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探花 这位是新科探花傅郎君。……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
片刻后, 余嬷嬷从外间进来,看到案上几乎没动过的酒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立刻唤来两名内监拿出去重新热一热再送来。
“殿下该多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这是提醒他莫要贪欲重色,该先用晚膳, 再做别的事。
案上只留了一碟桃片糕,萧元琮夹起一片送入口中。
“孤知道?了。”干练余嬷嬷, 也?免不了要唠叨几句,萧元琮并不恼, 应了一句,算是答应,顿了顿, 又说, “嬷嬷方才给她饮过汤药了?”
余嬷嬷没有犹豫:“是, 出殿便已饮下。”
萧元琮“唔”一声, 慢慢道?:“嬷嬷的好意,孤心中明白,不过, 如?今云英已是孤的人, 有些?事情,不必再要嬷嬷操心,孤自有安排,嬷嬷可明白?”
余嬷嬷猛地抬头, 不大敢确定地看着他。
他从前不是没有对她的处置方式提过异议,但那?都是告诉她,处置的方式不妥,这还是第一次要有让她不要插手的意思。
为了一个?小?小?的乳娘。
才不到一年而已, 那?女子刚入宫时,她便觉太子将人带回?来,恐怕不简单,但因他自小?做事便有分?寸,此举也?有用意,她身为下人,自没有随意置喙的道?理。
可是如?今,竟是直接要她别再插手。
她陪伴在?太子身边已逾二?十年,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件好事。
“殿下——”她难得没有直接答应,想要劝一句,却被萧元琮打断了。
“孤允了她这几日出宫一趟,到时她想哪日回?去,嬷嬷将令牌交给她便是。好了,嬷嬷先下去吧,孤要沐浴。”
他从榻上起身,不再看她,转身去了浴房。
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对待余嬷嬷的好意会让她伤心,但他更不喜欢有人对云英的事插手太多。
云英是不一样的,她不属于这个?皇宫,也?不是任何人安排过来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云英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出宫。
三月下旬,草木葱茏,气象蓬勃,光是站在?青草边,深深呼吸,嗅到芬芳的气息,便觉神清气爽。
依太子之言,云英提前与余嬷嬷说好,一早便领了令牌,在?尤定的陪同下,出宫往怀远坊去。
隐私出宫,也?能有内监陪同,在?众人眼中,这俨然已是个?宫中管事才能有的排场,不过,她要看望的也?是即将成为城阳侯的孩子,旁人也?不敢有异议。
只是,云英总觉得余嬷嬷看她的眼神除了往日的凌厉和?冷漠外,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戒备,尽管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并非她敏锐过人,能察觉到旁人察觉不到的细节,实是她本就留了心眼,才特意关注。
看来,她那?日临走前对太子说的话,应当?的确有几分?作用。
“一会儿能否先去一趟西?市?”坐在?马车里,云英探出个?脑袋,问了问与车夫坐在?一起的尤定。
车夫还是先前靳昭替她寻的那?个?,尤定本打算备一辆东宫的马车,被云英以?区区宫女,不敢逾矩的理由拒绝了,尤定大约觉得本也?要跟着一道?,不过换辆宫外的车,没什么大不了,便答应了。
“娘子可要买什么东西??”尤定坐在?车前问。
他年纪虽小?,却十分?机灵,知晓太子让他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他不明白到底为何太子要防着云英,既然交代了,他便免不了留个?心眼。
“不过是买些?吃的用的,有的给阿猊,有的给殷大娘,每回?都要买些?,”云英如?实回?答,“总不好空着手上门去。”
“娘子倒是好心肠,每回?出来,都要去西?市买东。”车夫在?旁笑说。
尤定闻言,想了想,说:“一会儿我?去吧,有什么要买的,娘子交代便是。”
云英自然没有反对的余地,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一遭。
“那?就有劳了,一会儿我?请二?位吃一杯茶再走吧。”
到了西?市,车夫将马车停在?清明渠边,云英将要买的东西?交代给尤定,自己则带着车夫到路边的茶肆寻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
一盏清茶,两碟茶果,人来人往的西?市外,显得格外惬意悠闲。
要买的东西?本也?都在?附近临街的铺子里,尤定一转头就能看到二?人,遂放了心。
周遭聚集了不少茶客,三五成群的坐在?桌边,说着近来京中的大事,无外乎就是昨日才放了皇榜、游了长街的科举。
“真真是奇了,今年的状元郎不稀奇,探花郎却格外引人注目,是个?还不满二?十的小?郎君!”
“竟是如?此年纪!我?道?昨日在?长街边,瞧他眉眼清俊,当?是年纪不大,却没想到这样小?,可惜没当?上状元,否则,应该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了吧!”
“是啊,可比当年薛相公二十四岁中状元更厉害!”
“我?听说啊,他的才气不输状元郎,只是太过年轻,书读得虽好,却不懂为人做官的道理,还没入仕,便写了一篇什么文章,惹了圣上的逆鳞,能让他当?个?探花郎,已是格外开恩了。”
“什么文章,竟会惹怒陛下?”
“还不就是替太子说话,指责圣上偏宠幼子的文章!”
“原来如?此,果然是年轻。”
云英在?旁听着,抿唇笑了笑,不愧是京都的百姓,说起朝廷大事来,头头是道?,倒比她这个?身在?宫中的人知道?得还多似的。
她捧起茶杯饮了一口,不再理会,抬眼看向车夫,笑吟吟开口道?:“敢问老人家,可还记得上回?风雪里送您回?京都的两名侍卫?”
车夫一愣,赶紧点头:“记得记得,那?是跟在?大人物身边的,不想竟这样和?气,还说往后有事尽可去寻他们帮忙!”
云英了然,看一眼不远处正同店家说话的尤定,见他暂时未往这边看,便从袖中拿出一张叠成铜板大小?的纸条递给车夫,轻声说:“那?便劳烦老人家一会儿送过我?后,将这个?
转交给那?两名侍卫大哥。”
她说话时,语气自然,没什么不妥,但瞧态度,显然是有意避开与她同行的那?位内官。
车夫犹豫了一瞬。
他只是个?平头百姓,不知他们这些?贵人要做什么,多少有些?害怕。
“老人家放心,不会牵累到您。只是我?有些?私事求吴王出面罢了,我?是个?下人不好太张扬,所以?才要避人耳目。”
云英寥寥数语,让他一咬牙,答应了。
他到底认得云英多时,不自觉地多信上一分?。
“明白,定给娘子办妥。”
不一会儿,尤定提着买好的东西?回?来,三人又在?桌边坐了两刻,用完茶点,便继续往怀远坊去。
刚至坊门处,就见往来的人与车之中,多了些?一看便是官宦人家家仆模样的人,坊门附近,更是聚集了不少看起来是凑热闹的人。
“想必都是来寻探花郎的。”尤定和?车夫闲谈道?。
不一会儿,马车在?靳昭的宅子外停下,门房上的老夫妇早等在?门口,见状赶紧开门来迎。
云英没急着进去,而是转头冲车夫笑了笑,说:“老人家,有劳傍晚再来一趟了。”
“好说,好说,娘子只管安心。”车夫弯着腰也?冲她笑,在?尤定没察觉的时候,使了个?“明白”的眼色。
云英这才转身进了大门。
临近垂花门的时候,殷大娘也?抱着阿猊迎了出来。
“穆娘子,”她一张略显苍老的脸笑作一团,像个?发?酵了的松软面团一般,看起来教人心头都软了一段,“可来了,老身已等多时,小?郎君今日都比平时高兴呢!”
云英是提前请东宫的内监给刘述递过口信的,请他帮忙知会殷大娘一声,以?免到时成了不速之客。
“劳您多等。”她说着,顾不上其他,先张开双臂,从殷大娘怀里接过阿猊,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好几下,直将他亲得咿咿呀呀发?出高兴的声音,才肯罢休。
阿猊比上回?瞧见时,又长大了些?,十几日前,才过了周岁生辰。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从殷大娘的身后扫过,忽然发?现,除了小?娥之外,竟还有一个?年轻郎君。
青色襕衫,深黑幞头,浑身上下没什么装饰,看来朴素得很,但那?挺直的腰杆,高瘦的身量,和?清俊的五官,却显出一种?如?苍松翠柏的孤高之气。
云英的目光不禁停留了一瞬,便是这一瞬,恰好与那?郎君四目相对。
她认出来了,此人便是傅彦泽,那?个?被靳昭救回?来,如?今已高中探花的郎君。
同数月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面颊剥落、肤色泛黄相比,如?今的他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面颊的凹陷消失了,变得平滑而有些?微俊美的骨感,泛黄的皮肤更是变得白皙光滑,这才有了点少年气,显然是入京之后,吃饱穿暖,再不必像在?许州时那?般忍饥挨饿。
可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云英总觉得他方才的那?一眼不甚友善,好像……对她有些?鄙夷似的。
云英愣了愣,一时实在?没想到自己哪里惹到了他,明明两人只不过点头之交,难道?是因为他如?今高中探花,对她这样的小?人物便不假辞色了?
“这位是新科探花傅郎君,今日一早便来瞧老身了,”殷大娘笑着向云英与尤定介绍傅彦泽的身份,语气里颇有些?喜气,“其实,是为了躲那?些?一早就上门来拜访的高官、富商的家仆。高中一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听说,连那?两个?日日听傅探花教书讲课的小?儿,如?今都与有荣焉。”
“正是呢,”门房上的老妪也?接话道?,“从昨日起,怀远坊的坊门都快被踏破了,恐怕有不少大人物都想要召傅探花为婿呢!”
傅彦泽清俊的面上浮现一层不自在?的红晕。
“如?此,该恭喜傅探花才是。”云英说着,冲他行了一礼。
傅彦泽也?不看她,朝旁边避了避,说了声“不敢承礼”,便抬头对门房上的老妪道?:“傅某初来京都不久,先前一心只顾备考,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京中的情势不甚了解,况且,傅某年纪尚小?,未历风浪,正是一心为朝廷效力的时候,暂时还没有成家立室的打算,与其给人希望,不如?直接避而不见,也?省去诸多麻烦。”
这一番解释,耐心又详尽,并未因为对方只是个?看门的老妪而有半点轻慢。
云英看了他一眼。
看来,他的确只对她一人心有芥蒂,只是没让旁人察觉出来而已。
“时辰已不早,想来该走的都已走了,傅某今日还要请前辈写一份谢恩表,就不再叨扰,这便告辞了。”傅彦泽说着,拱手道?别。
殷大娘还想再留人,但听他说还要写谢恩表,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也?明白大概是要紧的事,不好再挽留,只能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院里稍静了下来。
尤定看着傅彦泽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忍不住赞了一句:“不愧是不满二?十便能考中一甲的郎君,能被殿下看重,果然是有道?理的。”
云英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她知道?尤定的意思,若换做别人,年少得志,只怕早已忘乎所以?,而傅彦泽面对大好的前程,与那?么多高官富户的结交,仍能保持如?此清醒的状态,实属不易。
这份坚韧正直的心性不是装出来的,她从最开始在?靳昭那?儿听说他时便知晓。那?对她的那?分?鄙夷呢?
云英没再纠结,抱着阿猊进了正屋中。
很快,殷大娘送完傅彦泽回?来,让小?娥给云英送了茶点上来。
都是女子和?孩子,有体己话要说,尤定自觉地去了东面的厢房暂歇,屋里只剩下云英和?阿猊并殷大娘三人。
殷大娘坐到近处,才终于看清楚云英的样子。上次云英是跟着太子一起来的,她不敢多看,今日可要好好看一看。
与记忆中一样的云鬓花颜,姿容明丽,并未因为与昭儿的分?离而显得憔悴,显然在?宫中仍然过得很好。
她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这两日,已收到了昭儿从边地寄回?的家书,其中说了许多他在?边地行军打仗、大退敌军的事,似乎大有在?那?儿一展宏图的意思,可是信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云英的近况。
她不是那?等因自己从前过得清贫,便见不得旁人过得好的老妇,见到云英如?此,只有高兴的份儿。
不过,她到底没提信的事,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添愁绪。
想了想,她说起别的事。
“穆娘子这回?来得正好,前日,城阳侯府的冯管事过来了一趟,请老身代询娘子,既然阿猊如?今已是侯府的小?侯爷,是否要送回?侯府,由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第92章 出身 奴婢想知晓自己的出身。
数日前?, 武成柏已经从京中的牢狱被押解前?往流放之地,而杜夫人因也牵涉其中几个案子,落了罪被罚劳作。
夫妇两个都已被夺了从前?的爵位, 自城阳侯府离开,整个武家的财产也被抄没大半, 只余了城阳侯府宅与京郊的一片良田并?两个庄子,比之从前?, 只余十之二三。
不过,就是这?点, 对于寻常人来说,已是一笔巨大的财产。
云英倒不计较这?些,能让阿猊有堂堂正正的身份, 将来能衣食无忧, 已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 如今城阳侯府正是无主之时, 从前?的奴仆已被发卖大半,如今的冯管事,是朝廷抄没武家财产后, 重新派来的。
这?样一座大宅子, 除非她也一道跟着过去,否则可?不放心让阿猊自己一个人住进去。
“恐怕侯府中目下暂无人能像大娘这?般悉心照料,我实在不大放心,能否求大娘再替我多照应一二个月?待我出宫, 定将阿猊接回,不再劳烦大娘。”
这?几日,皇孙已很少再要喂奶,她已准备好要向太子提想?出宫的事。
而在此之前?, 她还想?去掉自己的奴籍。
殷大娘闻言也笑了,连连说:“小郎君这?样讨人喜欢,老身还舍不得呢,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私心里亦觉得让孩子独自回去交给不知?底细的管事照看不大妥当,但毕竟不是她的血脉骨肉,还得交由云英自己决断才好。
两人又在院里坐着,一面陪孩子玩,一面说笑,待到晌午,同尤定一道用了午膳后,便要回屋休息。
云英亲自将阿猊哄睡后,没有像从前?那样也和?衣睡下,而是请殷大娘留在屋里,自己则要悄
悄出去一趟。
这?处宅子的倒座房旁有个对着后巷开的小门,因要从殷大娘寝屋旁的小夹道穿过去才能看到,所以尤定并?不知?晓。
云英临去前?,特意告诉殷大娘自己要出去兑些碎银,好在宫中行走,请殷大娘不要让尤定知?晓。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缘由,殷大娘看在靳昭的面上?,本也对她多一分怜爱,眼下自然也答应下来。
“我带着阿猊在屋里,睡一觉起来娘子便该回来了,尤内官不会?知?晓。”
云英这?才放心,从屋外快速走过,轻手轻脚开了那扇小门,闪身出去。
后头是条窄窄的巷子,正对一户不算宽敞的宅子,和?煦的日光被大片房屋遮蔽,投下道道阴影,连空气?都比别处凉一分。
她听靳昭说过,后头一排住的多是在宫城一带做事的工匠,为皇宫修补砖墙、烧造砖瓦,若是已经娶亲的,则娘子多是绣坊的绣娘。
总之,都是日出便会?外出做工,所以白日多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而现在,阴暗的巷子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深黑的锦缎胡服,未绣多余的花纹,只在衣料边缘以金线勾出一圈,看来不显山露水,却?有种难以忽视的贵气?。
而胡服之下包裹的身躯,更?是恰到好处的健硕挺拔,斜倚在墙边,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恣意与张狂。
是萧琰。
他已照约定提前?到了,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才从后门闪身出来的云英。
“今日真是奇了,”他上?半边脸庞恰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样子,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暗色中闪着夺目的光芒,底下的嘴唇张合之间,勾起一抹压不住的笑意,“穆云英,你竟会?主动寻我,还挑在这?种地方。”
他的语调听起来除了有些惊奇外,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可?是,他垂在身侧不住捏住一起的手指却?泄露出一丝兴奋,好像一直捕捉的猎物终于要上?钩了一般。
云英总是不太喜欢他这?副模样,每一回都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猎场上?的绵羊,随时要被他用弓箭瞄准一般。
不过,多番对峙下来,她已渐渐摸到些他的性子。
他看起来狂放不羁,总是喜怒无常,时不时做出常人料不到的举动,仿佛有意与规矩、礼法做对,可?实际上?,又还算是有底线。
至少,在对待她这?个下人的时候,除了上?下其手,多占了许多便宜外,倒还能守住最后的防线。
若她真是个闺阁女儿,只怕根本受不住他这?样三番四次的轻薄,羞愤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偏偏她是个连孩子都已生过的妇人,对男女之间的事,看法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不过被占点便宜而已,比起命都要丢,根本不算什么,本就是奴婢,拿什么和?这?些贵人平起平坐?就连从前?的公主,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揉搓的软面团而已。
“吴王殿下,”她整了整心神,换上?一抹笑意,走近一步,“您身份尊贵,奴婢本不该让您到这样的地方来,可?实在别无他法。奴婢难得有机会?出宫,身边还有位内官同行,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委屈吴王殿下,亲自来一趟这样的地方。”
她连着唤了两声“吴王殿下”,尤其“吴王”二字,还特意加重了一些,倒让萧琰不由自主想?起上?巳那日的事。
他问她口中唤的“殿下”到底是哪一个。
一股难掩的热意一下自下腹部涌出,悄然往四肢蔓延。
他如今年逾二十,早就是个身心成熟的男人,从前?没什么诱惑,或者说,是没什么能引起他兴趣的诱惑,他尚能保持平静,平日有欲念时,自己便能解决。
可?现下不同了,他已然找到了一个能吸引自己注意的女人,欲念好似忽然如海浪一般汹涌起来,怎么也平息不下去。
“看来上?次的事,让大哥一直记忆犹新啊。”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一分,看着她靠近一步,又停下的脚步,只觉心头被挠了一下,“这?样提防着,你都要找我,看来的确有些迫不及待。”
他说着,干脆从墙上?直起身,也跨出一大步,直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不到半臂。
“是不是他太过文?弱,”他一手支在墙上?,稍稍弯腰,脸庞凑到她的面前?,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哑声说,“满足不了你?”
她的脖颈被迫完全展露出来,感受着他的视线像一只无形的手,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打量。
她先前?经历过的两个男人,武澍桉和?靳昭,都是习武出身,身形都比常人高大结实,而太子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温润君子,和?习武之人大不相?同。
云英的脸不禁红了红。
太子在床榻之间的确和?那二人大相?径庭,不过,要说满足不了,却?绝对不是。
他比那二人都要细致,先前?花了那么久的时日,在她身上?一点点摸索、试探,早摸清了她身上?的所有关窍,怎样能让她尖声叫出来,怎样能让她满眼含泪,怎样又能让她震颤不已,他知?道得似乎比她还清楚,再加上?他颇有耐心,每每都能让她感受到极致。
“没有,”她扭开脸,不让他略微粗糙的指腹触到自己的下巴,“殿下何?必开这?样的玩笑?奴婢求殿下前?来,是有话想?问——”
还没等她说完,萧琰落空的那只手便按到她的肩上?,将她重重推到墙上?直接吻住,堵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当然知?晓她这?样几经转折地请他过来,定是有事相?求,可?他就是不甘心让她这?么轻易就开口。
要知?道,晌午之前?,他本还在宫中前?朝的衙署中和?几位负责军务的朝臣们说话,自科考一事结束后,父皇便又给了他监理军务的差事,他并?不十分空闲。
那名车夫先是去了他的府上?,同门房上?的仆役好一番纠缠,怎么也说不清,幸而那两名仆役都是负责之人,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便立刻赶至宫中,寻到了他身边的侍卫,这?才将信送到。
她那张纸条,如今还在自己的袖中好好收着。她那一手字,说不上?多么娟秀,同他平日能见到的皇宫贵族、世家高门之人写出来的各有特色的好字完全不同,但字迹工整,稍有笔锋,显然是学识字时自己好好练过的。
他这?样没有耽误便直接从宫中赶来,哪里能什么都不做,便由着她说?
“先办正事。”他含着她的唇瓣,含糊地说。
在他看来,这?才是“正事”。
云英心中不快,总觉得他这?样无赖,好像将她当作个新得手的玩物似的。
不过,有事求他,免不得再让他占点便宜,这?是在外头,想?来他也不会?真做什么。
这?样想?,她便不再反抗,由着他亲吻。
如此乖顺,让萧琰有些惊讶。
从前?,她可?是每回见到他,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只有上?回在曲江池畔被人下了药,才稍露出迎合的媚态。
今日没有下药,她也如此乖顺,难道就是因为有事相?求的缘故?
她倒是能豁得出去……
萧琰这?样想?着,动作便逐渐放肆起来。
亲吻顺着她的唇瓣游移,先至于下颌,又至耳畔,再顺着颈侧滑下去,沿着衣领的边缘轻轻嗫咬,指尖更?是在她肩上?探寻着,想?要将乳娘衣裳里的暗扣解开。
光天化日,云英可?不敢赤身裸体。
眼见他的动作越发不像话,云英忍不住,开始挣扎。
“别——”
她轻喘着,一手覆在他已摸到暗扣边缘的手背上?向下推拒。
“怕什么,两边有我的人守着,只要你这?宅子里没人再出来,便不会?被人瞧见。”萧琰
隔了多日才有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弃,手掌按在她的肩头,不愿挪开。
云英方才就留意到了,小巷的两头,各有一道身影,背对这?般站着,那是他身边的侍卫。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敢。
若被侍卫看到,她恐怕真要抬不起头了。
“不行,殿下,不行!”她用力摇头,方才还只是推在他手背上?的手,开始直接推他的整个身躯。
萧琰咬了咬牙,心有不甘,但到底也有分寸,知?晓此处不是个好地方。
他的手指停留片刻,终是自暗扣上?挪走。
无法看到底下的光景,他不甚满足,泄愤似的往下,隔着衣裳用力揉弄。
云英的一张脸红得不像话:“别、别,会?漏……”
“现下应当喂得很少了吧?”萧琰被她几个字说得眼眶赤红,不禁一口咬住她的脖颈,“怎么还有这?么多,好不容易来看你亲儿子,不多喂些?”
他剥过她的衣裳不止一回,知?晓里头有特意加上?的布垫,所以手上?的动作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
“别说了!”云英的耐心逐渐被他的话磨得就要消耗殆尽。
她的身子就是如此,处处敏感,乳汁丰沛,尤其每月里都有那么几日,格外容易动情?,而现下,就在这?几个特殊的日子里。
“殿下,您先前?说过,要奴婢求您,若奴婢真求您,您会?答应吗?”
既然他不愿收手,她便干脆直接提她的正事。
胸前?的布垫已湿了,她身上?的潮意,也不止这?一处。
“改主意了?看来大哥果然不能满足你了。”萧琰闻言,露出得意的笑容,另一只手到底没耐得住,扯开她一侧肩上?的衣裳,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要求我什么?若是春宵一度,我自然答应。”
云英咬住下唇,总觉得一味被他这?样欺负,显得自己太过柔弱,一时热血上?头,伸了手进他的衣摆中。
“你!”萧琰被她的胆大妄为惊了一惊,却?没有阻止。
“奴婢想?知?晓自己的出身,想?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人,又因何?获罪。”
云英干脆地说完,也不愿当真让他舒坦,很快便撤了回来。
她是罪臣之后,家中蒙难时,年纪太小,只能记得自己的姓名,而父母姓甚名谁,当初因何?获罪,都一无所知?。
从前?,身在城阳侯府,她做惯了下人,身边的丫头小厮,有不少都是自小被拐子拐来的,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是件身份普通的事,所以,她也很少有想?探究自己过往的念头。
而如今,武家一家的下场却?是提醒了她。
她当初落为奴籍,就是因为父亲获罪,想?要脱离奴籍,这?便成了关键。
此事,她已想?好了,要在离宫之前?,想?办法让太子替她办妥。
可?是太子此人心机太深,到如今都还未向她提过放她出宫的事,她不敢贸然试探,生怕又被他发现个可?以拿捏她的把柄。
她想?自己先掂量一番,若事情?简单,不用费太多人力物力,她才好拿捏分寸,求到太子的面前?。
只可?惜,她的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只有萧琰。
对他来说,这?样的事,应当只是举手之劳。
“殿下可?愿帮奴婢一把?”
她说完,手便忽然自衣袍之下车走了。她可?不愿让他这?么轻易就舒坦。
萧琰的脸色猛地一僵,恶狠狠瞪着她,正揉弄的手掌也松开了,隔着布料重重拍了一把,才算泄愤。
“你连这?个都不知?晓?”他忍着到一半不得纾解的痛苦,面带讥讽道,“我以为你本就知?晓,才会?留在大哥身边,宁愿事事求他,也不愿来求我。”
云英神色一动,他此话,仿佛已私下查过,知?道些什么一般。
不过也对,她先前?入宫时,已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后来,又与他数次纠缠,他命人暗中查探,也在情?理之中。
“奴婢不明白,殿下此话何?意?”
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
“你的父亲叫穆正己,获罪前?,是御史台的一位主簿,从七品下的官员,”萧琰似笑非笑看着她,眼里有意味深长的光芒,“他是因为太子而获的罪。”
第93章 别号 那是她父亲所著之文。
“什么意思?”
云英立刻警惕起来。
她?如今对?朝中之事已稍有了解, 知晓御史台的地位和作用,但?一名从?七品下的主簿,应当多管的是台中杂务, 以及文卷、奏疏的润色、修改、归档等,即便真要行监察之职, 也该是对?同级,或是品阶更低的官员才对?, 怎么会牵扯到?储君呢?
况且,她?父亲是在她?四岁时便落难的, 算起来,那时候太?子也才十?岁出头而已。
吴王和太?子是多年的对?头,谁知他会不会故意在其中扭曲事实?
虽然她?潜意识里觉得萧琰应该不屑于耍这种极容易就被?拆穿的伎俩, 但?她?还?是觉得该多留个心眼。
萧琰当然知晓她?的心思。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毁了太?子在你心中的地位?”他面上的讥讽之色更甚, 像是个拿着刀子的人, 偏要把蒙在表面的那层薄膜划开?, 露出底下的肮脏与污秽,“我只说他因太?子而获罪,可没说是太?子对?他做了什么。”
说罢, 他低声道出自己知晓的事。
和傅彦泽一样, 穆正己出身平民,是个家有几亩薄田的普通农户,靠科举才得入仕。
不过,他没有傅彦泽这般惊世的才华, 当不了解元,更成不了探花,十?六岁开?始科考,考到?二十?九岁, 才得了进士功名。
因是农户出身,又一心读书,考上进士之前,他都未娶妻生子,直到?入仕之后,才娶了一房妻室,生下一个女儿。
他心中当也有几分风骨,即便中了进士,在御史台任职,也未高攀哪家高门之女,而是娶了一个普通百姓出身的温婉女子。
一家三口的日子虽比不上那些达官显贵,可与从?前的清贫简朴相比,已十?分满足。
穆正己的仕途还?算顺利,称不上平步青云,但?因做事稳妥,文章通达,在御史台的位置也算稳固,直到?十?五年前的那桩联名弹劾案。
那时,郑居濂借着已是贵妃的郑氏的风头,已入得中枢,逐渐能与齐慎等清流文臣们形成对?立之势。
齐慎等人屡次上疏,要求圣上修身齐家,为?稳国之根本,当雨露均沾,繁衍子息,而非独幸贵妃。贵妃恃宠溺爱,无?贤良德行,长此以往,恐有损国计。
郑氏妒心颇重,不甘忍耐,便指使郑居濂等人弹劾了几位齐慎一派的官员。
那几人,恰好都是当时的东宫属臣,其中两个还?是太?子的老师。
郑氏当时还?未坐上皇后之位,郑居濂行事也比现?在谨慎许多,他没有让自己人直接上疏,而是将?要弹劾之事统统写到?簿册上,匿名送至御史台,让御史台的人处理。
当时在御史台负责掌管印鉴、收阅匿名书信的,就是穆正己。
他虽未涉朝中争斗,但?私心里似乎也是站在齐慎等人这一派的,只是一直无?用武之地而已。
其中一位被?弹劾的官员门下有位学生,与穆正己是同年进士,私交不错,二人闲时在城郊一处庄园对?饮闲谈,穆正己酒后失言,一不小心透露了郑党弹劾之事。
自此,便是犯错的开?始。
那人得知消息后,同自己的老师商议,最后请求穆正己将?事情先拖一拖,不必瞒报,只晚几日盖印,晚几日递折子上去便可,好让他们有时间应对?。
穆正己碍于私交,又想护着太?子,犹豫半日,便答应了。
御史台处理匿名书信,几日之内上呈,几日之内成文加印上奏,都有规矩,穆正己超出了这个期限。
若是无?人留意,自没什么大事,但?郑居濂自然不会放过,时间一到?,便上疏弹劾,由此牵出整个案子。
圣上因此大怒,下令严查。
照大周律,穆正己有错,但?只需处以革职罚俸的惩罚,不至于被?判流放、充奴。
是太?子,在事发?之后,亲呈奏疏,替自己的老师求情,言语之间,便将?主要罪责都落在穆正己的身上。实则他的老师所犯之错,即便重罚,也不会累及家人,顶多断了将?来的仕途。
圣上不喜太?子,对?太?子的老师亦没什么好感,本就有意大惩,奈何十?余岁的孩子上了这样可怜巴巴的奏疏,他若再?严惩,倒显得他这个
天子太?过苛责孩儿,只好将?那几人分别做了降职、罚俸等不痛不痒的惩处。
可原本积聚的怒火又无?法发?泄,便干脆对?唯一一个牵扯其中,又无?甚背景的穆正己严惩。
可怜贫寒之家,数代才出这么一个能入朝为?官、光耀门楣的士子,就这样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你若不信,我自可让人将?当时的案卷抄录下来给你看看。”萧琰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想要看看她?听完后,到?底是否相信,是否有所触动,“本也不是什么机密案卷,我想,你到?底跟在珠儿的身边学过几日,应当能看懂。”
当初的调查案卷,自然不会将?圣上、太子究竟如何想都记录下来,不过其中起因经过、他们在朝上说过的话,以及太子那封所谓的奏疏,应当都有详尽记录,做不得假。
云英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说的应当是真话。
她?敛了敛眉,再?抬脸时,眼里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不必了,奴婢相信。”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殿下何必说奴婢的父亲因太子殿下而获罪?此事的起因,难道不是殿下的母家先挑起的事端?”
萧琰扯了扯嘴角,无?所谓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朝廷争斗历来如此,郑家的事,我不多管,东宫的事,大哥可一件不落。你若要说他那时还?小,不知自己那一封奏疏上去,会引起什么后果,倒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那句话,看似是在替太子找理由解释,实则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太?子从?小勤勉聪慧,十?岁出头的年纪,虽还?未正式步入朝堂,但?有齐慎等一众名臣手把手教导,哪里能当真连这也不懂?
云英抿了抿唇,不再?与他就此事争论下去。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前一日还?是权倾朝野的重臣名将?,后一日便可能成为?人人喊打?的阶下囚,武家就是个生动的例子,从?前是两派都要争取的重要势力,前后不过数月,已成了双方的弃子。
这样的大家族尚且如此,更何况她?父亲这样一个落在众多京官中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也许是时间太?久远,记忆模糊的缘故,云英谈不上对?太?子有多么厌恶仇恨,只是下意识觉得,既然与他有关,那要求他为?她?父亲翻案,是否要容易一些?
毕竟,太?子重视清誉和声望,替她?父亲翻案,让她?脱了奴籍,也能笼络人心。
“多谢殿下,奴婢明白了。”
萧琰不料她?知晓后,会这样平静,连一点伤心、懊悔,或是不平都没有——也许有,但?太?过微弱,完全不似常人的反应。
“你竟这样想得开?,”他皱眉盯着她?,“难道是在他身边待久了,被?规训得像其他人那样,无?论他做什么都觉得有理?”
若果真如此,他恐怕要失望了。
云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萧琰愣了愣,双手抬起,捧住她?的脸颊,微微弯腰,凑到?近前细看。
这样的姿态,让云英的脸庞左右皆无?处可逃。她?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似的,被?他这样打?量。
“别这样。”她?伸手推他的胳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才显得生动,不是东宫那些人,像被?蜡糊了脸似的,怎么看都觉不真实。
萧琰忽而想通又笑了,她?若当真对?太?子死心塌地,就不会这样偷摸着来寻他了。看来也是提防着太?子的。
“这点东西就满足了?”他松开?手,想了想,道,“今日晚些我教人将?你父亲的生平送来给你瞧一瞧。”
“今日?”云英蹙眉,“奴婢要在日落之前赶回宫中,一路上,身边都会有内监跟随,恐怕没有机会了。”
“放心,我自有办法光明正大送进去。”他冲她?身后的宅子扬了扬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轻松模样。
云英见?状,不再?多问,侧开?脸看一眼小巷的尽头,就想告辞:“奴婢该回去了——”
还?没说完,萧琰刚刚落下去的手又按在她?的肩上,将?她?牢牢压着,不让她?动弹。
“用完就想走,未免太?无?情了吧?”他的脑袋再?度靠近她?的颈侧,这一回,没有露齿咬住,而是用鼻尖一点一点轻嗅,“我告诉了你这么重要的事,你拿方才那点甜头就想打?发?我?”
云英因为?他的靠近,不可抑制地被?开?脸,恰好给他让出空隙来,温热的气息洒在颈间,鼻尖不时擦过细嫩的肌肤,带出一阵热痒的轻颤。
“殿下还?想做什么?”靠得太?近,她?不得不尽力克制呼吸,以免胸口在起伏间触碰到?他,“先前已占了奴婢那么多次便宜,还?不够吗?”
萧琰扬眉,一只手快速落下,寻到?她?圆润的臀部,重重拍一下。
“穆云英,上次我可救了你。”
清脆的拍打?声在窄小寂静的巷子里回响,听得云英面红耳赤,羞臊不已。她?心想,上巳那日的事,本也是因他而起。
不过,谁知以后还?有没有要求他的时候?不必把话说得太?绝。
她?得摸索着他的性情和分寸,一点点试探。
“这儿到?底是外头,殿下也该收敛些……”
萧琰手上用力,让她?的下半身贴向自己,在她?一动也不敢动的时候,目光还?是落到?她?的胸前。
“不做别的,”他的眼神亮极了,好似已经将?她?扒开?了似的,“给我瞧瞧。”
地方不适合,他也知晓,但?绝不会就这么收手。
云英没料到?他还?执着在这儿,眼看他的手已又蠢蠢欲动,她?干脆深吸一口气,自己左右看看,解了暗扣。
衣料落下的时候,里头已经潮湿的布垫也跟着翻了出来,挂在身上,一览无?余。
萧琰的眸色骤然变深,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整个人宛如一张紧绷的弓,蓄势待发?。
云英被?他的目光看得口干舌燥,只觉空气越发?稀薄,再?忍不住,大口呼吸两下,顿时引他一阵心旌摇曳。
天光和煦,但?她?还?是感到?胸口一阵凉意,也许不是春风拂过带来的,而是她?心中的害怕紧张所致。她?赶紧抬起双臂,搭在他的肩上,像自我保护一般,将?胸前围出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好稍遮挡住两边泄出的春光。
她?害怕被?人瞧见?。
萧琰因此更加兴奋。
“好了,瞧过了。”她?说着,收回双臂,就想将?衣裳拉好,谁知他却握住她?两边胳膊,在身前微一交叉,让她?不得动弹。
“还?没瞧仔细呢,再?等等。”
他感到?有些疼痛,凭着本能俯身下去。
云英忍不住轻哼一声,可一想到?隔着一堵墙,便是靳昭的宅子,巷子两边也还?有侍卫放哨,只能赶紧忍住。
“该、该够了吧?”
萧琰没有回答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
他当然不觉得够,只是这里的确不是个好地方。
云英呼吸急促,双腿软得直打?颤,在他手松开?的那一瞬,倒在他的肩上,但?仍旧没忘记立刻将?衣裳拉好。
只是指尖也有些发?胀发?软,费了些劲才将?暗扣扣好。
“奴婢真的该回去了。”
萧琰不再?阻拦,亦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各自平复心绪。
片刻后,她?重新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将?褶皱一点点抚平。原本春情荡漾的脸庞,此刻除了还?有依稀浅粉外,已再?看不出异样。
萧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走到?那道小门边,先屏息凝神,听了听里头的动静,确定没有声响,才小心地推开?,一闪身进去,迅速阖上。
门闩插上的细微动静很快传至耳畔。
从?头至尾,她?一点没再?多看他。
萧琰一个人又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两名侍卫很快跟上来,问他是否还?要去校场。
今日的事还?未完,当然得去,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回府一趟-
云英没在外耽误太?长时间,回屋的时候,院子里还?一片寂静,殷大娘和阿猊也还?睡得正
香。
她?轻手轻脚到?榻边坐下,拿起案头上的竹篮里,殷大娘做了一半的针线,接着做了起来。
那是一副护膝,里头压了好几层,针戳进去时,都费了好大的功夫,拿顶针垫着,才敢用劲,那厚实的程度,与如今正明媚的春光格格不入。
瞧大小,应当是给成年男子用的。
不必想,定是给靳昭缝的。
西北风沙大,昼夜寒热交替,六月亦有飞雪的可能,殷大娘眼神不好,还?做得这样针脚细密,实在用心良苦。
她?在心里叹了一声,也不敢动太?多,只将?收口的一边缝好,便重新搁回篮中。
方才萧琰的话犹在耳畔,连他都查过她?的身世,太?子又怎会完全不知?也许,最开?始带她?入东宫时,是因为?她?出人意料的举动,但?后来,他应当也私下查过才对?……
下半晌,殷大娘又让小娥热了些酪浆、果子、茶点,将?尤定也请出来,几人一道坐在院里吃茶,倒是十?分惬意。
临要走前,外头忽然来了两个家丁打?扮的生人,说是城阳侯府上的,收拾府中物件时,寻到?了小侯爷的东西,特赶着送过来。
那两人瞧见?云英时,愣了愣,连连呼巧,云英却明白了,这就是萧琰派来的人。
所谓的东西,是个长命锁,小小一枚,刚好半个手掌。
武家无?主,小侯爷便是他们的新主,管事的急着将?长命锁送过来讨好,也在情理之中,尤定也觉得巧,却并未怀疑。
“都说此物寓意吉祥顺义,就得在孩子幼时戴上才好,就是在娘子屋里寻到?的,我们不敢耽搁便赶紧送过来了。”
云英笑着道谢,接过长命锁,在手里掂量一番,沉甸甸的,竟是金的。
她?当场给阿猊戴上,等送走那两人后,又借着披衣裳的缘由,进屋去将?藏在锁里的两张纸取了出来。
她?不敢细看,只藏在贴身之处,直到?回宫后,夜深人静之时,在自己的屋中,才敢拿出来。
与萧琰说的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多了具体的年份、籍贯等。引起她?注意的,却是最前面的几个字:别号归园居士。
她?记得这几个字。
去岁年末,朝中最繁忙之际,她?在太?子的书案上看到?他正在阅览的那卷书,《归园六记》,是她?亲手拾起来的。
那卷书的著者……
她?绞尽脑汁回忆,将?书卷从?地上拾起,放回案上的时候,她?好似窥见?扉页一角,上面正写着“归园居士”几个字!
那是她?父亲所著之文,太?子果然一早就知道。
第94章 星光 “你想出宫?”
云英不信他是无意间让她看到那卷书的, 以他的深重?心机,定是有意为之,想要试探些什么。
是什么呢?
她坐在一点荧荧如豆的灯烛旁, 将那两张纸凑近,由着火苗蹿上来, 将其逐渐燃烧成灰烬,落在镀了漆的案几上。
她拿了软帚将灰烬拂去, 望着重?新变得?洁净的几面,沉思片刻。
看到那卷书的那日, 恰是与靳昭把话说开,各自分开之际……
所以,他在试探她到底是否知晓家中的过往, 若是知晓, 又是否对?他心存恨意。
若她那时显出一点异样, 恐怕就很可能会成为他的弃子。
她在东宫待了已?近一年, 太子看似与她亲近至此,实则从未放下过戒心。
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似乎一时觉得?冰凉, 一时又觉得?恐惧。
片刻之后, 她慢慢平静下来。
太子自小在父亲的厌恶与弟弟的阴影中长大,就是戒心这样重?,才能在这场没有至亲扶持呵护的长久争斗中稳固至今。
况且,她自己难道不是如此?
不论是太子还是吴王, 她都不信任。
吴王看似活得?潇洒,行事更磊落,郑家做的那些事,他可以毫不沾手, 对?太子当初做出的各种抉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轻视、指责,都是因为他生来就有父母的宠爱与庇护,那些对?他不满的人,都慑于帝后二人的威势,不得?不对?他处处忌惮忍让。
在宫中不能轻信任何人。
这是他们的二人都曾告诫过她的话,她要一直牢牢记在心中-
第二日傍晚,萧元琮才有空召见云英。
“昨日武家来人了?”更衣毕,萧元琮拉过她的胳膊,让她坐在自己的怀中。
桌案上已?布好晚膳,这一回,他没让备酒,只几样精致的点心并新鲜的菜蔬瓜果。
太子不重?口腹之欲,一日的膳食份量都有定数,到春夏的夜里,便是果蔬多些,清淡爽口,润燥养气。
“嗯,”云英点头,心道尤定果然事无巨细地?将昨日的情形都告诉他了,“临走时来的,给?了阿猊一把长命锁,是奴婢先前离开武家时不慎落下的。听殷大娘说,前几日武家已?来过人,问要不要把阿猊接回去伺候。”
后一句,尤定并不知晓,她有意添上,让太子知晓。
“武成柏已?上路数日,他的日子不好过,还有两三月的路要走,前途未卜,这些下人倒是会见风使舵,已?开始讨好新主了。”
太子也不意外?,一面说,一面将一块淋了几滴蜜的五色瓜送入云英的口中。
清新的气味配上甜蜜的滋味,牙齿咬入瓜肉中时,一声脆响,丰沛的汁液在口中漫溢开来。
红唇之间,一线晶莹隐现。
萧元琮目光变深,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
“可口吗?”
云英点头,迷蒙的眼里盛着点点水光,颤颤动人。
萧元琮低下头,轻轻吻住她。
清甜的滋味爬上舌尖,沁人心脾。
云英的脸颊悄然变红,水光潋滟的双眼长睫轻颤。
“的确不错。”
萧元琮尝够了,才撤开脸,重?新拾了菜送入她的口中。
“都是才派过去的管事和?下人,能不能长久留下,得?看主人的意思。你是如何答的,要不要将孩子送回去?”
云英看了他一眼,思忖一瞬,轻声说:“奴婢思来想去,还是请殷大娘继续照顾一阵子,府中虽好,富贵无忧,但到底没有贴心的人照料,奴婢不大放心,回府之事,还是待奴婢出宫之后,亲自照料阿猊的时候再定,更为妥当。”
这是她第一次在太子面前提起要出宫的事,恰好能看看他的态度。
萧元琮看她一眼,自饮了一口温着的羹,问:“你想出宫?”
云英在心中迅速揣摩着他的心思和?脾性?,不敢犹豫太久,便垂下眼,一面拾起旁边干净的帕子拭了拭嘴角,一面轻声说:“这哪是奴婢想不想的事,照宫中惯例,再有几日,皇孙便用不着奴婢了,奴婢自该出宫。”
她心中期盼,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任何欣喜的神色,在萧元琮面前,欲求若太过明显,一下就会被拿捏住。
“如此也好。”片刻后,他忽然说道。
云英一时吃不准,他说的好,是不是指她出宫一事,就听他继续说。
“殷大娘虽是平头百姓,但细致心善,孩子交给?她,的确比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更安心些。”
原来是说这个。
云英心有失落,又做出忽然想到什么事的样子,低头露出一丝感慨的笑容:“说来,奴婢昨日抱着阿猊见武家来的那两人时,听他们一声一声‘小侯爷’的唤,实在有些不习惯,好像奴婢抱着的根本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而是哪家的贵公子似的。”
话至此处,她的眼里浮现一缕淡淡的惆怅,仿佛因为亲生儿子一朝成了贵人,而自己仍旧是低贱的奴仆,忽然感受到母子之间的地位悬殊,宛如天?堑。
她在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难过。
萧元琮手中的木箸顿了顿,仔细地?看她一眼,好似在瞧她是不是想要借此求些什么。
不过,云英仿佛当真只是信口一提,没别的意思似的,再抬头时,那些情绪已?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一贯的柔顺乖巧。
“殿下,”她的目光落在案上的瓜果菜蔬间,轻扯一下他的衣袖,说,“奴婢想尝尝翡翠毕罗。”
那带着渴望的语气,像闺房之间,对?郎君撒娇求欢
似的,听得?人心头荡漾。
萧元琮的指节在她鼻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佯怒道:“何人给?你的胆子,竟敢使唤起孤来了。”
云英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手按在他的心口,轻扯住他的衣襟:“奴婢哪里敢使唤殿下?奴婢只是想吃饱些,才能好好服侍殿下……”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颊也红得?诱人。
萧元琮隔三差五唤她过来,为的自然就是床笫间的那点事,听到她的暗示,本就按捺着的心思也有了抬头的迹象。
他轻笑?一声,说:“那便多吃些。”
木箸替她夹来一只饱满剔透的翡翠毕罗。
薄薄的面皮经水蒸过后,已?呈半透,露出里头包裹着的翠绿的细碎菜蔬,色泽清新温润,一口咬下,鲜蔬的芬芳溢满口中,薄而柔韧的面皮自舌尖拂过,令人满足。
东宫的膳食倒一向很合云英的胃口,比从前城阳侯府的厨子做得?可口许多。
她不客气,央着他将每样想尝的,都夹了些,尝过一遍,满足的同时,也试着将他的容忍一点点扩大。
天?光已?尽,暮春三月,夜色已?有微醺暖风。
萧元琮难得?有兴致,没有留在殿中处理公务,而是带着云英到外?头散步。
“孤记得?你先前常去西南面的荷塘,可要到那儿去瞧瞧?”站在少阳殿外?高?高?的台阶上时,萧元琮看向远处,问。
荷塘,那是她从前想见偷偷靳昭时,必要经过的地?方,哪里真是她喜欢的?
云英摇头:“那时奴婢才入东宫,还不熟悉东宫各处的地?形景致,只瞧荷塘附近视野开阔,景致别致,才多去了几回,今日殿下难得?有兴致,殿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奴婢只管跟着便是。”
想去哪儿?
萧元琮顿了顿,心中琢磨着这几个字,忽而有些恍惚。
他在东宫已?住了十?余年。
十?岁那年,母亲病重?,他为人子,应当日夜侍奉左右,可母亲大约是不想拖累他,又或者只是病久了,脾气变得?越发古怪,不但不许他每日入珠镜殿,甚至屡次请身边内监代书,请求圣上让他早日搬去东宫,不要再留在珠镜殿。
他是储君,每日白日要出入东宫,在这儿听臣属们的讲学,只有夜里才能回到母亲的身边。随着年岁渐长,课业日益繁重?,他时常要在东宫留到近亥时才能回珠镜殿。
而就是这点可怜的时间,也被彻底剥夺了。
母亲去世?前的一个月,他正式搬入东宫。
倒的确有个地?方,是他那段日子常去的。
“七星阁,”他转头看向北面,白日,那个方向能隐约瞧见一座五层高?的楼阁,而现下,阁中未点灯,深蓝的夜空仿佛将一切都吞噬在夜色中,教人什么也看不见,“就去那儿吧。”-
怀远坊中,傅彦泽正踏着星光,走在回去的路上。
今日傍晚,许州的同窗们在平康坊设宴,宴请他和?另外?几位才中了进士的同窗。其中,他这个探花郎自然居首。
他不是个喜欢酬唱宴饮之人,但同窗一场,又是一道从许州的匪乱中逃出来的,那一段饿得?面黄肌瘦的日子,和?后来餐风露宿的日子,到底让他们的情谊比先前更深厚些,这一次宴饮,推拒不得?。
这恐怕是他们这些同乡同年的举人们最?后一次齐聚了,有几位出身贫寒的囊肿羞涩,哪怕得?了资助盘缠,也难维持京都这样高?的花销,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回乡,各谋差事。
除了新科进士外?,未考中的举人们,都得?回州府,才可能衙门里谋到个吏的职位。
唯一可叹的,是当初千里迢迢赶往许州,一路护送他们进入京城的靳昭小将军,如今已?身在西北边塞,再不能来到此地?,承一杯他们的谢恩酒。
本欲欢饮达旦,不醉不休,但他和?另外?两位中进士的同窗明日都还要入宫谢恩,夜里更有一场御赐的恩荣宴,半点耽误不得?,日后到底能授什么官,便与此息息相关。
众人不敢坏他们的正事,早早便放了人。
回来的路上,他去了一趟驿站,趁着打烊之前的工夫,将准备好的书信寄回许州家中,这才进了怀远坊。
既中一甲,必授京官。先前租宅子给?他的那一家,知晓他高?中探花后,不但将这几月里交的租退了回来,还往里多添了几分,说是给?探花郎交的束脩。
他本不愿收,奈何一家子极擅揉面做汤饼的,力大无穷,拉着他的两条胳膊,硬是将沉甸甸的碎银塞进他的衣襟中,还说他若再不收,便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商贾小户。
无奈之下,只好收了。
这样一来,他原本也逐渐拮据的钱袋又充盈了许多。
是时候将还在许州家中的寡母接来京都了,他在书信中说的便是此事,明日入宫前,还要去一趟钱庄,将手头的银钱积存起来,过几日得?了官职,再去寻一处宅子。
想起明日的恩荣宴,他不禁抬头看向天?边的星光,只觉胸中一片踌躇满志的情怀,激荡不已?。
十?年寒窗,一朝登科,如今,正是被圣上和?太子看到,日后能大展宏图的时候。
得?见这些天?潢贵胄们的真容,对?于大周各地?任何子民?而言,而是件天?大的事。尽管先前科考、殿试时,他都已?瞧见过圣上、太子和?吴王的身影,但当时一心扑在考试学问上,未多留心,加上距离隔得?极远,本也瞧不真切。
明日恩荣宴上,一一敬酒,定有得?见天?颜之时。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仰望的视线,又加快了脚步。
都说太子是个端方君子,不论理政还是私德,都一丝不苟,令人敬服,想必将来定会成为一代明主-
七星阁内,萧元琮带着云英一路登上石阶,来到最?高?的五层。
方才,他说要来之时,已?吩咐身边的内监,提前过来点灯,此刻,阁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若从远处观之,必是一幅壮丽景象。
大约是年份更久、平日除了洒扫之外?,无人出入的缘故,阁中木板比少阳殿附近的殿阁更加干燥,踏过时,吱呀声此起彼伏,火光下,不时有划痕、裂纹。
“奴婢还从未来过这儿。”云英没想到东宫北面竟还有这么高?的地?方。
少阳殿和?宜阳殿门窗大多朝南,地?势亦高?,她站在大殿之下的平地?上向北仰望,大半视线都会被遮蔽,是以不曾留意过此处。
萧元琮不语,带着她来到北面的窗边,指着远处的某一点光亮,说:“那儿是珠镜殿。”
宫城内,灯火远比东宫明亮得?多,珠镜殿更是如此,几乎一眼就能注意到。
圣上还算简朴,郑皇后却与之截然不同,她喜欢热闹,喜欢精致,更喜欢华贵,珠镜殿里灯火通明方是常态。
云英起初不解为何太子带她来这儿,却要看珠镜殿的景象,但转瞬又反应过来,那里也曾是他的生母秦皇后居住过数年的地?方。
果然,接下来,就听他说:“十?岁那年,刚搬来东宫时,我时常趁着夜色,一个人到此处登高?。那时,珠镜殿里一过戌时,必然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他也有过叛逆的时候,只是,和?素来张扬的萧琰不同,他的叛逆显得?格外?隐秘,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内侍都不曾察觉。
这便是他做过的,记忆最?深的出格的事。
他已?忘了当时独自住在此处时,心中到底是何种滋味,孤独、失落、埋怨、恐惧,也许都曾有过,而如今,那些复杂的情绪,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陌生而遥远。
云英察觉到他第一次没有自称“孤”,而所言之事,正是十?岁上下的事。
她顿了顿,轻声说:“看来,先皇后定是个节俭朴素的贤德之人。”
萧元琮扯了扯嘴角:“也许她的确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不过,那时,她已?病重?,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之中。”
云英愣了愣,总觉得?这时的他,看起来与往日不尽相同,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萧元琮本也不需要她的贴心安慰。
他那片刻的
感慨很快就随夜风消散,此刻再低头看向云英时,目光中已?多了一层深意。
窗边清风徐来,令她鬓边的发丝飘摇不已?。
他走近一步,抬手抽走她的木簪,看着她柔顺浓黑的发丝垂坠下来,在风中徐徐飞舞。
美极了。
木簪一端稍尖,他将那一端点在她的胸前,轻轻戳着,再滑至襟口,就这样将她的春衫一点点剥开。
木簪的顶端坚硬,触感格外?集中,很快便将云英挑弄得?宛如芙蓉泣露。
他让她趴在窗扉边,一手搂在她的身前,另一手将她的胳膊扭在背后。
“孤从前以为自己会像母亲那样,一辈子做旁人眼中的‘楷模’、‘典范’,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美色当前,便是他,一向自诩意志力极佳的他,也不得?不露出狰狞的一面。
“明日傍晚有恩荣宴,”回去的时候,他将仍旧披散着长发的云英抱在怀里,踏着星光往少阳殿去,“你带着阿溶,与孤一道过去。”
云英早已?脱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也没法多想,便应了声“是”。
第95章 恩荣 傅彦泽呆若木鸡地看着亭中的年轻……
恍惚间, 她好像又看?到了余嬷嬷。
在殿门之后,半身淹没在阴影中,像是守在这座宫殿中的苍老游魂一般, 一双平日只有凌厉的浑浊眼睛里,带着比上一次更警惕的复杂情绪。
云英知道, 是太子逐渐放纵的缘故。
可?是,当初明?明?就是余嬷嬷自己, 不顾她的想?法,就将她直接推入少阳殿中, 而如?今,她真的伺候在太子的身边时,余嬷嬷却?又心生?不满。
就像当初的杜夫人, 是她们选定了她, 也是她们对她先生?不满。
云英有时觉得她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个乖巧美丽的傀儡, 既能抚慰她们呵护的孩子, 又能听话得让她们感到满意。
可?是,她们的孩子,那些男人们, 喜欢的却?是另一种傀儡, 一种除了美丽,还?有小性子,生?动俏丽,能引人心心念念, 怎么也放不下的傀儡。
两种完全相反的性子,是男人与女人各自的想?象的隔阂。
但说到底,都是傀儡而已。
云英将脑袋无力地靠在萧元琮的怀中,在对上余嬷嬷的视线时, 忍不住露出一抹带点恶意的微笑。
她看?到余嬷嬷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脸颊有一瞬间僵了僵,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都是下人,没有必要。
不如?想?想?明?日的恩荣宴。
那是历朝惯例,为显对科考与试子们的重视,每到殿试放榜后,都会由圣上下旨,在皇家别苑赐宴,遍邀中榜进士,届时,圣上将亲临,与众人同饮,当年的主考官们亦会作陪。
这样的场合,兴许可?以利用,只是要把?握好分寸-
第二日仍旧是个草木葱茏、鸟语花香的明?媚天气。
今年的春日似乎比前些年的都要更适宜些,没有持续过?久的严寒,更没有提前到来的炎热,一切都恰到好处。
南方春播进行得十分顺利,再有一月,就能先熟一季,迎来一次丰收,这对已连遭数年天灾,流民匪祸时有掀起的大?周而言,着实是个休养生?息、充盈粮仓的好时机,就连西北前线的粮饷,也变得宽裕许多。
朝臣们也因此比年关前后轻松了不少,听闻要来恩荣宴的官员也比过?去?多了两成。
傍晚时分,云英带着皇孙,与萧元琮坐在同一辆马车中,朝着设宴的皇家别苑行去?。
丹佩和绿菱两个不知怎么,昨日夜里着了风寒,一早起来便请了尚药局的人过?来,为免皇孙也受其?累,她们两个白?日便暂先搬去?一间远一些的空屋里,等?过?两日好了再回来。
是以今日同去?的,便是尤定他们几个。
马车中,皇孙坐在萧元琮的身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特意为他掀开的车帘外的情形。
“花花!”
他伸出一根手?指,高兴地指着窗外飞过?的一朵落花。
云英伸手?接住又落下来的一朵花,笑着递到他的面前。
是朵春樱,浅粉的花瓣,像从边缘晕染上去?的一般,好看?极了。
“好、好!”皇孙高兴地拍拍小手?掌,短短的手?指捏起春樱,力道还?不够均匀,一不小心,便将本就脆弱的花朵捏碎了。
浅粉的花瓣簌簌落下,云英笑着摸摸他的脸颊,弯腰将花瓣再一片片拾起,收在摊开的丝帕中,颇有几分春日的浪漫情致。
萧元琮坐在一旁看?着,本就温润如?玉的面上,莫名多了一丝松弛的柔和。
这时候的他,有些像个真实的人。
“阿溶这两日可?闹腾?”最后一片花瓣被拾起时,萧元琮身子微微前倾,替她将额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怎么瞧你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照料阿溶累着了?”
昨夜瞧她还?是面色红润、灿若桃花的样子,才过?了一日,就变了一副模样。
“没有,皇孙虽活泼,却?十分懂事听话,不大?闹腾。”云英摇头,一手?在脸颊上摸了摸,说,“奴婢的脸色……大?约是月信将至的缘故……”
说完,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羞涩的红晕,这才有了几分血色。
萧元琮看?着她,不禁皱了皱眉。
回想?前两月的日子,似乎的确就是这一两日里了。可?他记得,她的身子一向不错,前两回,即便到了那几日,也是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的样子,怎么过?了两个月,身子变弱了?
他莫名想?到余嬷嬷隔三差五准备的避子汤药。
这便是那些女人们避之不及的原因吗?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回去?后,这两日便好生?歇着吧,有什么事,吩咐尤定他们做便是了。”
云英垂眼,轻声道:“多谢殿下|体恤。”
马车在小皇孙被晃得即将睡着时,终于进入别苑之中。
京中共有三处别苑,此番圣上所赐之宴,设在城西郊外的永华苑中。
比起西南面的汤泉行宫能容下大?半个皇宫的人,永华苑便显得小巧许多,占地不过?比宫城中常用来设国?宴的鳞德殿稍广两三分,但胜在精致典雅,其?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山石间错,颇有南方园林的风姿,令人耳目一新?。
一张张坐榻、食案,便依次摆在流水之侧,高处的凉亭之下,是考官们的坐席,其?中,自然以今岁两位主考官太子和吴王为首。
亭下石阶边,最近之处,分别是一甲三人和其他朝中官员的坐席,其?中,一甲三人的案几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案面四边的雕花更是镀了层金,彰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其?他进士的坐席则依照名次排列在后,凡二百六十余人,到最后二十余张,已在花园里绕了数个弯,隐在半人高的草木之后。
云英带着皇孙,跟在萧元琮的身后,进入庭中时,二百多位新?科进士都已提前等?候在此,正三三两两聚在各处谈笑风生?。
听到守在门边的礼官报太子亲临时,众人一阵惶恐,赶紧站直身子,要向储君行礼。
云英趁机打量隐在草木之后的那一排坐席。
那儿地势稍低,看?向高处的凉亭时,大?约不会太清晰,但从凉亭看?去?,却?能将那处的动静瞧个七七八八。
众人才站好,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候,礼官便再次高呼:“吴王殿下到!”
紧接着,头戴玉冠、一身常服的萧琰便信步入内,来到萧元琮的身边。
兄弟二人几乎同时转身,面向对方。
“大?哥。”
“二弟。”
点头致意,便算是问候。
“今日是恩荣宴,没想?到大?哥竟把?侄儿也一道带过?来了。”萧琰的目光往后移去?,也不知到底是在看?阿溶,还?是在看?云英。
萧元琮温和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半侧过?身去?,示意云英带着孩子到近前来。
“阿溶如?今一岁半,再有两三年,便该开蒙入学,孤今日前来,也想?替他先物色一位先生?。”
他说着,抬手?在孩子的
脑袋上摸了摸。
云英捏了捏皇孙的小手?,在他的耳畔轻声说着“二叔”两个字。
皇孙如?今正是爱呀呀学语的时候,听到云英的话,赶紧张着小嘴,冲眼前的萧琰说:“啊、啊、叔叔!”
不知怎么,萧琰看?着眼前两大?一小在一起的画面,总觉得有几分刺目。
他沉沉“嗯”一声,便转开视线,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还?有两三年才要开蒙,如?今就来新?科进士中挑先生?,分明?是要笼络人心,想?也知道,他要挑的是哪一个。
萧元琮的手?落下时,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正从云英的手?腕处擦过?。
“手?也这么凉,”他声音放低一些,“一会儿入席后,让尤定过?来伺候阿溶吧,你下去?歇着。”
旁边的萧琰还?是将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抿了抿唇,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看?他们两个,待诸位进士们行礼问安后,也不顾长幼之序,便大?步穿过?庭中,朝不远处的凉亭行去?。
萧元琮也不恼,转头冲旁边的礼官微笑致意后,方也提步而去?。
一行人在正中让出的道上穿行而过?,进入凉亭主座。
此刻,暮色沉沉,凉亭四周已点了数十盏灯,暖色的灯光将数人包裹着,像纱幔间织就的金线,让原本空旷的凉亭熠熠生?辉。
凉亭之下,属于探花郎的座席旁,傅彦泽呆若木鸡地看?着亭中的年轻男子,迟迟不能回神。
方才入庭中二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吴王。他在许州时便见过?吴王,自然认得出来,那另一个,便是先前在考场和殿试时,都没能走近瞧真切的太子殿下了。
那是他曾经身为平民百姓,也早就听说过?的贤明?谦逊、心怀宽广的储君,果然也生?得神清骨秀,阳煦山立,一看?便是一副不俗之相。
可?为何,此人的样子,竟与他在靳小将军家门前见过?的那个,同乳娘举止亲密、关系可?疑的男子一模一样!
所以,那一日,是太子殿下亲自带着那个乳娘出宫,拜访了靳小将军的宅邸!
一向文?采卓然、言辞犀利,以笔墨便能闻名天下的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惊。
那个美丽异常的女人,如?今正带着皇孙,坐在太子殿下身侧靠后的坐席边,那一副精致动人的面孔,在灯火的映照下,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鲜艳成熟之色。
她……过?得这么好,那婀娜摇曳的身姿,和剔透饱满如?凝脂的肌肤,半点也不像常人想?象中丰腴健硕、憨态可?掬的乳娘。
靳昭小将军如?今已远赴西北,他知道这个女人已另攀高枝了吗?
还?有太子殿下,他知道这个女人曾经和自己的亲卫统领有过?私情吗?
太子和中郎将,一个是所有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储君,一个是内敛沉稳、有勇有谋的忠直武将,如?何就与同一个女人搅合在了一起?
短暂的空白?后,无数念头涌入他的脑海,教他什么也想?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
就在他有些发?愣的时候,坐在高处的萧元琮也正看?过?来,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探花郎。
这是在场诸多高中的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个,比当年二十四岁中状元的薛平愈更年轻,甚至比萧琰还?要年轻两岁。
“傅探花,”萧元琮微笑着开口,“孤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当年仅十八吧?”
傅彦泽愣了愣,到底年轻,反应极快,一听到声音,不必旁人提醒,便赶紧收拢思绪,从案几后绕至阶下,垂首躬身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微臣是永徽二年生?人,今年的确刚满十八。”
“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果然不假。”萧元琮笑着冲他点头,“进学十年,便能走完旁人近二十年才能走完的路,足见卿才智过?人,天资不俗,实在令孤敬佩不已。”
“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傅卿不必过?谦,孤今日特意携犬子前来,便是想?趁着今日恩荣宴,向傅卿提个恳求,待犬子年满四岁,能否请傅卿亲自执教上书房?”
竟是如?此殊荣!
年仅十八,就能入上书房为皇家老师,足见恩宠!
皇孙虽生?母卑微,非太子正经嫔妃所生?,但毕竟是长子,目下更是独子,深受太子重视,太子这般亲自开口,十分尊重。
傅彦泽呆了呆,没想?到还?未正式授官,只一场恩荣宴,他便已得到太子这般青睐,当即跪下,朗声道:“承蒙殿下如?此信赖不弃,微臣惭愧不已,定当竭尽所能,不辜负殿下所托。”
他明?白?,这样一来,自己便要站在东宫这一派中了,但他并不介意,身为饱读圣贤之书的儒生?,他打心底里支持东宫正统。
嫡长子贤德,入主东宫多年,未曾行差踏错,在天下读书人中,更声望极高,本就是天生?储君,该受众臣拥戴,至于所谓的党争,本也非他一个无甚背景的平民学子所能左右,既如?此,不如?坚持本心,匡扶正统。
在众人以羡慕为主的各异的眼光中,萧元琮亲自下阶,将他扶起。
待到重新?落座,举杯同饮,一场恩荣宴才算正式开始。
照理,圣上也会亲临,但不会全程列席,只中途前来,与众人同饮,小坐片刻,便会离开,是以众人没有等?待,一时也不敢松懈。
云英看?着小皇孙坐好,吃下两口为他特别准备的膳食。
眼看?再过?片刻,下面的进士们便要依次上前来给二位主考官敬酒,她便依太子方才所言,让尤定过?来伺候,自己则从凉亭的后侧退出去?,沿着北面的小径,离开庭中,往可?供暂歇的厢房行去?。
别苑之中,自有从宫中派来专门伺候的宫女,有一个便从长廊边过?来,引着她穿过?高低错落的回廊。
“此处人多,娘子当心些。”那宫女提醒道。
这里是通往后厨的必经之路,有不少内监、宫女脚步匆匆地自她们身边经过?。
云英依她的话,特意沿着长廊的一侧行走,目光则在宫女们的衣裳间停留了一瞬。
大?都是翠色的衣裙,和她今日穿的一样。
她笑着道了声“多谢提醒”,状似不经意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席面处:“这样的日子,实在难为你们这般来回走动地伺候。”
那宫女笑了笑,说:“只是膳房有些远罢了,在前面伺候的,每个宫女只要管一位郎君的酒食便可?,算不上累。”
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中,有极少数将满二十一,快被放出宫去?的宫女,有机会邂逅初登科的进士郎,似乎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吧。
云英依稀记得少时听城阳侯府的老仆妇们说外头说书先生?说过?的故事里,便有这样的情节。
第96章 厢房 你与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个姓孙的?, 不过是排在二百五十以?后的?进士,竟那样恬不知耻!”
“我瞧见?了,他方才一直盯着你看呢!”
“分明是他不规矩, 趁着我斟酒时,摸了我的?手, 我才不慎洒了两滴出来,落在他的?袍子?上, 现?下倒反怪起我来了……”
长廊边的?一处转角,两名?手中捧着要添的?酒壶的?宫女, 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话?。
其中一脸面色委屈,似乎受了欺负, 大约是心中难过的?缘故, 走路时, 特意贴着廊边的?扶手, 走得极慢,另一个则愤愤替她骂。
宫女在大多时候还算受外人尊敬,但这样的?场合, 若出了岔子?, 即便?错不在自己?,她们回去后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算了,还是快过去吧,要是比别人晚了, 他又该挑刺了,早些添完酒,离远一些便?是了。”
两人窃窃私语,见?云英过来, 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冲她行了个简单的?礼。
她是东宫的?乳母,又是小侯爷的?母亲,地位隐隐比她们这些只能被派到别苑来端茶递水的?宫女高一些。
云英停下脚步,也?回了一礼,便?继续前行,没有多说一句话?,心中却?记住了那个姓孙的?。
永华苑庭院的?石阶上,有提前写好的?进士名?单,每一张坐席边,也?都悬着写了名?字的?木牌,云英进来时,便?特意看过。
排在二百五十名?开外,姓孙的?进士,应该叫孙惟合,年近不惑的?样子?,生一双吊梢眼?,眼?仁有大半被眼?皮遮去,看起来小极了,偏那两根眉毛却?十分浓黑,哪怕衣着装扮都十分得体,那张脸乍看起来,也?十分不协调,这才能让云英记住。
“穆娘子?,到了,就是这儿?。”走在前面的?宫女推开一扇门?,退到一旁,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一会儿?我去问一问膳房,若有多余的?蛋羹、汤饼,便?送一些来给娘子?用。”
乳娘的?身子?可比她们这些奴婢金贵,半点饿不得。
云英也?不推辞,躬身谢过后,便?进屋歇息去了。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偏屋,门?与窗都开在同一侧,中间相隔不过一丈的?距离。
她特意将槛窗开了半边,坐在榻边的?时候,恰好能看到外头不时往来的?宫女们-
前面的?宴席才起了个头,从一甲三人开始,众进士们依名?词轮番上前,给主考们敬酒。
照往年的?惯例,主考官是何人,这一届的?进士便?大多算作是谁的?门?生,往后入仕,也?多走这一派的?老路,而今年,主考官难得有太子?和吴王二人,众人表面上一视同仁,实?则有些家境寻常,还未在朝中有什么牵扯的?进士,则在暗中比较着二位年轻的?皇子?。
太子?的?表现?无可挑剔,温和仁善,谦逊有礼,与传言别无二致,一下就赢得许多人的?好感。
至于吴王……倒也?与传闻相去不远。
萧琰知晓萧元琮想在这样的?场合一如既往地笼络人心,也?知晓父皇特意安排他这个幼子?也?担任主考,就是为了让他也?能在这些靠着科举正途入仕的?正统文臣们,也?能多一些站在他这边。
但他知道这些都无用。
太子?就是正统,这世上已有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太子?,他再怎么做,都不可能取代太子?在天下文臣中的?地位。
既如此,这样的?场合,他也?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面对满眼?的?推杯换盏,他兴致缺缺地冲面前一人点了点头,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也?是他的?好处,他酒量极好,不论?来者是谁,懒得推拒,大多整杯饮尽,颇有几分豪爽之气,也?令少数几人刮目相看。
“吴王殿下好酒量,令微臣等佩服不已!”
“是啊,听闻殿下先前带兵,不论?北上还是南下,皆与诸将士们同吃同睡,这份气度,本就非寻常人所有。”
几人与他对饮后,仍旧离开,留在凉亭外的?石阶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听得他心中一阵厌烦。
眼?看一轮酒已饮得差不多,酒意带来的?燥热正逐渐自腹腔中蔓延开来,他的?耐心也?已告罄,干脆起身,冲周遭众人略一点头,道了声?“失陪”,便?离席而去。
作陪的?礼部官员们不禁面面相觑,圣上还未亲临,吴王便?先离席,似乎有些不妥。
然而他们转头见?一旁的?太子?仍旧面带微笑,看着吴王的?背影,并未说什么,只好也?缄默不语。
这位祖宗,近来在朝中行事越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越发让人摸不够,不敢轻易招惹。
横竖最后圣上瞧见?,恐怕也?会因为偏宠而纵容他。
“二弟方才恐怕饮得急了些,”萧元琮微笑着开口?,仿佛在替弟弟解释一般,“王保,一会儿送一碗解酒汤过去吧。”
接着,顿了顿,又招手让他走近些,压低声?说:“云英那儿?,也请膳房备一碗补气血的?红枣汤过去吧。”
他温和而充满关切的?目光看起来毫无异样,王保却?一下心领神会,当即在众人的?目光中,快步退下-
云英坐在窗边的?榻上,乘着暮春晚风,用了那名宫女很快送来的?蛋羹与汤饼。
如今天热,一碗热腾腾的?汤饼下去,她便?感到热意传遍四肢百骸,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角落里搁了一面极小的?铜镜,是供宾客们歇息时整理仪容用的?,她对着那面铜镜细细看自己?的?脸颊,从衣袖中取出不及巴掌大小的?香粉,在脸颊与唇角边扑了极薄的?一层。
顿时,她的?脸色再次恢复来时的?苍白。
就在她对着铜镜再次细细检查时,身后半敞的?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刻意放轻的?,只是这间屋外墙角边,有几块木板饱经风霜,踩过时,多少会发出吱呀的?动静。
离地太近了。
她手上动作一停,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利落地翻窗进来,轻巧地落在屋里。
这场景,竟有些似曾相识。可惜进来的?人,已不是当初那个能让她意外又惊喜的?心仪之人了。
“殿下!”她来不及收起香粉,赶紧站起来,压低声?音喝道,“您怎可来这儿?!”
“我想来便?来,”萧琰毫无顾忌地扬眉,大约是因为她排斥的?态度,眼?底浮现?一丝恼怒和不满,“先前靳昭翻窗和你幽会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对他的??”
云英不喜他们任何人用这样的?语气提起靳昭。
她抿唇,扭开脸不看他,更直接忽略他这个挑衅的?问题,轻声?说:“此处人多眼?杂,况且,殿下在这样的?场合贸然离席,很难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她口?中的?“他人”,自然是指太子?。
萧琰心知肚明。
他轻笑一声?,朝她快速走近两步,高大的?身影刚好站到窗扉之后。
“看来你现?在清楚得很,你与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说着,两只手已经抬起来,不甚规矩地按在她的?腰上,上下其手。
云英冷笑一声?,避开贴过来的?脸颊,反驳道:“殿下在说什么糊涂话??奴婢可不敢与您同坐一条船,若当真事发,殿下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奴婢却?会死无葬身之地。”
先前因为他,她已经惹怒了郑皇后,若不是上次侥幸逃脱,郑皇后暂时有所收敛,还不知会闹到什么样,若再因为他而将太子?、圣上统统得罪,那她便?当真要走投无路了。
她可不信萧琰在那种情?况下还会护着她。
萧琰的?神色沉了沉,虽不快,却?没有反驳。
“既然你这样害怕,不妨动作快些,”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压到屋门?与槛窗之间将将一丈宽的?墙面上,“有什么手段,教我见?识一番。”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轻车熟路地寻到想要揉弄的?地方。
云英有时觉得自己?也?实?在一触即燃。
她忍不住呼出一口?积郁在胸腔间的?热气,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斜睨过去,看得他一阵心口?发麻,可那两片漂亮的?红唇间说出的?话?,却?着实?让他不快。
“奴婢今日身上不适,还请吴王殿下手下留情?,若实?在忍不住,不若去寻别的?女人 ,以?殿下的?身份相貌,想必有许多女子?对殿下趋之若鹜。”
萧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近来,郑皇后倒暂不将心思再放在穆云英的?身上了,却?开始时不时拉着他见?京中的?各家贵女,一来,指望他先娶一两个侧室,好早些生个孩子?,安圣上的?心,二来,则希望那些女人能将他拴得牢一些,教他莫再那样恣意妄为。
他感到厌烦透了,如今,听到这个女人也?说出这种话?,越发有种要爆发的?趋势。
好在云英也?不敢当真就这样将他赶出去,眼?看他神色不对,
赶紧伸手,掀了他的?衣袍,在他爆发出来之前,让他浑身不由一紧。
萧琰闭了嘴,伸手用力搂住她的?腰身,手掌在她的?身后不住摸索拉扯,也?想将她的?裙摆掀起来。
“不行!”云英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他的?手背,坚定道,“殿下莫失了分寸!”
两人现?在站的?地方,就在窗边,只要有人从窗边经过时,探身进来多看一眼?,就会发现?他们两个的?踪迹,若一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更是无处可藏。
况且,她的?确月信将至,身上有些不适,不想浪费精力应付他。
萧琰被她掌控着,有些动弹不得。
先前在宫外的?那条巷子?里,他已浅浅见?识过她的?这分本事,却?没能尽兴,今日的?时间与场合也?不对,但他莫名?不想像上次那样轻易放过她。
他干脆捏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撤走。
“我前几日没有问你,你要知晓你父亲的?旧案做什么?”他尽力压低自己?的?嗓音,含在口?中的?急促呼吸随着这句话?,尽数吐在她的?耳畔,“难不成想给他翻案,好方便?你嫁给太子?,给他作妾?”
云英微红的?眼?眶间浮现?出一丝冷意。
萧琰没听到她的?回答,心底涌动起极度的?不甘:“你以?为,只要翻了案,脱了籍,就能嫁给他了?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他不可能娶一个乳娘,哪怕你出身清白。”
云英眸中冷色更甚,灵巧的?手指没有一点松懈,也?较着劲儿?似的?,让他咬紧牙关,再说不出话?。
“谁说奴婢想要嫁给太子?殿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脑袋发懵,眼?前开始出现?一片片白色光晕,她才扯了下嘴角。
此刻,冷情?的?面上再不见?往日的?柔弱无害:“奴婢出宫去,带着阿猊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萧琰愣住了,他被她逼到无法卸力,只能更加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不想嫁给太子?,竟想着出宫!
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在他的?脑海中如烟花一般爆裂开来。
他忍不住俯身,想将她拉近了亲吻。
云英别开脸,由着他的?唇瓣擦过她的?耳垂边缘。她慢慢抽回已经有些发麻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帕,细细擦拭手心和指尖。
萧琰仍在喘息,同时垂眼?望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眼?眶不自觉发红。对他来说,仍旧只是暂时的?慰藉而已。
就在这时,他忽然屏住呼吸,整个人像弓弦一样绷紧,目带警告地看向她。
有人过来了。
云英显然也?听到了,那踩在木板上,由远及近的?细微声?响。
“穆娘子?可在?”是王保的?声?音,“殿下挂心娘子?,特命我送一盏红枣汤来给娘子?暖暖身子?。”-
与萧琰的?海量相反,傅彦泽在饮酒酬宴这些事上十分不擅长。
他为人刚直,虽文采斐然,写得一手好文章,但最不屑那一套溜须拍马的?吹捧华章,再加上酒量甚浅,所以?,在宴席上总不是最如鱼得水、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可是,他年纪太小,名?声?太显,如今又受东宫如此青睐,免不得引来同窗们的?一阵吹捧,那风头,竟似比状元郎还盛。
被一连灌了不知多少杯酒下肚,案上的?瓜果炙肉,却?只来得及动了三五口?,撑到此刻,已然是极限。
趁着众人继续往状元郎身边去时,他赶紧起身,一个人胡乱地往后面的?厢房行去。
有宫女想要过来搀扶:“傅探花,您当心脚下,可是要去厢房?再有几步便?到了,奴婢可为您带路——”
那是个规规矩矩的?寻常宫女,上来搀扶也?是因为瞧他脚步虚浮,动作极为自然,不过,也?许是这位年轻的?探花郎生得太过俊秀,此刻又饮了酒,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间,还带着两抹红晕,看得那宫女莫名?有些羞涩。
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开宴之前还是清新脱俗的?样子?,此刻已是面若敷粉、唇若施朱的?模样。
宫女的?动作迟疑了起来,眼?神间,更是带上了掩不住的?紧张。
清风拂过,悬于廊上的?灯轻轻摆动,眼?前的?光影也?随之模糊起来。
傅彦泽一手撑在栏杆上,抬眼?瞧见?灯下一身翠色衣裙的?女子?,脑袋里不知怎么,就想起另一个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那个女人也?穿了和众多宫女一样的?衣裙,可为何他竟能一眼?在人群中发现?她?
难道是因为她跟在太子?的?身边?
傅彦泽的?脑海有片刻空白。
就在那名?宫女的?指尖要触到他的?衣袖时,他忽然回神,抽回自己?的?袖袍,扶着栏杆迈出两步,好离她远一些。
那张稚嫩尚未脱尽的?清俊脸庞,虽还敷着一层浅粉,神情?却?已是肃然正派。
“不必了,多谢娘子?好意,既然就在前面几步,我自去便?可。”
说罢,挺直脊背,拖着不甚平稳的?脚步,继续前行。
第97章 生事 云英,怎么是你?
云英半侧着身, 站在?萧琰的怀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屏息凝神,抬头对上萧琰严阵以待的警惕目光, 意识到他其实也一点?都不想?被人发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他肯配合藏在?这儿, 她将王保打发走的把握便大一些。
“来了。”
她一面往门边行去?,一面迅速低头, 查看自己完好?无缺的衣裳,小心地将背后被萧琰揉皱的衣裙抚平。
只有两步距离, 不疾不徐,很快便走完了,王保从声响便能判断出?她方?才大致在?屋里的什么位置。
“王内官, ”她笑着将门扇拉开, 对上王保不露声色的面孔, “这点?小事, 怎好?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王保可是尤定的干爹,东宫的内监总管,平日贴身随侍在?太子的身边, 地位与余嬷嬷不相上下?。
她说着, 连忙伸手接过王保手中提着的敞口食盒。
盒子小巧极了,比巴掌大不了几圈,里头盛一盅红枣汤,既轻便, 又不易泼洒,恰到好?处。
王保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瞬,紧接着,若有似无地在?她身后空荡荡的屋子里环视一圈。
屋子很小, 几乎一眼能望到头,若非要说有什么死角,便只有她身侧两扇敞开的门扉之后了。
寻常人绝不会想?到门扉后头藏着人,可王保心细,留意了她方?才的脚步,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面带笑意地站在?门口,慢慢道:“也是殿下?关?心娘子。娘子如?今可好?些了?我瞧着,脸色似乎比来时舒展一些。”
云英知晓他已有疑虑,一颗心不禁跳动得?飞快,面上却尽力显出?一分愧色:“奴婢惭愧,竟令殿下?这样挂心。现下?已好?多了,方?才用了蛋羹与汤饼,热腾腾的下?去?,焐出?一身汗,正要整一整仪容,将食盒送回膳房去?,既然殿下?又赐了红枣汤,我便稍等片刻,再一并送去?。”
不经意间,解释了额角的薄汗,与方?才站在?门边的原因——是为了整理衣裳。
王保的目光从屋里案几上已收好?的一只食盒上掠过,没有说话?。
云英没等来他的回应,一时摸不准他到底信了没有,心中更加紧张,因怕自己一直盯着他会引起他更多怀疑,便暂将目光移开,落到外头的长廊上。
这一眼,却正好?看到长廊西面的一道身影。
青灰的衣袍,清俊修长的模样,正是在?宴上出?尽风头的傅彦泽。
她心中一动,不禁“咦”了一声:“那是傅探花吧?看起来喝醉了,怎么身边也无人服侍?”
王保闻言,果然立刻顺着她的视线往回望去?,就见傅彦泽扶着廊边的凭栏,慢慢坐下?,白皙的脸上有醉酒的红晕,身边也的确空空荡荡,无人搀扶。
那可是太子为皇孙钦定下?的老?师,将来必是东宫的中流砥柱。
云英顿了顿,见他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这才往后退一步,问:“王内官辛苦一趟,可要进来坐一坐,歇息片刻?”
王保自然要过去?询问傅彦泽。
他笑了笑,摆手道:“殿下?还吩咐了给吴王殿下?送一碗醒酒汤,只是方?才未寻到吴王殿下?,这才先到了你?这儿,一会儿还要过去?呢。”
言罢,他拱了拱手便离开了,朝着傅彦泽的方?向行去?。
“傅探花,”他脚步加快,满是关?切,“可是
宴上饮酒太急,有些醉了?不妨先进厢房歇一会儿,老?奴已备了醒酒汤,一会儿便给您也送一碗来。”
坐在?栏边的傅彦泽已缓了口气,闻声抬头,看到王保的面容,一下?想?起这是紧跟在?太子身边的一名内监。
“多谢,我——”他正要答应,目光忽然看到此人身后不远处的一道门。
那是一间厢房的门,此刻正被人从屋里缓缓阖上,看起来并不起眼,起眼的是屋里关?门的人。
就是那个女人。
不知怎么,傅彦泽后背一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不必了,我方?才坐了片刻,已好?多了,离席时间不能太久,我一会儿便回去?,内官不必为我担忧。”
他说着,一手扶在?栏上,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立在?灯下?,最初那一瞬的摇晃过去?后,就变得?笔直挺拔,宛如?青松。
王保看他一眼,点?头:“也好?,那奴婢一会儿便让人将解酒汤送到探花郎的坐席上。算时辰,圣上一会儿该来了,可怠慢不得?。”
这是一句委婉的提醒,傅彦泽听懂了,肃然点?头,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内官了,我这便回去?。”
王保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点?头,随即自己也快步离开-
厢房中,云英坐到窗边,从食盒中取出?那盅红枣汤,一边饮,一边看着廊上的情况。
直到看到王保彻底离开,才放下?手中的瓷盅,起身道:“好?了,人已走了。”
萧琰隐在?墙边的身影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你倒是很镇定,”他嘴角含着笑意,回想?她方?才的表现,竟然有些刮目相看,“好?像天生会逢场作戏一样。”
云英听到他的话?,愣了愣,迅速回想?一番,这份强作镇定的“本事”自然不是天生的。
好?像从进入东宫开始——或者说,从决定自城阳侯府逃出?来开始,她就一点?点?变了。要隐瞒的事,和要隐藏的心思逐渐增加,她被迫变得?“镇定自若”。
“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该如?此。”她说着,上前?两步,却没走到萧琰的面前?,而?是站在?半开的窗扇边,目光看向外面,留意四周是否有人经过,“殿下?也该走了,王内官还在?找您,您方?才应该也听到了,况且,一会儿圣上该来了。”
趁着眼下?一群宫女才经过,四下?暂无人,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萧琰站在?窗后,与她相隔不过两三寸的距离,可一个在?灯下?,一个却在?阴影里。
“真没良心,你?那样利用我,便不打算好?好?回报了吗?”他也说不清为何,心中总有那么点?不甘,不算强烈的情绪,却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
云英侧目,静静看着他。
他当然知道她在?利用他,可是他难道就不是有意的,要在?太子的身边埋下?一根刺?
“奴婢欠您的人情,留着不好?吗?”
尽管两人之间地位悬殊,可是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萧琰也有需要她帮忙的那一日呢?
她半边脸颊隐在?窗扉投下?来的阴影里,另外半张脸则映着窗外廊下?的明亮灯光,一边朦胧而?模糊,另一边却清晰明亮,分毫毕现。
萧琰没有拒绝。
对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便留着,”他扯了扯嘴角,“你?欠我的,总会有你?要还的一日。”
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恶意地回头,轻声说:“若他真的满足不了你?,也可以找我,这个不算人情。”
说完,在?云英猛然羞恼的目光中,翻窗快步离开。
这个祖宗,有时实在?有教人气恼的本事。
云英愤愤取出?香粉,对着铜镜又仔细修补一番。
时间不多了,她得?抓紧些。
很快,面色重新?变得?有一丝苍白,她收好?香粉,将两只食盒提在?手上,出?了厢房,朝膳房行去?。
圣上将至,膳房中又分好?了要添的菜式与酒水,搁在?廊边的长台上,让各位负责伺候的宫女们自来取了送去?。
此刻,宫女们正捧着盛满酒食的托盘,陆续往前?庭行去?。
云英与她们逆向而?行,为了让路,自觉地退到靠着扶栏的一侧。
行至于长廊转角处,恰好?迎面撞上一位同?样手捧托盘、步履迟疑的宫女,她低着头,没有留意前?方?行来的人,一个不小心,手中的托盘与云英的食盒撞到一起。
砰地一声,猝不及防,托盘上的酒壶倒下?,酒液汩汩蔓出?,积聚在?托盘上,串珠成线,自托边缘落下?来,一下?便将那名宫女的裙摆打湿了。
反倒是云英,因为手中提的是食盒,撞了一下?也不碍事,完好?无损。
“哎呀!”宫女低呼一声,看着自己的衣裙,一下?慌了神。
翠绿的颜色,一旦湿了,那一片变深,在?灯下?十分醒目。
“衣裳脏了,这可怎么好?,到庭中便是失仪,定会被责罚的!”
那宫女急坏了,下?意识想?责怪对方?,可一抬头看到是云英,愣了愣,硬生生将责怪的话?又咽了下?去?。
“快快先寻个人去?替你?吧,方?才有内官来报了,圣上马上就到,要与众进士同?饮,酒耽误不得?!”旁边的宫女步履匆匆经过时,出?声提醒。
这话?没错,可那脏了衣裙的宫女一听,却更要哭了:“这样的差事,谁肯替我去?呀!”
她负责的正是那个叫孙惟合的进士,其他宫女已都知晓此人品性低劣,定不会愿意替她。
云英四下?看了看,走近一步,将自己的食盒搁在?一旁,替那名宫女将托盘上翻倒的酒壶扶正,轻声说:“我替你?去?吧。”
那名宫女呆住了。
“你?去?重新?换一壶酒来,我替一替你?,你?去?换身衣裳便来。”云英微笑道。
“可是,那个孙进士,他——”
云英在?她的肩上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一下?:“无碍,我是东宫的乳母,你?们的管事姑姑不会为难我,你?快去?快回便是。”-
前?庭中,圣上终于在?众人的行礼声中,来到最高处的凉亭中。
望着一张张年纪不一、相貌各异,却都含着殷切期盼和敬仰的脸,萧崇寿微微抬手,扬声道:“都起来吧。”
一片谢声中,众人方?直腰起身,回到座旁,却没有坐下?。
圣上到来之前?,是有内官提前?来报过信的,是以众人都能稍作准备。
萧琰已提前?回到座上,傅彦泽也已饮过王保特?意让人悄悄搁在?他案上的一小碗醒酒汤,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寻常。
“你?们都是今岁科考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不枉十余年的寒窗苦读,往后,诸位入朝为官,便不再是从前?在?书斋中只读圣贤之书的学生了,而?要拿出?兼济天下?的胸怀与担当,替天下?百姓谋福祉。”
萧崇寿沉沉数语,再度引起诸位进士们的齐齐称赞与应答。
他遂捧起酒杯,冲众人示意:“这一杯酒,是朕敬诸位学子。”
说罢,捧杯饮下?。众人立即一同?满饮。
接着,又单独敬了状元一杯,便算过去?。
这二百余名进士,除却一甲三人将来兴许能长留京中,其余至少一半人只能做个地方?小官,终其一生,恐怕也只有这一次得?见天颜的机会。
“好?了,不必拘束,都自在?些吧,朕坐片刻便走。”皇帝说完,不再同?进士们说话?,而?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两个儿子。
席间究竟如?何情况,他方?才已听人说了宴上大致的情况,知晓太子给孩子拜了老?师,也知晓大多进士还是更青睐太子。
他的
一番苦心安排,大多时候总能被太子挡回来,他们父子两个之间,好?似生来便是相克,怎么都不对盘似的。
倒是阿溶,活泼可爱,天真单纯,那无害的样子,更能教人展颜。
孩子聪明得?很,明明不大见他,却难得?有记心,此刻被一名内监带着,一对上他的目光,圆圆的眼睛便弯起来,脑袋歪歪,小手指也指过来,嘴里咿咿呀呀开始叫:“祖、祖、父!”
竟还记得?。
萧崇寿眉眼间流露出?温情,今日皇后不在?,他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冲那内监一招手,便亲自抱起了阿溶。
“小家伙看着小,长得?却敦实,”他微微笑着,转头看向萧琰,“琰儿,倒与你?小时候有些像。”
萧琰扯了扯嘴角,知晓父亲的言外之意,瞥一眼侄儿笑呵呵的面容,说:“都是父皇的血脉,自然面容相似。”
萧崇寿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膝下?子嗣单薄,至今也只这一个孙儿,若换作别人,到他这个年岁,便是有了重孙,也不足为奇。
“好?了,朕乏了,”他将孩子重新?交还过去?,在?贴身内监的搀扶下?,自榻上起身,“这便回宫去?了。”
他一站起来,萧元琮和萧琰便也站起来,退让到一旁,就在?底下?也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要起身恭送的时候,最远处的几张坐席附近,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便是女子的轻呼。
“圣上还在?此,孙进士,您怎可如?此无礼?”
底下?原本稍显嘈杂,女子的声音夹杂其中,并不突兀,但因那嗓音比大多正在?说话?的男子的低沉嗓音都要更轻柔清亮些,是以许多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末席处,一名宫女歪倒在?一旁,一手捂着半边袖子,地上是一只摔裂的酒壶,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流淌开来的酒液,看起来狼狈极了。
场中一时静了,萧崇寿站在?高处,不禁蹙眉,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孙惟合在?数百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中慌了神,猛地从榻上跳起来,冲高处的圣上拱手道:“回禀陛下?,并无大事,只是宫女奉酒时不留神,掀翻了酒壶,这才惊扰了圣上,此事定非她有意为之,还求陛下?莫要怪罪。”
这一番话?倒有几分要替宫女解释求情的意思,乍一听,竟像个敦厚之人。
然而?凉亭居高,庭中灯火辉煌,恍如?白昼,萧崇寿暂未言语,他身边的两个儿子却都认出?了那名宫女。
“云英,怎么是你??”萧元琮上前?一步,唤了出?来。
只见那名倒在?一旁的宫女怯生生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丽脸孔,果然是云英。
“殿下?,奴婢方?才不小心碰倒一位宫女托盘上的酒,弄湿了她的衣裳,这才先替她过来伺候一会儿,好?让她有工夫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以免御前?失仪,谁知、谁知这位进士郎,趁着奴婢斟酒时,竟有不轨之举,奴婢一时情急,这才打翻了酒壶……”
孙惟合惊呆了,没想?到太子竟然识得?这名女子。然而?瞧她的打扮,的确是个宫女,既如?此,大小也就是个奴婢,又不可能是太子的贴身婢女。
想?到此处,他当即大喝道:“你?血口喷人!这是在?御前?,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我何苦要对你?个小小宫婢行不轨之举?我看,分明是你?害怕责罚,才会如?此栽赃——对了,方?才也的确是你?先靠上来的!”
他说完,便朝着前?面跪了下?去?:“陛下?,二位殿下?,微臣好?歹已考上进士,将来无论如?何也有官身,绝不至于瞧上一个奴婢,早先民间流传过风流韵事,有些到了年岁的宫女,会想?方?设法在?恩荣宴上接近进士郎,好?为将来出?宫后谋个好?去?处,此女恐怕便有此念,才会如?此行事,求陛下?与二位殿下?明鉴!”
若是换作原本伺候他的那名宫女,此刻这一番话?出?来,萧家这几人便要信上几分了,可眼下?,跪在?旁边的不是旁人,正是云英。
萧崇寿的脸上已带了薄怒,却紧抿了唇,没有说话?。
旁边的萧琰先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一般尖锐地落在?孙惟合的身上,嘲道:“她要接近你??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貌,什么身份。”
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听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孙惟合更是恐慌起来,心里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站在?前?排的人已然认出?来了,旁人或许因为离得?远,方?才没有看清,他们却都见过,这名宫女,是方?才入永华苑时,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等入席后方?离开。
这时,萧元琮上前?一步,一向温和的目光难得?结了冰霜。
“孙进士,你?可知晓你?口中这个想?方?设法接近你?,要谋个好?去?处,要栽赃你?的小小宫婢是什么人?”
第98章 疑心 探花郎方才又为何不直接拆穿奴婢……
两位殿下如此态度, 已让孙惟合的心凉了半截,他抬头怔怔望过去,无措地摇头:“微臣、微臣不知?……”
萧元琮冷冷道:“她是东宫的乳母, 平日只管伺候皇孙,从不做这些端茶递水、伺候外人的粗活, 孤竟不知?,她跟在皇孙的身边还不满足, 还想接近一位排在二百五十名?以后的进?士。”
便是一贯温厚宽和,不曾在外人面前冷过脸的太子, 此时说出的话也已经彻底不留情面。
是啊,不说东宫的人如何,单乳母这样的身份, 便表明已有自己的孩子, 那多半早有夫郎, 将?来只要不犯错, 皇孙顾念幼时恩情,多少?会照拂一二,根本不愁前途, 何故要与一个连京官都争不来的进?士郎拉拉扯扯?
孙惟合的心彻底凉了。
他呆呆看?着高处之人, 在同年们异样的眼神中,自保的念头迅速占据上风。
“陛下饶命!微臣今日实是得见天颜太过激动,又一时喝多了酒,才犯了糊涂, 误会了这位娘子,微臣平日行端坐正?,从未有过差池呀!”他说着,便在地上磕头。
方才实则未做什?么出格之举, 毕竟在众目睽睽下,男子饮多了酒,偶尔糊涂也是常事。
然而,他话音才落,那名?一直在低声饮泣的女子却忽然开口了。
“奴婢从前不识这位进?士郎,不知?其平日为人如何,可?方才,奴婢听宫女们说起,这位进?士郎在席上似乎分寸欠妥,让宫女们有些害怕,正?因如此,方才那名?宫女的衣裳湿了,才会一时寻不到替她的人,奴婢这才先接了她的差事,本想着,奴婢到底是替圣上与太子殿下伺候皇孙的,进?士郎该懂得轻重?,稍有收敛,谁知?……他方才竟借着接酒时,扯住奴婢的衣袖,要将?奴婢拉近……”
孙惟合大惊失色,瞪着看?起来美貌娇弱、温柔无害的女子,只觉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悬在自己脖颈边的刀子,随时能将?自己杀死。
“你?胡说!”他立即否认,目光看?向周围的其他进?士们,“你?们——诸位同年,你?们方才就在旁边,应当都看?到了,是她先靠近我的,对不对!”
有的人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有的则迟疑着开口:“我等方才的确在旁边,可?是不曾留意细节,实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孙兄,实在对不住……”
他们说的是实话,方才众人与圣上饮酒毕不久,注意力还未放到别处,再加上斟酒时,宫女那长而宽的衣袖遮下来,若非有意盯着,谁会留心袖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惟合的话,无人能证明,而云英的话——
“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与二位殿下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众多宫女们。”
这一回,有好几名?宫女看?向孙惟合,甚至周遭的几名?同榜进?士,也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了看?他。
圣上驾临之前,孙惟合虽也不曾明目张胆,但行止间的轻浮却是有目共睹。
“孙兄,圣上在此,万事不可?欺瞒,你?还是说实话吧。”有个看?不过去的年轻人道。
他的声音是压低了的,远处的人自然听不见,但就站在附近的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孙惟合当即有种百口莫辩的憋闷感,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颤抖着指向云英:‘你?、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
“无冤无仇,说得好。”一直站在凉亭中不曾开口的萧崇寿已有些听不下去,“既知?无冤无仇,那便没道理要‘栽赃’于你?,这么多双眼
睛看?着,你?今日到底有没有逾越之举,已是一目了然。”
“陛下!微臣——”
他还想辩解,却被萧琰冷笑着打断:“还未入朝为官,就敢对宫女起歹念,若有朝一日真做了官,治下的百姓还不知?要被如何欺压。”
“还未授官,便不要称臣。”萧崇寿一手蜷在口鼻前轻咳两声,沉沉道,“科举一制,自创立以来,便是要为朝廷拣拔有学识才干的能人志士,你?们经了层层考试,才一路行至此处,学识自然毋庸置疑,然而,究竟内里品性?如何,却未可?知?,今日看?来,你?的品性?,定然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孙惟合原本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登时变得惨白:“陛下,小人寒窗二十余年,才有今日登科啊!小人糊涂,可?今日不曾犯下作奸犯科的大罪——”
“不错,没有作奸犯科的大罪,所以也不必劳烦刑狱诉讼,朕做主便好,”萧崇寿懒懒地摆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看?一眼旁边的进?士名?单,道,“孙惟合,革去一切功名,此后二十年,不许再考。”
寥寥数语,让在场的进士们都屏住呼吸。
登科之日,欢庆之时,竟也是他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天子威势的时候。
二十余年寒窗的努力,在今日付之一炬,而今后二十年,更是毫无希望,孙惟合已年近不惑,二十年后,便近花甲,到那时,人的志气早被蹉跎殆尽,头眼昏花之际,能好好走进?考场已是万幸,何况考中?
这话,已几乎掐断了孙惟合一辈子的科考仕途。
他听得双目圆瞪,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守在外围的天子近卫立即上前将其拖出去,很?快,一张坐席空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萧崇寿的脸上重?现浮现出一丝笑意,扫视一眼众人,说:“好了,此事便当是个教?训,诸卿记住,行端坐正?,约束自身,方是为人与为臣的根本,将?来,莫要步其后尘。”
众人立即闻声而跪,高呼受教?。
恭送声中,萧崇寿穿过前庭,登上御撵,离开了永华苑。
云英也在王保派来的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从地上起身,从席上退下。
众人纷纷向她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只有一个人,正?竭力隐藏自己目光中的震惊与怀疑。
傅彦泽方才恰好跟着状元与榜眼二人来到末席附近,与几位同年们敬酒,他所站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孙惟合的坐席,饮酒时,一掀眼皮就能看?到二人的情况。
他方才也不知?怎么,捧杯满饮时,一双眼睛就看?着那处。
她一个乳娘,不去服侍皇孙,却到这儿来做一个小宫女才做的活,着实怪异,明明不久前,他才瞧见她在厢房歇息呢。
便是这多看?的一眼,他看?到了别人不曾留意的细节。
孙惟合起初的确没有邪念,他那一双被挤得极小的吊梢眼正?时不时偷偷觑着高处的贵人们,并未留意身侧的宫女已换了个人。
是那个女人自己,斟酒时轻甩了甩衣袖,令边缘的布料自孙惟合的手背上拂过,这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孙惟合看?过来的时候,她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对他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她再捧酒时,便发生了众人看?到的那一幕。
孙惟合的确没做什?么,是那个女人自己演了一场戏-
云英重?新?回了厢房附近。
这一回,她不必再做什?么,只需等待宴席结束,太子带着皇孙回宫的时候跟上一道便可?。
屋里有些闷,她将?两名?送她过来的宫女送走后,干脆开了门,站到长廊一侧,感受着夜晚的微风。
暮春花草繁盛,微风中裹着泥土的腥气与鲜花的芬芳,让人心胸舒展,惬意极了。
身后传来一阵不太熟悉的脚步声,不算急促,甚至还带着一点犹豫,云英回头,诧异地看?到两丈外的廊灯下,傅彦泽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大约是已经饮过醒酒汤了,他的身形看?起来比方才第一次来这儿时的样子要稳当许多,一双眼睛清澈的眼里也盛着清明的怀疑与审视,好似有什?么事想不通似的。
可?一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睛便立刻一凛,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戒备和提防。
云英愣了愣,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新?晋的探花郎,明明话也没说过两句。
“傅探花,”她转过身,走近两步,眼看?他的目光随着她的靠近而更加紧张,像刺猬要竖起浑身的刺一般,只得在离他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便停下脚步,“可?是要寻歇息的地方?若有什?么奴婢能帮得上忙的,傅探花只管吩咐便是。”
傅彦泽站在原地,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清俊的脸庞亦紧绷着。
便是这副紧绷的模样,还带着一点少?年郎的稚气,让他看?起来与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也是初入繁华之人,让云英不禁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尽管那时年纪太小,大多事情已记忆模糊,但第一回进?入城阳侯府时的忐忑和孤独,却一直深深埋在心里的某个地方。
不过,她的这点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傅彦泽便开口了。
“穆娘子,”他低声道,少?年人的嗓音带着一种特殊而别扭的沙哑,“方才为何要害孙惟合?”
云英面上的微笑淡了两分,看?过去的目光也冷了一分。
她知?道此人性?情耿直,此刻这样直接来问,定是看?到了什?么。
片刻沉默后,她没有回答,只是淡笑着反问:“那探花郎方才又为何不直接拆穿奴婢?”
若换作其他人,也许会出于忌惮她东宫乳母的身份,不想掺合进?东宫的事中等原因,而选择明哲保身、袖手旁观,但傅彦泽定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不等傅彦泽开口,她便先一步替他答了:“傅探花与孙进?士是同年,同侪之间,有些事有目共睹,隐瞒不住,定然也知?晓他的为人品性?如何,对不对?”
他定然也知?晓孙惟合的确就是会在席上对宫女言辞轻佻、举止轻浮之人,所以才不曾当场拆穿她。
果然,话说完,傅彦泽便陷入了沉默。
姓孙的在会试之前,便曾因在平康坊饮酒时,对一名?舞姬有所冒犯而闹到府衙中,幸好及时求到一名?在京都有几分门路的同乡面前,掏了大半家?当赔给那名?舞姬,才算将?事情压下来。
这样的人,便是当真在恩荣宴上有荒唐之举,他也不会觉得多惊讶。
但……
“这是两回事,穆娘子,莫要混为一谈。”他坚持道,“穆娘子是皇孙的乳母,平日的一言一行,自然都会影响着皇孙,绝不可?有一丝差错。”
他说着,顿了顿,又想起如今由殷大娘养着的那个孩子:“还有穆娘子的小郎君,难道娘子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发现自己的母亲竟是这样的人?”
云英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莫名?起来。
竟提到了孩子,原来世间当真还有这样纯良之人吗?
她也不知?怎么,觉得心底一阵发酸,其实他说得没错,可?是她已走到这一步,哪还有多少?选择“向善”的余地?
“多谢探花郎的好意提醒,不过,此事只要你?不说,又还有谁会知?晓?”她说着,轻笑一声,“况且,探花郎希望我怎么做?现下去向圣上与二位殿下领罪认罚吗?”
傅彦泽皱了皱眉,一时无法回答。他大约的确喝多了,思?绪总不及往日敏捷,面对她理所当然,知?错不改的态度,竟忽然卡住了。
就在这时,长廊上再度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正?是方才那名?下去换衣裳的小宫女。
她提着裙裾,站在长廊的拐角处,似乎原本有话要说,但瞧有人在,便不敢过来。
“娘子,您若有是要忙,我便晚些再来。”她显然是来找云英的,说完便作势要走。
云英出声叫住她,笑着说了句“无妨”。
“探花郎方才不过问起两句与皇孙相关之事,不打紧,”云英说着,侧目看?一眼傅彦泽,“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傅彦泽的唇抿得更紧了。
他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太会弄虚作假、信口胡诌!
那名?宫女见状,想了想,也觉在情理之中,毕竟方才傅探花被太子殿下钦定为皇孙未来的老?师,而穆娘子则是皇孙的乳母。
横竖她要说的,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见状,便直接上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裾向云英行礼。
“奴婢是来向娘子道谢的,娘子方才不但替奴婢暂顶了差事,还让孙进?士那个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奴婢感激不已!”
她这一礼,行得几乎与见到宫内外的贵女夫人异样了,可?见是真正?打心底里敬云英。
云英伸手将?她扶起来,自己本意也不是为了帮这名?宫女。
不过,倒是恰好让傅彦泽听到。
她随即侧目,给了傅彦泽一个“你?看?,我做得没错”的眼神。
傅彦泽无法反驳,但他心中始终坚持认为不对。只是现在不是继续争执的时机,他只好在原地默然立了片刻,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云英仍旧带着皇孙与萧元琮同车。
皇孙在上车之前便已困倦,被哄着睡着了,此刻卧在小小的提篮里,双目紧闭,睡得心无旁骛,仿佛外头打雷下雨也唤不醒似的。
车里静悄悄的,除了马车摇晃时候的吱呀声,与车辙压过地面的闷响,再无别的动静。
云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半垂着头,视线看?起来是落在皇孙的身上,实则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愁绪,映在那张略显苍白的面上,瞧得人心间发软。
萧元琮沉默许久,到底还是伸出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被方才的事吓到了?”
他不说便罢了,一说,云英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难言的酸楚,紧接着,两行眼泪便滚落下来。
“没有,”她慌乱地摇头,狼狈地别开脸,轻声说,“只是觉得奴婢这样的身份,自己让旁人轻看?便罢了,可?今日,却给殿下丢脸了……奴婢实在愧对殿下的厚待……”
第99章 孺人 便赐她‘孺人’吧。
萧元琮看着自己骤然空下来的手掌, 不知怎么,心口像被尖锐的针扎过似的,一阵一阵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还记得方?才的情形。
那个姓孙的进士郎, 连正经官职都不曾有,却敢直呼云英为“一个小小宫婢”, 还要怀疑她为了接近他这个样貌丑陋、无官无职之人!
云英是他的人,平日?在东宫, 也鲜少做端茶递水的活,有尤定他们?去了, 更是让她平日?连往膳房去领餐食这样的事都不必再做。
可在旁人眼里,她仍旧是个可供人随意使唤的小小婢女。
他身边跟随多年的余嬷嬷如此?,就连那姓孙的, 也是如此?。
方?才王保已经暗中替他去问过当时在厢房附近的宫女们?, 事情的确就如云英在庭中时所言, 一切皆出偶然, 那姓孙的,也确手脚不干净,让大多数宫女打心底里抗拒。
难怪她那日?说, 听到城阳侯府的下人们?唤她的孩子作“小侯爷”会感到不习惯, 仿佛一时无法适应这个身份一般——她的儿?子如今已是侯府的主人,而她的身上,却还深深烙着从幼时便刻下的一个“奴”字。
萧元琮放下原本托住她下巴的手,转而落到她的肩上, 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
“云英,”他的指尖在她的肩头摩挲着,不比往日?慢条斯理,力道有些重, 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心中的眸中情绪,“孤会给你家中翻案,让你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从此?,便没人再敢拿“婢女”、“下人”这样的字眼来贬低她。
云英的眼眸登时一亮,连忙抬起?头来,还带着泪意的双目朦胧地仰望着他,满怀期盼:“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萧元琮点?头:“自然,孤既答应你,便定会做到。”
云英不禁露出笑?意,眉眼弯起?时,蓄在眼眶中的泪再次从眼角滑落下去。可是,才不过片刻,那抹笑?意便又淡了下去。
“还是算了,”她将脑袋轻轻靠在萧元琮的肩上,“殿下有这样的心意,奴婢已经感激不尽。”
萧元琮看着她忽然转变的态度,扬眉问:“怎么了?”
云英摇头,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奴婢也不知奴婢的父亲到底是何人,当初到底所犯何罪,才会累及全家,可是,想来有这样重的惩戒,必也是重罪,殿下在朝中,虽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奴婢也知晓,殿下能有今日?,实属不易,奴婢不想给殿下添麻烦。”
她这样乖巧,却一下说中了萧元琮一直以来最在乎的东西——他的声名与?权势。
片刻后,他缓声说:“无妨,孤如今不比从前,许多事已不再有那么多掣肘了。”
云英听到这话,心中动了动,只觉这时候该问出口了。
“真的吗?可奴婢总是不安心……殿下,能不能告诉奴婢,奴婢的父亲到底因何获罪?”
她知道,这件事始终是扎在太子心头的一根刺,早些挖出来才好。
萧元琮沉默片刻,似乎在考量要不要告诉她,以及要告诉她多少。
“你父亲所犯之罪,实则本算不上什么大罪,至少,用不上赔进妻儿?去,是因为孤,才累得你,那么小的年纪,就投身他人府中为奴。”
倒也没有隐瞒。
云英悄悄松了口气?,否则,她还不知要再说些什么,让这件事彻底过去。
“殿下为何如此?说?”这是她早已想过,准备好的话,“奴婢四岁就入了城阳侯府,奴婢的父亲获罪,定是更早之前,那时,殿下也不过才十余岁。”
“是啊,十余岁。”萧元琮的目光望向车帘之外,神色有一瞬间恍惚,“正是十余岁,孤在政事上还无半点?话语权,羽翼稚嫩,又深为父皇不喜,平日?,便是饭吃晚了一刻,字少写?了一个,也会被传到朝堂上,被郑家那一党人添油加醋地抨击一番,在面对你父亲的事时,才会做出那样的抉择。”
他说着,慢慢将当初的事情说了出来。
与?萧琰所叙时,着重多说了萧元琮在此?事中为了保住自己而牺牲无辜之人不同,在萧元琮的叙述中,说得更多的,是郑家兄妹的步步紧逼。
他们?兄弟两?人,各有立场,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多有偏向。
云英庆幸自己多留了心眼,提前知晓了这些旧事,才没有贸然向太子提出想要摆脱奴籍,恢复良民之身的请求。
以他的性子,这样的事,必得是他亲自提出的才好,她父亲的事,更得由?他亲自解释,才能安心。
也因她提前做了准备,在这时候的反应,才能做到让他安心。
“原来竟是如此……”她听罢,神情一点?点?变得复杂,眼神定定望向车外,看起?来有些迟疑,又有些惶恐。
萧元琮静静看着她的反应,不知怎么,心口有些揪紧。
他先前一直没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是觉得此事可能会让云英有异心,就像薛清絮那样,从前的薛家,也是他的鼎力支持者。
尽管云英不似薛家那般,曾经在朝中也有不小的影响力,薛清絮的反戈,当初也给他添了许多麻烦,但终归是身边之人,他不愿见她有异心。
可今日?,临到真正说出口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对她的那种“提防”,似乎和对薛清絮的完全不同。
他似乎有一丝细微的忐忑和恐惧。
明明她只是个毫无依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罢了,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根本掀不起?风浪来,就连薛清絮,她为了给他找不痛快,不惜与?皇后联手,他都没有半点?恐惧。
如今,又是为什么?
这种感觉,陌生的同时,又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云英,”他轻声
问出那个让他感到不安的问题,“你会恨孤吗?”
“我……”
云英抬眼,对上他温柔中带点?忧愁的目光,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刚入东宫的那阵子。
那时候,太子似乎只是个温柔端和的君子,不但脾气?好,还会问她,心中是否有怨。
她说没有——那是在不知真相的时候,可她不是圣人,绝做不到以德报怨、满心大爱,面对这个当初让她全家落入深渊的推手之一,她怎么可能没有半分怨怼?
只是没有那么强烈,算不上恨罢了。
“奴婢不敢,”她轻轻摇头,看着他深黑的眼眸,短促地笑?了笑?,“也许方?才有,现在已没了。”
“多谢殿下愿意坦诚相告,没让奴婢被一直蒙在鼓里。”她先向他稍低了头,行?了简单的礼,才继续道,“奴婢明白,当初的事,殿下有殿下的难处,奴婢的父亲也的确犯了错,受到不该有的惩罚,也是时运不济所致,若非郑家一党步步紧逼,奴婢一家恐怕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况且,殿下如今也救了奴婢,便是当真有亏欠,也已算还完了。”
萧元琮感到心中的那点?不适,随着她这一番话,慢慢消失了。
她没有像当初的薛清絮那样,从此?心怀怨恨,执意与?他做对。
“云英,”他的唇边浮现一抹宽慰的笑?容,“你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忍不住抬手,轻抚她的脑袋,眼中有说不出的怜爱之意:“孤当初没能护住你的父亲,如今定会好好护着你。”
有这句话,云英暂安下心来。
她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有殿下的话,奴婢便安心了。”-
恩荣宴后的第二?日?,给新晋进士们?授官的圣旨还未下,孙惟合在宴上冒犯宫女的事,便已闹得朝野上下,人人皆知。
毕竟,考上进士,不但对平民百姓家庭而言,是鱼跃龙门?的大喜事,对大多本就出身官宦之家的子弟而言,也意味着真才实干,从此?晋升更加顺畅,不论如何,都意味着将来前途谈阔。
而偏偏孙惟合在才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走错了方?向,再次被一道圣旨自云端打落,从此?再难翻身,这样的事,不算亘古未见,但在本朝,还是头一遭。
事关天下读书人,朝上自然要有一番议论。
朝臣们?多是读书人,靠科举出身的更占半数以上,是以,不论党派,这一回,都齐声称圣上处置妥当,此?事还应当昭告天下,让读书人皆引以为戒,莫以为只要埋头苦读,考上进士,便能为所欲为。
也有少数两?三?名朝臣提到了此?事相关的宫女们?。
就在这时,一直不大在朝上慷慨陈词的萧元琮缓步行?至正中,对着天子郑重下拜。
“此?事儿?臣心中有愧,实在深感自责。”
萧崇寿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不禁凝了脸色,沉声问:“太子何故自责?”
旁边的萧琰亦神色莫测地看过来。
只听他道:“昨晚宴上之事,儿?臣自感愧对穆氏,父皇有所不知,穆氏之父,乃是罪臣穆正己,当初,穆正己因儿?臣之故,受到重罚,如今,他膝下独女为儿?臣悉心照料阿溶,儿?臣本该善待于她,岂料还是令她受到如此?轻视欺辱,儿?臣实在心下难安。”
听到“穆正己”三?个字,有少数朝臣便已想起?来了。
此?人虽非朝中要员,名声不显,但当时因判罚有些过重,给许多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萧崇寿起?初还有些茫然,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何人,还是一位坐在前列的御史低低提了几句,才让他想起?当年的事。
“原来是他……”
时间久远,对于天子而言,他决定过太多人的生死?,每年全国需判死?刑者,都要交至宫中御笔亲批,他自不可能个个记得。
“父皇,儿?臣当年年少无知,不懂朝政,只凭一股义气?便上疏父皇,恳请父皇饶恕儿?臣的老师,指责穆主簿行?事粗疏,为求自保而脱他人下水,如今想来实是冲动,父皇为令儿?臣牢记此?事,吸取教?训,特命严查重惩,这才使他全家皆因此?受到牵连。此?事归根究底,都是儿?臣年少所犯之错,当时不知身为储君所担之责,连累无辜之人因儿?臣的任性而受到难以挽回的伤害,儿?臣心中实在愧疚难安!”
一场十几年前的旧案,一个从七品下的小官,太子却能从年少记到如今,甚至还会为了此?人,当着朝中众臣的面,主动提起?,一时令许多臣子们?都感慨不已。
“太子仁善,竟将这样的事都铭记于心!”
“是啊,年少知错,至今仍能改正,真乃君子之风!”
“国之根本,如是方?能令万民心安!”
面对一声声赞美,萧崇寿的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的决定分明是他做的,太子此?举,简直是要他这个做皇帝的自惭形秽!
“好了,事情过去这么久,如今再要争论,又有什么用?”他不耐地摆摆手,“横竖穆正己是犯了罪才被黜落,也不算多冤枉,既然他的女儿?抚育阿溶有功劳,给她稍抬身份便罢了,总不好让天下人瞧着皇孙的乳母还是个罪臣之后。”
此?话便算是将事情揭过。
往事已矣,圣上到底也在乎颜面,若当真重究当日?判罚,只恐还要牵到更多往事,实非他所愿,只给个身份,也算对得起?今日?之事了。
想起?阿溶,萧崇寿到底有些心软。
“便赐她‘孺人’吧。”
王侯之妾、大夫之妻,可称孺人,这显然是看在她为武家生了孩子,却未能得半点?名分的份上赐予的称号。
有了此?称号,她便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奴仆,而是与?其他外朝命妇一样的妇人了。
若照她从前从七品下官员之女的出身,成为孺人,也算与?之相符。
萧元琮的眉峰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没料到父皇对阿溶的那分格外厚待,竟能延至今日?,以至于即便不愿意重审当日?旧案,也愿意给云英一个额外的封号。
难道是血缘亲情使然?
不过,无论如何,他说出的话已经办到,自然没什么怨言。
“儿?臣替穆氏、替阿溶多谢父皇仁慈。”
朝会散去时,萧琰没有直接离去,而是走到萧元琮的身边,意有所指地笑?道:“大哥果然厉害,多年前的错案用在今日?,都能为自己赢来一片称赞。”
萧元琮淡笑?:“二?弟说的哪里话,孤不过是承认了过去所犯的错罢了,诸位卿家如抬举,反倒令孤惶恐。”
萧琰瞥他一眼,嘴角扯出的弧度更深:“大哥就是这般谦逊,令弟弟我佩服。不过,如今她既要成孺人了,还要再留在东宫吗?”
萧元琮的笑?容慢慢冷下来。
“乳母照顾皇孙,天经地义。”
第100章 芍药 此事定和太子有关。
“殿下……”
云英被萧元琮压在屏风上, 勉强承着他带来的重量,有些摇摇欲坠。
萧元琮没有说话,只用力?掐住她的腰肢, 使她的身子不至往下滑落。
额上有积蓄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坠在她光洁美丽的后背,恰是正中凹下的脊柱间, 再度积蓄,滚滚而下, 直到隐没在底端的缝隙中。
她的后背漂亮极了,也不知是怎么生出来的,光洁细腻, 没有半点瑕疵, 骨肉更是完美贴合, 纤薄的同时, 紧致匀称,与前面的起?伏丰腴截然相反。
萧元琮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境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身子, 让他无法抽离开?来, 眼前、脑中更是被什么糊住了,无法思考,更无法冷静,只能凭着最原始的本能不停驰骋。
云英双手?高高抬着, 抓在屏风顶端,却只敢下压,而不敢将整个身子的重量有半点靠在那屏风上,生怕一不小心?, 就会将这一副格外典雅古朴的花鸟绘屏弄得轰隆倒下。
那样的动静,必要引来守在外头的王保等人齐齐冲进来查看。
尽管他们都知晓此刻两人在殿中做什么,可是亲眼看到与知晓仍然是两回事,她始终没有那么放得下面子。
这两日,她总觉得太子仿佛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日朝会后不久,天子的谕令便下来,不但?为她脱了奴籍,还直接封她做了孺人。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整个东宫,除燕禧居的人以外,全都过来向她道喜,不论真心?假意。
她以外,很?快,夜里等太子回来,她便能得到他肯放她出宫,回到城阳侯
府的消息了。
谁知,夜里他回来的很?晚,不但?没有召她,更没让人传来只言片语,仿佛完全不在意此事一般。她心?中觉得不对,到第二日,干脆主动求见,却被余嬷嬷和王保一起?拦在了外面。
“殿下这两日正为政事繁忙,请娘子过两日再来。”
他们是这么说的,自然也是得了太子的属意,否则,不论余嬷嬷再如何厌恶她,也不会如此自作主张,借太子的名义胡乱传话。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离开?,耐着性子等了几日。
一直到今日,她再次主动求见,才终于被放了进来。
谁知,还没等她跪下说出道谢的话,萧元琮便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亲吻,接着,便成了现在这样。
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那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绪,起?初是带着几分急躁的,好?似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喷涌而出一般,后来,不知不觉就变了,变成了一种充满占有意味的强硬。
和最开?始,他等着她从?靳昭身边主动离开?时的从?容淡定不同,和后来他亲眼看到她和萧琰差一点点就水到渠成的嫉妒和比较不同,这一次,他似乎是在和自己较劲,至于较的是什么劲儿,云英并不知晓,只在心?中隐隐能抓到一点关?键。
他恐怕不想轻易放她出宫……
模模糊糊间,她的脑袋一阵晕眩,全身的感官都在往某一个地方集中。
她努力?抓在屏风顶端的手?指已经泛白,开?始轻轻颤抖,忍不住回过头去,迷蒙的双眼没有聚焦,仿佛正看着萧元琮,又仿佛没有。
“殿下,奴婢快受不住了……”
萧元琮俯低身,等她颤声说完,便吻住她的唇瓣。
好?半晌,在她浑身卸了力?气,顺着屏风往下瘫去的时候,他再度捞着她的腰肢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云英,孤把你的孩子也接进宫里来,好?不好??”
云英满眼失神,好?半晌,心?绪才逐渐回笼,疑惑地看着他。
“他如今已是勋贵之家的郎君,有资格住在宫中,日后便给?阿溶做伴读,从?此做皇家近臣,好?不好??”
云英愣了下,心?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太子不肯放人了。
“殿下说的可当真?”她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到底怎样应对才最合适,只能依靠直觉反应,先是做出欣喜的模样,好?让他的一番用心?得到安慰,在他将要点头的时候,再让自己的情绪低落下来,“可是殿下,皇孙年岁尚小,即便要伴读,也要三?岁以后才能挑选,哪有这么早就住进宫里来的道理?旁人知晓,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呢,还是算了,奴婢不敢奢想。”
一说起?旁人议论,萧元琮果然清醒了大半。
“罢了,随口一提而已,此事还是以后再议。”他说着,在她脸颊上又吻了吻,抱着她进浴房去,“阿溶还小,他和别的孩子不同,没有亲生母亲在身旁,十分依恋你,你还是在宫中再留两个月的好。”
“殿下!”云英一急,还想说什么,却很?快忍住了,生怕惹恼他。
萧元琮看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孤明白你也关心自己的孩子,如今你身份已然不同,孤准你每旬可出宫一次。”
水汽氤氲,万事万物变得朦胧而模糊,云英抬起?同样湿漉漉的眼睛,压下一切忽然低落到谷底的情绪,轻轻点头。
“好?,奴婢一切都听殿下的。”
她小心?地来到他的身后,将脑袋搁在他光洁的后背上,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不快。
他已知晓她身份的不同,准她每旬出宫一次,又为何不让她直接搬出宫去,再每日入宫来照料皇孙?毕竟,有了身份之后,她出入宫禁便不再受那么多?限制。
分明就是他自己舍不得将身边的美色放走。
他也知晓不会长?久,只是还想拖延一段日子而已。
男人大?约都是如此,哪怕心?怀大?志如太子,也免不了俗。新得的美姬,总是会占据他们的全副心?神,让他们想要以各种方式赏玩过,才会觉得满足,进而感到厌倦,再寻下一个。
当初,跟在武澍桉身边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也不会因为男人变成了太子,就改变这个想法。
他们都不是靳昭。
她不愿在宫中长?住下去,那最后一把火,也只好?再由她亲自添上——只要精准地抓住他最在乎的东西-
珠镜殿外的小花园里,郑皇后正坐在巨大?的华盖伞下,观赏宫中的匠人们精心?侍弄培育的名种芍药。
这一处花园,是她成为皇后,迁居入内后,因觉珠镜殿的一应布置、陈设都实在太过简朴,没有半点一国之母该有的花团锦簇,才命匠人们修造的。
一年四?季,宫中的匠人们都会将精心?培育的花木送至此处,供皇后娘娘挑选,但?凡被选中的,必有重赏,是以,这几年里,宫中的花木匠人们越发掀起?一股暗中较劲、比试的风气。
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郑皇后坐在伞盖下,看着那一盆盆被人兴冲冲搬上来,又悻悻然搬下去的各色芍药,似乎没有半点兴致。
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身旁宫女?回报的话语上。
“娘娘,人已统统寻到了,就连当初那名连夜潜逃的侍卫,也被咱们的人在淮水一带寻到了,目下正由人秘密押送,前往京都。”
郑皇后眼神一亮,立刻低声道:“可要命人看紧了,千万不能走漏风声,更不能教人半道上劫了去!”
“是,是,娘娘思虑得周全,国舅也是如此想的,特意派了自己身边最信赖的长?子前往,想来再有七八日,就要到京都了,到时,人也一定安顿在国舅府中,绝不会出差错。”
那宫女?说完,又走近半步,看一眼底下还在搬着花盆的花匠们,压低声说:“娘娘,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咱们是否要尽快发作,以免夜长?梦多??”
郑皇后感到自己的心?头骤然加快,搁在榻沿上的手?也悄悄收紧,精美的护甲在半空中划出夸张的弧度,尖锐的那一端最后汇聚于手?腕处,似乎只要指节再多?用一丝力?气,就能将她的手?腕刺破。
她等了这么久,才等来一个很?可能能彻底扳倒太子的机会,当然希望立即将一切拿出来,越快越好?,然而——
“不,这是能震惊朝野,将太子一贯以来的虚伪面具直接撕下来的大?事,本宫要挑个大?一些的日子,一个能让诸位文?武大?臣都能见证的日子,”她深吸一口气,妆容精致的面上浮现出拼命克制后的期待笑容,“就端午吧,那一日,曲江有龙舟竞渡,圣上近来龙体尚算康健,到时会与群臣一同游于曲江畔,就那一日吧。”
两人仍在低声说着什么,便见不远处的甬道上,萧琰正带着一名随侍信步而来。
郑皇后立即示意宫女?别再出声,自己则假意仔细看着花匠们搬来的芍药,随手?指了指:“这一盆留下吧。”
“母后一向喜欢鲜艳的颜色,怎么今日放着那么多?瑰丽的不选,却要了这盆白色的?”萧琰一走近,就看到母亲留下了一盆花朵洁白如雪,只花蕊附近一圈晕开?一圈翠色的芍药,不禁感到一丝怀疑。
郑皇后这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竟选了这样一盆花,一时有些后悔,但?对上儿子怀疑的视线,只好?硬着头皮说:“琰儿,你不是总说珠镜殿里太过华贵耀眼?我挑了一盆素雅一些的,你反又不满了?”
萧琰抿了抿唇,说:“儿说的是奢靡,奢靡与否,倒与颜色的关?系不大?。”
郑皇后不想听他那些惹自己不快的话,赶紧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先前你说要替我查那名宫女?的事,偏不让我
插手?,如今这么久过去,可有消息?”
“儿今日过来,就是要与母后说此事。”萧琰说着,冲周遭挥了挥手?,命匠人们都暂退下,待无外人,放沉声道,“儿命人私下查阅了宫中各处宫女?们的名录,叫彤儿的,一共有两个。”
“哪两个?可知你父皇那日提到的,到底是哪个?”郑皇后闻言,立即坐起?来,她心?中最在意的,还是圣上。
“这两个,一个是尚服局一位替宫女?们裁制衣裳的绣娘,严格来说,也不算宫女?,算是宫中匠人之一,如今已在宫外成婚安家,每隔五日,将活计交至宫中,再领新活;一个则是鳞德殿外殿一位负责洒扫的宫女?,此人前年七月,便因突发恶疾,被遣出宫去了,出宫不久,便已身亡,儿将宫中档册上的记录抄录了一份。”
萧琰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郑皇后。
照他的猜测,父皇口中的那个“彤儿”应当多?半就是这个已经身亡的宫女?。
“前年上巳宴未设在曲江池畔,而是直接设在了宫中的鳞德殿,这名宫女?应当在宴上伺候过,不过,未见有奖惩记录。”
提到上巳宴,郑皇后便想起?圣上酒后消失的一个时辰。
“一定是那时候!”她捏着纸的手?忍不住用力?,立刻将其揉得皱起?来,眼里也浮现出怨毒的目光,“圣上喝醉了酒,没有召任何人随侍,定是那时候,她趁虚而入,以至于陛下至今念念不忘!”
“母后!”萧琰见她这般模样,不由皱眉,“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再追究,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郑皇后这辈子的执念,大?半都落在此事上了,“你父皇明明说过的,从?此只有我一个,可他、可他骗了我……”
“母后,您嫁给?父皇的时候,他就已有妻室,若真这么在乎,当初何故要嫁?”
“当时是当时,后来——”郑皇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有点哽咽。
“罢了,母后,这名宫女?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要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了。”
郑皇后沉默片刻,将那纸撕碎了,丢给?身边的宫女?,恨声道:“罢了,人已死了,也用不着本宫动手?,只要以后圣上不提,本宫便也放过了。”
“嗯。”萧琰应了声,见她当真不再深究,便也不多?劝说,又问候几句,便告辞离开?。
母后在宫中多?年,心?思仍旧浅显,听说那名宫女?已死,却没再追问更多?细节。
实则他当日不但?翻查了档案,还暗中查了细节,比如,当时与彤儿共事的几名宫女?、太监,后来都被调去了不同的地方。
光这一点,已经不大?寻常,而更不寻常的,是这几人被调,走的都是东宫的门路。
查到此处,他便知道,不能再摸这几个人的线索了,否则,消息就会透露到太子面前。
此事定和太子有关?,以太子的心?思,这个宫女?背后一定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他要想办法摸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才能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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