮辱至此!”


    人群中冲出一妇人,跑到王氏院子门前,往地下一坐,拍着大腿放声哭喊起来。


    “你们沈家村的不是人,合伙逼迫雪儿一个弱女子,沈家的若想悔婚直说便是,作何平白无故污我女儿名声?一群丧尽天良的,我要去县里报官抓你们,好还我女儿一个清白!”


    “好啊,那就报官,我侄子在县衙当衙役,我这就喊人通知他来拿人。”姚翠荷瞥一眼王雪,“正好给某些不守妇道的上个刑,衙门里多的是手段让你说实话,到时莫要丢了孩子,人财两空才好。”


    王雪被吓得浑身发抖,她下意识去寻表哥庇护,可从方才开始,表哥的目光便一直追着旁人,为了哄回沈秋,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赌咒发誓,说他与自己腹中的孩子半点关系也无。


    “表哥……”


    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吗?


    她走上前,想去抓王喜林衣角,却被后者无情拍开。


    “表妹,你同秋哥儿说清楚,你我之间是清白的。我虽不知你腹中孩儿的爹是谁,但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做主讨……”


    “啪!”


    王喜林捂着发烫的面颊,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说谎,孩子明明就是你的!”王雪颤抖着指尖,崩溃道,“我从未跟旁的汉子有过接触,是你当初哄骗我夺了我的身子,事后又说他日中了秀才便娶我进门,可我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你跟别人定亲的消息……”


    王喜林表情慌乱,他给王雪使眼色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肚子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你忘记昨日我同你说过的话了?!


    王雪没忘,可她方才被众人指责,孤立无援,这个男人非但不帮自己,还当着大家面,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


    “王喜林,我真是错看你了,想不到你为了拿到姚记菜方,竟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抹掉脸上泪水,转头对众人道:“沈家婶子说得没错,王喜林讨厌小哥儿,对小哥儿根本立不起来,他是为了姚记菜方才与沈秋定亲的,他王喜林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王八蛋!”


    “啧,想不到王家小子这么歹毒,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根儿上就是坏的,那王家小子能好到哪儿去?”


    “幸好发现得早,不然遭殃的可就是沈家小哥儿咯。”


    王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儿子的名声竟断送在向来腼腆好说话的侄女手里,她一时接受不了,冲到王雪面前,撕扯道:“个毒妇,我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你敢!”王雪她娘从地上爬起来,扯着王氏头发恶狠狠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好端端的女儿放你家,竟被你那好儿子哄骗着破了身子,有你这样对自个儿亲妹子的大姐吗?!”


    两姊妹扯着对方头发不松手,这头王喜林自知事情败露,失了魂般站在原地,任凭众人唾骂。


    姚翠荷见状让王雪进屋翻出庚帖,将其撕了个粉碎,又还了簪子跟假玉镯,一群人便坐着牛车回了沈家村。


    两家婚事彻底黄了,虽不是沈秋的错,但名声也受了损,带人来抓未婚夫的奸,毁了王喜林前程,有些是非不分地说他是惹事精,谁娶谁倒霉。


    沈秋垂着脑袋一路没开口,回到家便将自己关进屋子,谁叫也不应。


    姚青云站在门外,将一直放在身上的木簪,顺着门缝塞进去。


    “这个簪子是我去府城参加童试时买的,上头的麦穗让我想到秋天,觉着跟你挺配的,便买了下来。”


    他留下簪子便走了。


    秋哥儿在他心里是个坚强勇敢又乐观的人,他相信等明日太阳升起,那个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的秋哥儿就会回来。


    门外脚步声走远,沈秋弯腰捡起地上躺着的木簪,攥在掌心中-


    翌日端午,家家户户挂艾草、佩香囊。


    姚记食肆头几日便挂起艾草跟菖蒲,一家人佩戴着的香囊是姚沐儿亲手缝制,上头绣着五毒,内里装着香料,寓意避邪祛病祈安宁。


    今日铺子里主食多了甜口粽子,姚沐儿还尝试着包了四十个咸口的,原本还有些忐忑没人买,不想竟出乎意料的好卖,未时不到一百个粽子便全部卖了出去。


    “吃了几十年甜口粽子,还是头次吃咸口的,真新鲜。”


    “还别说,这咸口肉粽比甜口的更合我意,我就不爱吃那甜乎乎的东西,太腻。”


    “瞎说,明明咸口粽子更腻一些!”


    “一个吃食罢了有啥可吵的,要我说甭管咸口还是甜口都好吃,肉粽咸香软糯,甜粽口感绵密,两种吃法我都爱!”


    “梁老弟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沈老板可还有肉粽,给我来俩带回去让我妻女尝尝鲜。”


    “还剩最后两个,给您包上了。”


    “哟,我这运气真不错。”


    五月初九,芒种。


    姚青云放了一月田假,每日除了温书,便是帮着在前厅忙活。


    秋哥儿前日便回了铺子,小汉子见他没戴自己送的木簪,抿起嘴角一脸失落。


    “夫君,你说秋哥儿到底是咋想的,我瞧他今日把青云送他的簪子还了,这是要跟青云划清界限吗?”


    姚沐儿被汉子抓进怀里,嫌热推着人胸膛往后躲,他两手撑在汉子硬邦邦的胸.口上,没注意到汉子愈发深沉的眸子,还在皱着眉头琢磨旁的。


    沈季青揉.捏着夫郎后腰,哑声道:“兴许是不想连累青云。”


    “连嗯……”


    姚沐儿蓦地呻.吟出声,反应过来连忙捂紧嘴巴。


    他瞪着眸子看着夫君,有些恼他突然发难,可接着态度又陡然一软,呼出的气息也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第049章 凉粉


    翌日卯时。


    “嫂夫郎, 你这是要做新吃食?”沈秋见嫂夫郎泡了好些绿豆,好奇道。


    姚沐儿道:“天气炎热,做些冰镇凉粉来吃。”


    昨夜与夫君一番胡闹,险些热得他撑不住晕厥, 昏睡之际便想着明日定要做些凉食来吃, 于是便想起制作简单又美味的绿豆凉粉。


    “酒楼里卖的冰镇凉粉?”沈秋一双眸子亮晶晶, “嫂夫郎你会做冰镇凉粉?”


    “这有何难, 把豆子泡一泡磨成粉,再放锅里熬成乳白色就行了。”


    沈秋瞪起眼睛,“这么简单?”


    姚沐儿笑着点头。


    酉时铺子歇业, 一家人吃过晚食, 在院里阴凉处制起生粉。


    做生粉第一步,便是将豆子磨成浆。


    磨豆浆也是有讲究的, 需得在豆子里均匀加入四到五倍清水,使粉碎的颗粒大小一致,再用筛子过滤豆渣与豆皮,之后用麻布将其包裹着, 放入清水中反复搓洗,最后将搓洗出来的浊水, 倒入之前过滤的木盆中, 待其完全沉淀,便得到了做凉粉用的生粉。


    姚沐儿指挥两个汉子将泡好的豆子磨成浆,沈氏负责监工,秋哥儿则跟他到灶房做了些紫苏饮与姜蜜水,他将饮子装进陶罐, 放在井里冰着,等豆渣全部搓洗好, 便知会秋哥儿将冰镇过后的紫苏饮与姜蜜水提了上来。


    井水镇过的饮子带着一丝凉意,喝上一口整个人都清凉许多。


    姚沐儿见大家爱喝,勾起嘴角道:“若是再多镇一些时辰,还能更凉些。”


    冰窖太贵,寻常吃食铺子可租用不起,想要吃凉食,除了买价格高昂的冰块,便只能用这个法子。


    “好喝,都能拿去铺子里卖了。”沈秋捧着陶碗,喝得一脸满足。


    姚青云跟着点头,沈季青与沈氏也觉得可行。


    姚沐儿拍板道:“那明日便多做些,放井里镇着。”


    夏季天长,戌时过半太阳才慢悠悠躲进山后。


    磨好的豆浆需得放置两三个时辰,沈氏与秋哥儿有些熬不住,已经回房睡了,姚青云视线追着秋哥儿,等人走了,顶着一张苦瓜脸,看向自家大哥与哥夫。


    “别看秋哥儿平时大大咧咧的,实则心思细腻着呢。”姚沐儿将昨夜夫君讲给自己听的,讲给弟弟,“他定是觉得自个儿名声不好,怕连累你才将簪子还了。”


    小汉子皱起眉头,“我才不怕,再说这事儿是王喜林的错,跟秋哥儿有什么关系。”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啥咱也拦不住。”


    见弟弟情绪低落,他敲着弟弟脑门,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你不早点看清自个儿心意,偏等着秋哥儿跟人定亲才醒悟,否则哪还有这些糟心事儿。”


    姚沐儿这一下用了不少力气,小汉子捂着被敲痛的脑袋,一脸委屈。


    “我当时只觉得跟秋哥儿相处挺舒服的,他还主动找我学打拳,每日跟他对练我都可开心了,哪里晓得那是因为喜欢秋哥儿嘛,我又没喜欢过旁的小哥儿。”


    姚沐儿抱起胳膊,斜了弟弟一眼。


    “说起打拳,我可还记得某人当初要跟秋哥儿义结金兰,拜把子做兄弟呢。”


    姚青云:“……”


    姚沐儿:“自找的。”


    他就说早晚有这小子哭的时候,这不报应来了。


    “我去睡了。”小汉子耷拉着脑袋,回了房间。


    亥时三刻,木盆里的浊水变得澄澈起来,姚沐儿将水倒掉,剩下的沉淀物便是生粉,夫夫二人到灶房,将其倒进锅里加热搅拌,直到变成黏稠的乳白色,绿豆凉粉便做好了。


    姚沐儿将凉粉装进木桶,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道:“好了,放井里镇着就成,井水温度低,搁上一晚没问题。”


    沈季青听夫郎的,把木桶吊井里镇着,随后打来温水,与夫郎简单擦洗过后,相互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寅时刚过,姚记食肆便燃起炊烟,蒸包子、烧竹筒菜、熬饮子,忙活小半个时辰才停歇。


    “歇歇吧,过来吃碗冰镇凉粉。”


    姚沐儿到井边盛了五碗凉粉进屋,“有甜口跟咸口的,你们要吃啥口的?”


    沈氏道:“给我来甜口的。”


    沈秋举手:“我也要甜的!”


    沈季青跟姚青云都要了咸辣口。


    姚沐儿点头,兑了三碗红糖水,里头加了些葡萄干与枸杞子,搅拌开后倒进凉粉里,又用茱萸、酱油跟盐兑了两碗咸辣的,镇的冰凉的凉粉香甜、咸辣,吃起来各有风味。


    五人捧着陶碗吃得心满意足,沈季青与姚青云吃完咸口,又要了碗甜凉粉,小汉子吃完心情都变好许多。


    “嫂夫郎,咱再做些冰镇凉粉卖吧。”沈秋舔着唇瓣,意犹未尽道。


    姚沐儿笑着说:“昨晚做了不少,够今日卖得了。”


    沈氏思索道:“绿豆贵些,一斤要二十文,再加上红糖葡萄干枸杞子,一碗最少得卖三文才成,不然可赚不回本。”


    姚沐儿道:“那就卖三文,来咱们食肆吃饭的大多是熟客,少赚些多拉几个回头客,铺子生意才能更持久。”


    “沐哥儿说得对。”沈氏赞同道-


    “听说姚记食肆出新吃食了,你知道是啥不?”


    “冰镇凉粉,一碗只要三文钱,比满春楼便宜一文呢,里头还放了葡萄干、枸杞子,好吃着呢。”


    “凉粉有啥好吃的,想吃自己回家磨豆子做就是。”


    “你懂啥,你那手艺能跟姚老板比?姚老板做出来的凉粉柔软筋道、入口爽滑,寻常人做的不是硬了便是软了,再说做生粉太麻烦,我可没那工夫弄那些,不如花上三文买碗现成的解解馋。”


    “有道理,我这就去买碗尝尝,大热天的就想吃碗凉食。”


    “可惜冰贩子卖的冰太贵,不然咱也能买来消消暑。”


    “哎,冰块哪是咱寻常百姓用得起的。”


    街上纳凉的百姓摇头叹气,片刻后成群结队去了姚记食肆。


    “咋这么多人,咱还能排得上不?”有食客见里头排起长队,不由皱起眉头。


    “排得上,这凉粉做起来快着呢。”前头排队的百姓道。


    “你咋知道?”


    “我早先来过,先头买了碗甜口的,我媳妇儿爱吃,又让我来买碗咸口的尝尝。对了,你们要是带了竹筒,可以带回家吃,不用在铺子里挤。”


    “我带了我带了!”


    那人又道:“铺子里还有紫苏饮跟姜蜜水,六文钱一壶喝到饱。”


    几人唠着嗑,没等多久便排上了队。


    “沈老板,给我来碗咸口冰镇凉粉,再来壶姜蜜水,其他老样子。”


    “给我来份甜口的,带走!”


    一桶凉粉很快卖净,沈季青手上动作不停,朝路过的姚青云道:“青云,再去井里拎一桶凉粉来。”


    “哎。”


    灶房里,沈秋探头去瞧,见前厅食客不断,扭头冲嫂夫郎笑着说:“大家都对嫂夫郎做的冰镇凉粉,赞不绝口呢。”


    姚沐儿闻言,扬起嘴角。


    两人忙活完一阵子,也给自己兑了碗,秋哥儿这次要的咸口,吃完皱着眉毛道:“还是甜口的好吃。”


    姚沐儿没啥感觉,甜口咸口都好吃,只是不够凉,若是能再冰一些就更好了。


    铺子里用不起冰,但自家偶尔买一次吃还是能用得起的。


    于是下午食肆关门,姚沐儿便指使弟弟去冰贩子那,买半桶冰回来。


    冰贩子卖冰按桶买,一桶二十斤的冰要四百文,半桶便是二百文。


    姚青云揣着沉甸甸的银钱到了冰贩子那,进屋便瞧见钱三儿在里头坐着。


    “这不云小子吗,来买冰的?”钱三儿打招呼道。


    姚青云点头,他将木桶递给冰贩子,说好了买半桶,结果那伙计拎了满满一桶回来。


    “多了,我只要半桶。”


    “没多。”钱三儿挑眉道,“这冰窖你三哥租了,往后你再来,不用花银钱想使多少使多少。”


    姚青云惊讶道:“钱大哥你租了个冰窖?”


    钱三儿摆手,“跟人合伙租的,几个人分摊下来也没花几个银子。”


    “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花银钱买吧。”


    “也成,这样,一桶冰你给一百文成本价就行。”


    “好。”


    一刻钟后,姚沐儿瞧见弟弟拎着一桶冰进院,还当自己嘱咐错了,问过才知钱三儿最近干起了贩冰的营生。


    他弯起眼睛道:“多亏钱大哥,往后铺子里也能用得起冰了,这会儿钱大哥肯定还没吃饭,夫君你去喊一下钱大哥,来铺子跟咱一起吃。两家铺子离得不算远,往后也能多走动走动。”


    沈季青应了声:“好。”


    等人走后,姚沐儿进灶房炒了一桌子菜,上次买的酒还剩不少,今儿正好拿出来喝。


    两个小的帮着把碗筷摆上桌,便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还是沈老弟有福气,弟夫郎这手艺,还没进院就闻见香味儿了。”


    “意思是我烧饭手艺不行?那成,往后你自己烧饭吃,我不伺候了。”


    “别啊,夫郎我错了!”


    钱三儿他夫郎也来了,王猛比他高了半个头,人长得略粗犷,瞧着不像哥儿,倒像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姚沐儿每次见都羡慕不已,自己要有这身材,也不至于被姚桂枝欺负了去。


    第050章 徭役


    姚记食肆卖起了冰食, 只需多出一文钱,便可吃一大碗冰凉爽口的冰沙凉粉,且分量十足,一份抵得上别家酒楼两份。


    百姓听到消息纷纷前来购买, 每日申时左右, 两桶凉粉便能卖净, 十日下来, 姚记靠着凉粉赚了不少银钱。


    又过几日,王鹏来镇上买麻纸,带来一个消息, 那王喜林不知得罪了谁, 前几日差点被人打断一条腿,这会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呢。


    姚青云心里暗爽, 王喜林那个混蛋终于遭了报应,可惜只是差点,真被人打断腿才好,省得再出来祸害旁人。


    “对了, 我哥前阵子做了新吃食,我去给你端一碗。”


    “是冰沙凉粉吧, 我吃过。”


    “你吃过?”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王猛是我哥?”


    姚青云惊讶道:“钱三儿是你哥夫?”


    “是啊,我还以为你跟姚大哥早就知道呢。”


    姚青云欲言又止,犹豫片刻,问:“你跟你哥关系是不是不咋好?”


    王鹏怔住,“为啥这么说?”


    “从来没听你哥提起过你……”


    “也不是不好, 长兄如父嘛,我哥只是对我管得比较严, 其实还是很疼我的。对了,田假过去一半了,你功课做得咋样?”


    “还成,夫子让诵读的《论语》看得差不多了,《大学》和《中庸》还不能全部默出来。”姚青云叹气,“这两本书好难,能诵读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鹏:“……”


    “《大学》跟《中庸》你已经会背了?”


    姚青云点头,见好友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眨着眼睛一脸茫然。


    “你不是在吹牛吧,这两本书你真会背了?”


    “骗你作甚,不信我背给你听。”


    “背!”


    一刻钟后——


    王鹏捏着书册,表情无比震惊。


    “一个字都没错,竟真背了出来!”


    “背书而已有何难,难的是对里头词句的理解,尤其《中庸》,我攒了好些读不懂的地方,等着启学到书院问夫子呢。”


    姚青云见好友垂着脑袋,肩膀剧烈抖动,还当他哪里不舒服,手刚搭上好友肩膀,就被对方猛地勾住了脖子。


    “啊啊啊姚青云我跟你势不两立!你知道当初为了背会这两本书,我花了多少时间吗?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你竟然半个月就背了下来,你还是人吗?!”


    “我只是记性好,再说你作诗比我强啊,你忘了夫子是怎么评价我作的诗了?”


    想起这个姚青云便一脸苦闷,他好不容易写出几句诗,结果被夫子批注“词不达意、狗屁不通”,别提多难过了。


    王鹏一想也是,这小子诗作得如同一坨烂泥,他念书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差的。


    “行吧,暂且放过你。”


    姚沐儿送了两碗冰沙凉粉进来,两人吃完讨论起《中庸》,一直到日入时分,王鹏背着书袋匆匆赶回王家村。


    今日铺子备的食材多,营业到亥时方才关门歇业,一家人吃过晚食便回房睡了。


    西屋里姚沐儿数完铜板,看着钱箱里铺满的银钱,笑得合不拢嘴。


    “咱们已经攒了五十二两整银,再过一月便可以回村盖房子了。”


    沈季青被夫郎感染,嘴角也牵起一丝笑意。


    “过几日交夏税,铺子也要交商税,还有人头税,杂七杂八加一起差不多有个五六两。”


    家里没田地,夏税只能用银子抵,一下子花出去好几两,想想便心疼得不行。


    沈季青见状拉过夫郎手,捏着手指低声安抚:“无妨,不到半月便能挣回来了。”


    姚沐儿点头,等夫君将钱箱塞进床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沈季青应了声:“好。”


    今日西屋没再响起怪声,小院一片宁静。


    翌日寅时三刻,一家人被院里阵阵虫鸣唤醒,起床忙碌起来-


    三日后,官府派人张贴收税文书,百姓愁眉不展,来食肆吃饭的食客都比昨日少了些。


    “今年雨水多,源阳河怕是要决堤。”


    “我记得源阳河上次决堤,好像是四十年前吧。”


    “是四十年前,我夫郎他大伯被拉去修堤坝,被大水冲走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哎,这么说上头又要征徭役了。”


    “跟你们说一嘴,你们可千万别往出说,小道消息,官府六月要征收徭役,一家出一个汉子,可用银钱抵,但要四十两银子一人。”


    “啥?四十两!往年不是只要十两,今年咋要这么多?”


    “听说县令老爷换人了,新来的县令是个年轻的。”


    “前任县令虽说不咋管事儿,勉强算个清廉的,新县令刚上任就开始敛财,往后日子不好过咯。”


    姚沐儿到前厅送凉粉听了一耳朵,听见有人说官府六月要征收徭役,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酉时铺子歇业,姚沐儿在饭桌上提起此事,一家子都有些担忧。


    沈季青道:“衙门尚未张贴告示,这事兴许就是以讹传讹。”


    沈氏道:“对,就算真要四十两抵徭役,咱也干。”


    姚沐儿点头。


    修建堤坝需要汉子到采石场采石,宁家村那边的采石场,没少发生采石工被滚落的巨石砸伤的事情,运气好的只擦破点油皮儿,运气不好当场便咽了气。


    若是被分去挖河道还好,分去采石场便是将脑袋拴在了裤腰上,说不准啥时候便会发生危险。


    姚沐儿忧心忡忡,连续几日被噩梦惊醒,直到六月初四,县里有官差前来张贴征收徭役的告示,悬着心总算落了地。


    “小兄弟麻烦问问,这告示上写的啥?”有看不懂告示的百姓问。


    姚青云道:“官府征人去县里修河道,每日五十文,管日中一餐,被分去采石场的每日多十文。”


    “啥,到县里修河道还有银钱拿?”问话那人一脸诧异。


    有百姓道:“那也得有命拿才是,万一被石头砸伤还好说,这要是弄个缺胳膊断腿,给的那点银钱还不够瞧病的呢。”


    “这上头说了,县令老爷给采石场配了大夫,若真发生意外自个儿一文钱不用掏,还能得一笔抚恤银呢。”


    “好事儿啊,新来的县令老爷,是个会为百姓着想的。”


    “每天五十文,两月下来能得三两银子!”


    “可不,要是被分去采石场,还能多得六百文。”


    “我家有三个汉子,都去成不?”


    “想得美,一家要一个,家中只有一个汉子的便只能去河道做工,不能去采石场。”


    不想去的可以拿四十两银子抵,这些银子县令老爷不经手,直接拿去用作百姓修河道的工钱,也算取之用民用之用民。


    “咱们源阳县可算来了个为民的好官。”回食肆路上,姚青云神情激动地与自家大哥说,“日后我若考上举人,也定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姚沐儿这回没再打击弟弟,望着小汉子微微发红的脸庞,勾起嘴角道:“哥信你。”-


    沈季青被分去挖河道,虽说比采石场安全,可连续两个月泡在河里,再健壮的汉子也受不了。


    姚沐儿担心夫君起湿疮,便去回春堂找廖义平抓了些预防病症的药,每日早起煎好,装进竹筒让他带去做工的地方喝。


    “夫郎,我走了。”


    “等等,我给你装了桶冰镇凉粉,搁了好些冰块呢。”


    姚沐儿从灶房追出来,将竹筒递给汉子。


    沈季青接过,见四下无人,俯身在夫郎眉心处亲了下。


    “走了。”


    “啊,好,”


    姚沐儿捂着脑门,羞红了一张脸,见夫君背影走远,转身回了灶房。


    日中,源阳县河道。


    “大家伙歇歇,开饭了。”负责放饭的官差,高声喊。


    被分去挖河道的百姓有两千多号人,两百人一队,划分成十个小队,沈季青是第八队的领头儿,听到官差喊开饭,便招呼众人上岸歇息。


    一行人打完饭菜回来,瞧见沈季青在喝汤药,纷纷笑着打趣。


    “嫂夫郎今儿又给沈头儿熬汤药了啊?”


    “沈头儿瞧着身强体壮的,想不到身子这么虚,每日都要喝汤药调理。”


    “就是,跟月子没坐好的媳妇儿、夫郎似的哈哈哈。”


    刚来那会儿大家伙可不敢这么跟沈头儿说话,这汉子长得人高马大,眉间那刀疤瞧着就骇人,除了与他熟识的沈大成,没一个敢上前搭话的。


    相处几日后,众人便对沈季青改了看法,这汉子瞧着面冷,实则热心得很,这几日其余小队陆续有发生危险的,就他们小队至今零伤患,这多亏了沈头儿,大家心里感激着呢。


    沈大成闻言帮腔道:“你们懂啥,这是预防湿疮的药,回头你们也买两服喝,省得日后长湿疮难受。”


    “湿疮算啥病,挺挺就过去了。”


    “药太贵俺可买不起,俺还指着修河道赚来的银钱,盖房子娶媳妇儿呢。”


    “俺不怕湿疮,忍住不抓破就成。”


    沈季青道:“湿疮不可怕,可怕的是病变。”


    几个上了年纪的叔伯听了,用败家的语气教训道:“现在的年轻汉子真是半点苦吃不得,一点湿疮都得喝药,家里有钱烧的。”


    “可不,就没听说过哪家汉子得湿疮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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