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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要求 也想要成为拥有同样权势地位的女……


    云英在被他碰到身躯的那一瞬便浑身僵硬, 在感到耳畔那阵随着他说话时?传来的热痒之意时?,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可就在萧琰以为她会乖乖听话的时?候, 她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口鼻把他捂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子却拼命扭动起来,腰被他牢牢箍着, 便拿双手?去掰,同?时?以肩背朝后顶他, 连带着柔软圆润的臀也被动地磨蹭起来。


    她想要尽快挣脱,一是出于对萧琰本能的抗拒,二则是想要阻止萧珠儿?, 让她收回刚才的冲动之言。


    而萧琰却被她磨得一下子热血沸腾, 挡也挡不住地浑身燥热。


    他猛地咬紧牙关, 搂在她腰间的胳膊瞬间收得更紧, 让她扭动的幅度变小,手?指更是在她腰上的软肉间掐了一下。


    “别过去,听他们说, 这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他偏过头,再度凑近她的颈窝,这一次,唇瓣不再只是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畔, 而是直接张开,含住她的耳垂,像泄愤似的,牙齿边缘从那片柔软上碾过, 碾得怀中的人剧烈地抖了一下才肯放开,“不要冲动。”


    云英含着朦胧泪意的眼睛狠狠朝后瞪了他一眼,但身躯却慢慢平静下来,不再过分挣扎。


    萧琰没理会她的眼神,也没放开箍在她腰间的胳膊,只是松开唇齿,挪开捂着她口鼻的手?,让她被闷了片刻的呼吸终于重复顺畅。


    她靠在他的胸前,努力?地呼吸,留意九龙殿前的动静。


    有齐采女在劝萧珠儿?,说话,总比她这个宫女有用。


    “快给你?父皇磕头认错!”齐采女一边抽泣,一边跪在女儿?身边,用力?压她的后背,想要让她收回刚才的话,求得萧崇寿的怜悯,“你?听阿娘的话,快磕头!”


    萧珠儿?被她压得身子朝前俯下,双手?却牢牢撑在地上,即便被地上坚硬粗糙的石板磨得又?冷又?疼,也不肯再弯下去一寸。


    “阿娘,父皇是什么意思,您还听不懂吗?”她低着头,由着母亲哭了一阵,才慢慢道,“宫中早就没有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处了,何苦还要在此碍眼?”


    她说完,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看向站在高处,面色复杂的萧崇寿。


    “父皇,儿?臣方?才的话,绝非一时?冲动之言,而是早已想好的,身为大周公主,当对得起这么多年来的万民?敬仰,如今需有人以大周之名和亲,那便是儿?臣应尽之职,实不该再推却至旁人身上,都是父母所赐的血肉之躯,换做哪一家的女儿?,都是要剜父母的心头肉,既然如此,不妨便让儿?臣去,反正在父皇的心中,儿?臣这个女儿?本就不见得有多重要。”


    她的最后一句话多少带着点负气和自嘲的意思,听得萧崇寿的脸色有些难看。


    除了原本的惭愧、怜悯,还多了几?分被女儿?拐弯抹角指责的耻辱,他定了定心神,才沉声道:“珠儿?,你?既知自己是公主,便要明白,和亲事关我大周颜面,不能儿?戏,说出的话,便不能再改。”


    “儿?臣自然明白,”萧珠儿?没有丝毫犹豫,“昨日便已写好奏表,只是还未有机会上呈,明日朝会前,儿?臣自会呈至中枢,父皇不必担心。不过,儿?臣还有一事,想求父皇答应。”


    一直忍着没再开口的郑皇后终于冷笑?出声:“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果然有所图谋,是要给你?母亲封妃,还是要迁宫?”


    萧崇寿皱眉,先?沉沉唤了声“皇后”,示意她住口,随后才看向女儿?:“什么事,你?说。”


    萧珠儿?没有理会郑皇后的冷嘲热讽,一字一句道:“女儿?想求父皇允准母亲齐氏离宫,从此以女冠之身,居于曲江之畔的天清观中,所受供养,需比照宫中贵妃之例,直至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她的确是在替她母亲讨要身份与恩典,却不是宫中的位分,而是要出宫!


    “哪有女儿?出嫁,母亲便出家的?你?这是要在全天下人面前打陛下与本宫的脸,让天下人都以为陛下与本宫过去苛待了你?们母女,你?休想!”郑皇后平日再跋扈,也只在宫中而已,同?皇室关系紧密的贵戚、大臣们私下议论两句便罢了,她半点也不想闹到全天下人都知晓的程度。


    萧崇寿面上的那点愧疚与怜爱也跟着几?乎消失殆尽。


    “后宫女子哪有入了宫再出宫的道理,此事朕看不妥,到时?给你?母亲升至贵妃,让她从宁华殿搬出来,也是一样的。”


    萧珠儿?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这样大胆,听了这话,半点没有服软退缩的意思,更是挺直腰背,倔强道:“父皇,儿臣只有这一个要求,若父皇不能答应,儿?臣便是死,也绝不出嫁。”


    “你这是在威胁谁!”郑皇后被她气得不轻,“大周皇室有的是听话温顺的宗室女,少了你?一个,总有别人顶上,别以为寻死觅活便能得逞!来人,将她们带回去禁足!”


    眼看场面再度闹得不可收拾,云英再次紧张起来,原本作抵挡之势覆在萧琰揽着她的那条胳膊上的手,也忍不住攥紧。


    萧琰看着母亲这副不顾大局、胡搅蛮缠的样子,亦是一阵不耐。感受到胳膊上那只手?的紧张,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在云英的腰间轻拍一下,然后在她耳畔又?咬了一口。


    这回不叫她别动,而是说:“松手?。”


    接着,便将她放开,从树后大步走出。


    “母后,”他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直接落到郑皇后的身上,扬声道,“莫要这般咄咄逼人。”


    他的语气并未有太多情?绪,可不知为何,那些宫女在听到他的话后,一时?都不敢动了,就连郑皇后,在对上他扫过来的眼神时?,都有片刻语塞。


    “琰儿?,”萧崇寿看到儿?子,轻斥道,“你?怎么过来了?怎么能这样对你?母后说话!”


    萧琰这才冲他们两个拱手?行礼:“儿?臣方?才失言了,不过,父皇,儿?臣以为,珠儿?的话,答应了也无妨,何必要无谓争执。”


    此话,换作旁人来说,萧崇寿绝对听不进半个字,但对上他最心爱的儿?子,到底还是先?忍了忍,容他说下去。


    “珠儿?与齐采女这些年在宫中过得不好,此事,不论父皇与母后如何否认,都不能改变,”他一点也不忌讳此事,“原本父皇便已多年未见过齐采女,母后亦不喜她们二人,若准其出宫,往后自更不必再见,岂不是好事?”


    “话虽如此,”被儿?子这样戳破,萧崇寿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可是琰儿?,如此一来,天下人要如何议论朕?”


    “父皇,珠儿?只求让齐采女移居出宫,至于为何要出宫,父皇向朝臣与百姓们解释清楚便可,无非珠儿?深明大义,主动请嫁,齐采女受其感召,愿出家入道,从此于天清观中清修,为陛下与女儿?祈福。”萧琰看一眼旁边还跪着的母女二人,慢慢道,“珠儿?,如此,你?看可好?”


    萧珠儿?抬头,看一眼这个有些陌生的兄长,面色有微妙的变化。


    这自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巴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帝后二人这些年来对她们母女的刻薄寡恩,可是她也知晓,他们定不会容许有这样的结果。为母亲挣得安稳的下半辈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她也明白不能强求。


    “多谢二哥为珠儿?说话,”她轻声道,“只要能让我母亲出宫,不再受皇后娘娘的折辱,从此衣食无忧、安然度日,珠儿?再无他求。”


    萧琰重新看向萧崇寿:“父皇,您瞧。”


    萧崇寿僵着的面容这才稍稍缓和:“罢了,此事也非朕一人便能做主,等明日朝会,同?众臣商议后,再做决断。”


    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听其口锋,自不会再反对。


    说罢,挥手?吩咐:“将公主与采女送回去好生歇息,莫在外着了风寒。”


    这一回,萧珠儿?没有再拒绝,只是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来时?,才发?现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双膝已在冰凉的石板上跪得麻木不已。


    她咬着牙,不愿喊一声疼,一手?搀起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两人相持相护着离开。


    “朕乏了,琰儿?,你?也回去吧。”萧崇寿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精神,整个人萎靡了许多,连眼也不抬,转身便回了九龙殿。


    留下郑皇后站在屋外,红着眼眶瞪儿?子:“你?怎么总是帮着外人来气自己的母亲!”


    萧琰揉了下额头,不耐道:“母后还是多操心操心怎么让父皇消气吧。”


    多年夫妻,郑皇后自然看得出萧崇寿的失望与不快,闻言也不再逗留,带着宫女们匆匆回屋。


    外头剩下萧琰一人,他这才转身,朝着方?才的那株杉木行去。


    黑漆漆的树影后,除了脚踩枯枝的断裂声外,便只有森森寒意,哪还有半个人影?


    萧琰沉沉的面庞间顿时?浮现起一丝恼怒-


    云英回了一趟宜春殿,将九龙殿外发?生的事禀报给萧元琮。


    “是二弟?”萧元琮听到是萧琰出面,暂时?说服了帝后二人,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后快恢复,“倒也没错,此事若真闹得太大,骂名落到皇后的身上,于他自也无益。”


    云英没有答话,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觉得自那日同?她与靳昭说清之后,萧元琮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虽大多时?候仍是和善可亲的样子,但在她面前却像是脱去了最后的伪装,十分自然地便说出心中所想——也许并非全部,但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已与过去的他截然不同?。


    譬如方?才对萧琰的这两句揣度。


    原来他并非旁人看到的那样完美无瑕,他有自己的私心与算计,只是从不在人前显露。


    那这样在她面前不加掩饰又?算什么?


    她在武家时?,见过几?个想要爬上武澍桉的床榻,最后却被杜夫人以狐媚惑人的理由赶出去发?卖的婢女。


    她们都喜欢同?武澍桉独处,最好有些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才最让旁人羡慕。


    云英一直不大明白她们的心思,在她看来,同?武澍桉的眉来眼去,只会让她觉得排斥与不适。


    直到后来和靳昭在一起,她才渐渐体会到这种?偷偷欢喜的感觉,有时?候遇见了没法说话,只远远看上一眼,她心中也会感到甜蜜。


    而萧元琮……


    她对他虽不像对武澍桉那样厌恶,但也绝不会有欢喜的感觉,只有惶恐与不安。


    “殿下,奴婢能不能去看看公主?”


    萧元琮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点头:“你?去吧,今日可去,往后亦可去,孤是太子,安抚公主是应该的。”


    他从旁拿起架子上一件自己的厚实氅衣,亲自替她披上。


    修长的指尖在她的脖颈前仔细拢好系带与扣子,柔软的触感从肌肤间拂过,不知是氅衣上的皮毛,还是他的指尖。


    “殿下,这是您的衣裳,奴婢不能——”


    她轻轻颤了颤,双手?抬起,摸到细细的毛织的系带就想解开,却被他轻轻握住。


    “云英,你?是孤的人,”他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轻声道,“你?在外做什么,自也代表了孤的意思。”


    云英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忽然又?忘了。


    萧元琮替她理好衣襟,将她的脖颈围得透不进半点风才满意。


    “好了,去吧。”-


    绣芸殿中,萧珠儿?好容易才看着齐采女噙着泪喝完安神的汤药睡下。


    她拿帕子小心地擦干母亲眼角的泪,又?嘱咐母亲身边的婢女这几?日夜里多留神,这才带着云英去了自己的屋中。


    “对不起,云英,今日我吓着你?了吧。”


    不算太宽敞的床榻上,她笑?着拉云英坐下。


    云英沉默片刻,实话道:“的确吓着奴婢了,不过,奴婢总觉得好像早有预感,殿下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萧珠儿?点头:“十日前便有这个念头了,只是一直没有下决心,可是,到今日我看到阿娘这样卑微,仍旧被皇后那般为难,而父皇……我与母亲是半点也指望不上了,倒不如让我去吐谷浑,好换得阿娘后半辈子的安稳,反正总要有人去的。”


    她在榻上转了个身,认真看着云英:“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冲动、太天真?”


    云英此刻心中的复杂酸楚已经淡了许多,见她正经地问,便也正经地想。


    片刻后,她摇头:“奴婢能理解殿下的所作所为,当初,奴婢为自己求一条生路的时?候,也是这样豁出一切,求到太子殿下面前的。只是没想到,殿下贵为大周的公主,原来也要这样牺牲自己。”


    “谈不上牺牲,我想过了,只要吐谷浑与我大周不曾交恶,他们必会善待我,只是会有些孤独罢了,去了那儿?,便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她叹了口气,挽住云英的胳膊,“公主又?如何?没有权势,便只是个空架子,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若我是皇后所生,我想,便是整个大周都再找不出一个适龄的宗室女,也绝轮不到我去和亲……”


    是啊,这是个只认权势不认人的地方?,所谓的地位,也皆是手?握着权力?,才有用处的。


    郑皇后,这个整个大周如今地位最高、最有权力?的女人,她的权力?,还有她身后整个郑家的权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圣上给的,因为圣上爱重皇后,所以即便她是个善妒成?性、作恶多端,受朝臣们诸多非议的女子,圣上也愿意无限度地纵容她……


    云英的脑袋里模模糊糊闪过许多念头。


    不知为何,她并不羡慕郑皇后,但她不羡慕的原因,只是觉得郑皇后为人太过恶毒,而非不想成?为郑皇后。


    在内心深处,她甚至隐隐约约也想要成?为拥有同?样权势地位的女人。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的胡思乱想罢了,郑皇后那样遥不可及的地位,根本不是她一个下人可能拥有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公主和亲之事。


    临睡着前,她想,公主走后,一辈子不再回来,又?如何保证郑皇后会信守诺言,让齐采女安稳度日?毕竟,郑皇后对齐采女的介怀早已持续多年,深入骨髓了。


    第62章 使臣 靳昭看起来更是与往日不大一样。……


    云英的顾虑在不久之?后便找到了?答案。


    事后第二日, 萧珠儿果然将已?经写好的奏表递上去。


    她身为公主,虽按皇家规矩,跟着先生读过书?习过字, 但到底不受宠,又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没有跟着前头的姐姐们一道学,先生便也教?得潦草, 只?教?出她一手?中?规中?矩的字来,旁的诗词文章粗读过一些, 要亲自写却是万万不能的。


    是以那封奏表写得也只?能算是言辞通顺,表意浅显。


    好在,朝臣们并不在乎公主才?情如何, 更不在乎这背后代表的公主这些年来受到的忽视, 他?们要的只?是个?结果, 有了?公主的主动请缨, 其他?人便可大大松一口气。


    朝堂上,他?们将公主亲笔写下的一字一句念


    出来,大大赞扬一番, 及至于?圣上提及齐采女请求出宫修行的事, 也没有几人提出反对。


    事情便就这样?顺利地定下来。


    朝廷一面命人修书?,一面为公主延请名师,指点功课。


    此处的功课,自然不再是寻常闺秀要学的女红、女德, 而是男子才?要学的四书?五经、家国大义?,为的是让公主通晓中?原历史,深明大义?,即便远嫁他?乡, 也始终能将中?原的百姓与天子放在心上,莫因嫁人生子,便忘了?根本。


    此外,自然吐谷浑的语言文字、风土人情,以免她入吐谷浑后,与新?汗王无法沟通。


    云英几乎每日都去绣芸殿中?看望萧珠儿,白日里,她不是在听翰林院那些学究们讲课,便是捧着他?们送来的数不清的书?卷仔细阅览。


    她在宫里拘了?这么多年,骤然听到、看到这么多从前不曾见识的东西,总觉得有许多思绪一下被激发出来,却又无处诉说,便都同?身边的宫女还有云英倾诉。


    云英虽也读过书?,但也只?是千字文、百家姓这样?浅显的幼儿开蒙之?物,旁的诗文典籍几乎一窍不通,对那些士人大夫们才?有资格学的正式大义?更是觉得新?奇不已?。


    她每次来时,听着学究们讲那滔滔历史长河中?数不清的能留下名的人物,都要感叹,原来天地是那么广阔,原来那些在外行事的男子,心里能装下这么多的大事。


    难怪他?们一个?个?眼高于?顶,不屑于?妇人小儿在内宅的那点事,换作是她,大约也会有同?样?的不耐烦。


    可是,为何女子会只?看内宅那些事?当真是像男子们说的,天生如此吗?


    大约是因为自己也是个?小女子,云英本能地不愿意相?信。


    她思来想去,觉得是因为大多数女子生来便被拘于?家中?。


    普通农家的妇人要料理家中?杂务,要生儿育女,农忙时还要像汉子们一样?下地干活,尽管她们干不来那些只?有汉子才?能干的更粗重的活,但其中?的忙碌繁琐,却比汉子们多得多。


    而大户人家,像武家那般,娘子们穿金戴银、衣食无忧,平日要做的,也不过是扑蝶绣花、吟诗作对,等到了?年纪,再以家世样?貌互相?比较一番,寻个?如意郎君,从此过上生儿育女的日子,一样?还是围着后宅打转。


    哪怕到了?皇宫,这个?大周权力中?心的所在,女人们也不过是换了?个?更大些的后宅,继续在其中?打转罢了?。


    就连郑皇后,争来争去这么多年,最在乎的也不过是圣上的爱意罢了?。


    皇后怕什么?从那日她盛怒之?下说出的话来看,她并非无坚不摧,除了?怕圣上的爱意消失外,她也怕悠悠众口。


    在后宫如何闹,她都有郑家,乃至圣上替她善后,而一旦闹到朝中?,她便招架不住了?。


    学究说过:“言官们讽议左右,谏诤封驳,以匡人君,古来帝王,除非昏聩无能,行将亡国,否则必要善待言官。本朝太祖开国之?际,更是留下一条铁律:不得杀上书?言事之?人。”


    因为圣上忌惮言官,所以郑皇后也不得不忌惮,只?要能有人在朝堂上不时提起此事,不论能不能闹大,郑皇后都不得不收敛几分。


    就像他?们郑氏一党与太子斗了?这么多年,圣上的心早已?偏得不能再偏,却还是没能得胜一样?。


    云英将自己所想告诉萧珠儿。


    萧珠儿深以为然,想了?想,说:“待我到了?吐谷浑,每年都派人递国书?回来,问?母亲近况,应当会有些作用吧?”


    “国书?两国通信的正式文书?,想来应当能让朝臣们警醒一些。”云英点头,但转而又想起先前学究说过的话,“只?是两国相?距甚远,往来一趟至少要半年时间,即便国书?送得快些,一来一回仍要四五个?月的工夫,还是在朝中?有人替殿下与采女说话更稳妥些。”


    萧珠儿叹了?口气,说:“可是,我母亲出身寒微,娘家根本没有在朝中为官之?人,我要去哪里寻人替我们母女说话?”


    云英又沉默下去。


    她在想太子是如何行事的。


    他?素来擅长利用人心、顺势而为,譬如中?秋夜宴的事。


    那时,他早就猜到郑家人可能会利用武澍桉,甚至为了?推波助澜,还故意将她要出宫的消息透露给武澍桉,好引他?上钩,让他?与东宫的仇怨再深一层。


    太子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利用与此事有关的人和事,任他?们自己动手?,自己只?等着结果便好。


    “殿下,咱们不妨想一想,若皇后娘娘当真要对采女出手?,朝中?什么人最在意?”


    萧珠儿想了?想,说:“事关皇后,自然是太子哥哥与二哥最在意,他?们两个?……时常针锋相?对。难道,我该去拜托太子哥哥多照料我母亲?”


    在她的心中?,太子与她虽不亲近,但有一点同?她一样?,便是与郑皇后不睦多年,而且,他?在朝中?势力颇广,自然能说得上话。


    云英却觉得不妥。


    以她对太子的了?解,郑皇后犯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个?机会,他?不但不会出手?阻止,反而会像上次对武澍桉一样?,纵容,甚至推波助澜,待事情发生了?再渔翁得利。


    不过,萧珠儿尚不知太子为人,她亦不能明说。


    “太子殿下与公主手?足情深,若真出了?事,自然会为公主与采女说话,不过,若是能在事前便时时提醒,让皇后娘娘不会出手?便好了?。”


    萧珠儿顿了?顿,慢慢想通其中?关节:“你是说……二哥?”


    她想起过去有那么几次,郑皇后在磋磨她们母女的时候,恰好被萧琰看到。


    她不知他?对郑皇后都说过什么,但每次都能暂时解了?她们的困。郑皇后的确更愿听他?的话。


    可是,大多时候,等他?一走,郑皇后反而会变本加厉。因为郑皇后知晓,萧琰其实不大在乎后宫阴私。他?有圣上宠爱,几乎不必担心母亲失宠给他?带来什么无妄之?灾,平日瞧见,劝一句不过是顺手?。


    “二哥性情不定,难以捉摸,只?怕不会愿意一直帮我们……”她犹豫片刻,想起母亲和自己缥缈不定的未来,一咬牙,说,“也罢,我便试一试,找个?机会求求二哥。”-


    腊月将至,京都的天忽而好了?许多,自十?月里那场出乎意料的大雪后,便只?陆续下了?两回小雪,积雪不过毫厘,半日工夫便化干净了?。


    云英又陪着萧珠儿去骑了?两回马。


    三人的骑术愈发娴熟,虽与那些能在猎场中?打猎,在球场上击球的娘子们相?比,还差了?许多,但平日出行已?不在话下。


    因都知萧珠儿自请和亲,宫里上下,除了?皇后身边的人外,多少对她有几分敬意与怜悯,连带着对也殷勤了?许多。


    萧珠儿感慨极了?:“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在宫中?过得最好的一个?月。”


    有一回,她们在马场上遇到了?秦逸舟。


    他?照例是一副温和君子的模样?,身边带着个?年轻俏丽的美人,似乎也在学骑马。


    瞧见萧珠儿时,他?主动驱马靠近,翻身下来行了?一礼,微笑道:“殿下好兴致,冬日里也来骑马。”


    “我才?学不久,自然要多练练,”见到他?,萧珠儿还是有一瞬间的晃神,好在很快便恢复如常,也冲他?淡淡点头,露出笑容,“况且我留在京都的时间已?不多,该好好珍惜才?是。倒是秦表哥,天气这样?冷,怎么也有兴致来骑马?可要仔细身子,莫着凉了?。”


    秦逸舟自小身子不好,三五不时缠绵病榻,平日十?分注重保暖,冬日里不大会出来骑马。


    “公主殿下的大义?之?举已?传遍朝野,令宫里宫外都十?分敬佩,臣亦是如此。”他?说着,先冲萧珠儿恭恭敬敬拜


    了?一拜,直将她拜得有些脸红,才?重新?站直身子,接着解释,“等年关一过,臣便要先启程离京,到地方任职,家中?夫人与几位妾室都难得才?到行宫来一回,臣便多花些工夫陪伴她们,今日便是带妾室柳氏到马场上来瞧瞧。”


    他?说着,冲身后的女子微笑示意。


    “松月,快来拜见公主殿下。”


    那名女子方才?已?随秦逸舟行过礼,此刻又再上前一步,冲萧珠儿规规矩矩行礼。


    “妾柳氏见过公主殿下。”


    云英看了?那女子一眼,不是上回见到进汤泉小院的那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萧珠儿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也不愿在此多待,又寒暄两句,便骑着马去了?别处。


    等再看不见那二人的身影,她身边的宫女才?轻声道:“殿下,您就别难过了?,秦家郎君不是您的良配。”


    萧珠儿原本有些沉默,听她这样?说,不禁一愣,转头道:“我知道,我都已?在待嫁,哪里还会再想其他??”


    宫女同?云英不禁对视一眼。


    “那便好,”她显然不大相?信,不过到底松了?口气,“奴婢只?怕殿下心中?还忘不掉秦家郎君……”


    萧珠儿的目光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打量,失笑道:“你们两个?想什么呢,我对秦表哥并没有非分之?想!”


    说完,她又默了?默,收起笑意,说:“也不对,我的确对秦表哥有倾慕之?意,不过,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情意,我只?是有些羡慕他?家里的一团和气罢了?。明明有好几名姬妾,却个?个?都能照顾到,教?她们之?间和睦相?对。”


    秦逸舟脾性温和,是个?谦谦君子,待家中?妻妾体贴关怀,更从不厚此薄彼,这才?得了?一个?安稳平和的后宅,这在京中?贵族间曾有过一段名声。


    “有时候我想,若父皇也能像秦表哥那样?,对谁都一样?就好了?。或者,这个?愿望这辈子也不可能实现,那便嫁个?这样?的郎君也是好的。”-


    很快便是腊月,吐谷浑的使团终于?抵达京都,在鸿胪寺官员与靳昭的北衙军的护送下,与其余按例入京的使臣们一道,入住汤泉行宫。


    当夜,行宫中?便设下夜宴,遍邀朝中?亲贵大臣,一道欢迎远道而来的诸国使臣。


    云英自也要带着皇孙,随太子与太子妃赴宴。


    宴会设在东面的望仙台,虽不如京都宫城中?的鳞德殿那般高耸气派、富丽恢宏,但胜在工匠们奇思妙想,将高台设在山脚处,又铺了?足足的竹管,利用地势高低,让汤泉自管中?流淌而过,将高台内外暖得恍如春日。


    往年,诸国使臣入京,大多由圣上或是太子行宫单独接受朝拜,鲜少像如今这般大设国宴,内外同?庆。


    今年,趁着要与吐谷浑重结秦晋之?好时安排大宴诸国使臣,也不无借此彰显大周国力,震慑诸国的意思。


    云英自人群中?行过时,便不时瞧见来自诸国的样?貌各异的使臣们,站在望仙台上,对着各处指指点点。


    虽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从他?们不时点头、面露赞叹的姿态看,应当是在欣赏夸赞。


    高台之?上,除了?往日能见到的王公贵族外,还多了?许多各国随使臣入京的年轻男女,他?们多是歌舞伎人,不但面容与中?原人不同?,其热烈奔放、能歌善舞的模样?,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京都教?坊司不是没有西域歌舞,不过,都是经教?坊司的中?原乐工修饰润色,虽更为中?原人喜爱,但到底与原汁原味的西域歌舞有些差异。


    便是萧崇寿,看到这样?的情形,也被吸引了?目光,一连与众人饮了?好几杯酒。


    这一回,他?的身边除了?郑皇后的座位之?外,稍下一些的位置,还为萧珠儿设了?一张榻。


    年轻的公主,生平第一次坐得离父皇那样?近,万众瞩目,却是因为即将远嫁他?国。


    有那么片刻,萧珠儿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僵硬,仿佛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不该有的情绪。幸而吐谷浑的使臣们知晓她是名副其实的真公主,不但态度恭敬万分,甚至有些欣喜若狂,连连用不那么流畅的汉话表达他?们的崇敬之?心,这才?让她渐渐缓和下来。


    云英在底下看着,这才?稍稍放心。


    正中?歌舞还在继续,她跪坐在皇孙的身边,由他?拿着小木勺,将碗中?的肉泥一勺一勺送入口中?。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才?学了?一两个?月,便已?能用木勺自己用膳,虽然总是弄得嘴边、围兜上落了?不少,但这不必人哄、不必人喂的样?子,已?十?分难得。


    云英手?里拿着帕子,不时替他?擦着嘴角的痕迹,在他?小手?握不住时,又适时帮他?一把,就这样?耐心照料着,好一会儿,才?见他?将碗里的吃食消耗殆尽。


    她将皇孙脖颈上围着的围兜取走,交给身后的小内监,又将他?抱到地上,让他?在事先设好的小围栏里扶着稍走两步,这才?敢抽空悄悄抬头,往四下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早听宜春殿的人提过,这一次,靳昭因出身西域的缘故,被点了?护送使臣的差事,故而也会与鸿胪寺的官员们一道参加这一次的夜宴。


    方才?进殿时,她就偷偷看过,知晓他?的位次就在那些使臣身旁,此刻得了?空,再看过去,见他?虽还与那些使臣坐在一处,位次却稍挪了?两个?。


    那些使臣大多褐发棕目,手?里捧着酒杯,笑呵呵地坐在他?的两侧,众人不时饮上两杯,相?谈甚欢。


    而靳昭看起来更是与往日不大一样?。


    他?虽还保持着几分平日的沉稳内敛,与那些行止之?间不大守中?原规矩的西域人截然不同?,可那含笑的嘴角与双眼,还是显示出他?由衷的喜悦。


    云英看得有些呆。


    除了?在情事之?间,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靳昭这般情绪外露的样?子。


    仿佛有感应似的,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靳昭捧起酒杯,同?身旁一人共饮,仰头之?际,目光也悄然朝她看来。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云英感到心跳好似变快了?。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萧元琮温润淡然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第63章 西侧 别被人瞧见!


    云英飘忽的思绪立刻被拉回来。


    她迅速垂下眼睑, 收回视线,轻声回答:“没什么,奴婢头一次见到这样多外邦之人, 觉得新奇,便多看了两眼。”


    萧元琮“唔”一声, 没再?说话,目光却顺着她方?才?看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在人群中见到了靳昭的身影。


    他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心中多少浮现几丝不快。


    “云英, 你也吃两口吧。”他将自己桌案上没动过的两碟点心递过去,又示意身边的内监替她盛一小碗热羹,“阿溶先交给别人带一会儿?。”


    云英抬头四下看了看, 想要拒绝。


    这样的场合, 她一个奴婢哪里能?像主人那样这么早就用膳?即便是坐在更低矮的榻边, 也不大合规矩。


    她本与丹佩和?绿菱约好了, 她在此陪皇孙用晚膳,她们两个则自己在宜春殿用晚膳,待皇孙在外玩了一会儿?, 她们两个便来接皇孙回去。


    这样的场合, 皇孙本就只是作为皇室的一员来露个脸便好,不必陪着一直到深夜。


    至于她,晚些时候还?要见一见公主。


    前一日,萧珠儿?告诉她, 今夜打算请萧琰私下谈一谈。


    这阵子国事繁忙,他几乎同太子一样繁忙,白日里见不到人影,听闻有时还?会与人酬饮至深夜方?归, 萧珠儿?只有等到今日,方?有机会见到他。


    可是,萧元琮身边的人太过有眼色,做事太过利落,没等云英说什么,就已经一个上前看着小皇孙,另一个则将一小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饼送到她面前的小案上。


    她不好再?拒绝,只得低声谢过,规规矩矩跪坐在案边,举起勺箸吃汤饼。


    冬日里的羊肉汤饼本是最补气暖身的,可是望仙台温暖如?春,众人在此间?已脱了冬日的衣


    裳,穿着春秋的单薄衣裳,也仍因?酒意、欢笑而感到热气上头。


    云英是下人,自不会饮酒,亦不与人谈笑,但照顾小皇孙也颇费体力?,此刻吃了这小半碗羊肉汤饼,便觉得一阵热意自胃里涌起,像被暖炉熏着似的,熏得热意一点点爬上脸庞。


    她的脸颊由先前的雪白慢慢浮起一层胭脂似的浅粉,眼里也多了一层水光,在辉煌的高台烛光下熠熠生?辉,额角更是缀起几颗晶莹的细小汗珠,更令她美丽的脸庞添上一抹瑰丽之色。


    萧元琮坐在她的身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见状拿了一方?干净的丝帕,在她未注意时,伸手在她的额角轻掖一下。


    “殿下?”云英吓了一跳,赶紧朝后退开一寸,生?怕与他太过亲昵。


    不过,没等她再?说什么,萧元琮也已经收回手,仿佛方?才?只是举手之劳。


    恰好这时,坐在对?面的几位使臣已捧着酒杯过来,笑呵呵地对?着萧元琮行礼、敬酒。


    其中一个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说:“方?才?听中郎将说,太子殿下对?他极好,不但救了他,一力?培养、提拔,还?十分体谅他的出身,每有从西域送入京都的美酒、玛瑙,都不会忘记他。太子殿下这样爱护下属,日后必是个明君!”


    众人围上来的时候,云英便自觉地退到萧元琮的身后,此刻闻言,不由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打量这些使臣们,果然在其中见到靳昭。


    他捧着酒杯,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众人一个一个同萧元琮说话,在萧元琮不得分神之际,才?敢同云英飞快地再?次对?视一眼。


    这一回,离得近了,看得更真切,虽然只是一错眼的工夫,云英再?收回视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这段时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被冲散大半。


    高台之内的气氛本就欢腾活泼,她这点淡淡的笑容隐在其中,毫不起眼。


    可是,偏偏有人看到了。


    萧琰冷眼看着她面上浮现的那一丝笑容,不禁悄然咬紧牙关?。


    “吴王殿下,公主想请殿下晚些时候到后面一叙,有些事想要拜托殿下,与殿下商议,特意遣奴婢前来,询问殿下是否能?赏脸?”


    不起眼的小宫女悄悄来到萧琰的身旁,将地点告诉他。


    萧琰收回视线,捧起眼前才?斟满的酒杯仰头一口灌下,沉吟片刻,才?点头:“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会过去。”-


    小皇孙精神不错,云英带着他到太子身后的空地处玩耍。


    不少上前同萧元琮饮酒攀谈的人,免不了都要夸两句皇孙养得好,精神伶俐,一看便非凡俗。


    小皇孙虽还不大会说话,但能?感受到众人的情绪,知?晓他们在夸赞自己,便不时地笑着张开小嘴,咿咿呀呀发出几个单字的音节,又引得众人一阵笑。


    就这么闹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等来了丹佩。


    云英看一眼漏刻,已近亥时,到小皇孙该吃睡前最后一顿奶的时候了。


    两人便要带着皇孙下去喂奶。


    萧元琮留心多看了一眼正招待西域使臣们的靳昭。


    靳昭站了起来,似乎也打算离席,不过,他身边有两个西域人也跟着站起来了,手中都还?拿着酒杯,似乎是要一道去后面另寻一处,再?开小宴。


    萧元琮收回视线,点头示意允准。


    云英这才?与丹佩一起,带着小皇孙进了后面的一间?空屋。


    高台上有整整三层,前后空着的宫室数不胜数,有不少已经坐了宾客,往来之间?,热闹不已,不比前面逊色。


    “咱们这处好,位置偏,屋子也小,主子们都不愿来,恰好清净些。”丹佩一边说,一边点亮屋里的两盏灯,将屋门关?上。


    小小的屋里,在廊柱边缘,只有一扇朝西开的窗,和?一张窄窄的榻。


    云英关?了窗,便抱着小皇孙在榻边上坐下,解开衣裳给他喂奶。


    这孩子方?才?在前头还?精神得很,被众人哄着,笑得十分开心,半点没有困意,一到这儿?,外头的喧哗声去了大半,他竟一下困顿起来,圆眼睛耷拉着,仿佛下一刻便要睡去。


    云英爱怜得拍拍他的小脸蛋,见他还?能?本能?地吮吸吃奶,便由着他去了。


    “看来得赶紧回去歇息了,”丹佩看着皇孙可爱的模样,也露出笑容,“平日这时候也的确要睡了。”


    大约是困极了,小皇孙吃着吃着,小嘴越来越慢,不一会儿?竟停了,已耷拉下来的眼皮也彻底阖上,竟就这样睡去了。


    云英失笑,估摸着他吃得虽比昨日稍少一些,但方?才?在前头用晚膳时,也比昨日稍多了一些,便不再?强求,小心地将他的小脸蛋挪开,扣上衣扣,在怀里多抱了一会儿?,待他睡熟了,才?交到丹佩的怀中。


    孩子稍有些认人,平日窝在谁的怀里睡着了,若没睡熟便换个人,他大抵是要醒来哭闹两声的。


    丹佩小心地给皇孙掖好厚实的衣裳,尤其是双耳旁,确定外头动静再?大,他都不大能?听清,才?起身。


    “我先带着皇孙回去了,”丹佩一手在皇孙身上轻拍,“绿菱去前面领了些酒菜,晚些你回来,应当还?能?吃上两口。”


    望仙台的宴席多备了酒菜,宜春殿是太子的居所,多出的酒菜便分给他们一些。


    “好,我再?在屋里留一会儿?。”云英点头,起身开门,待将人送走,才?重新回到榻边。


    她觉得有些热。


    这间?屋子狭小,门窗皆关?着,不大透气。她便将西面临在廊柱边的窗打开。


    才?要坐下,窗边便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靳昭。


    云英的裙角才?沾到榻沿,身子又一下直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话才?说完,靳昭已伸手进来,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一下带到面前,隔着窗户,便低头吻下来。


    云英起先还?带着警惕,生?怕被别人看到,可是当那带着酒意的吻扑面而来时,她有片刻微醺,竟就这样将话吞进去,仰头用力?回应起来。


    整整一个多月,因?为太子不再?同意,她再?没回京都见过孩子,更没见过靳昭,身与心都感到巨大的空虚,此刻与他亲吻,那种迫切的渴望便一下被点燃了。


    她剧烈地呼吸,由着他松开唇瓣,又沿着下颚滑入颈窝,牙齿轻轻重重地在她的颈侧啮咬,惹得她又痒又热,身子更朝前弯折得厉害。


    幸好她尚有一丝理智,热情迸发的同时,用力?攀着他的肩背,喘息着提醒他:“进来。”


    靳昭没醉,知?道轻重,闻言一手撑在窗框上,稍一使力?,下半截身子便轻巧跃起,跨过窗框,落到屋里。


    整个过程,他上半截身子几乎没挪动太多,另一条胳膊一直牢牢搂着她的细腰,落在屋里时,更是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


    才?进来,他便又伸手将窗扉带上。


    到底情意难挡,他关?窗的动作不那么仔细,力?道稍大,发出“砰”的一声。


    云英被这声音震得有片刻回神。


    “小心些,别被人瞧见!”她低声在他耳边提醒。


    可靳昭大约真的多喝了酒,闻言没吭声,却握住她的双肩,略一用力?,将她一下压倒在榻上。


    他埋首咬住她的锁骨,指尖则沿着她的肩头摸索下去,毫不费力?便解开底下的暗扣,牢牢握住。


    云英忍不住挺起身,发出低低的嘤咛,搁在身侧的双手更是不自觉地攥紧,将衣裙攥得皱起。


    “没有太长时间?,”他一面埋首下去,一面压着低声说,“我是同鄯善国的使臣一道出来的,一会儿?就得回去……”


    听他这样说,云英便知?他没有糊涂,遂不再?多说,只敞开心怀同他厮磨,想要在紧张的时间?里让两个人都暂得到慰藉-


    高台西侧,萧琰独自站在长长的木梯旁,望着那扇并不起眼的窄小窗扉,眼神难看极了。


    他本是要上二层,到萧珠儿?先前说好的那间?朝南的宫室中,听听她到底有什么事要与他商议。


    却没想到就瞧见了靳昭从那窗边翻进去,然后从里头飞快关?上的情形。


    靳昭不愧是羽林卫里以平民之身爬上来的小将军,身手极佳,这一点,他在许州时就稍见识过一番,只是没想到,那样的好身手会被用在这里!


    他刚才?分明看见了,那屋子里还?有个娘子,被他搂在怀里,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虽被靳昭高大的身影挡去大半,根本看不见


    那娘子的样貌,可瞧那宫女的衣裳,和?一闪而过的婀娜身段,不必猜便知?晓,定是穆云英!


    他搭在木梯扶手上的手忍不住用力?,指尖的血色迅速褪去,留下一片煞白。


    此处靠近高台西侧边缘,因?离宴会稍远,的确人少,若不是他嫌里头吵嚷,想寻个清净处上二层,也不会绕到这边的木梯来,更不会看到那两人的秘事。


    真是胆大妄为!


    他闭了闭眼,胸腔间?盈满复杂的情绪,几乎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从木梯上下来,冲他行礼。


    “原来殿下在这儿?,奴婢可算找到了。”她恭敬地侧身让开,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公主命奴婢来迎殿下。”


    萧琰沉默片刻,到底先把?事情压下去,松开手,面无表情道:“那便走吧。”


    宫女快步将他带至二层一间?宽敞的宫室,萧珠儿?已经等在门边,一见他来,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叫一声“二哥”。


    萧琰一瞧她的样子,便觉不大一样,遂沉沉应了声,也不同她兜圈子,直接道:“今日使臣进京都,也算你的好日子,你怎么有心要单独见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到底兄妹一场,你应当知?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萧珠儿?顿了顿,望着他这副冷淡无情的模样,还?是有一瞬间?惧怕。


    她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情,不知?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发怒,更不知?他到底会不会顾念兄妹之情。


    可是,既然来了,便没有口都未开就直接退却的道理。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重复一遍“兄妹一场”这四个字,然后,在他的注视中先跪了下来。


    “珠儿?有一件事,想求一求二哥,请二哥念在兄妹一场的份上,帮珠儿?这一回。”


    萧琰望着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除此之外,没有太多波动。


    身为圣上最宠爱的皇子,他早已习惯旁人的跪拜与奉承,即便是兄弟姊妹,也从没有人能?越过他去。


    那几个已出嫁的公主同她们的驸马,明明与他辈分、地位相当,每每见到他,也都得一副恭敬的模样,此刻面对?妹妹这一跪,他除了皱一下眉,没有半点受不起的样子。


    若是教那些文臣瞧见,只怕又要大书特书,好好参他一参了。


    “有什么事,说便是,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


    萧珠儿?跪着不动,但也没有再?行磕头之礼,就这样将心中所求说了出来。


    萧琰静静听罢,没有直接点头或摇头,而是问:“你要我帮你约束母后,保护齐采女,可我凭什么?母后做什么,可从来不会提前与我商议。”


    他的态度如?此冷淡,萧珠儿?虽有预料,到底还?是有几分失望。


    她想着先前同元英商议过的话,认真道:“二哥到底是母后所生?,母后若是再?对?我母亲出手,于二哥只有妨碍,没有任何益处,不但会惹朝臣们非议,更会、更会让旁人抓住机会,大做文章,将矛头指向二哥……”


    听闻此话,萧琰的眼神才?有了些许变化。


    “那都是朝中的文臣们会做的事,我一向不大在意。”他扯了扯嘴角,言官们的确能?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不过,他不是太子,不靠扮演“仁孝明君”来让文臣们拥戴,虽然在乎他们的言论,却不至于事事惧怕。


    “不过,你竟能?想到这些,倒让我诧异。”


    毕竟,她方?才?口中的“旁人”,几乎就让他一下想到太子。她平日同太子的关?系,分明比同他的关?系要好一些。


    她当真能?看清太子的为人?还?是背后有其他人告诉她?


    他心中一动,忽然说:“我记得大哥近来待你很是体贴,还?得了不少夸赞。”


    萧珠儿?愣了下,仍旧没得到他的正面回答,只得如?实道:“太子哥哥怕我出嫁前心中彷徨,难以排解,特意让身边的宫女日日来绣芸殿陪伴我。”


    “哪个宫女?”


    萧珠儿?眨了眨眼,说:“是侄儿?身边的云英,先前我见过她几回,颇为投缘。”


    她不知?道的是,萧琰其实早就知?晓她与云英到底因?何结缘。


    萧琰的目光闪了闪,慢慢道:“我知?道了,此事先容我考虑一番,待想好了再?告诉你。”


    说完,也不扶她,直接大步绕开,出门离去。


    第64章 抱负 这么快就幽会完了?


    时间太短, 两人没法得到彻底释放,只能?暂时解一解相思之渴。


    “不行,不能?继续。”靳昭喘着?气, 忍住那股刻意加快速度而带来?的不满足和空虚,翻过?身来?仰卧在云英的身旁。


    两人并排仰卧, 将?窄小的榻占得满满当当,半点动弹不得, 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下去。


    拥挤的空间里,有片刻沉默, 除了两人急促起?伏的胸膛带来?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阿猊在家中?照料得很好,前日阿娘说他已能?扶着?榻站起?来?了, ”靳昭摸索到她的手, 与她十指紧扣, 粗糙的腹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一下, 或轻或重地摩挲,同时不忘与她说阿猊的近况,“本想着?你不能?回去, 便让阿娘带着?孩子过?来?住几日也好, 我?在此处也有一间小院,可是阿娘说孩子还太小,咱们寻常的马车,自比不得宫里的那样舒适, 不必让孩子受这样的罪,若是染了风寒反而不好。”


    云英仔细听着?,点头说:“是殷大娘想得周到,想来?下回我?再见到阿猊时, 他不但能?走,还能?说话了。”


    她知道殷大娘的好心,靳昭在这儿的小院里自然有汤泉,老人家冬日来?小住,最?是养身,否则圣上也不会秋日便急着?搬来?。


    想到圣驾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京,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阿猊,云英还是有些惆怅。


    她小心地侧一下身,原本的仰卧变作?侧卧,将?靳昭一边臂膀抱在怀里,温柔地依偎在他的肩上。


    与他相处的时间也太短,那种失落的感觉也越发难以消解。


    靳昭感受到她的情绪和依靠,心中?动容,忍不住也艰难地侧过?身去,将?她抱在怀里。


    好容易才分开?,此刻搂在一起?,他又低下头寻到她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


    “等你再见到阿猊,他便能?叫你阿娘了。”


    云英觉得心里变暖也变软了许多。


    亲吻沿着?唇瓣挪到脸颊边,再到脖颈,眼看又要往下去,她舒适得眯了眯眼,模糊地问:“你今日看起?来?好像格外开?怀,好似多饮了几杯酒?”


    “嗯,”靳昭开?始凑到她的敏感处攻击,闷声说,“许久才能?见到一回从家乡来?的人,我?在京都待久了,有时觉得自己连家乡话都不会说了。”


    西域地广,大小数十国,距离京都千万里之遥,沿路而来?困难重重,每隔数年,才有可能?派使臣往来?一趟,他在京都这十年,也才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西域使臣一道入京的。


    云英被他弄得毫无招架之力,脑袋里却?还在一点点转。


    “这一回来?的使臣们,可有哪一位是从你的故国来?的?”


    在她的记忆里,只知道靳昭是从西域来?的,却?从没听他说过?到底是西域诸国中?的哪一个?。


    他在京都住了这么多年,虽然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但平日走在街头,站在人群中?,偶尔还是会显得与周遭黑发黑眼的中?原人格格不入。


    而今日看到他与那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西域人站在一起?,那样和谐,那样自然,好像这才是他的本色,才是他生来?就属于的人群。


    血脉中?带来?的烙印,轻易无法改变。


    靳昭闻言,先?是下意识摇头,待牙齿咬上她肩头的衣裳,又顿了顿,重新点头。


    云英糊涂了:“这是有还是没有?”


    靳昭不敢再将?她的衣裳脱了,生怕真的把持不住自己害了她,便将?脑袋埋在她胸前的衣裳间,缓了片刻,再慢慢倒回一旁。


    “我?生在且末,去京都整整七千里,只是,在我?离开?时,那儿便已陷入战乱,如今早已不复存在。”


    他说到这儿,语气里有一分苦涩,“那里的数个?小国,都先?后被鄯善兼并,今日倒的确有鄯善国的使臣前来?。”


    故国之思,大周的汉人大约很难理解。


    云英只能?以自己幼年时离家,家破人亡,到如今无亲无故,连家也早已没了的心情与之靠拢一番。


    可是家与国到底差别太大,她仍然无法完全理解这种感觉。


    “只盼那儿以后少些战乱,百姓能?安居乐业。”她轻声说。


    靳昭的心思开?始慢慢飘远。


    “是啊,”他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可是,有些事是说不准的。”


    云英想了想,问:“可是在担心西北一代氐羌与吐蕃的蠢蠢欲动?”


    方才难舍难分的暧昧气息已慢慢退去,靳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头说:“你怎知晓?”


    西北边事还未彻底发作?,朝中?如今正忙着?别的事,还未论到此事,她在宫中?,应该没有听到什么人说起?过?才是。


    “我?近来?日日陪伴公?主,”云英见他眼中?的惊讶,心中?不禁升起一阵难掩的骄傲:“公?主要和亲,如今每日听学究们讲课,你们男子要学的,公?主也要学,我?在旁听着?,便也听进?去些。”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同往日做奴婢时的温顺听话不一样的神采。


    靳昭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原本的惊讶渐渐带上几分赞赏。


    “云英,你很聪明,做事又果断,是个?十分不简单的人。”


    这一句“聪明”,并非指她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是指她愿意学那些自己从前全然不知晓的东西。


    他知道,她是奴婢出身,从来?没有正经上过学读过书,同在宫中?长大,从小由学富五车的学士们教养过的公主完全不能比肩。饶是如此,她也能?在公?主身边,听那些学究讲和亲公?主才需知晓的国史政事,让他刮目相看。


    难怪今日见到她时,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旁人看不出来?,只有他这样与她亲密至此之人,才会留意到。


    方才没有多想,如今听到她说起?,他才反应过?来?,她似乎比过?去更沉着?了一分。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


    云英愣了下,待看到他眼中?的那点惊喜与赞赏,不由又露出更深的笑意。


    她也没发现自己的变化,但经这样提醒,想了想,说:“大约是因为我?开?始逐渐知晓你们这些男子平日都关心些什么的缘故。”


    从前她是深宅妇人,每日在脂粉堆里度日,对如武澍桉这样的男子的想象也十分贫瘠,如今在公?主身边听讲,看到外头的天地,稍有些明白这些男子还关心什么,自然而然便少了从前因无知而生出的惶恐。


    靳昭轻笑一声,替她将?又弄乱了的衣裳重新整好,说:“男子也不是人人都关心家国大事,就像女子也不是人人都做女红读女诫。”


    云英看着?他毫无轻看之色的面容,渐渐定?下心来?。


    她又想起?太子说过?的话。


    “你呢?”不知何时,她已从榻上坐起?来?,低头认真地看着?靳昭,一只手温柔地覆在他的脸颊上,问,“我?知晓你是个?关心家国大事的男子,你应当也有自己的抱负才对。”


    靳昭沉默片刻,对着?她温柔的目光,知晓她是真心要问,自不愿拿假话来?搪塞她。


    他慢慢点头,再次看向头顶的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脑袋里浮现的竟是幼年时见过?的广袤草场上空的繁星。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不能?免俗,若不是为了报答殿下的恩情,我?大约会选择离开?京都,在西北领兵,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宁。”


    这自然与云英内心深处的期许不同。


    她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也许有一天也会向往边疆的广阔天地,可那种向往,绝不是像他这般要在那儿扎根安家,度过?余生的向往。


    这一刻,二?人对视,第一次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同。


    云英看着?他微亮的深邃眼眸,并不觉得失落,只是感到先?前的浓情蜜意好像被现实冷却?了一分。


    她真心实意道:“我?知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若是到了西北,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靳昭也从榻上坐起?,一手支在身后,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脸庞边,抬头在她额间落下温柔的亲吻。


    “我?该走了。”他轻声说。


    云英点头,握住他的手,与他一道起?身,来?到窗边,重新将?他送出去。


    临分别前,二?人再次亲吻,但这一回,谁也没说话,只是深深对视一眼,便各自转头。


    靳昭沿着?西面的长廊快速往方才安置那几位使臣的屋子行去,云英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将?窗扉小心地关上。


    这间屋子大约真的有些偏,以至于屋里的灯烛也没有及时更换,才点了这么两三刻,便快燃至尽头。


    云英将?两盏灯烛分别吹灭,来?到屋门处就要离开?,谁知手还未触到门扉,门便先?从外头被人拉开?了。


    黑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到底是谁,只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带着?迫人的气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那人动作?极快,准确地攥住她的手腕,大步跨进?屋里,逼得她不得不后退的同时,另一只手朝后推去,将?门重新阖上。


    “这么快就幽会完了?”


    萧琰毫不掩饰嘲讽的低沉嗓音突兀地出现在屋子里,让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逼仄。


    云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幸好屋里还黑着?,只有外头的辉煌的烛光透过?窗纱照进?来?些许,照出屋里模糊的轮廓。


    “吴王殿下为何总是胡言乱语!”她心头又慌又羞,不知他一个?堂堂亲王,怎么总是这样毫无遮拦,不知羞臊。


    “哪里说错了?”萧琰半弯下腰,凑近她的脸庞,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不让她有机会后退,“我?都瞧见了,从他翻窗进?来?,到方才又翻窗出去,恐怕也不过?一刻工夫吧?”


    云英手腕被他牢牢握着?,只能?身子往后倒些,好同他保持一寸的距离。


    可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强烈,连带着?今夜畅饮留下的酒气,让她感到无处可躲。


    “一刻工夫。”萧琰恶劣地寻到她的耳畔,在嗅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时,只觉浑身的血液像被点燃了一般,沸腾起?来?,“能?让你满足吗?”


    他说着?,一下咬住她的耳垂。


    恍惚间,二?人好像又回到了那日躲在杉木之后的情形。


    云英猛地颤了颤,大约是因为方才同靳昭在一起?时间太短,的确没有得到满足,听到他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她心中?抗拒反感的同时,身子却?莫名感到一阵奇异的兴奋,由背后悄然升起?,传至四?肢百骸,使得她的双腿都有些打颤。


    “别说了!”


    她想要斥责,可是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说的的确没错。


    萧琰轻笑一声,感受到她的抗拒仿佛不那么坚定?,便又逼近一步,使得她发软的双腿来?不及退开?,趁她朝后倒时,揽住她的腰,顺势将?她压到榻上。


    他的手摁住她的手腕,掌根触到榻上薄薄的软垫,还能?感受到余温。


    “还热着?。”他嗓音沙哑,呼吸变深,身子弓起?,鼻尖在她脸颊上轻蹭,“方才是不是也和他躺在这张榻上?”


    云英感到脸颊上被他蹭得一阵发痒,左右闪躲:“殿下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


    萧琰没有立刻回答,鼻尖磨蹭到她的下巴处,轻笑一声:“恼了?说不得了?”


    接着?,不等她反应,骤然收起?笑容,原本压在她腕上的其中?一只手松开?,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卡住她的脖颈,使她不得不仰起?脑袋,才能?勉强保持呼吸。


    “我?上回说过?,不许你再与他有牵扯,谁知你胆子这样大,还敢与他私会,”他的五指收紧一分,看着?她逐渐呼吸不畅,面容皱起?的样子,低声说,“到底是我?那太子哥哥约束不了你,还是他有意纵着?你们两个?的丑事?”


    云英被他掐得头脑有些发晕,本就蒙在黑暗中?的他的脸庞越发模糊。


    “与你无关!”她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在他面色难看到极点时,还要继续添柴加火,“奴婢爱慕


    他,仁厚、重诺、谦逊……殿下若还想到太子面前论一论是非,尽管去便是!”


    最?后一句话,她多少存了赌一把的意思。虽然萧元琮已经知晓她和靳昭的事,却?也不容许他们两个?在宫中?的日子里再有私情。


    萧琰在听到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靳昭的时候,目光中?的怒火喷薄而出,握在她脖颈间的手指却?没再收紧,而是慢慢放开?,沿着?她胸前的衣襟滑下去,处处游移。


    “看来?太子是管不住你的,”他面无表情地牢牢压着?她的手腕,让她无法起?身,更无法挣扎,“你同珠儿说,让她来?找我?求情,帮她母亲,对不对?”


    云英被他的手揉得浑身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般,麻痒难耐,听到他的话,咬着?牙反问:“是又如何?此事对殿下,有益无害!”


    萧琰冷笑,手上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的确有益无害,可是这点微小的好处,不一定?值得我?为此需花费的心神。所以,我?告诉她,还要考虑一番。”


    没有直接拒绝,便是还有转机,只是他还有别的要求。


    云英忍不住短促地尖叫一声。


    “你还想要什么!”


    萧琰咬住她身前的一片衣料,含糊道:“放心,今日不会剥你衣裳。”


    他说着?,在她又一次剧烈扭动的时候,说:“你和靳昭分开?,从此不再纠缠,我?便答应珠儿,待她走后护着?她母亲,绝不让她母亲再受半点委屈与欺凌。”


    这便是他的要求。


    云英想也没想,便是一句“休想”,即便压低了嗓音,仍旧铿锵有力,好似十分坚定?。


    可是下一刻,萧琰动作?一加深,她的尾音就变了调。


    “别说得那样笃定?,”他目光幽暗,看着?她止不住颤抖的狼狈样子,终于露出一抹解气的笑容,“也许你很快就会改变主意呢?”


    第65章 军报 方才一直同云英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


    云英鼻尖也?已渗出细小的?汗珠, 在他从黑暗中?靠近,鼻尖相触的?时?候,一下洇开。


    她心中?有些紧张, 生怕他会对靳昭出手。


    “他是太子近臣,你若对他不利, 便是对储君不利,要成为?全天下人的?众矢之的?!”


    萧琰这些年?来再受圣上宠爱, 再受万众瞩目,出尽风头, 争储也?好,越过太子代行天子职权也?罢,都是依圣上之命行事, 也?从没真正做过什么对太子不利的?事。


    “谁说我要对他不利?”萧琰的?手掌继续往下, 几乎要触到禁区, “我将他从你身边弄走不行吗?”


    云英双腿开始挣扎, 只是力气太小,无法撼动他分毫,反而被他以双膝压制。


    “太子要让他接掌南衙守备军, 负责京都的?护卫, 不就是拿来防我的??”萧琰冷笑着,凑在她的?唇边,几乎与她唇齿相贴,目光迸发?出狼一般的?冷厉, “我自然不能?让他如愿。西北正缺人,你说,我若上一道奏疏,向父皇举荐靳昭, 父皇会不会同意将他调去西北?靳昭会恨我,还是谢我?”


    云英有片刻愣神。


    她也?不知靳昭到底会如何,只是他这样做,好像正合了靳昭心底的?向往。而她在今日之前,还从没真正想过,如果靳昭要离开京都,到遥远的?西北边地去,她自己该如何。


    萧琰见她这时?候还能?走神,顿时?一股怒意横生。


    “还在想着他?”他的?指尖收拢,靠着感官,将她的?神思拉回来,“难道你打算跟着他一起?去西北?”


    云英自然没想到,但嘴上不愿服输,立刻反唇相讥:“有何不可??”


    萧琰气得将她在榻上翻了个身,变作俯趴的?姿态,半边脸颊压在布料间,柔嫩的?肌肤被不那么细腻的?布料磨蹭着,令她有些难受。


    她的?双手得了自由,撑在身子两侧,正要用力,萧琰便又从后面附身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你敢跟他去,”他开始用力拉扯她的?后领,扯得衣裳下滑,露出大片肌肤,在窗外照进来的?朦胧的?烛光里,一片盈润,“我就直接去路上拦你,将你掳走。”


    他说话的?时?候,鼻尖已经?贴在她背后那片肌肤间,若有似无地磨蹭,引得她颤栗不停,待话说完,不等?她反应,便一张口,用力咬下去。


    “啊!”


    她高昂起?头,背朝后完,胸向前挺,想要躲开他的?唇齿,可?是他追得紧,闷头下去,一手更是绕到她的?身前用力抵着,半点不留空隙。幸好还有分寸,在牙齿即将戳破那娇嫩肌肤的?前一刻,到底收住了,只改以双唇用力吮吸,直到留下一块梅花似的?斑驳痕迹。


    他松开双唇,慢慢退开,就着微弱的?光芒仔细端详,指尖更是控制不住地在那块斑痕处轻抚。


    云英已被他弄得浑身瘫软,趴倒在榻上,剧烈喘息。


    衣裳早已湿了两处,就连身下的?卧榻,都有几片湿渍,无一不显示出她的?狼狈。


    她自今夜见到靳昭起?,便始终处在无法满足的?隐隐失落中?,这种感觉在遇到萧琰之后变得更甚,如今被他折腾着,筋疲力尽,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空虚。


    萧琰本就目力极佳,此刻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已能?将她的?面庞看?得八分清晰。


    他从高处俯看?着她失神的?模样,除了一如既往的?美艳,还有一种让他暂时?解气的?感觉。


    今夜人多,此地不宜久留,他慢慢从榻上下来,站直身子,整好自己的?衣裳,低声道:“我的?话已至此,你好好想清楚其中?的?厉害。”


    说罢,转身行至门边,拉开朝两边看?了看?,见四下暂且无人,便阖上门快步离开-


    前殿之中?,帝后二人已在宫女内监们的?簇拥下离席,旁的?亲贵们见状,也?渐渐散去别处。


    萧元琮与齐慎等?人饮过酒,又同他们说了些话,命身边的?内监将他们带去附近的?院里歇息后,便也?起?身,往后面的?屋子行去。


    刚才先一步领了他的?命下去的?内监匆匆回来,在他身边低语:“几位使臣在北面的?屋里饮茶,但中?郎将并不在其中?。”


    萧元琮眼梢一动,没说什么,在那名内监的?带领下,朝他们所在的?那间屋行去。


    才行至一半,就见靳昭从西面的?长?廊快步行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皆顿了一下。


    靳昭立刻转了方向,朝萧元琮行来,冲他行礼。


    自靳昭去了南衙军中?,萧元琮见他的次数也少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几乎日日都能?照面,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也不过见过两三回。


    “不必多礼,”萧元琮摆手示意他起?身,问?,“孤方?才派人来寻你,却说你未与使臣们在一处,方?才去哪儿了?”


    靳昭低下头,控制着面上的?神色,镇定答道:“臣今夜多喝了两杯,方?才送使臣们进屋后,先饮了一盏解酒汤,略有不适,便下去更衣,耽误了片刻。不知殿下可有吩咐?”


    倒是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只是如今两人之间到底没有过去那样毫无隔阂,一件小事出来,免不了几分猜疑与防备。


    萧元琮抿唇,不予置评,只将他暂带到一旁的?静处,说:“近来公事太多,孤一直未寻到机会同你提,武成柏前几日已私下表态,正月里就会递折子上去请辞,到时?,亦会向圣上举荐你继任他的?位置,你可?早做准备,但切记收紧南衙军中?的?风声,武成柏此人不牢靠,还有郑家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兴许还会生变。”


    靳昭当然知晓武成柏的?为?人,前几月里他忙着处理武澍桉的?后事,如今缓过劲儿来了,应当不会善罢甘休才是,怎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让位?


    他心中?生疑,若是从前,不论还有什么内情,他绝不


    会再多问?一个字,可?是如今他惦记着云英,便多考虑一层。


    “穆娘子的?孩子如今还在臣的?家中?照看?着,”他思忖着,试探道,“武将军痛失独子,恐怕会将主意打到小郎君的?身上。”


    他这是在变着法儿地探口风。


    萧元琮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妙,片刻后,慢慢道:“此事孤心中?有数,不会让云英失去孩儿。”


    靳昭听罢便隐隐明白了,太子捏在手中?的?武家的?命脉,大约就是云英的?那个孩子,这是从一开始便谋算好的?,只是当时?不知这个孩子的?份量到底几何,如今阴差阳错,这个孩子成了武家最后一线指望。


    不过,太子既说不会让云英失去孩儿,便应当不会食言。


    “臣明白了,”靳昭不再多问?,“近来定会小心行事。”


    萧元琮点头,没有让他下去,而是又吩咐了与京中?防卫有关的?别的?事宜-


    昏暗的?小屋中?,云英一个人又在榻上趴了片刻,才慢慢爬起?来,将身上凌乱的?衣裳拢好。


    方?才的?热意完全褪去,衣裳间的?湿意变冷,贴在身上让她感到不适。


    但她没有再在这间小屋里逗留下去,而是按照事先同萧珠儿说好的?,沿着方?才萧琰走过的?那道木梯上去,进了萧珠儿的?屋子。


    “殿下,奴婢来晚了,”她没有流露出异样,照常向萧珠儿行礼,佯装什么也?不知晓,问?,“事情如何?”


    “二哥说要考虑一番,不过,我想他应当不会同意了。”她将方?才与萧琰的?对话大致说了一说,又道,“罢了,还是待我去了吐谷浑,每年?派人回来探望一番吧。”


    虽然失望,但她也?不觉得意外,萧琰那样的?性子,答应和不答应,谁都说不准。


    “方?才在宴上时?,吐谷浑的?使臣带了新汗慕何白的?画像来。”萧珠儿挽起?云英的?胳膊,朝门外行去,她也?不愿在此多留,想要早些回绣芸殿去陪伴母亲。


    云英侧目看?她,微笑道:“看?起?来如何,殿下可?觉入眼?”


    萧珠儿想了想,看?不出多少欣喜与羞涩,不过好在也?没什么排斥与失落:“画像上瞧,是个五大三粗的?模样,孔武有力,倒是有几分钟馗的?样子……”


    她说着,自己先笑起?来,连带着云英也?笑了。


    旁边的?婢女说:“殿下别信那些画像,便是外头的?白面小郎君,到那些画师们手中?,为?了显得威武有气势,也?能?大变样,教人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萧珠儿闻言笑得更开怀些。


    三人没有绕路,自北面的?木梯下去,一个转角,便瞧见站在廊边说话的?萧元琮与靳昭。


    他们站在一盏花灯下,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脸庞却隐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神情。


    云英的?脚步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捏了下裙裾。


    萧珠儿不觉异样,自然地上前,冲萧元琮行礼,来时?她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说的?是年?末京都的?防卫,便笑道:“太子哥哥不愧是人人称赞的?储君,今日欢宴也?不忘关心政事。”


    靳昭见她走近,无声地向后退开一步,冲她行礼,起?身时?目光若无其事地往后头的?云英身上瞥了一眼,没有停留,便迅速挪开。


    “孤也?不想在这时?说这些,只是近来阿昭太过忙碌,长?留京都,许久才能?来一回与孤见上一面,自然要珍惜这片刻时?间。”萧元琮微微一笑,目光在众人身上绕过一圈,最后在云英身上多停留片刻,仿佛意有所指。


    云英心跳有片刻加快,但想着靳昭沉静的?模样,还是镇定下来,跟在萧珠儿的?身后行礼。


    “这是从哪儿来?今日的?欢宴与你有关,怎么不在前面多坐一会儿?”萧元琮问?道。


    “我不惯那样的?喜宴,便提前溜了,方?才同云英一道在楼上的?屋里坐了一会儿,说说体己话。”


    萧元琮点头,却仍旧没有放过,而是继续问?:“方?才一直同云英在一起??”


    此话一出,几人心中?都有了不同的?考量。


    云英与靳昭几乎同时?克制住自己看?向对方?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毫无波动。


    而萧珠儿则不愿让萧元琮知晓她私下与萧琰见面的?事。


    “自然,太子哥哥可?莫要怪我又将云英拐走了?”


    萧元琮抿唇不语,云英赶紧说:“奴婢先喂过皇孙,由丹佩和绿菱将皇孙带回宜春殿,才伴在公主身边。”


    萧元琮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逗留片刻,这才点头,慢慢道:“不忘本分,那便好。”


    就在这时?,一位东宫属臣步履匆匆地自前头过来,显然有事禀报。见萧元琮的?身边还有靳昭等?人在,有一瞬犹豫,但对上萧元琮的?视线,没有藏掖,直接道:“殿下,方?才兵部有军报送来,七日前,西北大雪初停,羌人竟趁机集结八千部众,踏雪而出,奇袭我大周边陲之城石堡城!”


    这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消息,方?才急送过来,至多到明日,消息就会在京都的?勋贵官宦间传遍。


    萧元琮始终平淡温和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军报可?提到我大周损失几何?”


    能?入东宫为?属臣,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不在少数,此人只听人说了一遍,眼下复述,亦半分不差。


    “羌人来得猝不及防,石堡城城破,兵曹参军焦承志以身殉国,其余守城将士亦几乎折损殆尽,城外数个村落被屠,城中?亦被洗劫一空!眼下,徐将军已在调集陇右守军,前往支援。”


    短短数语,让众人脑中?已勾勒出一幅血腥悲惨的?画面。


    石堡城小,城中?不过数千民众,这才被羌人选为?攻击的?目标。


    “折损殆尽。”萧元琮说出这四个字,语气虽淡,却意味沉重,“西北要变天了。”


    云英下意识望向靳昭,却见他沉静的?面容也?有了一丝裂缝,幽蓝的?眼中?,两道熊熊烈火喷薄而出。


    第66章 奏疏 孤可以帮你保住你的孩子。


    西北一带, 大小诸国林立,关?系盘根错节。


    羌人奇袭石堡城,对泱泱大国而言, 还算不上太过?严重,但落在西域小国的眼中, 却是件天大的事?。


    这一回,羌人不似从前, 没有趁着秋日丰收之际,到边地村落间洗劫一番, 更?没像过?去的数次那样,带着抢到手的粮食和?女人便退回自己?的地盘,而是特?意挑了最难行军, 也是汉人们最不设防的冬日雪后, 一下占据一座城池后, 不再?撤退, 竟有彻底占为己?有的意思。


    这往往是要倾尽全力?,大战一场的预兆!


    如大周这般,都城京都位于?中原之西, 距石堡城数千里之遥, 尚不需为此忧愁,而与氐羌相邻的其余小国,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好?在此次夜宴,他们都知晓了吐谷浑与大周之间的新联姻, 有这样一个盟友,至少吐谷浑身后的吐蕃便轻易不会搅入这一滩浑水。


    公主的婚事?,宛如一根定海神针,公布得恰到好?处, 又引得不少朝臣的称颂赞扬。


    而最教人关?心?的,还是西北的战事?。


    夜宴之后,又隔十日,石堡城又传来消息,陇右守军派出八千精兵,与羌人血战一场,终于?重新夺回石堡城的控制权。


    然而,还未等朝臣们松一口气,徐胜向朝廷发出的求援信便快马加鞭送到京都。


    石堡城的羌人被击退后,没有留在原地,而是带着抢来的粮食、衣物朝西北绕行,与另一股足足六万众的羌人队伍会合,攻打定戎城。


    与此同时,一直以来都与汉人一样以农耕为生,鲜少搅入占据的氐人竟然也同时发兵四万,对准石堡城南面的达


    化发起攻击。


    三处同时受敌,陇右军几乎全部出动,抵挡敌军攻势,然而北面尚有防线需守,陇右军分?身乏术,恐怕独木难支,请朝廷再?就近调军前来支援。


    已是腊月下旬,临近年关?,各种繁琐的祭祀、仪式不断,朝中自圣上至百官,皆忙碌不已,再?遇到战事?,越发令本?该祥和?喜乐的氛围变得荒茫萧索。


    萧崇寿无心?再?留在行宫休养,终于?在腊月二十六这日,带着众人重回京都宫城。


    寒冷的冬日,虽未下雪,天气却阴沉着,泛黄的土地被冻得颜色变深,仿佛裂开了一般,对着天空无声嘶鸣。


    回到宫中时,才是申时,天已要暗下来,云英抱着睡醒的皇孙进入宜阳殿,让他在屋里玩耍。


    如今,皇孙已能自如行走,平日由她们带着,也能在外散步,倒让她们省了不少力?。


    丹佩和?绿菱分?别提着尚服局才给?皇孙做好?的衣裳和?晚膳的食盒进来,恰好?见到云英跪坐在柔软温暖的垫子上,笑着张开双臂,而皇孙则咯咯笑着,迈起已经连贯,却还不算十分?稳当的步子朝她冲去,待到了近前,更?是毫不犹豫,直接扑到她的怀里,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皇孙可真喜欢你,”丹佩忍不住笑,将手里的衣裳先搁在一旁的箱笼上,将食案抬至正中,“同我们便没有这样亲近。”


    其实她还想说?,云英比先前的那位乳娘看起来好?多了,当真像皇孙的亲生母亲一般待他好?,与他亲近,这样瞧着,若是在别的主人那里,兴许会将乳娘留在身边,长久照顾孩子。但这话犯宫中的忌讳,她只能吞进肚子里。


    云英拍拍皇孙的小脸蛋,抱着他来到食案边,替他将围兜系好?,说?:“兴许还是我生过?孩子的缘故。”


    绿菱打开食盒,将晚膳先给?皇孙摆好?,闻言掩唇笑说?:“你看起来可半点不像生过?孩子的模样,要我说?,这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与皇孙生来亲近,与公主竟也投缘。”


    她说?着,笑容又淡了几分?。


    “方才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少阳殿的钱吉,他回来替殿下取两件衣裳,说?是今日晌午,吴王递了折子上去,要举荐靳昭小将军去西北呢!殿下此刻应当正召了靳昭小将军在前面议事?呢,晚膳必是不回来了。”


    她们对朝政没有那么关?心?,但靳昭素来是东宫的人,如今刚要调去南衙军中,就被吴王如此针对,可见两边的对峙,已经渐渐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云英的心?中也蒙上更?深的阴影。


    那晚萧琰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她以为总还有一阵子,谁知边地的军情竟来得那样快。


    夜里,萧元琮回来时,已近亥时。


    云英今日不必值夜,才回到自己?的暖阁中,余嬷嬷便来了。


    “穆娘子,殿下有几句话想同你说?,烦请到少阳殿走一趟。”


    仍旧是平板的语调,锐利的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便迅速垂下去。


    她的神态没变,可云英却觉得她的眼神比过?去多了一丝不满。是从何时开始的?


    好?像就是上一回自己?从京都看完阿猊回来以后。余嬷嬷在萧元琮的身边,好?像什么都知晓。


    “是,多谢嬷嬷前来传话,奴婢这就来。”


    余嬷嬷也不看她,转身就走。云英赶紧扯了架子上的厚实冬衣,一面披到身上,一面快步跟上。


    外头冷极了,几乎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她的脸颊就被寒风冻住了,她赶紧抬起双手,在脸上捂了捂。


    幸而少阳殿离得近,不出片刻就到正殿门外。有个内监在门缝边等着,一见她来,也不必通报,赶紧拉开门将她让进去。


    暖烘烘的大殿里,她轻手轻脚脱下厚实的外衣,小心?地绕到里间,就见萧元琮正背对她坐着,由一位内监将他头顶的发冠小心?取下,以一把?牛角梳从上至下,梳理了几下。


    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垂在素色的衣裳之后,有种清雅淡然、随性平和?的气息。


    大概是听到了屋门开关?的动静,他没有转身,仍旧背对着她,淡声道:“愣着做什么?到孤的身边来。”


    来时喊得急,路上又冷,她没有太多工夫思索太子此刻让她过?来所为何事?,只下意识觉得应当是同萧琰举荐靳昭去西北有关?。


    可到了屋里,看到他披衣散发的模样,云英忽然忐忑起来,脑中莫名想起在行宫时与他单独相对的画面。


    放她进屋的那名内监还在身后看着,她低下头,小步行至萧元琮身边两步处行礼。


    “不知殿下唤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旁边的几名内监不知为何,在她走近时,已经知趣地退下,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与萧元琮两人。


    萧元琮没有立即回答,也是第一次没有立刻让她免礼,只是转过?身打量她。


    云英还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因为迟迟没有站直,腰腿逐渐发酸,微微打战,然而在萧元琮的注视下,还是尽力?保持着面色的平静。


    好?半晌,萧元琮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托在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之下,将她扶起来,说?:“可知孤让你过?来,所为何事??”


    云英咬了咬下唇,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他与萧琰的不同。


    萧琰是个不管不顾,单刀直入的性子,平日喜怒不定,变化无端,可并非不形于?色,而萧元琮却从来不愿被人看透。


    可这种看透,并非是要旁人在他面前有所遮掩。


    “奴婢愚钝,只能斗胆猜测,可是与……中郎将有关??”


    萧元琮顿了顿,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云英,从什么时候起,你与孤之间能说?的话竟只余下靳昭了?”


    云英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殿下恕罪,只是奴婢方才听说?,今日吴王上疏,举荐中郎将前往西北,这才有此猜测,还请殿下明示。”


    能在东宫传出来的话,自然都有他的默许。


    “不错,确有此事?。”萧元琮淡淡回答,听不出情绪,但似乎也有意说?两句,“他要举荐靳昭为鄯州折冲都尉。”


    “折冲都尉……”云英轻声重复一遍,“那是常驻西北的守军将领……”


    “是啊,”萧元琮叹了一声,饮了杯热茶,“常驻西北,他与父皇关?系亲密,他的话,父皇总是更?听一些,若父皇点了头,那这一回,恐怕连孤也没法再?将他留在京都了。”


    这一声叹,多少有几分?真情实感?。


    这些年的争斗中,萧琰几乎没有主动出手过?,与之有关?的事?,几乎都是郑居濂和?皇后在背后谋划。照郑家一贯的行事?,他们想保住南衙军的位置,多是要想方设法将靳昭拉下马,就像上次中秋的那场局一样。


    他防了许久,没想到最后萧琰会出手,的确在意料之外。


    不过?,他并非毫无招架之力?。


    云英的心?中忽然有些空。


    萧元琮伸手,食指轻抬她的下巴,凑近几分?,道:“怎么,害怕了?怕他因为此事?而抛下你?”


    云英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云英,你也知晓他是个有抱负之人,对不对?你舍得教他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继续像过?去那样,一辈子留在京都,从此只能在梦里实现沙场征战的抱负吗?”


    如果从来没有实现的可能,兴许不会放在心?上,就像过?去那样,偶尔一想,压在心?里,不会觉得遗憾,可如果曾经有机会实现,却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放弃,那才是一辈子的意难平。


    “又或者,你愿意离开京都,随他远赴边地?”


    这话萧琰也曾说?过?,可是萧元琮与他不同的是,后头还加了一句。


    “即便你愿意,你的孩子又要怎么办?武成柏是功臣之后,只要他将事?情闹到京都府衙,闹到圣上面前,一个‘孝’字,就能将孩子从你身边带走,你愿意抛下孩子,自己?跟着靳昭离开吗?”


    提到孩子,云英立刻摇头:“不,我不要离开阿猊!”


    她也不要离开京都。


    萧元琮看到她的反应,露出一抹笑容。


    他凑近她的耳边,目光落在她的脖颈间。


    白皙柔嫩的肌肤,被衣裳遮掩住一半的纤细弧度,在灯光下美丽极了,时时引诱着他,要在这一截如白玉似的肌肤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眯了眯眼,没有放纵自己?的欲望。


    “孤可以帮你保住你的孩子,从此不受武成柏的威胁。不但如此,孤还


    能许他日后的大好?前程,他本?就是侯府的小郎君,该有配得上身份的前程。”


    说?完这句话,他又退开,托在她下巴上的手也收回来。


    “还有几日就是正日,如今既已回京都,孤便不阻你回去看孩子了,就后日吧,腊月二十八,孤准你出宫一日。”


    这时候让她出宫,显然就是给?她个机会同靳昭见一面,做个了断。


    “多谢殿下开恩。”这是第一次,云英听到可以出宫见阿猊,却并没有那么欣喜,更?多的是无措和?不服。


    临告退前,她到底不服输,还是多问了一句:“殿下先前说?过?,若中郎将与奴婢不改初衷,便会成全,此话可还算数?”


    萧元琮的动作顿了顿。


    片刻后,他转过?身,微笑地看过?来,那张带着温润佛相的俊逸脸庞映在烛光里,忽远忽近。


    “孤既说?过?,自然作数。不过?,孤也说?过?,有些事?,人总要权衡利弊,放弃些什么,才能获得更?长远的利益。”


    第67章 自私 对不起。


    年前, 普安公主出嫁的日?子已经定下。


    为尽快将联姻之事坐实,牢牢笼络住吐谷浑这个盟友,萧珠儿离京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 上元节一过,便要带着朝廷千挑万选出来的侍从、懂得农桑匠造等各种手?艺的工匠们?, 随着吐谷浑的使臣一同?上路。


    而在此之前,更紧要的还是西北边事。


    腊月二?十六的夜里, 京都?又下了一场雪,地上积起厚厚一层, 融了一整日?,到腊月二?十八的清早,仍有小?半。


    云英一早换上防滑的皮靴, 披着大氅, 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严实了, 便踏着微弱的熹光往宫门处行去。


    宫门, 乃至城门开关的时辰未变,只?是隆冬时节,天光渐短, 一直到云英出了宫门, 天还未大亮。


    这一回出宫时间定得仓促,但靳昭显然已知晓此事,仍旧事先让熟识的那名车夫等在宫门外。


    他双手?插在袖中,正?站在车前跺着脚, 见?云英出来,半弯下腰,探过来仔细看了片刻,才认出来, 赶紧牵起马走近。


    “娘子快上车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回风雪里的事,车夫见?她坐上了吴王的马车,还有侍卫将他护送回城,这一次再见?,他的态度越发?殷勤。


    云英向他问一声好,行至车边时,才发?现又变了样,像重新打造过了似的,看起来已像个小?官家里自备的马车。


    车夫看出她的反应,忙解释道:“上回那位护卫将我送回来之后,马车并未坏,只?是车轮浸了太多水,得换换轮子,谁知那位护卫直接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直接重新打一架车,那钱我也不?敢留,便都?用来打了新的马车。只?是这样的车可不?能用来在外跑生意,只?能用来接一接娘子!”


    原来是萧琰给的钱。


    云英上去后,心里总有些别扭,不?似先前,知晓是靳昭的手?笔后,除了感激,并无太多不?安。她打心底里排斥萧琰,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


    不?过,她很快想通了。这个恶人先前欺负了她好几回,该让他多破财——最好多遭灾才对。


    临近元日?,百姓们?渐都?歇下来,在家中准备祭祖,白日?赶早进出坊间做活的人少了许多,马车穿过坊市间的大道时,也行得比先前快一些,不?一会儿便到了怀远坊。


    这一回,不?用偷偷去靳昭新买的那座宅子,马车停下在大门外的时候,云英就见?那两扇重新漆过,看起来崭新的门上挂着两盏彩灯,门扉的两边亦贴了剪得花样复杂的纸花,俨然是为庆祝乔迁新居。


    云英在门口站了站,看着这装点过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上回靳昭说的那些话。


    这是为他娶亲成家才置的宅子啊。


    在她出神的时候,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门房上的老?妪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缝里,一见?到她,立刻笑得眉眼皱成一团,朝后就是一声喊。


    “郎君,娘子来了!”


    大门向两边打开,里头的影壁旁,靳昭从里头一道门快步行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脚步皆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你来了,”靳昭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沙哑,面容也比平日?黯淡了一分,似乎夜里没有睡好,“快进院子里吧,外头冷。”


    云英没有说话,只?是依言走到他的身边,瞧他有些低沉的样子,咬了咬唇,试探似的将右手?从氅衣底下伸出半寸,悄悄触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在上头摩挲了两下。


    靳昭垂着眼,瞥见?她刚露出来不?久,就被寒风冻得微微泛红的纤细指尖,顿了一下,手?掌倏然一翻,用力握住她的手?。


    大而温暖的手?,带着掌心与指尖的粗糙触感,顿时给了她一股安全感。


    踏入垂花门的时候,殷大娘抱着孩子要迎上来,可目光落在他们?两个交握的手?上,面上的笑一下僵住了。


    她的眼神再不?好,也该看出他们?两个之间不?太寻常的亲近了。原本?昨夜见?靳昭回来,仿佛不?大有精神的样子,听他说朝廷似乎有意派他到西北去,她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本?就是强打笑脸出来,此刻见?状,越发?维持不?住。


    “穆娘子,阿昭,你们?……”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浑浊而苍老?的眼里透着担忧。


    站在她身边的小娥更是瞪大一双眼睛,警惕又惊愕地看着他们?两个。


    靳昭没有放开手?,反而更收紧一些,仿佛生怕云英要抽走似的。


    “阿娘,我与穆娘子有重要的话要说,就先回屋了,还请阿娘先把阿猊带回去,晚些穆娘子再来瞧。”


    “你们?……”殷大娘看了看他们?两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在看到靳昭坚定的眼神时,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罢了,去吧,我回屋去,不?来打扰。”


    说着,不?管小?娥恋恋不?舍的目光,便带着她回了东面自己的屋里。


    又一阵寒风袭来,云英打了个冷战,靳昭不?再停留,带着她快步进入主屋。


    是她先前来过两回的屋子,如靳昭所?言,一整套做工考究的酸枝木家具已将先前的大片空旷填满,再加上一件件摆件、柔软的坐垫、毯子等,看起来温馨舒适,俨然有了家的感觉。


    不?过,没等她再细看,身后的门一关上,靳昭便克制不?住地压过来,将她按在门板上深吻。


    屋里烧了炭,暖烘烘的,不?过片刻工夫便将她身上被寒风吹起来的一层冷意褪去。


    穿在外头的氅衣也被解了系带落到地上,紧接着,便是里头的襦裙外裳,堆在脚边,像一座小?山似的。


    云英不?禁闭上双眼,仰头承他的吻,双臂也环住他的脖颈,热情地挺起身贴近他,磨蹭两下,绕在他颈后的双手?也开始扯动他的衣裳。


    情意一点即燃,像一阵一阵热浪,将寒意驱走,将两人紧紧包裹,揉在一起。可是这分情意,同?前几回久别之后的欣喜重逢与缱绻爱意不?同?,这一次,热浪之中还夹杂着苦涩与彷徨的情绪。


    两人谁也没有先提将来的事,只?是放纵自己暂时沉溺。


    脚下的小?山越堆越高?,形成环绕的山峦,将云英围在其中,她的双手?再度向上攀岩,环在他的颈后,在他的手?掌牢牢托住她下滑的身躯时,她顺势踮起脚尖,轻巧一跃,整个人完全挂在他的身上。


    靳昭心领神会,将她带到榻上,密不?透风地压下去-


    城阳侯府中,杜夫人才替武成柏整好衣裳,正?捏着帕子一边拭泪,一边道:“侯爷,此番当真能将孩子带回来吗?会不?会因此惹怒太子……”


    武成柏沉着脸,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听了夫人的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着铜镜,反复扭着胸前的第一颗衣扣,分明早已好了,却怎么都?不?满意。


    短短数月时间,他整个人就像老?了二?十岁一般,从一个老?当益壮的威严武将,变作一个满头华发?,身量佝偻的垂垂老?者。


    “我也不?能肯


    定,原本?是早与太子说好的,谁能料到会横生枝节,这两日?,太子再未给过一句准话,想来事情已有了变故。”好半晌,他终于不?再纠缠于小?小?的衣扣,从铜镜前移开视线。


    他这辈子在子嗣上也不?算顺利,同?夫人成婚近十年,才终于怀上一胎。期间不?是没有纳过妾室,可是三五人在后院,先后也不?过生下两个女儿,幸而夫人的这一胎争气,给他诞下一个儿子。


    对这个儿子,他与夫人从来悉心教养,只?盼他好好长大,成家立业,为武家继承香火。谁知,人到中年,竟痛失独子!


    对于儿子和那个婢女生的孙儿,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在得知太子竟然让那个婢女将孩子也从城阳侯府带走时,他也有过担心,但好歹儿子还在,日?后成婚,再多生几个便是,可到如今,这个孙儿却成了他所?有的指望。


    为了保住这个孙儿,他答应太子,让出京都?守备大将军的位置。横竖只?要爵位还在,就算他从此只?能领个无用的虚职,他们?武家也算全身而退,香火也还能得以延续。


    但前日?,吴王突然上疏举荐靳昭去西北!


    继任者出了变故,他自然担心,若与太子的这桩交易作废,太子还愿不?愿意兑现承诺,让孙儿认祖归宗。


    昨日?,他往东宫递了帖子求见?,那帖子却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音。


    无奈之下,他只?能剑走偏锋,亲自去见?见?孩子。


    “若是能成,将孩子带回来,好歹有后,若是不?成……”武成柏叹了口气,咬牙道,“至少也能让太子知晓咱们?的态度,再不?给句准话,我当真只?有到府衙去伸冤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绝望之下的破釜沉舟-


    主屋内,热浪越攀越高?。


    云英双膝跪在宽阔舒适的榻上,双手?向前,撑在结实的扶手?上,稳住震荡的身躯。


    头顶的发?簪在纠缠间已落在地上,发?髻一点点松下来,半垂到身后,如瀑布一般荡起柔亮的光泽,有几缕被额角、脖颈间的香汗打湿,蜿蜒地贴在肌肤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妩媚。


    “我不?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靳昭忽然靠近,贴在她的后背,轻轻含住她的耳垂,气息不?稳地说出这三个字。


    云英的脑袋有些迟钝,眼前更是被炸开的白色烟花蒙住,什么样看不?见?,整个人在失神的状态中停留了好半晌,才浑身脱力地软下去,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慢慢回神,想起他方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吴王向圣上进言,他的话,圣上十有八九会采纳吧。”


    靳昭一听便知她都?听说了,也不?必再多做解释。他从榻上翻身起来,将她横抱住,去了旁边的浴房。


    没有满满的一大桶水,只?有旁边温在炭盆边的两只?小?木桶里的热水。


    他将水倒进去,又自披衣出去,提了两桶冷水回来,倒进浴桶里,伸手?进去试了试,才抱着她跨进去。


    “我可随大军一同?征战,将氐羌赶出我大周,赶回他们?的土地去,待战事了却,便回京都?来,若朝中不?允,吴王还要找茬,我便辞官,从此只?做个普通的军户,领一份俸禄,将阿猊好好养大。”


    云英没有说话。


    浴桶中有热气弥漫出来,遮挡在两人之间,让周遭的一切变得朦胧。她忽然伸出光裸的双臂,拨开迷雾,用力地抱住他。


    “谢谢。”她鼻尖有些泛酸,一阵泪意迅速翻涌上来。


    听到他愿意放弃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一切,为了她,哪怕只?做个普通的军户也心甘情愿,她哪里能不?感动?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郎君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可他越是这样好,越是让她感到不?忍。


    “云英,你愿意等我吗?”靳昭也紧紧抱住她,话语渐渐忐忑,“至多一年——不?,至多半年,我定能回来!”


    “我——”云英眼里的泪水不?住打转,终于再盛不?下,自眼眶边缘溢出,顺着脸颊滚落,落到他光裸的肩头,混于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间,直至消失不?见?。


    “愿意”二?字明明已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子的话像是魔障一般不?断在耳畔萦绕。


    他英勇无双,有胆有识,生来就该是马背驰骋,纵横无拘的将才,难道真的要因为她,断送大好的前程吗?若他因此只?能碌碌一生,从此泯然于众,平庸度日?,她难道不?会因此愧疚一生吗?


    她很想和他一样坚定,一样愿意为了对方放弃一切,至少,在来之前,她就想过,只?要他没有放弃,她就会不?顾一切地跟他一起。


    可是,真正?面对这么好的他时,她的坚定忽然就动摇了。


    靳昭等了许久,始终没有得到她的回答,搂着她的胳膊忍不?住越收越紧,直到紧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才慢慢放开。


    “我明白了。”


    他低着头,快速起身,拿起旁边的巾帕胡乱擦了擦,披着衣裳便先出去了,失望溢于言表。


    留下云英一个人在浴房中,沉默了许久,才擦了把眼角的泪,匆匆沐浴一番,披衣出去。


    回到寝屋时,已不?见?靳昭的踪影,也不?知去了哪儿,大约失望得生了气,暂时不?想再见?到她。


    可方才落在门边的凌乱的衣衫,已被拾起,整整齐齐叠在榻边,地上的发?簪也好好搁在铜镜旁,与木梳在一起。


    云英看得心头一软,继而鼻尖又是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赶紧忍了忍,穿好衣裳,对着铜镜重新梳了发?髻,便披了大氅开门出去。


    才踏过门槛,就见?靳昭正?一个人站在那株才栽了不?久的杏花树下。


    天冷,杏花树的枝头仍是光秃秃的,在萧萧寒风中不?住轻颤,而靳昭的身影则如生了根一般,岿然不?动,有种说不?出的凄苦。


    云英顿了顿,走到他的身后,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轻声说:“靳昭,对不?起。”


    靳昭的身躯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更没有出声。


    她没有走开,而是又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些,决心将话都?说清楚。


    “靳昭,你已经帮过我太多,是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已经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时候,我从来没料到,原来这个世上,有人不?但不?嫌弃我的出身,愿意娶我为妻,还愿意为我放弃一切。”她说着,抬头看一眼这座布置得那么用心的宅院,“我不?想让你再为了我,放弃大好的前程,将来一辈子活在后悔中。”


    靳昭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收紧,他想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可话到嘴边,忽然也有了一瞬犹豫。


    就是这一瞬犹豫间,云英再度开口。


    “我也为了自己。”她的声音渐渐低落,好像怀着几分对自己的失望,“我想留在京都?,也害怕你将来想起这一切时,会后悔当初选择了我,会因为后悔而同?时怨怪于我。靳昭,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凡事从来只?以自己为先,这样的事,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无法承受。”


    靳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番反复,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


    就在这时,垂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什么人忽然造访,正?同?门房护院的那对老?夫妇大声地理?论,动静大得将东面屋里的殷大娘都?惊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云英与靳昭也顾不?得还未说完的话,连忙一道朝垂花门去。


    还未至近前,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只?见?十余名家丁自外头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正?是云英已许久没再见?过的城阳侯府管事常金。


    而就在他们?的身后,武成柏与杜夫人两个肃然走来。


    第68章 答应 被男人抛弃了?


    不必多?想, 看这架势,武家夫妇必是来找茬的,最大的可能, 就是直接冲着阿猊来的。


    云英的心登时提起?来,方才的情绪被打得烟消云散, 想也?没想,就先站到殷大娘的身前, 将?阿猊挡在自?己身后?。


    “不知侯爷和夫人


    这般架势闯入,是要?做什么!”


    武成柏看到她, 冷着脸自?鼻腔间哼了一声?,仿佛不屑于和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多?说话似的。


    倒是杜夫人,从前同云英还算熟悉, 又同是女?子, 自?觉身份上的顾虑小一些, 才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说:“是云英啊,你瞧,眼看就要?到除夕, 家中近来忙得很, 还要?祭祖,阿猊——他到底是我们武家的孩子,自?然要?跟我们回去,一道祭拜武家先祖, 认祖归宗。”


    果然如此,云英心口一紧,当即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愤怒和恐惧盈满胸腔,面上却不显, 尽力维持着镇定?,冷声?说:“阿猊才出生的时候,侯爷与夫人几乎不闻不问,似乎从未要?将?他当成武家的郎君来教养,对我这个生母更是弃如敝履,恨不能将?我当脚下踩到的一块烂泥,立刻洗了丢出去才好?,如今又想上门要?孩子,侯爷与夫人不觉得自?己出尔反尔、行径卑劣吗?”


    杜夫人自?先前云英忽然从后?宅中跑出来起?,便一直积了一口气在心里,她对太子、吴王等人打心底里怀着畏惧,不敢将?儿?子的死完全怪在他们身上,便只能将?所有的罪都加诸云英身上,此刻听到她这样说话,半点没有从前在城阳侯府时的温顺恭敬,越发有种被婢女?当众挑衅的愤怒。


    “你这贱婢,如今不装了?入了宫,便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无论如何,阿猊都是我武家的孩子,满京都的人都知晓,你休想抵赖!”


    那一声?“贱婢”,仿佛还将?云英当作自?己府中的下人,任打任骂一般。


    云英听得脸色发白?,不论是从前还是入宫后?,她身为下人,都未当众受过这样的羞辱。大户人家要?体面,即便打骂下人,也?定?要?关起?门来,更何况她从前温顺听话,还算得杜夫人的“喜爱”。


    然而,不论面上如何被羞辱,她都站在孩子面前,张开双臂,朝后?护着。


    旁边一直没有发话的靳昭在听到杜夫人口中那一句“贱婢”时,立刻紧皱眉头。


    “夫人慎言,穆娘子是东宫的人,每日陪伴皇孙左右,天家威严,不容旁人随意侮辱。”


    他说话的时候,上前一步,站在云英的身旁,又比她稍前几寸,直面杜夫人的责难。


    杜夫人想要?反驳,可盛气凌人的模样一对上靳昭高大的身躯与威武的气势,竟一下失语,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倒是一旁的武成柏,常年行走?军中,见惯了武人的气势,对上靳昭,只稍怔了一瞬,便立刻恢复肃然,沉声?说:“天家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奴婢,我朝素来以仁孝治国,我寻回自?家血脉,为武家延续香火,人之常情,孙儿?认祖归宗,从此孝顺亲长,更是天经?地义!”


    靳昭并不理会他的话,面无表情道:“我受太子殿下之命,照看穆娘子的小郎君,没有太子殿下之命,谁也?别想将?小郎君带走?。”


    武成柏听到太子之名,到底还是有一瞬间惧怕,然而很快狠下心来,厉声?道:“今日,我必要?将?孙儿?带走?!”


    他说着,对等在旁边的常金使了个眼色。


    常金立刻心领神会,大喝一声?“上”,便带着十?余名家丁上前,从四面八方将?云英和身后?抱着阿猊的殷大娘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就要?扑上来抢夺孩子。


    殷大娘哪见过如此阵仗,当即吓得有些呆,连双腿都有些发软,幸而身子健朗,双臂还能牢牢抱住阿猊。


    一向脾气好?、性子也?好?的阿猊也?被吓得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碰我的孩子!”云英高喝一声?,转身一把扶住殷大娘的臂弯,让她发软的双腿暂得缓解,同时将?阿猊护在自?己的怀中。


    家丁们要?抢孩子,可是面对她一个女?子,一个曾经?在侯府,如今已入了宫的女?子,一时也?不敢触碰,又怕一不小心伤着孩子,只得伸手过来,想从她怀里将?孩子夺走?。


    云英自?然不肯,一手紧紧抱着阿猊,空出另一只手来推搡那些家丁。


    几番下来,家丁们渐失耐心,眼看他们推挤着,离她越来越近,就要?贴到她的身上,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有什么东西?高高飞入天空,像是一声?信号一般,紧接着,离她最近的那几个家丁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推开。


    靳昭高大的身影迅速挤开众家丁,来到她的身边,将?她和孩子牢牢护住。


    “别怕,”他凑到她的耳边低语,“我方才已射出一支鸣镝,很快就会有人赶来。”


    太子将孩子交给他照顾时,便早考虑过同武家的冲突,让他提早安排好?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怀远坊中还住着四五个羽林卫的人,各人当值的时候不同,总有一两个是在怀远坊附近的,除了他们,还有附近巡逻的差役,只要?听到、看到他的鸣镝,必会立即赶来。


    云英点头,此时也?不逞能,一边搂着孩子轻拍后?背安慰着,一边跟着他的动?作往后?退,直到靠到墙角处,由他挡住那些人,才暂得安全。


    鸣镝是军中常用的手段,狩猎时,用来震慑猎物,行军时,用来发出号令,武成柏身为大将?军自?然识得此物,知晓他这是在搬救兵,立刻吩咐家丁们:“动?作快些,把孩子给我抱过来!”


    得了令,家丁们的束缚少了,动?作又大起?来,靳昭干脆也?不克制,一把扭住最靠前一人的胳膊,将?他扭得整个身子背过去,一下扫开好?几人。


    在那几人又要?卷土重来的时候,他又使出大把力气,一脚踹去,将?那人踹得踉跄扑向前方,把几个才站稳要?上前的人扑得接二连三倒在地上。


    院子里顿时哀嚎声?一片,伴随着陶土的花盆被砸碎、门板被碰撞的声?响,嘈杂不已。


    就在这时,垂花门外,一阵交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听砰地一声?,大门再次被人用力推开,撞到两边的木框上,但这一次,来的是住在附近的一名羽林卫侍卫,以及负责怀远坊巡逻的五名差役。


    “什么人!竟敢擅闯民宅!”其中一名差役大喝一声?,扶着腰间的配刀,满眼戒备地扫视院内,先是见到倒了一地的家丁,再是墙角处的靳昭和云英,最后?则是面部微微抖动?,表情难看到极点的武澍桉夫妇。


    来人不过六个,只武家家丁的一半,但到底是官差,一时间,家丁们也?犹豫起?来,不敢再动?手,只等着武成柏发话。


    靳昭则整了整衣袖,没有说话,转身扶着云英,将?她和孩子带往主屋的方向。


    眼看孩子要?走?,杜夫人不禁伸手扯了扯武成柏的衣袖:“侯爷……”


    武成柏自?己也?不愿看着孩子就这样被他们带走?,可眼下已有官差前来,他失了先机,再纠缠下去也?无用了。


    “靳昭,你们就不怕我一纸诉状,递到府衙?”


    靳昭在屋门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道:“日后?大将?军要?怎么做,我管不了,但眼下别想将?小郎君带走?。”


    武成柏的面色出现?一丝裂缝,在原地僵持片刻,到底没有再纠缠,丢下一句“咱们到时府衙见”,便怒气冲冲带着一行人走?了。


    坊间的小路上,两名身着便服的吴王府侍卫远远看着院门口的动?静,直到瞧见武成柏夫妇两手空空地出来,才转身离开。


    “此事要?不要?禀报殿下?”其中一人有些迟疑。


    他们两个倒不是有意来此窥探,只是先前送了那位车夫,方才恰好?看他驾着那辆崭新的马车行过,便知宫中那位娘子应当出来了。


    他们是萧琰的心腹,伴其左右多?年,知晓他对这位娘子有种说不清的格外关注,再加上近来靳昭也?在风口浪尖上,他们便过来看一眼,


    谁知,这一看,却看到武成柏夫妇带人闯入,抢夺孩子的情形。


    另一人沉吟片刻,说:“此事关系到武家和中郎将?,还是要?同殿下说一声?,不过,眼下殿下还在宫中,恐怕得等到傍晚出宫才行。”-


    靳昭向赶来的同僚与差役们道过谢,将?其送走?后?,才回到院中。


    人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方显出来。


    殷大娘在小娥的搀扶下,正蹲在墙边,一片一片收拾地上残破的陶片,看到靳昭回来,她扶着墙颤巍巍站起?来,满脸担忧地唤:“昭儿?!”


    靳昭快步上前,扶着她说:“阿娘,别收拾了,进屋吧,一会儿?让旁人收拾便好?。”


    殷大娘叹了一声?,没有坚持,跟他一道进了东屋,待小娥去了旁边的小屋,才拉住他:“昭儿?,你同穆娘子——是不是?”


    靳昭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同她,恐怕有缘无份。”


    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语气亦不见多?少悲伤,可是殷大娘将?他从小养大,却能看出他的难过。


    他就是如此,从小过苦日子惯了,根本没有像别的小儿?那般躲在爹娘怀里哭的机会,他越是沉默不语,才越是伤心难过。


    “好?孩子,放下了也?好?,”她浑浊的眼里含了一层心疼的泪,忍不住像小时候才遇见他时那般,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今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穆娘子……她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是她身上的事,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担得起?的。”


    靳昭的眼眶也?有一瞬间泛红。


    他也?看明白?了,云英的事,不是他一句“不嫌弃她的出身”,便能解决的。他如今的地位,看似是太子身边的心腹,在朝中大多?数官员面前,不论品级,都能说得上两句话,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没有多?少实权的侍卫首领罢了,若是能升任守备军大将?军还好?些,可眼下看来,这一条路似乎也?被吴王堵住了。


    “昭儿?,你想去西?北就去吧,阿娘在这儿?等着你,”殷大娘爱怜地摸摸他坚毅的脸庞,“若你日后?要?在那儿?常住,那等你安定?下来,便将?阿娘接去,这辈子,咱们娘俩儿?好?好?过。”


    她细心体贴,没在这时就提要?再给他张罗别的娘子成家。


    靳昭没说话,只觉心中的酸与苦已涌到嗓子间,几乎就要?承受不住。


    好?半晌,他才起?身,说了句“我去看看她”,便先出去了。门关上的那一瞬,他仰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深深吸气。


    凛冽的空气自?喉管间灌入,像饮了冰水似的,将?涌上来的酸苦暂时冲淡,也?将?脑袋激得清醒许多?。


    他闭了闭眼,调整好?脸色,转身去了主屋。


    屋里那张九成九新的榻边,云英正低头哄着怀里的阿猊。


    此刻静下来,阿猊已不哭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有些陌生的母亲。


    云英因为方才的变故,眼角还缀着泪痕,看到孩子这样快就恢复安然,神情这才缓和下来。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赶紧抬头,对上靳昭复杂的视线,又忽然失语。


    她几度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咽了回去,好?半晌,只说出一句。


    “殷大娘如何了?方才的动?静,恐怕惊到她了。”


    靳昭低着头,没有看她,只是默默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离得近。


    “阿娘已回屋歇着了,她从前也?经?历过不少风浪,只是如今年岁大了,体力不济,一番折腾下来有些累。”


    话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好?半晌,靳昭才再度开口。


    “你先前说的话,我方才已想过了,你说得没错,我不该放弃大好?的前程,更不该妄想着只做一个普通的军户,就能保护你和阿猊。”


    云英听出他话语里隐忍的痛苦,忽而别过脸,不敢看他。


    靳昭顿了顿,继续说:“我会去西?北,若要?我留在那里,我便留在那里,换个地方,一样能大展拳脚,若有一日能有所成就,我——”


    他想说,若有朝一日能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定?会回来寻她。可话一出口,又觉不妥,难道还要?让她等吗?她带着孩子,最是等不得。


    “——我也?算对得起?今日的自?己。云英,你不必等我,更不必伤心,往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阿猊的事,也?不要?担心,晚些时候,会有羽林卫的人过来,日夜轮岗,守在这儿?。殿下先前答应过,不会让你失去孩子。”


    云英发热的眼眶终于忍不住,又一次溢出两行热泪。


    “好?。”


    她颤声?答应,便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接下来的半日,两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客气有礼,仿佛先前数月的情意,都只是南柯一梦般,如今梦醒,又再次回到最初。


    分别的时候,云英拢着身上的氅衣,转头看策马离去的靳昭。


    不知不觉,仿佛回到她第一次出宫的时候。


    那日,她也?是这般,站在宫门口,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那时,她曾觉得京都的屋舍与街道仿佛将?他困住了,原以为是错觉,如今才知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想要?借此排遣心底不住泛上来的苦涩与难过,可是还没等平复好?心情,耳畔便传来一道熟悉的让她十?分厌恶的声?音。


    “这么伤心,怎么,被男人抛弃了?”


    第69章 旧书 在这儿喂。


    云英的愁肠百结顿时被打断。


    她面色僵住, 猛地回头,对上不知何时已到身?边的萧琰。


    他今日难得没有骑马,身?边也没跟随从, 就这样独身?一人,站在她身?后一步处, 面含笑意?地看着她。


    那抹笑意?看在她的眼中,有说?不出的嘲讽与畅快, 好像在笑她从前?痴心妄想,又?好像在笑她终是?要被情势打败, 向他低头。


    心中的愁肠顿时被绞住,一阵阵的钝痛化作恨与怒,郁结胸腔, 无处发泄。


    “吴王殿下。”她半点也不想与他纠缠, 垂下眼向他行礼后, 便退到一旁, 转身?快步离开。


    萧琰看着她半点不接茬,反而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有种一拳头砸在棉花里的恼怒。


    “站住, ”他沉下脸来, 冷冷唤住她,“我还未许你走。”


    云英只得停下脚步,仍旧是?一副泥胎木塑的样子,声音平直地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周遭还有守门?的侍卫, 虽离得不近,但两人迟迟没走,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


    萧琰有心收拾她,也不得不顾忌那一双双眼睛。他抿了抿唇, 不再?看她,只丢下一句低低的“跟我来”,便转身?走到她的前?面,将她带向两道高?耸宫墙之间的长长甬道中。


    此处空旷,并无遮蔽,但宫墙高?耸,恰好挡住宫门?处侍卫们的视线,只要他们不退入门?内,朝里面看,便不会看到他们。


    “你怎么了?”萧琰皱眉,上下打量她,右手更是?忍不住伸出,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当真被靳昭抛弃了?也不至于?这样难过吧,难道你先前?真的妄想从此要跟着他?”


    他的指尖透在寒风中,带着一丝凉意?,触到她原本被氅衣的衣领护住的下巴时,像短针扎过似的,有极细的刺痛感,下巴被抬起的那一瞬间,寒风自脖颈前?忽然多出的空隙间钻进去,更是?让她一阵克制不住的轻颤。


    听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她的眼眶顿时又?酸了,一双眼睛更是?忘了敬畏,就那么直直地瞪着他。


    “奴婢为何不能难过?他是?真心待奴婢好的人,若不是?因为殿下,他——”


    说?到此处,她忽然停住,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若不是?他从中作梗,兴许她真的能与靳昭走到一起。


    萧琰被她的怒视和?质问顶得心下不快,不禁冷笑一声:“真心?穆云英,你是?不是?天真过头了一些?这里是?京都,你身?在皇城,区区一个奴婢,还想求真心?”


    云英今日已是?第二?次被人当面点出奴婢的身?份,早没了第一次的惊心。


    “是?奴婢不配。”她淡淡地回答,垂下眼,不与他对视。


    萧琰面色又?是?一僵,得不到她的回应,他便总觉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他的心口,挠得他一阵发麻发痒,却难以?解决的无力和?恼怒感。


    他刻意?忽略了她的这句“不配”,抿了抿唇,说?:“他是?东宫的走狗,我没有直接将他拉下马,还给他到西北去建功立业的机会,已是?仁慈至极!况且,你当真以?为就是?我的缘故吗?没有我从中作梗,难道太子就会容许你们两个这样乱来?”


    云英当然知晓他不是?唯一一个从中作梗的人,有太子在,一切也不会顺利。可是?,她心中有数,今日武家人忽然上门?,多半就是?因为他忽然举荐靳昭一事。


    先前?,武成柏因为太子还要扶靳昭上位,大?约还一直存着念想,等事情结束,太子能将孩子还给武家,如今忽然被吴王坏事,他这才按捺不住,年前?就直接上门?抢夺。


    虽然知晓这是?早晚的事,可今日发生在眼前?,她就是?忍不住怨恨萧琰。


    “说?到底,殿下就是?看不得奴婢过得好,不想让奴婢得偿所愿罢了!奴婢也不知到底何时得罪了殿下,竟被殿下这样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她明显带着怨气?的话语听得一直不得劲的萧琰心中畅快的同时,又?一阵失落。


    然而不等他再?憋出什?么话来,云英的耐心便已经告罄。


    她扭头要躲开下巴上的手,见?他态度强硬,根本扭不开,她干脆伸手,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


    一个弱女子,力气?自然不大?,然而冬日天寒,手背露在风中,被这般打一下,立刻开始发麻。他没松手,但也没再?继续阻挠,云英立刻顺势退开,脱离他的掌控,连告退礼都未行,便直接转身?走了。


    萧琰站在原地,皱眉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总觉得她这一趟出宫,应当还发生了别的事,才会看起来这么低落。


    否则,区区一个靳昭,哪里就能让她伤心至此?不过短短数月,他可不信两人之间真会有什么难舍难分的真情。


    情意?二?字,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扯了下唇角,收回视线,重新朝宫门行去。


    天色渐暗,时辰差不多,宫门?即将关闭,侍卫们正愁该不该去提醒他,见?他出来,顿时眉开眼笑,好声好气将他送出去。


    “殿下!”


    宽敞的大?道上,两名身?着便服,等在一旁汤饼摊子上的吴王府侍卫快步迎上来。


    萧琰有些惊讶:“你们二?人今日不必当值,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王府的侍卫大?多是?从十二?三岁起,就常随他左右的玩伴,比寻常的主仆主仆关系更亲近些,不当值,便没那么多礼数和?讲究。


    两人冲他笑着略一抱拳,便算是?行礼。


    其中一个回头朝宫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问:“殿下方才应当遇到穆娘子了吧?”


    萧琰眉头一动,立刻听出关窍:“你们知道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将白日在怀远坊看到的情形从头到尾说?清楚。


    “武将军带人直接闯进院里去了,我们两个只在外?头的路上远远瞧着,也能听到里头传出来的动静,想来闹得不小,要不是?院里放了鸣镝,将附近巡逻的差役唤了去,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他们同穆云英没半点交情,对她的种种传闻听在耳中,也多是?不大?欣赏的,毕竟,一个高?门?大?户里的奴婢,生了孩子还能没名没分地跑出来,到宫中做皇孙的乳娘,听来总有些怪异。


    不过,相比之下,武家先前?纵容武澍桉和?婢女生下孩子,为了和?郑家攀亲,又?要把已给他们生养过的婢女害死,等到如今要无后了,又?要回头去抢这个曾经看不上的孙儿,这样的行径更教他们不屑。


    若是?这孩子当真回到武家,让那对夫妇教养,会不会又?变成第二?个武澍桉?又?或者,待孩子长大?了,知晓自己的身?世,但凡有几分为人子的孝悌之意?在,又?怎能放下千辛万苦将自己生育出来的母亲,安然享受武家的一切呢?


    萧琰听罢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今日的怨恨是?来自贸然行事的武家夫妇,事关她的孩子,难怪她那么失魂落魄。


    武家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碍眼-


    云英回到东宫的时候,萧元琮也恰好从宣政殿附近回来。


    后日就是?除夕,届时宫中将有盛大?的典仪,圣上为了近来的天灾和?西北的战事,还预备在那一日下一道罪己诏,眼下众人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连吴王都老老实实留到傍晚才离宫,他这个太子自然更要以?身?作则。


    不过,再?如何忙碌,他今日的心情也还是?透着不易察觉的昂扬。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片片雪花,远远的,他看见?云英一个人裹着厚厚的氅衣,在逐渐纷飞的雪花间朝宜阳殿行去,心中的那一丝兴致便一下被勾上来几分。


    像是?垂钓江边,捧着鱼竿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终于?完事具备,等来鱼儿咬钩的那一刹那。


    “云英。”他开口唤了声,见?她停下脚步,冲着他的方向行礼,便抬手示意?身?边的侍从们不必跟随,自己拿了把油纸伞撑着,信步走近。


    “出去过了?”他在她面前?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下,手中举着的油纸伞恰好也将她罩在底下,挡去大?半雪花,“见?到孩子了?”


    冬日的衣裳都是?左一层右一层的,将人厚厚裹着,脚下的半步距离,衣裳却几乎碰到了一起。


    “回殿下的话,见?到了。”云英低着头轻轻回答,声音在风中有几分脆弱而破碎的意?味。


    并非她心智不够坚强,没法收敛住所有情绪。其实方才在萧琰面前?那一阵抢白后,她已然回想过白日的一切,能够平静下来。


    武成柏要去府衙递状子,可是?如今临近年关,府衙早已闭门?,除非圣上或太子亲自下旨要求立即办案,否则即便立刻递了状子进去,也要等到多日之后才能受案,等到一一查问、判案毕,更是?不知要多久。


    她这样放任自己的情绪外?露几分,不过是?做给太子看的。


    靳昭没法帮她解决武家的事,他说?过,太子答应过不会让她失去孩子,既然同靳昭已经说?开,她便要牢牢握住太子这根救命稻草。


    不过,她并未直接开口讨要,想来即便不说?,太子也早晚要知晓今日发生的一切,甚至很可能事情早已传到他的耳中。


    萧元琮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神情,没有再?问孩子的事,而是?忽然转了话锋。


    “西北战事不停,朝野上下为了此时已忙得焦头烂额,孤近来恐怕没有太多工夫关照你的孩子。”


    云英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在他不动声色的目光里惨然一笑,说?:“想来殿下不会再?为此事忧心太久,听中郎将说?,援军不日就要开拔,中郎将亦会向殿下上疏,亲身?前?往西北支援,不久的将来,大?周大?获全胜,殿下的麾下,兴许还能多一员地方军中的大?将。”


    他未明着问,她便也不明着答,却让萧元琮十分满意?。


    他平淡的面上终于?浮现起一丝笑容,眼神也多了些情绪。


    “如此,倒的确解了孤的燃眉之急。”


    云英知晓他听懂了,垂下眼,不再?接话。


    “雪越大?越大?了,”他朝前?抬了抬手,撑着伞带她继续前?行,“回去吧。”


    经过宜阳殿的时候,云英躬身?行礼,先行告退。


    萧元琮没有阻拦,只是?点头示意?她离开,可等她回到殿中,换了衣裳,与丹佩、绿菱两个一道陪着小皇孙用过晚膳,又?稍玩了一会儿,余嬷嬷便来了。


    “殿下今日得空,想要皇孙过去一会儿。”


    她未指名要谁带皇孙前?往,但云英歇了一整个白日,原本就说?好的,回来后由她照顾一晚上,连同守夜也一样是?她,此事自然也落在她的身?上。


    冥冥之中,她有预感,萧元琮定是?有意?的,他想要她的表态。


    她低着头,有那


    么一瞬间是?面无表情的,等再?抬头时,已恢复往日恭顺温柔的模样:“劳烦嬷嬷来一趟,奴婢给皇孙穿件衣裳便去。”


    余嬷嬷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便先回少阳殿去了。


    云英推开窗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一个时辰下来,茫茫白雪已经覆盖住大?片红墙绿瓦,宫室间的灯光映在雪野里,也比平日亮堂许多。


    她给皇孙在外?罩了件连帽的披风,大?大?的兜帽罩下来,把小脸也遮去大?半,确保完全不会受到寒冷的侵袭,这才敢给自己披了衣裳,沿着长长的连廊快步行至少阳殿外?。


    殿内守门?的内监早听着动静,立刻放她进来,接过她和?皇孙身?上的外?衣,挂到一旁,示意?她可直接往里间去。


    屋里没有旁人,只萧元琮一个坐在屏风前?的一张宽敞舒适的榻上,披衣散发,手捧书卷,看得仔细。


    他的手边照例放着茶盏,时不时捧起啜饮一口,姿态闲适,显然不是?在看什?么与朝中事务相关的卷宗籍册。


    云英靠近行礼的时候,他随手将书卷倒扣着搁在案边,拍了拍身?边的空出,让她起来,说?:“来,坐在孤的身?边。”


    云英只犹豫了一瞬,便照着他的意?思,抱着皇孙在他的身?边坐下。


    两人离得有些近,他半倚在隐囊上,一条腿竖起屈着,一手搁在那条腿的膝上,松松垂着,衣摆铺开,同她的裙裾触到一起,只要他稍稍起身?,便能直接凑到她的肩旁。


    这种有些超越界限的距离还是?让云英有些紧张。


    不过,萧元琮出乎意?料地什?么都没做,只是?像个寻常的关心孩子的父亲一般,抱着皇孙问了几句日常,又?看他在毛毡上玩耍,小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不太连贯的字,倒是?一幅父慈子孝的温情画面。


    皇孙还太小,手上动作没个轻重,趴到榻边时,一不小心就把搁在案边的那卷书扫到了地上。


    云英赶紧弯腰去捡。


    那是?本有些陈旧的书,纸张微微泛黄,手触到时,有种日积月累留下的潮气?,应当是?在箱笼中放久了,鲜少晾晒的缘故。


    封面朝上扣着,她低头扫过一眼,瞧见?书名,《归园六记》,倒像是?什?么士大?夫闲时所做的散文集,也不知太子在年前?这么忙碌的时候,怎么还会有空看这样的书。


    她将书小心地放回原位,没留意?到萧元琮看过来的眼神有微妙的变化,好像有意?打量她的反应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英紧绷的神经已经放松下来,小皇孙原本精神奕奕的眼皮也开始有耷拉下来的迹象。


    瞧旁边漏刻上的时辰,已近亥时,也到皇孙该歇息的时候了,可还没等云英开口要带皇孙回去,萧元琮却先说?话了。


    “孤记得阿溶夜里还要喂奶。”


    云英点头:“睡前?还要喂一次,奴婢该——”


    “回去”二?字未能出口,就听萧元琮轻声道:“在这儿喂。”


    短短几个字,她立刻回头,想要找上次用来遮挡的那道纱帘。


    可萧元琮的手掌已在榻边轻轻拍了两下。


    “这儿”,就是?指他的身?边,不用任何遮挡。


    第70章 晶莹 别吵醒孩子。


    其?实两人之间靠得近早不是?第一次了。


    云英心里一直有计较。


    最初, 她因为对太子的感激而不愿深想,后来,又因为与靳昭在一起而刻意忽略。可是?他无声地?靠近, 一步一步,看似平淡无波, 实则早已将欲望悄悄表露。


    这是?他第一次将心思直接暴露——也许还不够直接,却已经让她不能?躲避。


    “殿下……”她紧张地?看过去, 脸蛋早已红透了。


    萧元琮又恢复了先前半倚在榻上?的姿态,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神色平静,好像自?己方才说的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旁边的小皇孙的确已累了,慢慢走到云英的身边, 小小的身子朝前扑来, 一下抱住她的一条胳膊, 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云英迟疑片刻, 深吸一口气,轻咬住下唇,不敢与他面对面, 侧过身去, 慢慢将皇孙抱进?怀里,拿起旁边早已由?内监备好留下的干净巾帕,先给皇孙擦干净脸,随后才让他调整好姿态, 伸手触上?左胸上?方的暗扣。


    萧元琮的目光从她手抬起的那一刻起,便迅速黯下来,在她颤抖着手指解开暗扣,由?着那比巴掌大不了一圈的布料落下去时, 一直松弛地?垂在膝头的那只手终于忍不住收紧。


    近在咫尺的艳色,早在脑海中模糊地?呈现过不知?多少次,如今,终于清晰地?看现在眼前。


    小小的孩童懵懂无知?,半眯着眼,循着乳香,依靠本能?凑上?去,拼命吮吸。


    萧元琮温润无波的面庞有了一丝裂纹,喉结更是?无声地?动了动。


    云英知?道他在看,那无声无息的目光,像一道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的身躯,她感到心跳快极了,有种想要?背过身去,避开他的直视冲动。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可是?身子才转过去一寸,就?被?他止住。


    一手抬起,食指轻点在她左侧的胳膊上?,稍一用力,指尖便陷入白?腻的皮肉里。


    她一身肌骨生得极好,骨架匀称小巧,看来身量纤弱,可实则哪里都被?柔软的皮肉包裹着,半点没?有瘦骨嶙峋的样子。


    他忍不住又添了一根中指,再按进?去一寸,若再一不小心,两根手指的指尖朝前挪半寸,就?会直接触到那块羊脂白?玉。


    “别动。”


    他的语气与平日里没?有太大差别,唯有声音间多了一分压抑的躁动。


    云英不敢再动,只得重新变回侧面对着他的角度,低着头,不住地?深呼吸。


    小皇孙累了,被?乳娘抱着,安全感十足,不过片刻工夫,便就?这样吃着奶睡着了。小嘴吮吸的动作慢慢停止,本就?耷拉下来的眼皮更是?彻底阖上?。


    云英忍着萧元琮的打量,小心地?将皇孙朝旁边挪了挪,让他松开小嘴。


    有晶莹的乳白?色的液滴自?他的嘴角滑落,她忙拿着巾帕悄悄替他擦干净,却没?来得及处理自?己。


    在至高处,也同样有晶莹的液滴,颤颤巍巍,要?坠不坠。


    萧元琮还停在一旁的食指鬼使神差地?伸出去,指腹朝上?,恰好接住那一滴没?撑得住,坠落下来的液滴。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液滴在他的指尖鼓成半个圆弧的形状,仍旧晃晃悠悠,不甚稳当,稍有不慎,还要?滑落下去。


    云英的目光也同时看过来,面上?好容易被?压下的红晕再次不受控制地?涨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将食指平稳地?抬高,凑到她的唇边,眼神无声地?凝视着她饱满的双唇,对于久经人事?的云英来说,意味再明显不过。


    她感到脸颊烫得耳根与后背都在发热,热得她身上?悄悄沁出一层湿意来。


    “殿下——”


    皇孙还在她的怀里呼呼大睡,她实在没?法当着皇孙的面做这样的事?。


    “嘘——”萧元琮轻声制止她接下来的话,“别吵醒孩子。”


    云英不敢动了。


    他坐直上?身,一下离她近了许多,视线也从方才的平视侧面,变成微微俯视。


    正中原本被?挡住的几点鲜嫩的痕迹忽然一览无余。


    他的眸光越发幽深,脸色也有些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抬着的指尖又凑近了一分,几乎直接点到她的唇上?。


    云英知?道不能?再拒绝了。她轻颤着张开双唇,飞快地?伸出舌尖,在他的指尖舔了一下。


    小小的液滴被?卷入口中,极淡的滋味迅速蔓延开来,她应当知?晓是?什么滋味,可是?脑袋里一片混沌,让她根本分辨不清。


    她扭开脸,再不敢看萧元琮,低头匆匆将胸前的布料拉起,要?把暗扣扣上?,生怕萧元琮还要做什么更过分的事?。


    可越是?害怕,指尖就越不听使唤,反复地?扣了好几下,才总扣上?。


    她不愿再待下去,稍整了衣领,便抱着皇孙起身,轻声道:“殿下,奴婢该回去了。”


    哪怕她


    是个再自私的人,也做不到才与靳昭分开,就?立刻和太子苟合,更何况,她对太子本也没?有多少喜爱之情,不过是早先的一点感激罢了。


    今日,他想要?个表态,她已如他所愿,忍了这么久,其?余的实在承受不住。


    萧元琮倒没?再说什么。


    他本就?是?个有耐心的人,等了这么长时间,她已愿意低头,他再多等些时日又有何妨?


    此刻多等一分,日后她便心甘情愿一分。


    “去吧,”他抬了抬手,示意她下去,在她行至门边时,又温声添上?一句,“孩子的事?,孤心中早有计较,你?只管安心等着便是?,待过了年,自?有结果?。”


    这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云英提了整整一日的心,终于在此刻能?稍稍放松下来,她相信太子的承诺-


    事?情来得很快,没?等到过年,仅仅是?第二日。


    不过,却不是?萧元琮出的手,而是?萧琰。


    外头的府衙休沐了,前朝每日的朝会却还未停。萧崇寿身为被?文官们扶上?皇位的天子,虽在私德上?多受指摘,但大体还算勤政,除却年节的惯例,与身子实在虚弱的时候,从来不会轻易罢朝。


    值此多事?之际,朝臣们也都还知?趣,赞扬皇帝的同时,每日朝会上?,除了必须立即处理的紧要?事?务外,都默契地?不再提无关之事?,就?连言官们也比往日收敛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参奏一番,有什么事?,都等到年后再说,以免又惹圣上?不快。


    唯有萧琰没?有这个顾虑。


    他拿出准备好的奏疏,直接越过该有的章程,当庭呈递圣上?,狠狠参了武成柏一本,不但参得武成柏猝不及防,就?连郑居濂都错愕不已。


    他参的不是?别的,正是?武成柏这些年来,为了扶那不成器的儿子上?位,私下授意南衙军中负责选拔将士的军官改了数次军中比试的结果?,好让自?己只会花拳绣腿,考绩屡屡濒临下等的儿子仍旧能?平步青云,还未成婚,又未曾真正历练过,便有了校尉的职衔。


    要?知?道,京中那么多勋贵人家,多的是?不成器的子弟,要?么靠着恩荫得个虚职,自?有吏部专门的安排,要?么送到羽林卫、天子禁卫等历练两年,若能?出息些,便另作打算,若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便干脆只继承家中爵位,或是?靠着主家,一辈子亦是?锦衣玉食。


    像武成柏这般,膝下只这一个好不容易等来的儿子,才会这般绞尽脑汁,也要?将人塞到军中。


    此事?,其?实朝中不少文武官员都知?晓,只是?不愿掺和其?中,毕竟,勋贵人家多少都有一两桩利用手中职权谋私的事?,可大可小。


    没?想到萧琰会当庭捅破,不但如此,他还将当初郑、武两家有结亲之意后,武成柏为了讨好郑家,主动出手,帮郑家旁支解决过几桩缠人的官司,甚至是?后来,亲事?即将说成时,武成柏在写给郑居濂的书信中,暗示自?己日后必会一心扶持吴王。


    如此一来,几乎坐实了武家结党营私一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中党争一事?,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真正闹到台面上?,指名道姓地?提“效忠”的,武成柏还是?头一个。


    他本是?个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之人,宦海沉浮二三十载,从来不轻易表态,若不是?为了给不成器的儿子找个靠山,也不至于如此糊涂,一朝踏错,被?人拿住死穴,再也不得翻身。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是?萧琰。


    他近来屡屡上?疏,仿佛渐渐开始热心朝政,好似有亲自?参与原本由?郑居濂挡在他前面的党争之意。可他行事?却一点不讲究所谓章法,如今将武成柏拉下马,难道就?不怕他拖郑家下水?


    但事?已至此,圣上?无法置之不理,遂当庭命御史台负责审理此事?,出正月前,便要?有个结果?。


    下朝后,郑居濂快步上?前,拦住萧琰。


    “殿下到底要?做什么!”他实在没?法和颜悦色,“殿下已经杀了武家唯一的儿子,如今何故招惹武成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把他逼上?绝路,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也害怕,这半年来,皇后与圣上?已经闹过数次不愉快,虽然最后每一次都还是?以双方重归于好收尾,但他心里不知?为何,总感到十分不踏实,一点也不想在这时候惹事?。


    萧琰侧头睨他一眼,冷笑道:“怎么,舅父如今开始怕了?”


    郑居濂的脸色顿时更加扭曲,忍了好半晌,才把脾气忍回去,耐着性子劝:“臣都是?为了娘娘和殿下好,殿下从前不会亲自?参与这些事?,兴许还不太清楚其?中的规矩,凡事?都要?徐徐图之,才能?成事?。”


    “舅父若为母后好,就?该劝她安分知?足,而不是?今日送厨子,明日寻医工这般陪着她胡闹。”萧琰面无表情道,“至于那些规矩——”


    他冷笑一声,满是?不屑:“大周律法明文写就?的,我?自?需遵守,舅父口中这些所谓的‘不成文’的规矩,我?不曾听过,也不想听,更不会守。”


    其?实就?连律法,他也不见得会全然遵守,只是?知?晓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罢了。


    郑居濂在听到他提那厨子、医工时,愣了愣,还没?及深想,又被?他后面的话顶得越发感到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若不是?顾着在散朝的路上?,附近还有不少同僚在,甥舅两个只怕要?吵上?一架才能?罢休。


    “牵扯到郑家,对殿下有什么好处!”


    萧琰瞥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更没?有直接告诉他,郑家对自?己来说,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重要?。


    “舅父可有什么把柄落在武家手里过?”


    郑居濂愣了下,蹙眉:“臣不是?武成柏,自?然不会在信中提那样给自?己挖坑的话,可不论如何小心,要?在言语间纠错,还不是?易如反掌?东宫——齐慎他们岂会放过?”


    萧琰冷笑一声,一抬头,正好看见前方不远处和萧元琮并肩而行的齐慎。


    他比郑居濂长了十余岁,头发已然花白?,大约常年饮食清淡的缘故,身躯不见发福的迹象,反而清瘦得像根竹竿似的,走路时,衣摆翩飞,袖口鼓起,倒真有几分两袖清风的样子。


    “京都守备大将军已经丢了,”萧琰沉声道,“舅父觉得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郑居濂愣了下,慢慢道:“想办法换个人?”


    “他们暂时没?有资历够格,能?抽出来顶这个职位的人了。”


    “那便还是?换个不涉党争的?”


    武成柏在这个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之前能?扛能?忍,不倒向?任何一方,直到开始动歪心思,才成为双方争执的焦点。


    那如今让这个焦点重新恢复平衡,谁也不占便宜,不就?好了?


    萧琰点到即止,不再与郑居濂多说-


    圣上?亲自?下令查案,御史台的官员们就?是?再想回家休沐,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当日便点了人,梳理案情,将武成柏等人一一带去审问?。


    云英听说消息的时候,正在宁华殿中陪着萧珠儿。


    “这样也好,你?不必担心了,”萧珠儿接过婢女递来的衣裳,仔仔细细叠起来,“武大将军被?此事?缠住,一时半会儿定是?不敢再来寻孩子了,这罪名要?是?落实,只怕爵位也要?不保。”


    她不日就?要?出嫁,她的东西关乎国体,自?有尚宫局的人督办着收拾,不必操一点心,她便将大多心思都放在给母亲收拾行囊上?。


    箱笼里已放了大半,云英弯着腰,将边边角角都整理好,闻言笑了笑,说:“奴婢时运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阿猊的事?,肯定能?解决。奴婢现在只担心公主,盼着公主将来能?一切顺遂。”


    她对萧珠儿的关心皆出自?肺腑,不过,同时也免不了在心里思量。


    萧琰怎么会突然参武成柏?


    她当然知?晓像他们这样的贵人,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目的,绝不可能?单单是


    ?为了她,可是?,要?参武成柏,多等一个年节不行吗?


    明日就?是?除夕,朝会按理当面,从早到晚,乃至到正日,圣上?与文武大臣们都要?忙着辞旧迎新的典仪,他定要?趁着今岁最后一个朝会上?提起此事?,让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昨日的气话,才会让他这么快就?递了奏疏……


    “我?已然什么都不想了,要?说顺遂,其?实,从我?遇到你?开始,好像的确比过去顺了许多。”萧珠儿笑笑,又忽然想起来,说,“你?还不知?道,今日清早,敬胜斋也来人给我?带了话,说二哥已经答应了,待我?走后,会亲自?派人照看我?母亲,从此,我?也算是?后顾无忧了。”


    上?回说的还是?要?考虑,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来了音信,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论如何,二哥的话她是?信的。


    “吴王多少还是?念着同殿下的兄妹之谊的。”云英也笑,心底的疑虑却又加深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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