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不改 先帝除了先太子与我,还有一个儿……
大?殿之中, 顿时多了许多身披孝服的宗亲。
云英身子重,走得慢,路上又要穿过命妇们的所在之处, 绕了不少路,行至殿门外时, 已过了好一会儿。
乍见殿中的情形,下?意识感到?眼花缭乱, 连忙伸手在门框上扶了扶,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凉意, 才觉眼前清明了许多。
“娘子,请吧。”两名宫女站到?两侧,向她恭敬示意。
她提着氅衣下?的裙摆, 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 一只脚踩到?地上的那一刻, 殿中众人?仿佛有所察觉一般, 陆续朝这个?方向看来。
云英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等自己?完全进来,站稳身子, 才抬眼对上无数道各异的目光。
在一张张多为陌生?的男人?的脸庞中, 她很快找到?了傅彦泽。
他站在殿中更靠门的一处,离最前方的权力核心所在仍有相当的距离,然而那清俊的身形,和超乎寻常的年轻模样, 让他显得格外出挑。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碰撞,傅彦泽的面色有细微的震动,对他来说,今日同样重要, 关系着自己?将来数十年要走的路,到?底通往何方。
他不能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异常,只得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看着地上的某处,暗暗平复自己?的心境。
而门边的云英也已迅速挪开视线,看向站在更远处、更高处的萧琰。
他紧抿着唇,沉着一张脸,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她,目光毫不遮掩,似乎同旁人?一样,情绪复杂,可偏偏又让人?半点看不出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云英看着他难以捉摸的模样,心头也不禁感到?一阵紧张的狂跳,成败,便在此时了。
“穆娘子,”人?群之中,传来一道沉而哑的厚重嗓音,“烦请上前落座吧。”
开口的是齐慎,他急病未愈,此刻正?坐在特意为他准备的那张榻上,一张苍老的面色带着连日不停转留下?的灰白?,看起来虚弱无比,然而他的嗓音听起来,仍旧有种格外的魄力,让众人?十分安心。
他一发话,云英面前的朝臣们便自发地朝两边退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冲众人?略行一礼,随即行至一旁另一张空着的榻上坐下?。
这是特意为她腹中的孩子准备的,位置虽在群臣的最前面,距离萧琰最近的地方,却更靠边缘,俨然只是要她坐着,其他什么也不说、不做。
云英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走入这个?平日用来商议朝廷大?事的地方,面对这些一开口,就能左右许多人?生?死的男人?们的注视。
就在这时,殿外又有几?名更年迈些的宗亲,在宫女、内监们的搀扶下?进了殿中,各自坐下?。就在他们的身后,丹佩和绿菱也将阿溶和阿猊抱了进来,目光寻道云英后,便赶紧走近,让两个?孩子坐在她的身边。
“皇子定要带着小侯爷一道过来,”丹佩在云英的耳边悄声禀报,“小侯爷也想来见娘子,奴婢便带着一起过来了。”
显然殿中其他人?也有几?人?对阿猊的出现感到?诧异,毕竟他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儿,与天家?也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仪立新君之事,与他没有半点干系,但?大?约想到?他的身份,又看他如今与皇子溶十分亲近,倒也没人?当众说什么。
与此同时,萧琰也看着这边,只是不知到?底是在看云英,还是在看其他什么人?。
“齐相公?,”眼见众人?落座的落座,就位的就位,徐胜率先开口,转向旁边的齐慎,“这个?时辰将吴王殿下?与诸位同僚聚于此处,可是又要议新君一事?”
此情此景,昨日已有过一次,只不过,昨日看来,是齐慎独自发起,而今日,召来更多人?,显然是做了充分准备。
“昨日刚议,今日又来,此事,当让吴王殿下?深思熟虑,也给?朝中其他同僚考量权衡的工夫才对,齐相公?此举,未免有些咄咄逼人?。”另一名将领顺着徐胜的话,微含指责与不满道。
齐慎咳了两声,灰白?的脸迅速涨得有些红,又喘了两口气,才缓下?呼吸,应道:“老臣惭愧,吴王殿下?从前深受先帝宠爱,父子情深,眼下?定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只是,国事不等人?,情与理之间,亦当以理为重,事关大?周国运,唯有得到?吴王殿下?的正?面答复,臣等方可安心。”
他的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音量不算太高,却沉厚气定,一语毕,便有好几?名礼部、翰林院的官员站出来附和。
“恳请吴王殿下?以大?局为重!”
一声声请求,在大殿的上空不断回响。
萧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滑过,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要记住他们,过了片刻,等声音平息下?去,方冷笑?一声,慢慢道:“齐相公要我‘正?面答复’,只是,我实在糊涂,到?底什么样的答复,才能令诸位感到满意?”
齐慎没有说话,他知道萧琰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萧琰顿了顿,嗓音陡然一扬,继续道:“是不是要我为了杀害长兄,自行谢罪,最好,便是当场拔刀自戕,从此免了你们的后顾之忧,让你们好继续如从前那般,治国理朝?”
通常,两方争斗,总还要留下?最后一层窗户纸不捅破,好给?双方都留下?点颜面,毕竟是天潢贵胄、国之重臣。
但?萧琰总能出人?意料,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能直接将这层窗户纸戳破。
底下?大?多朝臣的面上都露出惊讶,乃至有些尴尬的神色,就连齐慎的表情都有一瞬间诧异,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如常,答道:“老臣希望殿下?能尊穆娘子为太子良妾,以表遵礼守正?之心。 ”
提到?“穆娘子”三个?字,众人?的目光都往云英的方向看去,萧琰也不例外。
云英低垂着眼,面色
不变,亦没有半点反应,她知道,这时候没人?需要她开口说话,她只要像一尊雕像一般坐着便好。
倒是阿猊,对上一道道陌生?的视线,不禁扭头看自己?的母亲,小嘴微张,唤了一声“阿娘”。
阿溶则绷着小脸,严肃地一动不动,只是缩在云英衣袖之后的小手悄悄地捏住了她的衣角。
“‘太子良妾’,”萧琰重复一遍这四个?字,语气充满嘲讽,到?最后,干脆再次冷笑?一声,“这时候替她争起名分来了,先前大?哥在世时,可曾对诸位中的任何一个?透露过穆娘子的身份?若那时知晓怀了我萧氏血脉的女人?,不是什么普通宫女,而是这个?女人?,你们还会为她求这个?名分吗?”
朝臣之中,再次有人?因他的话而感到?难堪。
齐慎倒是坦然,承认道:“先太子此举,的确欠妥,若当时便告知臣等,臣等必会尽力劝谏。但?如今,时过境迁,先太子已去,所留血脉,唯有此一个?,臣等当以正?统尊之。”
“先太子的正?统,也不过是有个?东宫储君的身份在罢了,齐相公?先前说我弑杀兄长,夺权篡位,不能拥戴我这般的小人?为新君——”萧琰自座上站起来,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那‘正?统’的先太子,隐瞒孩子的生?母,对我这个?亲弟弟痛下?杀手的账,又要如何算?”
众人?的面色皆有些挂不住,青白?交加的,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倒是有人?小声嘀咕:“先太子已去,哪里还有什么账能算?”
萧琰锐利的目光扫视过去,看得那人?浑身一个?激灵,恹恹地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不过,齐相公?既然要我有‘正?面答复’,我也不妨直接告诉诸位,”他在中间站定,四下?扫视一圈,一字一句道,“我,绝不答应,让先太子的血脉继位!”
话音落下?,殿中静了一静,众人?都瞪大?眼盯着萧琰,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不但?没有让步,反而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们的“恳请”。
“吴王殿下?这样说,便是当真要置臣等于不顾了吗?”有人?上前一步,质问出声。
面对一张张含着惊怒的脸,萧琰没有半点退缩之意,而是又一次扬声:“你们敢这样同我叫板,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觉得我敢杀一个?,绝不敢杀一群——”
话到?这儿,又停了一停,众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纷纷警惕而惊恐地瞪着他。
“——可我敢不敢,不是你们说了算,而是我自己?说了算。”
他是两度在宫中当众杀过人?的,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亲眼见过。
一时间,先前由齐慎,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带来的底气忽然变得不那么足了。
站在殿内殿外的吴王府兵们,在这几?日里一直不曾有过动静,不论出入何处,皆轻手轻脚,尽量将动静减到?最小,让不少人?都快要忽视他们的存在。
然而,这时候的他们却像同时得到?命令一般,齐刷刷迈着沉重的步伐,将所有人?都包围其中。
铮然声响,一把把配刀从刀鞘中被抽出寸许,闪出森森的寒光,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触目惊心。
这是吴王,从来无拘无束、行事张狂的吴王,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连云英,也忍不住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紧张,面上虽还能维持着镇定,素服之下?的身躯,却已悄然绷住。
两个?孩子也莫名感到?害怕起来,一声不吭地朝云英的身边靠了靠。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他们并?非毫无准备,此处是宣政殿,从前议政理事之处,自然有天子禁卫军在。
然而,他们无法?直接号令,禁军统领尚未,也无法?被他们操控。唯有吴王府兵们真正?动起手来,禁军才可能入内救场。
只有齐慎仍旧是镇定的。
他又咳了两声,扶着两侧的扶手,自榻上慢慢站起来。
“殿下?的责问,都在情理之中,老臣并?无异议,若当真要开杀戒,不妨便将老臣杀了吧。”
他说着,跪到?地上,后背挺得笔直,面对寒光熠熠的刀刃,毫无惧意。
萧琰之怒,在他看来合情合理,便是愿意承认这一点,已经令大?多数人?说不出话来。
“齐相公?,死到?临头,仍不改意?”
“不改,只求老臣这颗项上人?头,能慰吴王殿下?心中的不满。”
萧琰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开口。
旁边举着刀的府兵们也一动不动,等待着他的命令。
片刻后,他的面色缓和下?来。
“齐相公?为人?坦诚,令我佩服。我方才说了,绝不答应让先太子的血脉继位,这一点,也如齐相公?所言一样,不改。要论‘正?统’,我想,诸位应当没有忘记,先帝除了先太子与我,还有一个?儿子。”
说到?这儿,在一片死寂中,他一步步走到?云英所在的那张榻边。
第152章 拥立 他们似乎没有选错人。
低头与抬头的瞬间, 两人?的视线无声地对上。
云英的一只手下?意识悄悄摸上自己的腹部,在?外人?看来,犹如?防御, 另一边胳膊则将坐在?身?边的两个孩子紧紧地搂了搂。
自然无人?会上前?帮她?。
萧琰无声地勾了下?唇角,冲她?扬眉, 仿佛在?说?:你自找的,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英似乎看懂了, 提着的心放下?不少,搂在?阿溶小肩膀上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转头冲他露出个安心的笑?容。
阿溶有些害怕,面对身?形高大、气势逼人?的兄长,打?心底里有种畏惧和抵触, 两只搁在?身?上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拧着自己的衣裳, 将好好的一件冬衣拧得皱皱巴巴, 不成样子, 小嘴亦抿得仿佛撅起来似的。
感受到肩上的力道,他转过?头来,看到云英温柔的神情, 小手这才松了松,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男人?就俯下?身?来,一把?将他小小的身?躯从榻上抱起来, 大步走上殿中高高的台阶。
“阿溶也是?父皇的孩子,若我‘篡权夺位’,没有资格继位,那最合乎礼法, 最顺理成章的皇位人?选,应当是?阿溶!”
萧琰站在?高处,俯视着底下?面色各异的朝臣们,最后,将视线落到齐慎的身?上。
“你们都道我不会让,可你们都错了,我只是?绝不会让给?先太子的血脉而已,若要拥立新君,便只有阿溶!此乃我萧氏皇族直系血脉,与我亦有兄弟之谊,若拥他登位,我身?为?兄长,愿意竭尽所能,与诸位一道,辅佐在?侧,令天下?百姓安稳度日,我大周亦能国运昌隆。齐相公,与其将希望浪费在?一个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不如?直接拥立阿溶,国不可一日无君,早些定下?,才能免去后顾之忧,不是?吗?”
自齐慎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阿溶和萧琰的身?上。
阿溶被他们看得越发紧张。他本不是?个认生易怯的孩子,只是?如?今异常的气氛,让他无法像平日在?各式宫廷宴会上面对众人?时那般自如?。
他被萧琰抱着,双腿忍不住挣了挣,小手压在?萧琰的肩上,目光忍不住又往云英的方向看去,见到云英仍旧面带微笑?,而阿溶则有些好奇地看过?来,他方觉得镇定一些。
才两岁多的孩子,在?这样的场合里,没有哭闹,已十分难得。
齐慎在?脑中迅速考量眼下?的情况。
这似乎是?萧琰能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他唯一的坚持,就是?不能把?皇位让给?东宫。
对于满朝文武而言,扶立幼帝,便意味着要有人?在?新天子左右辅政,至于到底是?哪一位皇室子弟成为?天子,便不那么重要了。
事到如?今,他们若再不退一步,与萧琰达成妥协,只怕一场血光之灾便在?所难免了。
天家的一对父子已经前?后故去,国丧笼罩之下?,朝廷看起来仍旧坚固,实则已再经不起又一次来自内部的重创。
他知道萧琰拥立幼弟,便是?要与他们争夺辅政的权力。
争便争吧,朝中权力有所制衡,各方皆有抒发政见的机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既然萧琰已将话说?得这样直白,不给?任何人?再留面子,那么他也无需再顾及“颜面”二字,与萧琰商谈,就需直来直往。
“殿下?有如?此气度,能顾全大局,实在?令老臣既佩服,又惭愧。”他咳了两声,顺了顺胸腔间的气,冲着萧琰的方向拜了下?去,“能有如?此结果,已是?对大周,对天下?百姓最有利的局面,臣无不赞同,想必,朝中同僚,也有许多与老臣意见相仿。”
话音落下?,朝臣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陆续站出来,对着萧琰的方向下?拜,表示附议。
一时间,殿中近七成朝臣都已顺着齐慎的意思表示赞同,而余下?的皇室近亲、权贵们,自然也没有异议。
萧琰四下?扫视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抱在?怀中的阿溶放到那张只有天子才能坐的金灿灿的宝座之上。
他弯着腰,在?那小小的身?躯上拍了拍,低声道:“坐好咯,可别哭鼻子!”
阿溶愣了愣,虽然没有明白众人?到底在?做什么,却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努力绷着有些惶恐的小脸,一动不动。
萧琰扬眉,目光中流露出一点“刮目相看”,随即站直身?子,后退一步,却没有退到台阶之下?,与底下?的臣子们站在?一起,而是?仍旧在?这几节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的台阶上,屈膝跪下?。
“臣请皇子早日登基,以慰父皇与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他已跪下?,众人?自然也要跪。
在?一声声请君登基的洪亮话音里,小小的阿溶手足无措地望着乌泱泱俯身的人?群,到底有些忍不住,眼眶开始泛红。
他一手紧紧抓住坐榻的边沿,拼命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绪,转头去看旁边不远处的云英和阿猊。
云英在?方才的那阵动静中,也已被两名宫女搀扶着从榻上下?来,一道跪在?地上。只是?,她?没有似旁人?那般,完全伏低身?子。
因怀着胎儿,她?没法再弯腰,在?旁人?看来,并不怪异。趁着这个时候,她?悄悄抬起头,再次冲阿溶露出安心的笑?容,随即抬起一只手,手心向上,做了个“请起”的姿态。
他是?皇家子嗣,生来尊贵,一岁多时便学礼仪,最常用?的,便是?这个在面对朝臣们向自己行礼时,请他们免礼起来的姿态。
他很快反应过?来,如?往常一样,手心朝上,微微抬起,说?出了“请起”二字。
脆生生的两个字,尽管底气有些不足,嗓音也不算太洪亮,但在?安静的宣政殿中,仍旧让许多朝臣们都听?到了。
对于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儿来说?,如?此镇定,实属难得。
他们似乎没有选错人?。
冬日里,天黑得极快,等这一出闹完,大殿之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余下?还有许多琐事需要商议,但已无需阿溶与云英在?场。
两名宫女仍旧将云英搀着,从旁边退出宣政殿外,这一次,大臣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复杂了许多。
很快,丹佩和绿菱也带着阿猊与阿溶两个出来。
两名宫女还要相送,被云英笑?着婉拒了。那边,尤定已经亲自带着人?,抬了步撵过?来,将三人?接回宜阳殿中。
路上,阿溶到底没忍住,趴在?云英的怀里,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
起初,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很快,小嘴一张,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阿猊在?旁边呆呆看着,说?:“哥哥哭了。”
云英一手搂着阿溶,在?他背上安抚地轻拍,一手则将阿猊拉近一些。
阿猊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捏着母亲塞过?来的帕子,在?阿溶挂满泪珠的脸上笨拙地擦拭。
“阿猊擦擦,哥哥不哭!”
阿溶的哭声顿了顿,随即忽而像打?开了闸门似的,哇哇大哭起来,引得跟在?步撵旁的几人?也频频侧目。
“阿溶乖,等哭完就好了,”云英在?他一塌糊涂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往后,阿溶便要做皇帝了。”
那时,再要有这样能痛快地哭出来的机会,就很难了。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消了声,只时不时地抽一下?。
他自己揉揉眼睛,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稚嫩嗓音问:“什么是?做皇帝?”
有这样的一问,实在?太正常。
云英想了想,说?:“阿溶的皇父,便是?曾经的皇帝,还有太子大哥,原本,也是?要做皇帝的,阿溶便是?要做太子大哥原本要做的那个人?。”
阿溶懵懵懂懂,仍旧对“皇帝”二字,毫无概念,可是?想到太子,却有了些感触。
他与萧元琮素来亲近,这几日,也隐约有点知晓,萧元琮已再也不会回来了,能做太子哥哥要做的那个人?,听?起来没什么不好。
抬步撵的,都是?东宫的内监,脚力不错,抬得也算四平八稳,走动之间,极轻微的摇晃幅度,像宜阳殿的摇篮似的,两个本就累极的孩子很快就困了。
等回到宜阳殿时,两人?已彻底沉睡过?去。
丹佩和绿菱一人?一个将他们抱了进去,留下?云英站在?步撵旁,没有跟着进去。
事到如?今,一切终于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眼下?,她?感到一直压在?心里的沉甸甸的包袱已经卸下?大半,被堵了许久的复杂情绪,隐隐有冲破闸门,发泄出来的趋势。
可是?,她?忽然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娘子,”尤定也没有跟着进殿,将抬步撵的几人?遣下?去歇息后,便站到云英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是?否要进去用?晚膳?时候不早,娘子想必已经累了。”
方才在?路上,他已听?丹佩和绿菱说?了宣政殿中发生的事,正有些担心她?会因为?没能为?腹中的孩儿争得更多机会而失望难过?。
云英看了他一眼,很快察觉到他的心思,摇头说?:“我便先不进去了,先将晚膳给?他们送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恰好看向南面的殿阁。
“我先去瞧瞧靳将军吧。”-
宣政殿中的议事又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天子登基的具体事宜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中全部商谈妥当,大部分差事都交给?礼部,按照典籍中记载的惯例、步骤,操持典礼。
他们最关心的,是?到底由谁来辅政。
萧琰与齐慎二人?自然当仁不让,是?辅政大臣之首,尤其萧琰,在?齐慎的默许和退让下?,已隐隐有了要以王兄的身?份摄政的意思。
另外,他同时以齐慎年迈,精力难济为?由提议,由齐慎和众臣商议,再推出两人?,分列左右二相之位——自郑居濂倒台后,齐慎便成了朝中唯一的宰相,再增加二人?,也在?情理之中,既是?辅佐,也是?分权。
齐慎对此并无异议。
他唯一的坚持,便是?要遵照先太子生前?的意思,让探花郎傅彦泽担任帝师之职。
徐胜等人?自然要反对。
傅彦泽年纪太小,资历太浅,先前?阿溶只是?个尚未封王爵的皇子,由他来担任启蒙之师,尚能说?得过?去,但如?今,皇子要成为?天子,再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官来担任帝师这样重要的职位,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萧琰并未强烈反对。
他只是?神色莫测地看一眼傅彦泽,淡淡说?了一句:“既是?早就定好的,我自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小傅大人?到底年轻,难免心高气傲,往后要做帝师,可得时时掂量自己的身?份才好。”
这话说?得莫名,毕竟,傅彦泽在?大多数朝臣的眼中,都已足够谦逊虚心、沉稳踏实。
只有傅彦泽知道这话里的别有用?意。
议事结束后,他没有跟随众人?一起离开,而是?在?齐慎的示意下?,单独送其前?往专供其歇息的屋子。
齐慎没有多说?其他,只是?在?临近台阶的地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没有月亮的夜空。
“一眨眼,已是?年尾,明日天再亮时,便是?新的一年了。”他双手背在?身?后,在?冷气里咳了两声,一口口热雾就那样散开在?夜色中,“从光,将来,扶持新君左右的重任,我便交到你的手中了。”
人?至暮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冥冥中,却好像又开了一窍,对许多人?和事,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应。
譬如?,他感到自己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也感到眼前?的年轻人?,将会是?下?一个能站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众臣
之首。
旧岁的寒冷夜色里,傅彦泽站得笔直,第一次没有多说?一句自谦之词,沉声道:“下?官将竭尽所能,不负大相公今日之托。”
第153章 坦白 别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
傅彦泽看着齐慎进屋后, 没有直接回到宣政殿附近专设给官员们歇息的地方,而是一个人在寒风里?站了片刻。
他试图独自消化胸腔间激荡的情绪。
那种激荡,源自于再次亲身经历了朝廷的一场巨变, 也源自于自己即将踏上?曾经最向往、最憧憬的那条路,同时, 还夹杂着几分无端而微弱的迷茫和彷徨。
也许,就?是在这种难以理清的情绪, 催动着他的脚步最终转了方向,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昔日的另一个权力中心, 如今越发显得?门庭冷落,连守门的内监都只剩下一个。
等几日后,新君继位, 从这里?离开, 这里?便要?陷入长久的, 也许是十几年?, 甚至二十年?的沉寂,直到下一位储君诞生,入主此处, 才会再次恢复人气。
“傅大人, 这时候就?过来了,可?是来看望靳将军的?”守门的内监从门房内迅速出来,挫着感受到寒风的手?,面带微笑, 好声好气地询问。
他大约也感受到了宫中不同寻常的氛围,对自己的前程正感到渺茫,言谈举止间,颇有些?无奈的感慨, 见傅彦泽在这种时候,仍如此频繁地往来东宫,心中已自发将其归入“自己人”中。
其实傅彦泽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见他这般问,便点头答道:“正是,敢问内官,今日太医可?有来瞧过?”
内监一面向一旁让开道,一面笑着答道:“瞧过了,想来情况是不错的,尤总管说了,傅大人是东宫重臣,当来去自如,大人快进去吧,外头冷,奴婢就?不耽误大人的工夫了。”
他说着,朝着某个方向虚虚指了一指,示意其走小路。
先前尤定已交代过,这几日,傅大人过来不必阻拦,只是不要?大张旗鼓,尽量让他走小路进出。
傅彦泽心领神会,按着内监指的方向快步行去。
一路上?空空荡荡,几乎不见人迹,一直到靳昭歇的那间屋子附近,才远远见到尤定。
看来那个女人也在。
她?累了一天,又在宣政殿中看了那么一出,回来之后还要?安抚两个孩子,应当筋疲力尽,却还要?来这儿看望靳昭,傅彦泽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尤定一看到他,便笑着迎上?来:“傅大人!可?是过来看望靳将军的?如今穆娘子正在屋里?,等了好一阵子,靳将军才醒,想必还有话要?叙,劳烦傅大人到屋里?暂歇稍等。”
大冷的天,自不好让人在外面等,便他这样伺候人的内监,衣裳里?也带着暖炉,在掩了一半门的小隔间里?听候召唤。
傅彦泽只好依言跟着他进了紧邻的一间小屋,经过那道紧闭着的门时,他的目光忍不住瞥了瞥从里?头透出来的明黄的灯光。
“这儿有热茶,”尤定没有久留,斟了一壶热茶留下,便出去了,“大人用些?。”
屋里?很快静了下来,除了外头忽高?忽低的风声,一切都如死了一般寂静。
傅彦泽独自在榻上?呆坐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冬夜寒风的呼啸声中,慢慢分辨出别的动静。
那是女人温柔的说话声-
“还要?不要??”隔壁的屋子里?,云英一手?捧着一碗熬得?极碎的羊肉汤饼,另一手?则拿着勺,在碗里?搅动一下,舀出一勺来,仔细吹了吹,又递到靳昭的唇边,“还是再用两口吧,你近来消瘦了许多。”
靳昭没有说话,目光有些?为难,但见她?已舀了过来,到底还是就?着她?的手?,一口吞了下去。
他白日又昏睡了许久,大概是这几日太过煎熬,他这一觉睡得?极沉,再不似先前那般,时刻警惕着,就?连云英进屋,守在他的床边,他都不曾察觉,直到两刻前,才自然醒来。
他不知她?在榻边到底等了多久,问她?,她?只说才来不久,可?他分明在睁眼时,看到她?忍不住掩着秀口打哈欠的样子,双眼都熬得?泛红了,怎么会不久?
此刻,他简单梳洗过后,靠坐在软垫上?,由着她?一口一口喂汤饼,就?这么吃下去大半碗。
其实吃了小半碗,便已饱了,毕竟,他这几日不时发烧,整个人昏沉无力,除了汤药,便只饮了些?米汤、鸡汤,根本没吃过什?么东西,胃口自然小了许多,与往日不可?比拟。
听到“消瘦”二字,他的目光不禁往一旁架在案上?的一面铜镜望去。
镜中映出他憔悴无比的模样。
胡子拉碴的面庞上?,颧骨凸出,眼圈虚浮,发丝亦干枯而杂乱,哪还有平日的半分英武之气?
而反观她?,怀着身子,虽也有几分憔悴,可?面容饱满,底色亦是白里透红的,整个人宛如一朵娇养在温室之中的富贵花,竟让他一瞬间觉得耀目,不敢直视。
“好了,”他又吃了两口,实在有些?吃不下,总算再次摇头,“已够了,再吃便该腹痛了。”
他试着含笑用轻松的语气同她?说话,可?嘶哑的嗓音听起来仍有莫名的凄苦感。
云英自然感受到了他的意图,心中发酸的同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收回双手?,身子朝他的身边挪近半寸,自己捧着那剩下的小半碗汤饼吃了起来,丝毫没有嫌弃与避讳的意思。
“今日便罢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一点含糊的鼻音,“明日可?要?多吃些?。”
靳昭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片刻后,只道了一个“好”字。
他到底无法拒绝她?的好意。
听到他的回答,云英似乎一下高?兴了许多,抬头冲他露出温柔的笑容,默默吃完那小半碗汤饼后,将碗勺搁回食盒里?,便重新坐回榻边,自然地拉住他的一只手?。
“我如今的胃口大了许多,”她?的面色因汤饼的热度而变得?更加红润娇艳,“竟半点也没吃饱,一会儿还要?再加餐一顿才好呢。”
靳昭麻木的手?心里?像被忽然塞进来一团柔软,慢了一瞬,才感受到温热细腻的触感。他本想收回自己的手?,可?也不知到底出于何种心态,竟就?那般收拢五指,将她?的柔荑包裹起来。
他似乎能察觉到她?掩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复杂情绪。
说是喜悦、欢欣,也不尽然,似乎还有说不出的心酸与感慨。
他紧了紧五指,沉声问:“近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英一听他问,便觉鼻尖一酸,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今日在宣政殿中议了新君之事。”
靳昭的目光一凛,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无恐惧、忧虑的情绪,这才问:“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吴王……是否遭到了齐大人他们的反对?”
他虽远离中央朝廷已有一年?之久,但大体的局势还算清楚,尤其过去那么多年?,他一直身在其中,很快便能摸到端倪。
云英点头:“齐大人要?等我腹中孩儿出生,知晓是男是女,再拥立新君。”
靳昭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齐相公是殿下的恩师,感情非同一般。”
接着,他看着她?的双眼,问:“但吴王殿下没有答应,最后结果?也未让齐相公如愿,对不对?”
云英再次点头:“吴王拥立阿溶为新君,齐相公他
们也答应了,登基大典已在筹备之中。”
靳昭被她?的话惊了一惊,随即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认真?地看着她?,想要?辨别她?的情绪。他总觉得?她?看起来不算高?兴,甚至还有些?沉闷。
这种沉闷,似乎并?非因为她?想要?为自己腹中孩儿争一争,最后希望落空而感到的失望,而是有别的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透不过气来。
他握着她?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揉至她?的手?心,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这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反应,没经太多思考,更没什?么目的。
云英仿佛受到了触动,指尖动了动,待他手?心、指节间的粗糙感传递过来时,她?的眼睛眨了眨,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
“是我,”屋里?仿佛忽然静了下来,她?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突兀,“这个结果?,是我在其中主动促成的。”
话匣子一开,便再难收回,她?干脆老老实实,将自己这几日里?,从打探消息,到笼络傅彦泽,再到应对吴王怀疑的过程,一点不落地对他说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压在她?心里?的重担,如今说出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
“你会觉得?我是个心思深沉、满是算计的恶毒女子吗?”她?被他握着的手?开始觉得?紧张,仿佛担心下一刻,他就?会因为看清了她?的真?实模样而对她?失望透顶。
“为什?么这样说?”
云英目光垂下,看着他的手?背,忽然发现他手?上?的皮肤有几处泛着异样的光泽,那是冷热交替后,要?长冻疮的样子。
“其实,早在殿下咽气前,已替我在吴王面前争了活路,吴王也答应了,不会为难我和腹中的孩子,或者,即便没有此事,我想,吴王也不会对我和腹中的孩子赶尽杀绝——我没有性?命之忧,却还是偷偷地谋算,踏入了这盘棋中。”
她?想,大多数人,不论?男女,都不喜欢心机太深沉的女人,若这个女人还试图染指国家大事、朝廷局面,便更是罪不可?恕。
从前,萧元琮是第一个看透她?本心的人,他喜欢她?的聪明与贴心,所以能容忍她?无伤大雅的算计,她?总觉得?萧琰也是如此。
如今,一个“无伤大雅”,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所作所为。
“别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你……”
也不知是听到了她?话里?的什?么,靳昭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片刻沉默,直到云英等得?开始忐忑,才摇头。
“我是从边疆一路来到京都的,这二十多年?里?,见过太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求。草原上?的儿郎想成为勇士,娘子人人想嫁给勇士,普天之下的百姓,人人都想过更好的日子,满朝的文武大臣,也鲜少有不求仕途通达的。你没害过什?么人,何以用‘恶毒’这样的词来说自己?”
从当初与她?分开时,他便冥冥中有感应,她?会走上?一条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路。幸好,在分道扬镳之后,她?仍旧愿意将自己最隐秘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靳昭实在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说毫不震惊,自然不可?能,然而更多的,却是忐忑。
他也有事情还未告诉她?。
“其实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他垂下眼,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又松了一分,嗓音也变得?更加沙哑,“我……以后恐怕再不能站起来了。”
第154章 因果 一切因果,早在多年前便已注定。……
傅彦泽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到底坐了多久。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 男女的对话还未结束,他却已无心?再听下去。
所以,从头至尾, 她在乎的,都还是只有靳昭一个人罢了。他做了那么?多, 也就是个稍有些用处的棋子。
只是她十分慷慨,使?唤、利用他的同时, 给?足了“奖赏”,许了他无量前途。
没什么?不?满足的, 更不?该再埋怨什么?,就这般沿着?路走下去便好。
他面?色变得恍惚,搁在案上的手指动了动, 恰好碰到那茶盏的边缘。原本热得有些发烫的瓷盏, 此刻已近凉透, 只余最后一点点温度。
他不?想?再等下去, 自寻难堪——也许她并不?觉得难堪,他亦不?该看得太重,可打心?底里, 他还是想?留下最后一分体面?, 不?用说得太清楚。
茶盏被捧起,几?乎没了温度的茶水被一气饮下,紧接着?,茶盏被放回原处, 他从榻上起身,打开屋门,跨了出去。
“傅大人?”尤定以为他等得不?耐烦,赶忙上前来?, 说,“应当快了,要不?,奴婢这就去,提醒娘子与将军一句?”
傅彦泽摇头,眼里虽还有未褪去的彷徨和恍惚,面?色却已恢复如常。
“不?必劳烦内官,只是今日宫中给?百官一晚的假,我也多日不?曾回去,若再不?走,只怕误了时辰,宫门关了,便来?不?及了。”
说完,不?等尤定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快步离去。
尤定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总觉得他虽看起来?脚步沉稳,并无异样,可不?知为何,隐隐还透着?一种教人感同身受的失落和孤寂。
“真是……”等人走远了,尤定到底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低低道,“孽债啊……”
他这几?日算看出来?了,穆娘子从前在太子身边一声不?响的,实则私底下极有手腕,早有了不?少拥趸,难怪当初能从一个小?小?的婢女,一步步爬上来?,变成先帝亲封的孺人。
看来?,他也不?必担心?她因为没能帮自己腹中孩儿争得机会而有怨气,凭着?她的本事,兴许这些本就在她的打算之中。
小?皇子无父无母,只对乳母最亲近,将来?小?皇子继位,她虽得不?到“太后”的位置,可分量,却绝不?会轻多少。
想?到这儿,他站直了身子,长长出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又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再次打开,云英低着?头,从殿中出来?。
尤定赶紧迎上去:“娘子出来?了,方才傅大人来?过,娘子吩咐过,对傅大人不?必过分防范,奴婢便请大人在隔壁稍等,大人大约等得久了,想?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家一趟,便先走了。”
他说着?,抬眼看她的神色,却忽而发现她那双盈盈的眼竟然?泛着?红,仿佛才哭过一场似的,不?由愣了愣,赶紧低下头,不?再多话。
屋外有冷气袭来?,云英方才哭得鼻尖发红,鼻腔微堵,被这般一激,忍不?住抽了口气,轻咳一声。
尤定吓了一跳,忙道:“娘子要不?还是进屋去,奴婢这就回去再取一件衣裳来?!”
她还怀着?胎,可受不?得风寒,得万分小?心?地?呵护着?。
云英摇头,将氅衣裹紧,半点透不?进风来?,沿着?檐下的长廊,朝宜阳殿的方向行去。
她的脑袋还有些混乱,不?受控制地?回想?着?方才靳昭的话。
他说,今日太医过来?,再次给?他的双腿施了针,自腰腹以下,他的整个下半身,仍旧没有半点感觉,太医无奈地?摇头,告诉他,这般情形,将来?应是不?能再站起来?了。
他还说自己以后便是半个废人,再配不?上她,要她不?要再牵挂他,不?要再将感情与心?思都浪费在他的身上。
她止不?住地?难过。
靳昭是那么?好的人,那样一个原本能拥有大好前程的勇猛武将,不?论是留在京都,还是远赴地?方,都能大展一番宏图,为何偏偏要遇到这样的变故?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将满腔的痛惜,都责怪到萧家的那对兄弟身上,若不?是他们二人相争,又怎会将无辜的他牵扯其?中?
可他却说,怪不?得任何人。
过了那个瞬间,她也明白过来?,的确怪不?得任何人。
若当初没有太子救他,他根本活不?到如今,太子若不?想?争,便不?会待他那样好,他若不?想?报答太子,便也不?是他了。
报答过从前的恩情,往后才能毫无负担地独自活下去。
而太子与吴王相争,亦是自二十年前,就由先帝埋下的祸根,一切都由不?得任何一个人自己做主。
一切因果,早在多年前便已注定,非他们每个人自己所能左右。
他说:“你不?必因我而有所顾忌,云英,我们早就分开了,不?是吗?你大可凭着?自己的意愿,追求你想?要的一切,人也好,地?位也罢,只要你想?要,就不?用在乎我的看法。”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一定已经猜到她与萧琰,还有傅彦泽之间的另一层纠葛,他再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不?用对他感到愧疚。
这便是靳昭,沉默寡言,不?声不?响,却比任何人都透彻、宽容。
云英望着?深邃的夜空,再度吸了吸气,试图用外头的寒冷,来?压下心?中那纷乱的酸楚情绪。
此刻不?是为情所困的时候。
她只放任自己片刻的迷失,便很快整理好一切,恢复冷静。
“傅大人走前,可还留下什么话?”
尤定摇头说没有,但谨慎起见?,将见?到傅彦泽后的一切都细细说了一遍,交给?云英自己判断。
她淡淡应一声,回头看向尤定方才指的傅彦泽待的屋子,慢慢明白过来?,他应当听到了她与靳昭之间的对话。
虽然?没什么?不?能让他听到的东西,但是想?必他听后,心?中总要有些不?舒服,中途离开,应当就是就是这个原因了-
登基大典就定在五日之后。
这五日里,原本笼罩在宫中的紧张气氛,随着?新君人选的确定而松懈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国丧之下的匆促繁忙。
礼部和宫中六局其?实早就在为此事做准备,只是,先前对局势的预料,都在太子和吴王之间决出一位而已。
新的天子袍服,本是按着?太子的身量制的,哪怕最后是吴王登顶,那宽松的衣裳,应当也仍是穿得下的,不?曾想?,最后摘得大位的,竟是个还不?到三岁的小?皇子。
尚服局少不?得要连日为其?连日赶制吉服,幸好小?衣裳做起来?花费的工夫要少许多,唯有上面?的图腾刺绣,要绣娘们日夜不?休,一针一线绣上去,天子头冠亦需要匠人们仔细打磨、雕刻,十分辛苦。
就连阿溶也要为此做许多准备。
除了每日清早,要像先前一样到先帝和先太子的灵位前行礼祭拜,他还得跟着?礼部的官员们学习规矩,以免到时在登基大典上出太大的差错。
云英身为乳母,带着?宜阳殿的下人们,日日陪伴在阿溶的身边,让小?小?的他不?至于感到孤单和害怕。
“云英,”中间歇息的时候,阿溶毫不?犹豫地?哒哒哒跑到云英的榻边,踮着?脚尖张开双臂,“抱抱!”
云英没法将他直接抱起来?,只能伸出一条胳膊,从他腋下绕到后背,尤定最有眼色,正好从后面?过来?,搭了把力,将阿溶托起到榻边上坐下。
云英顺势冲尤定点头,以表谢意,接着?搂住阿溶,拿了案上的牛乳,一点点喂给?他。
阿猊也跟在身边,见?状比母亲还勤快,拿着?小?帕子从榻上跳下来?,抬手伸到阿溶的眼前:“哥哥擦擦!”
皇家的礼仪繁琐极了,阿溶再聪明懂事,也很难不?感到枯燥乏味,幸好有他们陪着?,才没当众哭鼻子。
礼部的官员们也头疼极了,想?破了脑袋,也没法将礼仪变得更简单,此刻,又聚在大殿的另一侧靠近门的地?方,一边擦汗,一边紧张地?低声商议。
尤定站在旁边,不?时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忽而见?殿外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刻上前两步,在云英的耳边低声提醒:“娘子,吴王殿下来?了。”
云英刚将阿溶喝去大半的牛乳拿走,接了阿猊递来?的帕子为其?擦了把脸,闻言抬头,往殿门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穿着?孝服的萧琰,在两名亲卫的随同下,踏入殿中。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一进来?,目光便先向她这边看来?。
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相对,云英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怀里的阿溶。
下一瞬,他便已挪开视线,停在那几?名礼部官员的面?前,似乎对她这儿毫无兴趣。
云英也收回视线,不?再有别的反应。
这两日,与齐慎一样,萧琰不?时会过来?看看这儿的情况,毕竟事关新君,是整个萧氏皇族的颜面?,他即将成为摄政王,又是新君的兄长,于情于理,都要亲自关心?。
然?而,他没有一次与她多说过一句话,更没再私下见?过她。
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是当真太过忙碌,连这点工夫也抽不?出来?,还是暗暗赌着?气,有意避开,又或者,是有了别的什么?打算,云英觉得自己有些猜不?透,隐隐约约的,甚至觉得这似乎是在给?她时间,让她想?明白一些事情。
不?过,她也没有因此而感到焦虑,更不?打算为难自己,仍旧日日按部就班地?过好。
“还是再换一块汗巾吧,”她伸手在阿溶的脖颈后面?探了探,又摸到了点湿意,“明日,还是将里头的衣裳换薄一些,殿里热,虽是冬日,也别捂出毛病来?。”
另一边,礼部的官员们也正低声同萧琰说着?话。
“小?皇子这两日已大体适应了,只是礼节到底繁琐,对皇子而言,有些困难——台阶太高?,下官们方才商议,到时还是要请内官将皇子直接抱上来?更为稳妥。”
另一人则道:“不?错,皇子年幼,到大典那日,恐要累着?,到时,还得请宜阳殿的几?位内官在皇子左右随侍。”
“也好,”萧琰不?知在想?什么?,有片刻走神,但很快恢复过来?,又看了眼阿溶,同时让自己尽量别再往那个女人身上看去,“一切都要顾着?阿溶,他年纪小?,精力有限,能从简的,只管从简,到时记入档册,交门下批过即可。”
他说着?,迅速挪开视线,又同几?人简单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还不?是时候。
他想?,在登基大典后,一切尘埃落定,他大权在握,她得偿所愿,到那时,他们之间要走向何处,也该说清了。
第155章 自请 自请离京。
年关就在这样?沉重而低迷的气氛中悄然过去。
从宫廷到民?间, 除了祭拜、悼念,都没了往年一贯的欢腾喜庆,在一片白茫茫中, 度过这个辞旧迎新的时节。
然而,年前最惨淡低沉的几日过去后, 万物便似迎来了转机。
先是那断断续续,不是飘上半个时辰的白雪彻底停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 新春之前的雪,冻死去岁的蝗虫留下?的虫卵, 预示着?新岁几可免去蝗虫大灾,迎来丰足的收成。
接着?,便是夜半惊现?满天红光。
那是多年来罕见的大吉之兆, 据说史官记载, 大周开国太祖尚在微时, 便早有传闻, 言其出生之时,天边红光万丈,异象不断, 如今, 新君将立,又有朝臣与无数百姓亲眼目睹此天象,立刻引起极大的震动。
一时间,那种被国丧沉沉压住的低落情绪, 终于被冲天的喜气驱散大半,在众人看来,这似乎意?味着?,就连老天也赞同这般安排。
云英站在宜阳殿外高高的台阶上, 看向远处冰雪初融的广阔天地时,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
当真是上天注定的。
“大人都想好了?”她轻声开口,望着?眼前袅袅的白雾,语气不禁也变得柔和,“眼下?还?在年节里,天寒地冻的,道路亦难行?,何不再等上些?时日?”
这话是对傅彦泽说的。
就在阿溶被定为新君之后的第二日,他便直接向门下?、吏部,还?有他所属的翰林院、左春坊一同上疏,自请离开京都,前往地方任职。
门下?省由齐慎掌管,很快便批复下?来,命其前往西南的蜀州任职。
蜀道之难,闻名古今,此去千难万险,不知几何。
“年关已过,天气便要?转暖,再过不久,就要?春耕,”傅彦泽站在她的
身侧,与她一同面?向更广阔的天地,低垂着?眼,情绪平静地回?答,“这是全天下?最紧要?,也是百姓最关心的事,臣既要?往地方任职,主一方事,自不能连这样?的事都耽搁了。”
云英侧目,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迟疑片刻,还?是直接问?了出来:“那日的话,大人都听见了,可是因此埋怨于我?”
傅彦泽听到“那日”两字,目光有了细微的波动,似乎被激起了某种敏感?的情绪。
然而,他到底更擅忍耐,只?是一瞬,便将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
“没有,臣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效忠朝廷,履行?教导皇子?溶的职责,才自请离京。”
他说着?,语气中透出一种凛然。
“臣凭科考入仕,侥幸得先太子?与齐相公等的赏识与信任,一入仕便在朝廷中枢,委以重任,臣出身寒微,虽资历浅薄,却明白凡事都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上来,方能稳当。为官者,当解民?间疾苦,若一步登高,忘了根本,只?会害了苍生。所以,臣才趁着?皇子?年纪尚幼,还?未到开蒙之年,自请往地方上任职,如此,也不枉先太子?与齐相公的赏识与栽培。”
其实,他也还?想说,她亦对他有所冀望。
可是也不知怎么?,就是憋在心里,说不出口。
云英听他又是一番合情合理,仿佛滴水不漏的理由,便知他心里的确还?憋着?点气。不过,照他的意?思,到地方上,应当至多一两年而已,等阿溶满了三岁,先要?由寻常识字的内官带着?,念些?千字文、百家姓等,算孩童的开蒙,再到四岁,必要?由他这个钦点的老师来教,到那时,他必得留在京中为官。
想到这儿,她没有劝阻,只?问?:“那,何苦又要?去蜀州这样?的地方?”
说完,不等他回?答,她便先答了:“我听说,那儿不但地势险要?,还?有与京都和中原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寻常官员去到那里,若不了解情况,只?怕要?吃不小的苦头,稍有不慎,还?会被当地土人合力赶走,常人轻易不敢接那处的差事,大人却主动上疏,可也是为了更好地历练自己,好不负伯乐们的期望?”
傅彦泽抿着?唇,闷不吭声,她说得不错,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这个,可除此之外,还?有点不好言明的私心——他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是只?会读书文章的那点纸上功夫,不是只?懂大道理而不会实干,不是只?有靠着?上面?的抬举和赏识,才能有一席之地,所谓的“仕途抱负”,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便是当个棋子……他也要是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那一枚。
这话,他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
“时间紧迫,臣这两日便要好好收拾,只?等登基大典一结束,便即刻启程离京,恐怕不能再亲自前来,向娘子?请辞。往后,便托娘子好好照料皇子。”
他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样子?,云英自不会勉强。
“既然如此,便在这儿与大人先行?道别了,”她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撑着?肚子?,冲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大人一路保重,我……与皇子?会在京都等着?大人荣归。”
傅彦泽目光颤动,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抬手阻止她的行?礼,只?是别开眼,避了避她的视线,片刻后,才冲她拱手,哑声道:“也请娘子?……自己一定保重,女子?生产不比其他,定要?当心,这几日劳累过度,娘子?千万好好休养歇息——”
说到这儿,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然失言,骤然收住,再不说什?么?,转身踏着?台阶离开-
很快便到登基大典这日。
国丧期间的祭奠之仪暂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新君继位之上。
宜阳殿中,阿溶一早就被唤醒,开始穿戴天子?冕服。
因延英殿中还?在办丧仪,所以,阿溶的寝居暂还?未挪过去,仍留在宜阳殿中。不过,这两日在尤定他们的安排下?,大多衣物、用具都已收拾得差不多,只?等正月末,国丧过去,便要?搬去延英殿中。
云英陪着?他和阿猊两个睡了一晚,也大清早便醒了,亲自替阿溶穿戴。
天子?冕服本就繁复沉重,做成孩童的大小,绣娘们颇费了许多工夫,绞尽脑汁,才做到既符合规矩仪度,又将能省的赘饰统统省去。
可饶是如此,仍旧复杂得令人头疼,光是要?检查每一层衣裳是否都穿对了顺序,便费了好一阵工夫,眼下?,又要?将外面?小龙袍上一个个用来固定的扣子?检查、扣好。
云英正就着?两盏灯烛,仔细地将两边的衣襟对拢,而坐在她身边的阿溶,已经又睡了过去。
孩子?柔软的小身子?就这么?歪斜地靠在她的怀里,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平缓的起伏而不住颤动,一双小手,一只?原本环在她的腰后,此刻已无知无觉地滑落下?来,另一只?则松松地搭在她的胸口。
这是孩子?依恋母亲的本能。
云英忍不住低头,又在他软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接着?,分出点心神去看一旁的阿猊。
本还?担心阿猊因此而有几分醋意?——这孩子?平日比她更亲近阿溶,也因从小寄养在别人家里,鲜少对母亲有独占欲,但有时若自己的需索没有被关注到,也会发?些?小脾气。
谁知,这孩子?同阿溶一样?,困得眼皮早就耷了下?去,正迷迷糊糊地靠在枕上,无意?识地一口口吞着?丹佩喂过来的肉羹,仿佛随时都会直接倒下?,呼呼大睡。
她忍不住笑?了声,低声示意?丹佩留心些?,别让阿猊呛到,便又继续给阿溶整理衣裳。
阿猊虽有侯爵在身,但年纪太小,又未任官职,论理,新皇登基这样?的场合,是没有资格去的,是礼部的官员们为了让阿溶更安心,便特意?在宣政殿中给阿猊也安排了一个角落中的位置,由两名内监带着?,既不耽误大典的规矩,又能让阿溶一转头就能看到更多熟悉的人。
若不是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让女子?出现?,礼部那几名官员定会将云英也直接请去。
天光渐亮,金色的晨曦自远处的天际一点点爬上来,预示着?今日天气晴朗。
等一切准备妥当,时辰也已差不多,云英也穿戴整齐,亲自将两个孩子?送往宣政殿。
直到这时,孩子?们才完全清醒过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紧张接下?来的大典一般。
倒是云英,随着?离宣政殿越来越近,心口开始跳得越来越快。
她一直忍着?,没让自己变得太啰嗦,要?叮嘱的话,都早已叮嘱过了,不必在这时候唠叨,没得惹孩子?们厌烦。
很快,他们的步撵在离宣政殿不远的地方停下?。
云英先小心地下?去,才让两个孩子?也跳下?来,就见到二道宫门处,有许多朝臣也正往这边快步行?来,殿外宽阔的平地上,更是已站了不少提前感?到,等待大典开始的大臣们。
就在离大殿前台阶最近的地方,萧琰正和两名负责指引的礼部官员站在一处,面?色肃然地说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不经意?间抬头,顺着?部分人的视线望去,恰好对上云英张望过来的视线。
他的身形顿了顿,随即低声同那二人说了句话,紧接着?,三人便快步朝这边行?来。
“劳烦娘子?亲自将皇子?送来。”
两位官员先给云英行?了礼,随后便向尤定等人点了点头,弯腰蹲身,恭恭敬敬地询问?阿溶,是否可以进宣政殿。
阿溶拉了拉云英的衣角,抬头看她。
“阿溶去吧。”云英无法完全弯下?腰,只?能稍侧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有阿猊与尤定陪着?,很快便好了。”
两个孩子?这便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被礼官们带走,而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琰,到这时才站到云英的面?前。
“你想进去吗?”他没有提别的,却问?了这样?一句,“亲眼看着?他站上去,这是你要?的结果。”
云英听到最后那句话,忽而抬头,对上他沉静得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问?:“我是女人,你能让我进去吗?”
萧琰摇头:“我做不到,这是规矩,由不得我说了算。我只?能让你到正殿的后方去,远远地看着?。”
朝政大事,不由女子?插手,尤其是她这样?一个至今未在皇家有直接名分的外人。
既然无法像其他人那般光明正大地进入宣政殿,她何必要?去看?
“不了,”她笑?着?摇头,“都是按部就班的礼节罢了,看与不看,都不会再改变结果。”
“是啊
,都是一样?的结果了。”萧琰看向远处,目光中有一丝怅惘,这也是他的选择。
时候差不多,云英不好再停留,冲他行?了礼,要?离开:“殿下?若没别的事,妾便先回?宜阳殿。”
“等等,”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此时此地并不合适,“等这儿结束,我会去宜阳殿,你与我之间,该将话都说清。”
他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并不见半点优柔之色。
云英怔了怔,心道等了数日,终于该走到这一步了。
“也好。”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