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国子监
赵宝珠珍而重之地将两本古籍收下了,心也微微放下了些。
第二日,他依照叶执伦的指点将公文拿去给左右侍郎过目。两位侍郎都各自指点出了其中的一下错漏来,让赵宝珠大受启发,将计划又细细改了一变,这才觉得万事周全了。
在此令推行之前,赵宝珠还随着常守洸去了国子监一趟。
第一批监生很快要作为吏事生来到吏部,在此之前,赵宝珠正好想去考察考察。
国子监位于京城南门,行左庙右学之制,紧挨着京城孔夫子庙。赵宝珠随常守洸来到正门,便见朱红色的八开大门上挂着靛青色的牌匾,上书「集贤门」三个字。
牌匾下站着一个着官服的男子,常守洸领着赵宝珠走近,为他介绍道:
“这位是国子监祭酒,王大人。”
赵宝珠闻言一惊,赶忙迎上前:“竟劳烦祭酒大人亲自来迎接,赵某惭愧。”
王祭酒长相有些严肃,却很谦和地朝赵宝珠见礼:“赵大人亲临,自当迎接。”
赵宝珠更不好意思了,说起来国子监祭酒是四品官,品级还更高呢。王祭酒竟然这么客气。殊不知,在那日朝堂上元治帝正式下令后,国子监就已和赵宝珠深深绑定在了一起。元治帝近年来对国子监甚是不满,王祭酒下要面对品行顽劣,越来越嚣张跋扈的勋贵三、四代,上要顶着从元治帝那里来的压力,愁得而立之年头发就掉了大半。
如今有赵宝珠要来帮他分担这个压力,王祭酒简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恨不得将赵宝珠当尊金佛供起来。
赵宝珠不敢受礼,两人又互相推辞寒暄了一番,常守洸在旁道:“祭酒大人不必多礼,您事务繁忙,由我陪着赵大人便是了。”
王祭酒便道:“也好。勤之,你对这儿是最熟的,便带赵大人四处逛逛吧。只是注意着别往校场那边儿去。”
常守洸和王祭酒显然是挺熟的,他笑了笑,应下了:“好。”
待王祭酒离开,赵宝珠好奇道:“常兄,王祭酒为什么叫你勤之”
常守洸道:“勤之是我的字。”他一边领着赵宝珠传过集贤门,朝国子监里头走,一边对赵宝珠道:“往日里我在国子监时,王祭酒见我父母早逝、十分照顾我,我的字就是他取的。”
他说着,对赵宝珠挑了挑眉:“当然,跟你得皇上亲自赐字是不能比了。”
赵宝珠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常兄别打趣我了。”
接着想了想,又问道:“那祭酒大人为何不让我们去武场?”
常守洸闻言,顿了顿,面上笑容微滞。他看了赵宝珠一眼,道:“校场那边大多都是隔壁的武学生,大多……粗鄙些。还是别带你去的好。”
赵宝珠闻言微愣,这才想起国子监出了习经理四科的监生外,还有要走武举的武学生。他其实对武学有点好奇,但既常守洸这么说了,他便点了点,没再问什么。
传过集贤门,后头便是位于国子监正中心的’辟雍殿’。东、西讲堂内,国子监的监生正在由教谕授课,赵宝珠没去打扰,就从窗外往里看,只见朱柱林立殿内十分宽阔,堂下摆着数十个横桌,每张桌子旁都摆着装书册文具的书箱,不仅有监生的座位,还有两、三个为书童和侍从留出的空位。
监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堂上,由书童为之磨墨,有些正在认真听讲,抄录着教谕所讲的内容。有些则是昏昏欲睡,甚至在经书中藏了杂书,
赵宝珠看着殿内的状况,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常守洸还以为是他看见有偷懒的学子不高兴了,清了清嗓子,道:“这些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而后道:“你也别生气,这几日旬考刚过,学生们是松快些。“
谁知赵宝珠沉默了半晌,转过头来,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国子监……竟然如此豪华吗?“
他指了指窗户内金碧辉煌的讲堂:”每日他们都在这里讲学?”
国子监的讲堂简直比他见过的任何学堂都要亮堂、气派、豪华。说的是学堂,其实赵宝珠见过的也只有县上的县学和一两个私塾罢了。那些地方完全不能和面前的国子监相比,赵宝珠还记得县学狭小的讲堂里,一间学堂要满满当当地塞几十个人,到了冬天,还要燃炭火取暖,虽然暖炉搭在外面,燃烧的黑烟却还是会顺着门窗的缝隙飘进去,十分刺鼻。
而国子监的讲堂,简直跟宫里头差不多了。
常守洸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想起赵宝珠的出身,神色柔和了些:“是。”他想到赵宝珠幼时或许只能在四处漏风的县学里读书,别说国子监,也许连个正经的学堂都没见过,一时觉得他现在怔愣的样子有些可怜巴巴的。
“其实不过是些俗物。”他仿佛嫌弃般地说道:“修得太好了,这些监生太安逸了,才这么不思进取,听着课都能睡着。要我说,在冬天里将他们赶出去冻一冻就好了。”
赵宝珠微微愣了愣神,听他这么说,知道常守洸是在安慰自己,便笑了笑道,回过头再次看了眼屋内:“还是算了。要是冬天被冻着,手指都会生冻疮,到了夏天也好不了。”
夏守洸没长过冻疮,闻言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这恐怕是赵宝珠的亲身体验,眉尾微微一动,看着赵宝珠的眼神不禁变了变。
想到面前的这个人或许连正经的学堂都未去过,一直以来都过着清贫困苦的生活,却从不怨怼,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而里头的那些监生在这里锦衣玉食,各式经书古籍唾手可得,教谕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却如此不懂得珍惜……两相对比之下,实在是令人唏嘘。
常守洸目光微沉,一时没有说话。就在这时,讲堂内响起钟声。散课后,有学子三三两两从讲堂内走出来,其中一个学子趋向他们二人,走到赵宝珠面前道:
“乔筠见过赵大人。”少年穿着国子监的学生服,朝赵宝珠低头见礼。
赵宝珠赶忙将他扶起来,有些疑惑道:“不必多礼。”而后上下看了看他,犹豫道:“……你是?”
少年垂着头,恭敬道:“回大人,我是叶乔筠,二哥哥听闻赵大人来了国子监,命我随行。”
赵宝珠听到他的姓名,和对叶京华的称呼,忽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他应该是叶家的几个庶子之一,是叶京华的庶出兄弟。他是听说过叶家有几个庶出的子弟在国子监念书,叶宰辅对子侄很严厉,命他们不到年终国子监放假不许回府,这些叶家子侄平日里都是住在国子监的,所以赵宝珠并未见过。
“原来如此。”
赵宝珠看向叶乔筠,发觉他大概与自己年龄相仿,身量比他还高一些,面容与叶京华相比较为平凡,和叶执伦比较相像。不过站在那儿,整个人也是冷冷的,这点倒是与其余叶家人一脉相传。
赵宝珠见他还穿着国子监的学生服,道:“会不会耽误你上课?”叶乔筠摇了摇头,道:“无碍*,我已跟教谕们请示过了。”
闻言,赵宝珠便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叶乔筠和常守洸两人便领着他去看了一圈国子监内的各个讲堂,书院,藏书阁。一路上,不少路过的监生都认出了赵宝珠,纷纷或是驻足,或是暗暗投来打量的目光。他们中家里消息灵通的,大多都已从父兄那里听闻了赵宝珠的大名和一系列事迹,也知道他很有可能会是国子监中一些人未来的上官,今日真见了赵宝珠,自然是十分好奇。
没过多久,赵宝珠便注意到了四周传来了隐约的议论声,
“……那就是……吏部……“
“好年轻……
“听说他跟……叶家……”
“没看到叶乔筠正陪着吗……”
丝丝缕缕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赵宝珠蹙了蹙眉,转过头向两三聚集的监生们看去,议论声顿时停止,众监生避开他的目光,没多久便散开来。也有人似乎是想上前攀谈,可见常、叶二人在侧,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叶乔筠有些尴尬,道:“让大人见笑了,这几日这里面流言颇多……”
赵宝珠看了他一眼,叶乔筠不说,他也知道流言会是什么。当日他在朝上引起轰动,这些学子也一定从家中长辈那里听说了,赵宝珠自知他现在在朝上是一幅铁面无私,和世家对着干的形象,还刚刚发落了李致远,这些监生会对他敬而远之也正常。
可到底是还有愿意跟他攀谈之人,待赵宝珠一行走到二进院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赵大人!”
赵宝珠闻声回头,便见王瑜仁从人群中走来,就要朝他跪拜下去:
“瑜仁拜见赵大人——”
赵宝珠一惊,赶忙将他扶住:“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王瑜仁却摇头道:“我还未谢过大人救王家全族性命之恩。”
他抬起眼,双颊微微发红地看向赵宝珠:“父亲说,若不是赵大人向皇帝阐明真相,我们一家早已大难临头。如今我还能再国子监继续读书,一家还能再京城相安无事,都是赖大人进宫直谏之恩情。”
赵宝珠听了这一番话,先是一愣,接着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这都是陛下裁决圣明之故,我只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
他一用力,硬生生将王瑜仁整个人拽了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谢我。”
王瑜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赵宝珠,这下也不好再王下跪了:“可……这……”
虽然赵宝珠这么说,但是王瑜仁却明白,赵宝珠作为苦主能够不偏不倚,冒着风险将实情说与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换作旁人,恐怕真是恨不得趁机将他们一家往死里打压。
赵宝珠朝他笑了笑:“真的不必谢我,倒是你的嫡兄因我而被判流放,你可怨我?”
王瑜仁闻言立即道:“不!”
他怎么会怨恨赵宝珠呢,王致远虽在血缘上是他的兄弟,但从小他就受尽了这个嫡兄的欺压。在王夫人与王致远母子两人手下,他和妹妹、姨娘一直过着敬小慎微的日子。他不敢在国子监出头,妹妹连件鲜亮点的衣服都不敢穿,就怕碍了这娘俩儿的眼。如今王致远一朝被流放,王夫人晕死过去,至今在病榻上不能起身——说有违天理的话,他很高兴。
想到这里,王瑜仁看向赵宝珠的眼睛就更亮了:“我绝不会怨恨大人,大人只是为自己找回公道罢了,大哥做了有违国法之事,就应当受到惩罚。”
赵宝珠闻言,有些高兴:“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看来这个王瑜仁倒是个明事理,赵宝珠想道。
兄长因为他被判了那么重的刑,这孩子不仅没有心生怨恨,还说出这一番公正的话来,赵宝珠惊讶之下也很欣喜。
王瑜仁被他夸奖,脸不禁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叶乔筠倒是神情微微一动,看着王瑜仁一眼。他和王瑜仁同时名门之后,在国子监里还算关系不错,他对王家的情况心知肚明,心想现在王瑜仁现在估计开心都来不及,也就能在赵宝珠面前装装样子。
“赵大人,我亦听说了’吏事生’一事。”王瑜仁有些激动地说:“若是要自国子监择选,我愿前往,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闻言,赵宝珠笑了笑:“如此甚好,只是空缺有限,也要看祭酒与众教谕推荐的名单。”
王瑜仁闻言一愣,意识到自己是太激动了,登时不好意思道:“是了,是了,这是自然。”
叶乔筠此时在一旁道:“王兄的功课是很好的,此次旬考还得了头名。”
赵宝珠一听,有些惊喜:“是吗?”
王瑜仁羞得双颊涨红:“是乔筠谦虚了,此次不过是侥幸,往日里头名十回里有六、七回都是他。”
赵宝珠听他们互相谦辞,笑了笑,转头向叶乔筠:“这么说来这头名都是你们两个轮流做了?真厉害,不管怎么说,你们的学问一定远在我之上就是了。”
这下叶乔筠跟着也脸红了,两人赶忙朝赵宝珠道:“赵大人太抬举我们了,我们比大人远远不及。”
常守洸看他们这般,心下有些感慨,说起来这三人年龄该是相仿的,然而跟身上尚且带着学生气的叶、王二人比起来,赵宝珠就要成熟得多了。不过赵宝珠出仕这一年多来的经历恐怕是有些官员几十年都难以相比的,也难怪他身上这么快就养出了股沉淀后的从容与威严。
几人言语谈笑间,叶筠乔看向一旁的常守洸,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道:“说起头名,常大人才是国子监有名的才子呢。王祭酒常常与我们说,常大人离京之前此次旬考都是头名,国子监内无人能及。”
“是吗?”赵宝珠闻言,惊讶地看向常守洸:“常兄这么厉害?”
常守洸闻言,略微勾了勾唇角,挑了挑眉锋,算是默认了。
赵宝珠感叹一声:“怪不得祭酒大人亲自给常兄赐字。”原来是常守洸是这祭酒的得意门生!忽而,赵宝珠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叶乔筠道:“说起来,叶大人似是没在国子监念过书?”
叶乔筠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这个’叶大人’说的是叶京华:“二哥哥一直在荥阳由祖父教导,未曾进过国子学。”
赵宝珠便’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在一旁的常守洸闻言,神情骤然一滞,什么意思?一说到他就想起叶京华了?意思是如果叶京华彼时在国子监他就得不了是吧?
常守洸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找不到话反驳,毕竟若是叶京华在头名是谁还真不好说。
其余三人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叶、王二人正领着赵宝珠往三进院去:“这边就是我们住宿的地方,分畅春园,瑞雪院,和祁年庭——”
赵宝珠跟着他们穿过月亮门,正想好好看看这国子监的住宿如何,却忽然听到一声马啸从远处传来。
赵宝珠回过头,远远看见道路尽头似乎有几个晃动的人影,随着阵阵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一群骑着马的少年骤然飞驰到他们周围。
赵宝珠微微皱起眉,这些马的教程很快,不到半刻他们就被围了起来。马上的少年拉住缰绳,马儿高高地扬起前蹄,一声悠长的马啸后又落回地面,扬起一地灰尘。
“啊!”王瑜仁被吓得后退一步,而赵宝珠在后头扶了他一把,才没摔在地上。
赵宝珠上前一步,将王瑜仁挡在身后,皱眉看向将他们围住的少年:“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国子监纵马?”
第132章 宫中
高高坐于马上的少年们都穿着一式玄色的袍,手上系着银甲手环。叶乔筠皱了皱眉,在赵宝珠耳边小声道:
“赵大人,这些都是武学生。”
他说着,心下一沉。虽然国子监和武学司那边是隔开的,但是学子们住宿的院子却是在一处。从校场到三进院,再过几道月亮门,这些武学生就能到国子监这边来。是他失策了,不应该带赵宝珠到这里来。
然而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为首的一个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宝珠,扬声道:
“你就是赵宝珠?”
见少年竟然开口就直呼他的名讳,赵宝珠蹙了蹙眉。然而还没等他发话,后头的常守洸就上来一声怒喝:
“放肆!”
常守洸走到最前,抬眼瞪向领头的少年:“你们是谁家的?谁教的你们如此无礼?竟敢在朝廷官员面前如此造次!”
常守洸虽然并非是武举出身,但是常老将军在军中威名犹在,这些武学生见他在,都微微一怵。为首的少年一顿,随后向周遭的小弟使了个眼神,众人这才退后了几步,不再对赵宝珠一行呈包围之势。
“我们只是想见一见传闻中的赵……赵大人罢了。”为首的少年道。
他说着,便朝眉头紧锁的赵宝珠看去,有些轻蔑地勾了勾唇。果然是个小白脸的样子,和叶家那些阴诡谋士是一个路子。
赵宝珠眉头紧锁,感受到了这群少年身上传来的敌意——但是赵宝珠很肯定自己并不认识这群人。
就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赵宝珠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耳边便传了响亮的破空之声。领头少年的马痛得嘶鸣了一声,两只前蹄登时弯曲着跪倒在了地上。
马上的少年也因此摔下了马,幸好他反应及时,拿手臂撑住身体,在地上滚了几圈就又站起来了。
赵宝珠惊讶地张大了嘴,看向挡在他之前的身影——
太子着玄色赤龙袍,正瞪着为首的少年,赵宝珠注意到他右手上拿了一条黑色的马鞭——太子刚刚就是用这只鞭子抽了领头少年的马匹,让他直接摔了下来。
那少年在地上滚了几圈,头上身上都粘了土,很有些狼狈,见太子来了,他神色有些悻悻:
“……殿下。”
太子神色阴沉,侧脸绷得很紧,他看着那个领头的少年,下颌极克制地一动。
那少年似是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低下了头:“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这才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环视周围的少年,右手一动,马鞭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还不都给孤滚下来?!”
太子一声厉喝,众少年都是一怵,立即手忙脚乱地从马上滚了下来,在地上跪作一排:
“拜、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神情阴沉,垂眼看着他们,许久都未叫起。
少年们被吓得满头冷汗,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却没有一个敢乱动,纷纷垂着头不敢看太子的神色。
许久之后,太子才出声:
“孤这几年不在京中,你们是越来越放肆了。”他显然是认识这群少年的,太子声音发汗:“怎么,孤不在,你们的父兄就不知道教养子侄了吗?”
这是在说他们家教不严,众少年一见牵扯到了自家父兄头上,急忙磕头求饶:
“求太子殿下恕罪!”
“是我等顽劣,不管父亲的事,请殿下恕罪啊!”
“殿下,我们再也不敢了——”
赵宝珠惊讶地看着一群方才气焰还很嚣张的少年登时变成了软脚虾,太子冷冷看着他们求了半晌,结结实实地磕了好几个头后,才幽幽道:
“好好想想你们得罪的是谁。”
此言一出,众少年一顿,接着纷纷转向赵宝珠,朝他谢罪:
“小子无状,冲撞了赵大人,求赵大人恕罪!”
“我等口出狂言,求赵大人责罚!”
“赵大人,我们知道错了——”
赵宝珠看着一众少年就这么在地上磕头,身上精致的玄色短袍都弄得脏兮兮的,丝毫没了刚才骑在马上时的傲气,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吓得红了眼圈。
还是群孩子呢。赵宝珠失笑,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几个少年闻言,看了看太子,见他不说话,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讪讪地站在一侧。赵宝珠看其中几个在那偷偷抹眼泪,但是袖子脏了,越擦脸上就越脏,有点可怜巴巴的。他叹了口气,有些心软,就没说什么重话:
“往后别在国子监里纵马了,多危险,若是撞到别的学子怎么好?”
太子适时道:“听到了没有?”
众少年忙道:“谢赵大人宽恕,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太子这才转过脸,看向赵宝珠,朝他走近了几步:“宝珠。”
赵宝珠赶忙俯首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扶住他,笑了笑,道:“这些都是军中将领家中的子弟,不通教化,粗鄙顽劣。今日冲撞了你,是孤的不是。”他关切地问:“你没受伤吧?”
赵宝珠摇了摇头:“臣无事。”而后恍然,原来这些事军中将领的后代,想必祖上都是有功之臣,怪不得气焰如此嚣张。只是,也不知为什么他们会对自己抱有敌意,赵宝珠有些疑惑。
“你若不解气,就打他们几下。”太子说着,竟然真的要将手上的马鞭递给赵宝珠:“不用留手,他们肉厚得很。”
一见太子的动作,众少年其其一震,面容惊恐地看向太子手中的皮鞭,显然都没少被鞭子抽,知道是什么滋味。
赵宝珠赶忙推辞:“不用了,本不是多大的事。”
太子见他是真不想,这才将马鞭收回去别在腰间,回头看向众少年,脸色骤然一变:
“还不快滚?”
众少年顿时呈鸟兽散,也不敢骑马,只能牵着马有些狼狈地跑开了。赵宝珠在后头看着,深觉好笑,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太子见他笑,神情也跟着柔和下来:“他们实在不像话,让你见笑了。”
赵宝珠摇了摇头:“没事,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罢了。”说罢倒是有些好奇地看向太子:“殿下如何在此处?”
太子笑了笑,道:“听闻你今日来国子监考察学子,孤正好也闲着,就过来看看。”
赵宝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也说不上是考察……就是随便看看。”
叶乔筠在后头看着两人交谈,眉头轻轻蹙了蹙,主动上前了一步,带着王瑜仁向太子见礼: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这才注意到他们似得,转过头,目光落在叶乔筠脸上:“哦,你是乔筠是吧?都长这么大了。”说罢又看向王瑜仁:“你是王家的吧?也在国子学念书?”
几人交谈了一番,王瑜仁骤然得到了面前太子的机会,激动地满脸通红,太子倒是对两个小辈很和善,还分别辞了两人玉佩和毛笔作为见面礼。赵宝珠在一旁看着,觉得太子对叶乔筠还是挺友善的,言语神态都很符合对有人弟弟的样子,还过问了几句他的学业以及在国子监的食宿,态度十分亲切。
……看来确实是他多心了。赵宝珠想到,不知是不是他眼拙,他的确看不出太子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见过两人后,太子便向赵宝珠提议道:“既然来了,不如到校场去看看。”
赵宝珠听了,觉得也好,方才祭酒嘱嘱咐过他们不要去校场是怕他们遇上顽劣的武学生,不过现在遇也遇了,有太子在,应该不成问题,遂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一行人便顺着三进院往校场去了。待到了地方,赵宝珠一眼便看见方才的几个少年就在边儿上,正三三两两地站在一排马厩旁边,方才他们骑的马正乖乖地吃着草。赵宝珠见状了然,想必这些少年都是将自己的马匹养在这儿,平日里应是只允许在校场内跑马的,只是这些少年违规将马骑到了外边。
校场很大,远远的能看到几个用稻草扎的曹桩和数个箭靶,想必是这些武学生平日里练习骑射用的。
见他们一行来到校场,那几个少年又屁颠屁颠地过来请安:“殿下……”
太子看了看他们,抬了抬手道:“正好,你们不是爱骑马吗?都上马让孤看看骑射功夫是不是也跟你们的教养一起落下了。”
众少年讪讪,只好跑回去将马牵了出来,一个个翻身上了马。赵宝珠看着他们在校场边摆开了阵势,马匹的嘶鸣传来,一匹匹骏马在少年的驱使下飞奔起来,刹那间就来到了箭垛前。少年们从背后的箭篓抽出羽箭,搭弓,拉弦,射出。一系列动作只在一息间,马匹飞快奔驰,转瞬就到了下一个箭靶前。
赵宝珠新奇地睁大了眼,见众少年身子矫健,都差不多射在了箭靶中心附近,没有一个脱靶的,为首的那个少年更是此次都命中红心,只有最后一个箭靶稍稍偏了一点。
赵宝珠登时感叹道:“好厉害。”原来骑射是这样的?
常守洸站在他身旁,倒是有些不以为意:“骑射是武学基本,他们成日里就学这个了。”
几个少年射完了箭,从校场那边转过来,一个个神情有些忐忑地站在马匹旁。
太子看着他们,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吝啬地说出几个字:
“马马虎虎。”他抬了抬下颌:“行了,都回去读书。”
几个少年这才松了口气,将马匹牵到马厩里关好,接着便朝校场外面的几个宫殿跑去了。赵宝珠看了眼他们,又看了眼面色平淡的太子,道:
“殿下不嘉奖他们吗?臣看他们都差不多射中了。”
太子的态度却和常守洸是差不多的:“不过是基本功罢了,也未见有什么长进。”
“是吗?”赵宝珠觉得他们也太严苛了:“臣看着觉得很好呀。”
太子闻言,偏过头,冲他笑了笑,遂回过头,将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一声长哨。
马厩里应声响起一声悠长的马啸,赵宝珠惊讶地回过头,便见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自马厩里跑了出来,一路奔到太子面前停下。
赵宝珠看着太子拿起弓箭,摸了摸骏马的头,手在马背一撑,飞身骑上了马背。马儿温顺地叫了一声,太子双腿一夹,这浑身毛皮黑亮的马儿登时飞奔出去,速度比刚刚几个少年的马还要快上数倍!
赵宝珠看着太子骑着马若一道闪电般跑入校场,抬起手臂,背脊的肌肉顺势舒展,充满了力量感。和方才少年们颀长的身姿不同,太子的身形更加健壮,犹如一头健硕的猎豹,弓箭被张到最满,而后松开,羽箭登时离弦而出!
赵宝珠站在远处,甚至都听到了弓箭划开空气的破空之声。
太子瞄准的并不是刚才几个少年用过的箭垛,而是其后几里开外的另一排箭靶!随着羽箭狠狠钉入红心,太子已经瞬身来到了下一个箭靶前,再次张弓射出。
一连六个箭垛,靶靶命中。
赵宝珠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太子骑着黑马在校场上飞驰,不禁生出几分钦佩来。心道太子殿下不愧为征战沙场多年,有这般的实力,怪不得那些少年在他眼里只是寻常。
真帅。赵宝珠默默想道,目光落在太子骑着的黑马上,忽然想到了小叶府后院里通体雪白的「沉月」,想来少爷也是会骑射的。
赵宝珠脑中不禁浮现出叶京华高高坐在马上的样子,用冰雪双眸凝视远处箭靶的样子,不禁为自己的幻想红了红脸——少爷骑马的样子,定是好看极了。
若是少爷会骑射,改日一定要央他做给自己看看。若是不会,那他可以和少爷一起学。
赵宝珠暗暗想道。
而正在此时,在场边看着的叶乔筠并不知道赵宝珠满心满眼都是他家二哥哥,见赵宝珠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校场上的太子,心下一阵一阵地发慌。
叶乔筠原本冷静的神情都变了变,额上凝出了些许冷汗,看了看校场上的太子,又看向赵宝珠,咬了咬牙。虽然二哥哥不让他说,但是——
叶乔筠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走到赵宝珠身旁道:
“赵大人。”他小声道:“有件事,二哥哥未与你说。”
“嗯?”赵宝珠闻言回过头:“什么事?”
叶乔筠神情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道:“赵大人知道为何二哥哥今日没有来吗?”
赵宝珠眨了眨眼:“他不是在忙吗?”
赵宝珠知道这几日叶京华很忙。户部衙门正在着手推行新税法,自那日在朝堂上太子和叶京华的争论之后,赵宝珠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最后还是定在了北直隶施行。叶京华这段时间日日都在往外跑,因为忽然跟他说不能陪他去国子监时,赵宝珠便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在忙公务。
叶乔筠皱起眉,抬眸看向赵宝珠,道:“不是的,二哥哥是——”
他说到一半,又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似得。
赵宝珠见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皱了皱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听他这么说,叶乔筠便咬了咬牙,直接说了出来:
“二哥哥其实是被扣在宫中了!”
赵宝珠闻言,骤然一愣:“……什么?”
同时,宫中。
叶京华垂着头,跪在宫殿冷硬的转石上。宸贵妃作为实际上的后宫之首,所居的雍粹宫内时刻都有宫人打扫,光洁的砖石上几乎能映射出人的面孔。
叶京华微微抬起眼,目光顺着碎了一地的摆件瓷片,看到了高座之上宸贵妃倒映在地上的影子。
“卿儿,本宫一直当你是最省心的孩子。”
宸贵妃有些疲惫地抚了抚额角,头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响。穿着华贵衣袍的女子柳眉微蹙,垂眸看向跪在堂下的胞弟,语气淡漠:
“是本宫疏忽了,竟不知你何时走上了这样的歧途!”
宸贵妃的语气骤然拔高,厉声道:“你再说来,与他是断还是不断!”
叶京华跪在下首,背脊挺直,月白的衣袍如流水般垂在砖石上,姿态恭敬,神情却颇为冷淡。
第133章 风起
五皇子李瓒正从文渊阁往雍粹宫走。
伺候他的两个小太监正在身后死命追赶:“殿下、殿下,你慢些——”
五皇子这才想起来不能满宫乱跑,脚下一停,开始慢慢走起来。然而他刚走了没几步,就忽然听到宫殿传来东西摔碎的响声。
五皇子一愣,脚下停住,甚至还倒退了一步,扭头朝小太监问:“母妃怎么了?”
他最近应该没做什么会惹怒宸贵妃的事情啊?
两个小太监好不容易赶上他,气喘吁吁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贵、贵妃娘娘今日宣了叶二公子进宫,想是在商议什么事情吧?”宸贵妃将满宫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左右的大宫女,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里头到底在商议些什么。
五皇子闻言,松了口气,他就说嘛,最近他都乖乖地在读书。但五皇子转而又想到,宸贵妃召小舅舅进宫会有什么事呢?
经过这段时间来太师软硬皆施的教导,五皇子到底还是长进了些。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母妃向来是最以这位小舅舅为豪的,若真是他们两个在说话,里头怎么会摔东西呢?
五皇子一顿,接着忽然飞奔起来。
两个小太监一看傻眼了:“诶、诶——五殿下,五殿下!!”
五皇子一路飞奔到雍粹宫门口,不顾宫人的阻拦就闯进了殿内,结果一进门就见叶京华跪在地上,周围都是碎瓷片,场面很是吓人。
“……母妃?”五皇子愕然地看向坐于上位的宸贵妃:“这是怎么了?”
宸贵妃也没想到儿子会突然闯进来,训斥叶京华的话头一听,目光凌厉地看向周遭的宫人:“本宫不是说了谁也不让进吗?还不快将五皇子带出去!”
闻言,宫人们立即拥上前,想将五皇子拉下去。可五皇子已经长成了个高挑的小伙子,早就不是之前那个随便都能被拉住的孩子:
“放开!”五皇子一挥手,几个宫女便跌倒在地,他秀目一瞪,厉呵道:“谁许你们来扒拉本宫的?!”
宫女们一时被他的气势威慑住,不敢再上前阻拦。五皇子转过身,跨过一地的碎瓷片走到了叶京华身边,抬头向宸贵妃道:
“母妃,您这是做什么?”
五皇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叶京华,皱眉道:“小舅舅怎么了?您要罚他这么跪着?”
宸贵妃看着五皇子,一时语塞。五皇子突然闯进来不在她的预料之内,这种事情,怎么好让儿子知道?难不成告诉儿子说他小舅舅是断袖?还偷偷跟一个男子私定终身了?
宸贵妃蹙眉道:“瓒儿,你先出去。母妃有话跟你小舅舅说。”说罢,她又哄道:“待会儿母妃给你准备爱吃的玫瑰酥酪,听话。”
然而这百试百灵的一招今天忽然就不灵了,五皇子倔强地不愿意出去,立起眉毛道:
“什么话我不能听?”五皇子本身就是娇惯的性子,倔强地伸着脖子高声道:“再说了,小舅舅对我们这么好,干什么要这般罚他?父皇刚刚才与我说今年的祭祖让我和太子哥哥一起去呢!”
闻言,宸贵妃一噎。五皇子说的话确实没错,近日来,叶京华确实帮了他们母子很多。先是为五皇子从荥阳书院那边找来了位极好的少师,让五皇子的学业进步了许多。又在朝中扒拉了几件适合五皇子办理的差使,让他自己向元治帝领职。这小半年来宸贵妃眼看着都觉得儿子成熟了不少。
此事,宸贵妃被气氛冲晕的头脑才稍稍冷却了些,看向堂下跪着的叶京华,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个男子已不是可以随意训斥的幼弟,而是正经的朝廷官员了。
这么让他跪着,到底有些伤面子。
宸贵妃的手指抓紧抓紧了金制的扶手,还有些犹豫:”可……母妃也是为了你小舅舅好——”
她这么好的弟弟,跟一个男人混在一起算什么事?在宸贵妃心目中,她的弟弟是要位极人臣的,若是创出这样的祸事来,被别人知道了,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叶京华还怎么做人?
五皇子却道:“无论如何,还是让小舅舅先起来吧。砖石这么硬,将膝盖跪坏了可怎么好?”
听儿子这么说,宸贵妃到底是心软了,叹了口气道:“京华,你先起来吧。”
叶京华此时才缓缓站起来,朝宸贵妃俯首道:“谢贵妃宽恕。”
宸贵妃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碍着儿子在场到底没说出口。又见五皇子站在一地的碎瓷片里,担心孩子不留神割破了脚,赶忙吩咐道:“快,将这儿收拾了。”
宫人们登时一拥而入,开始打扫起来。大殿里面乱糟糟的,宸贵妃见状,也知道今日这话是谈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道:“都下去吧,本宫乏了。”
闻言,叶京华垂首道:“微臣告辞。”
随后便转过身,朝殿外走去。见他要走,五皇子赶忙道:“我送小舅舅出宫。”
看着两人朝殿外走去,宸贵妃深深叹了口气,美丽的面孔上浮现起一层阴霾。她实在是没想到平日里最省心,最让她骄傲的小弟会出这种岔子。叶京华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宸贵妃皱了皱眉,不然——
然而就在此时,叶京华脚步微顿,转过脸来:
“还有一事要向贵妃娘娘禀明。”他道:“此事,陛下已经知晓。”
闻言,宸贵妃猛地一愣,接着神色巨变:“……什、什么?”
叶京华没有接着往下说,五皇子听得云里雾里,忍着好奇陪他走到了殿外,才好奇道:“小舅舅,你跟母妃到底是怎么了?父皇知道又是什么意思?”
叶京华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往外走。然而五皇子却不肯放弃,一直叽叽喳喳地在身边转着圈儿问他:
“小舅舅,你就告诉我吧!”五皇子抓着男子的衣袖,撒娇似得摇了摇:“到底是什么事?我已经长大了!”
叶京华被他缠得不行,脚步微顿,偏过头,目光落在五皇子少年气的面容上。在五皇子都被他看得有点退缩之时,叶京华才开口道:
“……殿下,对赵员外郎怎么看?”
五皇子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接着道:“宝珠?宝珠很好啊。”五皇子本来还想接着说,结果在叶京华的眼神下一抖,赶忙转变称呼:“赵、赵大人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却又懂得变通,是心系百姓的好官。“
五皇子道,顺便还补充了一句:“这是父皇告诉我的。”
长相也很好。五皇子偷偷在内心想道。赵宝珠看着可比朝廷里那些满脸胡子的大人赏心悦目多了。
听他这么说,叶京华缓缓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那就好。”
·
另一边,赵宝珠在听说叶京华因为他们俩的事被宸贵妃召入宫中后就彻底慌乱了。
贵、贵妃竟然知道了!
赵宝珠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是知道之前叶夫人和宸贵妃都想要叶京华娶一位高门贵女,现今叶夫人是放弃了,可贵妃还不知道他们的事呢!
如今忽然将叶京华召入宫中,定是贵妃知道了什么了!
赵宝珠心下打乱,都没有注意到太子已经打马缓缓从校场绕到了他面前:
“宝珠。”太子坐于马上,勒紧缰绳,停在赵宝珠跟前:“你不会骑马吧,要不要试试看?”
说罢,他向赵宝珠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拉他上马:“来,孤先带你骑一圈。”
然而赵宝珠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他低着头,在太子觉得奇怪时,忽然猛地抬起头,急促道:“太子殿下,微臣忽然想到家中有件急事,臣先告退了!”
撂下这句话,赵宝珠就转身往外跑去,背影很是慌乱。
太子愣了愣,半晌后,才缓缓收回了停在空中的手。面上的微笑缓缓褪去,目光在神色有些紧张的叶乔筠面上微微一停。叶乔筠感受到他的目光,喉头一紧,幸而这是国子监中忽然回荡起钟声,太子往那钟声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都下去吧。”他道。遂牵着马转过身去:“勤之,你跟孤来。”
叶乔筠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拉着王瑜仁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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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宝珠一路飞奔出了国子监,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叶府。待抵达时,赵宝珠几乎是跳着下了马车,一抬眼便看见叶京华常坐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叶府门口。
赵宝珠微微松了口气,抓了个小厮问:“叶大人回来了吗?”
小厮连忙说:“二公子半刻前才从宫中回来,正在夫人哪儿呢。”
赵宝珠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道了声谢便抬脚往叶夫人的院子赶。待他一路找进里屋,便见叶京华正坐在榻上,月白色的长袍下摆被拉开,长裤膝盖处血迹斑斑,一大夫正半蹲在榻前,从医箱中拿出一套银针。
“……这、这是怎么了?”赵宝珠看到血,脸色立刻白了,急忙走上前去,也不顾有他人在场,一把便抓住了叶京华的手:“少爷,你受伤了?”
叶京华见是他来了,面上立即挂起一个笑,反握住赵宝珠的手:
“无碍。”他道:“只是被罚了会儿跪,扎进去了些碎瓷片。”
赵宝珠一听就急了:“什么?”扎进去了碎瓷片?这还了得?!他忙往叶京华的膝盖上看,果然见大夫剪开膝上的布料,露出了其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赵宝珠呼吸一滞,吓得结巴起来:“怎、怎么弄成了这样?”
见他脸色都白了,正拿出银针的大夫道:“赵大人不必担忧,这伤虽看着厉害,实际上未伤及筋骨,只要将伤口中的碎瓷片挑出来,再细细敷上药便能痊愈。”
然而听了这话,赵宝珠的脸却更白了两分:“要、要将碎瓷片挑出来?”
他垂眼看向大夫手中的银针——这枚针,要戳进少爷的皮肉里?
见他的样子,叶京华赶忙捏了捏他的手,安慰道:“无碍,只是在表层,不会太痛的。”
赵宝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紧拉住了叶京华的手,看了眼他的膝盖,又看了眼大夫手上的针尖,抿了抿唇,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大夫,麻烦您了。”赵宝珠忍不住道:“能……能轻一点就最好了。”
大夫自然是应下,将银针在火上烤了烤,便小心刺入了叶京华右膝的伤口中。热烫的针尖触碰到了受伤的皮肉,尖锐的痛楚让叶京华不禁’嘶’了一声。
下一刻,他便感到赵宝珠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一点热意滴答地一下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叶京华抬起头,便见赵宝珠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泪。少年扁着嘴巴,像是心疼坏了,眼眶红得跟兔子一样,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往下掉眼泪。
叶京华一看就惊住了,他本来还想适当露出弱势的样子,以博得赵宝珠的怜惜。这下装也不敢装了,反倒安慰起赵宝珠来:”宝珠,别哭。“叶京华仍由大夫用银针在他膝盖的伤口动来动去,哼都不敢哼一声:“我一点都不痛。”
大夫见状,急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速速将叶京华伤口中的瓷片都挑了出来。幸而叶京华应当只是在跪着时偶然碾压到了瓷片,所以碎屑在伤口中埋得不深。大夫将伤口清理完,再在上面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膏药,用纱布牢牢固定:
“伤处已经清理干净了。”大夫拿起药箱,道:“三日之内伤口不要沾水,每日换药两次,应当就无大碍了。”
叶京华此时已几乎将赵宝珠半个人都揽在了怀里,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朝大夫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这时,一道女声自他们身后响起:“大夫,我送您出门。”
赵宝珠听到那道声音,猛地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叶夫人自他们身后走出。赵宝珠登时目瞪口呆——叶、叶夫人竟然一直在此处?
赵宝珠呼吸一滞,想到自己方才哭哭啼啼的样子都被叶夫人看在了严厉,整个人便如同苹果一般涨红了起来。
叶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过头揶揄地看了满脸通红的赵宝珠一眼,儿子儿媳关系和睦,她是很高兴的。叶夫人拿绢帕捂住嘴,微笑着道:
“你们俩今日谁也别去衙门了,好好休息休息。”
说罢她便飘然出了门,还贴心地将一票伺候的丫鬟都一起带走了。
赵宝珠红着脸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被关上,整个人都僵住了。叶京华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这才唤回了赵宝珠的神志。
“我……我,我怎么没看见夫人呢。”赵宝珠红着脸嚅喏道。
叶京华面含笑意,将赵宝珠的手拉过来,捏了捏:“你太忧心我了。”
赵宝珠看了他一眼,又垂眼看向叶京华被包住的膝盖:“少爷伤成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他蹙着眉,担忧道:“这到底是怎么搞的?贵妃娘娘生气了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问了几句话罢了。”叶京华侧着头看着他,手搭上了赵宝珠的肩头,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亲一个。”
赵宝珠还担心着叶京华的伤,有些不情不愿地给叶京华亲了一下:“什么叫不小心……都伤成这样的……”
叶京华见赵宝珠这么关心自己,心里正甜蜜着呢,搂着人亲了好几口都不愿意松开,手缓缓抚过赵宝珠的头发:“贵妃知道了我们的事,不过问题不大,陛下会处理好。我们的事是陛下允准的,就算是贵妃不同意,她也奈何不得。”
赵宝珠听到这句话,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不过叶京华的下一句话有很快让他紧张了起来:
“重要的是谁让这个消息传到了贵妃的耳朵里。”叶京华用手臂环住他,道。
赵宝珠一愣,是谁将他们的事告诉了贵妃?他皱了皱眉,心中若有所感,然而他刚想细细思索,就被耳边的一个温暖轻柔的触感打断。
叶京华紧紧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乌发里吸了口气,又亲了亲赵宝珠的脸蛋。
“!”赵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推了推叶京华的胸膛:“少爷……你干什么啊?“
叶京华自然是纹丝不动,向赵宝珠微微发红的眼眶上亲了一下:“想小宝了。”说罢,就将赵宝珠揽得更近了些,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是不是让小宝担心了”
赵宝珠被他搂着,感受着叶京华轻柔的吻落在自己面上,低低哼唧了一声:“嗯。”
叶京华抚着他的头,勾了勾唇,偏头在人的额角上亲了一下:“这几日伤口不能沾水,恐怕有许多时候要麻烦你了。”
“这算什么麻烦?”赵宝珠闻言,立即不赞同地看了叶京华一眼,伸出双手搂住了他:“少爷受伤了,自然是该我来照顾少爷,少爷不许跟我见外。”
叶京华闻言,面上浮现出笑意,垂头亲了亲赵宝珠的额角:“好,那就拜托小宝了。”
赵宝珠此时踌躇满志,心想定要将少爷照顾好,虽然伤口不深,但到底是膝盖这般要紧的地方,定得细细料理——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叶京华口中的「许多时候」,竟然还包括那种事——。
深夜,红鸾帐下,房中烛火明明灭灭。
赵宝珠额上布满了细汗,身体微微发抖,胸膛剧烈起伏,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才克制着没有发出羞人的声音。
在他之下,叶京华的神情倒是十分自如,,一只手放在赵宝珠的腰间:“怎么了?”
他问道。
赵宝珠眼含水汽,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不禁伸出了手撑在了男子温热的胸膛上:“少爷……帮、帮帮我……”
叶京华白玉般的面颊上泛起了微微薄红,抬起眼,伸手抹去了少年眼角的些微水汽:
“宝珠再努努力,好不好?”叶京华似是有些歉意地道:“我的腿伤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闻言,赵宝珠一噎,红着眼睛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可是,想到了叶京华膝盖上的伤,赵宝珠还是狠吓了跳心,一咬牙,伸手紧紧抓住了身旁垂下的床帏。
叶府的夜晚还很长,而同时,宫里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雍粹宫中,一票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宸贵妃伏在榻上,头上钗环尽退,一头青丝如流水般在肩膀上披散开来,双眸通红,气恼地看向元治帝:
“这么大的事,陛下为何都不跟臣妾商议一下?”
宸贵妃咬紧了朱唇,愤愤道:
“若不是臣妾叫了卿儿进宫,陛下还想瞒着臣妾到何时?!”
知道元治帝已经默许(甚至明许)了叶京华和赵宝珠之事,而自己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之后,宸贵妃差点气急攻心晕过去。
弟弟断袖,还跟男子成了亲,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竟然半点不知道!还被丈夫瞒得死死的——宸贵妃又是气恼,又是伤心,眼睫一颤,当即落下两滴豆大的泪水:
“难、难道,在陛下心里,臣妾是如此不值得信任之人吗?”
宸贵妃哭得很凶。
美人落泪,犹如梨花带雨,元治帝站在榻边,微微叹了口气,拿出绢帕俯身擦拭女子脸上的泪水:
“你看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他低声劝慰道:“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伤心……多大点儿事,这也是慧卿自己选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宸贵妃闻言,哭着还不忘瞪了元治帝一眼:“卿儿是最乖巧的!若没有陛下的允准,他怎么会敢做这种事?”
元治帝闻言,略微一顿,他乖巧?叶京华可是在他这儿过明路之前将该做的都做了。
话虽如此,面对宸贵妃他也只能哄着:“这事算是朕思虑不周,该提前与你说一声……可现今木已成舟,你再将慧卿宣进宫训斥,恐会和他生出嫌隙啊。”
宸贵妃一听,心中倒也生出些许悔意。对这个小弟她从小都是很宠爱的,连重话都未说过一句。特别是听说叶京华回府后还叫了大夫后,宸贵妃甚是懊恼,如今听元治帝这么说,她有些低落的低下头:
“那……那还不是怪陛下。”
元治帝自然只有应下:“好,好,都是朕的错。”
一番吵闹后,宸贵妃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与元治帝坐在榻前默默抹着泪:“可……这到底是有违人伦——”
元治帝搂着她的肩膀,道:“你若是担忧子嗣,自族中挑个好的过继便是。凭你们叶家的本事,以后好好教导,不怕不能成材。”
宸贵妃闻言,面上的忧愁少了些,可到底是有些不甘,再是过继,又怎么能和亲身血脉想比——
“只是。”而就在这时,元治帝忽然话锋一转,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元治帝垂眼看向宸贵妃:
“你在朕面前抱怨抱怨就罢了,他们二人都是朕看重的臣,你手不要伸太长。”
元治帝沉下脸,宸贵妃的抽气一停,立刻便不敢哭了。
“听懂了没有?”元治帝问。
宸贵妃一震,心里的那点儿不甘即刻被吓了回去,放下捏着绢帕的手,垂下脸点了点头:“……臣、臣妾遵旨。”
元治帝这才微微松开眉目,从榻上站了起来,安抚般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朕给你带了燕窝雪梨,在你小厨房里煨着呢,吃了安安神再睡。”
说罢,他便转身出去了。一干宫人这才敢站起来,急忙去伺候榻上的贵妃了。
待元治帝走出雍粹宫,便见五皇子坐在外间,正将一盘子金丝酥点往嘴里塞。见元治帝出来,他赶忙跳下椅子,俯下身行礼:“父皇。”
“看你这吃相。”元治帝见儿子吃得满脸都是碎屑,皱眉伸手用力地抹了抹他的脸:“整天憨吃憨玩的。”
五皇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元治帝道:“父皇,母妃怎么样了?”
元治帝道:“你母妃乏了,别去扰她。”
五皇子对自己的父皇很是信任,闻言便也未多想,’哦’了一声。元治帝看着儿子还略带稚气的面孔,眯了眯眼,忽然问:
“最近有谁在你母妃耳边嚼舌根,你知道吗?”
五皇子闻言,愣了一愣,接着摇了摇头道:“儿臣不知道啊。”遂又问:“父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母妃是听下人们说了什么了吗?”
元治帝看着儿子还有些懵懂的面孔,眯了眯眼,略微思虑了片刻,抬手在空中一顿:”行了,这件事朕来查,今日你母妃心情不好,你就在宫里好好陪陪她。“
闻言,五皇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儿臣一定会好好陪着母妃。”
见儿子如此乖顺,元治帝满意地抬手压了压他的发顶,随即转过身,朝殿外走去。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宫人手中的灯笼的光芒在他面上晃动,元治帝皱起眉,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宫里人多口杂,虽然有他严令禁止,但这会有这种流言传进宸贵妃耳中,倒也不算太奇怪。
但凭借多年稳坐皇位的政治嗅觉,元治帝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传朕的话下去。”夜风将元治帝身上的龙袍吹起,他冷声道:“查清楚是谁将消息传到贵妃耳朵里的。”
第134章 吏事生
转眼间,时间过去小半月,在赵宝珠的「精心照料」下,伤口愈合地很好。已经可以摘下绢布,膝盖上只剩下些许深褐色的结痂。
可赵宝珠看在眼里还是有些心疼,担忧到:“会不会留疤?”
叶京华拉着他的手,好笑道:“不会的,况且就算在此处留些疤,也没人能看得见。”
赵宝珠还是皱着眉,不太高兴地扁了扁嘴。叶京华觉得他苦恼的样子十分可爱,拉着他的手凑上去在少年略微嘟起的脸蛋上亲了亲。
“少爷!”赵宝珠一愣,随即有些气恼地推开他。
叶京华被推开,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赵宝珠瞪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不许少爷老是亲我!”
“为何?”叶京华闻言,微微垂下眼:“宝珠厌烦我了吗?”
赵宝珠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被叶京华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拿捏住,他没好气地看了叶京华一眼,暗中抚了抚自己酸疼的后腰,冷哼了一声。
这些时日来叶京华借着受伤的由头,可劲儿地欺负他,平日里连沐浴都不肯一个人去,非要赵宝珠陪着。弄得他一天到晚都是腰酸背疼地去当差,如今叶京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才不会再纵着他!
叶京华很懂得适可而止,见赵宝珠面有冷色,立即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轻轻咳嗽了一声。
叶夫人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两人打情骂俏,故意板起脸道:“卿儿,你也是时候回去当差了。”
这小半月叶京华借着受伤的名头将公务搬到府里来处理,一天到晚可劲儿地折腾赵宝珠,她可是都看在眼里呢!一天夜里能叫三次水,也不嫌臊得慌。
她冷声道:“还是得以国事为紧,贵妃那儿你不用担心,娘已经进宫去回明了。”
听说女儿在此事上犯了轴,叶夫人忙不迭进宫去面见了一回宸贵妃。幸而以她一品诰命的身份,一年有数次进宫看望女儿的机会。不过元治帝似是已经训斥过宸贵妃,叶夫人见她安安生生的,不过是嘴上抱怨了几句,也就安下了心。
“如今只要娘娘安好,五皇子上进,那我便什么都放心了。”叶夫人劝慰道:“卿儿的事有我跟你父亲看着,娘娘就放心吧。”
宸贵妃听了这话,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想着全家上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深觉进宫之后就跟娘家人疏远了,又因此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五皇子和元治帝轮番来哄,折腾了大半天才好。
待她睡下,元治帝擦了擦额上薄汗,坐回御书房的茶座上,看了夏内监一眼: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夏内监一听就知道他是说得什么,使了个眼色屏退了左右,走到元治帝旁边低声将查出的东西都说了一遍:
“……消息是贵妃宫里的一个洒扫宫女放出来的,后来被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听见了,猜说给了贵妃娘娘听。”
元治帝听了,蹙了蹙眉,不是很满意:“那宫女是谁指使的?”
皇宫中的事情就不会简单。元治帝可不相信一个洒扫的三等宫女能消息这么灵通、胆子这么大。夏内监应是知道才对,扔出一个小宫女交差,他可不会满意。
夏内监自然是知道的,将身体俯得更深了些:“老奴探查了一番,虽不敢确认,可……可这个小宫女,似是家里和东宫伺候的人相识。”
元治帝闻言,眉头骤然一蹙,转过眼直直看向夏内监:“你说什么?”
夏内监被吓得一抖,双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低头道:“请陛下恕罪!老奴不敢妄自攀扯东宫,这事儿极为蹊跷,老奴也不能确定——”他将明面上查得出来的证据都说了一遍,其中夹杂了许多没有实证的流言,目证,或是捕风捉影的传说,显然夏内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老奴无能,只查到了这么多——”夏内监跪在地上,小心道:“或许、或许真是那小宫女嘴碎,将流言说出去了也未可知——”
元治帝听他说完,眯了眯眼,将目光自夏内监身上移开。他抬起手抵住额角,虎目中眸色稍沉,深思片刻,忽然转过目光,看向一旁墙上挂的一幅字。
那是太子开拨去征伐掸国前写的一首诗。
知子莫若父,此事做的越是滴水不漏,太子的嫌疑反而越大。若是人证物证齐全,证据都很清晰地指向东宫,那元治帝反而会怀疑是不是朝中之人有心陷害储君。
不过瑱儿把这种事说去给宸贵妃听做什么?
元治帝一顿,脑中忽然想起太子一开始得知叶赵二人之事时的些许异样,接着,近日发生的种种便如同开闸放水般,一个接一个在他脑中流过。
看着在御座上不发一言的皇帝,夏内监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地低着头,生怕打扰了主子的思绪。
大约半刻后,元治帝才从沉默中脱离出来。他放下腿,双手撑在膝盖上,略微倾身看向夏内监:
“有几件事,你再去替朕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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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叶京华正式回户部销了假,即刻便忙了起来。新税律实施之下,上上下下都需要叶京华拿主意,而赵宝珠也忙了起来,月初,第一批吏事生来到了衙门上,赵宝珠为安排他们,也忙得脚不沾地。
“赵大人!”
赵宝珠半只脚刚迈进衙门里,迎面就是个姓李的吏事生,拿着手上的卷籍急急道:
“大人,请您帮我看看这个,这卷上写的条例似是与吏法有所冲撞,还请大人裁决。”
“什么?拿来我看看。”赵宝珠便一边走一边接过来,皱着眉低头看了片刻,便指出一处给他看:“你看此处,这两条只是看着相似,其实意思却是不一样的——”
他细细讲解了一番,李氏生恍然大悟,连连道谢。然而这个退下,很快又另外有人迎了上来:“赵大人,这是我昨日拟出的单子,还请您过目。”
赵宝珠便又拿过来看,扫了几眼便皱眉道:“第二项错了,你去看清楚再拿来。”
那人讪讪退下去,另又有人道:“赵大人,学生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赵大人,文选司郎中有话要问大人。”
“员外郎大人,这儿该怎么回啊——”
赵宝珠到了衙门上,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被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国子监中学子众多,往后想来吏部就职的更是不少,因此头一批吏事生就来了几十个,幸而吏部衙门上的空屋子也算多,好歹还坐得下。
此次国子监祭酒也算是鼎力相助,头一批吏事生都挑的是学里课业好、上进又勤奋的好学生。但这导致了赵宝珠一进衙门,廊下两头屋子里的学生们就都钻了出来,一个个跟见成鸟归巢的幼雏似得,叽叽喳喳地左一句’赵大人’右一句’赵大人’。
“哎呀——”赵宝珠忙得脚不沾地,进来这么久外袍都还未来得及除下,手忙脚乱道:“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众学子瞪着一双双眼睛看着他,都是血气方刚、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公子哥,见赵宝珠不理他们,纷纷伸着脖子道:
“赵大人,我这儿的事更要紧呢!”
赵宝珠满头大汗,不住地安抚他们:“别着急,也得让我一个个看啊——”
待将学生们的事料理完,找着了机会歇一歇,便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赵宝珠瘫坐回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拿起丝绢擦了擦额头上汗,心里叹息一声。
没想到带学生是件这么麻烦的事!
赵宝珠想道,学生们做事倒是也勤勉,就是太过吵闹,整天叽叽喳喳问东问西,他一个人管几十个,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不过转念一想,有积极性是好事,总得让这些监生好好学些本事,才算是不枉费了他这番心。
听着他在这儿长吁短叹,江彦悄默默地走进来,忙给他倒了杯茶放在手边:
“真是麻烦大人了。”他笑着道:”大人快喝口茶,缓一缓。”
赵宝珠拿着一口气将茶都喝了,一边喝一边瞪江彦:“你也是熟手了,也该帮我教教学生们才是。”
江彦闻言,呵呵笑了两声,赔笑道:“监生们都是冲着大人您的名号来的,自然是缠着您了。”他道:“大人好好教一教他们,往后他们也算是大人的门生了。”
赵宝珠闻言失笑:“哪有这么夸张,也说不上教导,这些事儿他们往后也是要做的,想必做着做着便也熟了。”
江彦一听,面皮倒是绷紧了些,心下微微一沉。心想要是这些学生们都把事儿做熟了,他们这些人做什么?眼见着这些监生一个个青春年少,出身又好,虽是少了些经验,可看着就聪明的也有好几个,江彦登时生出了浓重的危机感。
若再不警惕,他们这些人便成了昨日黄花了!
江彦想着,面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正巧这时候,王瑜仁走了进来。
“赵大人。”王瑜仁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面上含着笑走进来,恭敬地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赵宝珠案上:“大人,这是您昨日要的东西,还请您过目。”
江彦一看他进来,心口立即紧了紧,这个王瑜仁就是个头号提防的对象!有个做兵部尚书的爹,虽然是庶子,却是学问好,身世也好,而现今兵部尚书家的嫡子被判了流放,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就更加不可限量了——
赵宝珠接过公文,低头看了看,很是满意。
王瑜仁心思缜密,又很聪慧,做事也勤奋。初次见面赵宝珠还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怯生生的,但熟悉了之后他是对王瑜仁越来越欣赏。
“做得真好!”赵宝珠丝毫不吝啬夸奖,抬眸看向王瑜仁道:“瑜仁,这批吏事生中属你做事最为妥帖。”
王瑜仁被夸得红了脸,腼腆地看了赵宝珠一眼,抿着嘴笑了笑:“能帮得上大人就好。”
赵宝珠看着他青涩的样子,怜惜之心顿升,道:“你也不必太谦虚了,你这么能干,我就多派些要紧的活给你,今后你也好知道些章程。”
王瑜仁这下更是站都站不住,满脸通红地不知如何是好:“大、大人如此厚爱,瑜仁受之有愧。”
赵宝珠笑着道:“当得,当得。”
赵宝珠倒也不算是无的放矢,这头批的吏事生中还真是王瑜仁最为出众。王瑜仁虽然在他面前有些扭捏羞怯,在旁人面前却有尚书之子的风度,待人接物很有分寸。
转眼间,又是一季铨选。此次没了曹尚书阻挠,众监生与赵宝珠合力筛选出来的单子很顺利地就递了上去。待名单一公布,果然又有人上门来:
“请问这位是否就是吏部考功司的赵大人?”吏部衙门堂上,一个中年人面色铁青地站着。
看来皇帝给他赐字还是有效用,赵宝珠看着面前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暗暗想道。至少能尊称他一声「赵大人」了,比上次的「无知小儿」、「竖子」等等可好多了。
“正是本官。”赵宝珠气定神闲:“不知如何称呼?”
“我乃江苏徐氏,世袭二等骠骑将军。”那中年人甚至等不了寒暄,就急吼吼地道:”赵大人,我家犬子乃江阴治县长司,此次铨选怎么不在升班之中啊,您必定得给我个说法才是。”
赵宝珠听了,也没生气,笑呵呵地道:“哦,江阴是吧。”遂转头叫人:“叫瑜仁来。”
里头应了一声,不到半刻,王瑜仁便从里头走出来,恭敬地站到赵宝珠身边:“大人叫我?”
“南方三州府的官员供状都是你在看,既然这位徐大人有疑,你定得解释清楚了。”
王瑜仁闻言,应了声’是’,便转头看向那位徐大人,微笑道:“徐世伯,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便是。”
这个徐大人自己就是世袭的武官爵位,眼见着兵部尚书之子站在跟前,气势一下子就短了半截:“王公子……这……”
王瑜仁态度恭敬:“徐世伯,您不必客气。有什么疑惑直说便是。”
他越是这般问,中年人越是说不出话来。见状,赵宝珠笑盈盈地退后了几步,找着机会转身便走了,心安理得地将烂摊子交给王瑜仁。
如此场景后来又发生了两、三回。找上门来理论的勋贵各自都被按照地域官阶分配给了诸位监生,若是碰上王瑜仁这种脾气好的,还能笑盈盈地跟他们理论一番。若是碰上那些个脾气骄纵些的监生,眼见着这些勋贵竟敢端着长辈架子质疑他们亲自经手的铨选单子,一个比一个跳得高,恨不得将他们儿子八辈子的脏事烂事都抖出来。赵宝珠有些时候溜去听墙角,都能听到一手世族秘辛。若是拿出去卖给酒楼里说书的,说不定耗能大大赚上一笔。
这样一来二去多了,勋贵们怕丢面子,来得便也少了。
赵宝珠一时间春风得意,有了这帮吏事生,在吏部中腰板都挺直了些。
待入了秋,元治帝眼见着「吏事生」在吏部施行地很好,效率蹭蹭蹭地往上涨,大手一挥,便让其余六部也开始收纳国子监的学子,并正式下令停了国子监一年一选的考核,改为了三年一选。
这道政令下来,顺便还升了赵宝珠的官儿。
元治帝下令,为吏部清吏司员外郎赵宝珠加了「明端阁学士」的虚衔。他依旧在吏部供职,只是官阶和俸禄都升了一升。
说起来这虚职,虽然只是说着好听,并无什么实际的效用,然而在本朝非勋贵出身的官吏想要挣得这虚衔也是不易的。更何况赵宝珠被加的是五大阁学士的头衔,今后在官场上说出去,众人都会因着他大学士的身份看高他一眼,没人会记得赵宝珠科举时只中了三甲。
待秋天收上来的税银都收上来清点明白,叶京华也升了官。
北直隶施行的新税律反响很好,经各项繁杂税收名目整合简化后,方便了朝廷收缴清算。乡绅豪族甚至地方官府无从盘剥,因而在朝廷收上来的税钱未有大减损的状态下,百姓们赋税负担减轻了不少。
元治帝当朝宣布,将叶京华从四品的户部少卿直接提成了正三品的侍郎。
“慧卿,今后你定要勤勉办理,好生磨砺啊。”元治帝笑呵呵地看着堂下的叶京华,满眼都是欣赏。
叶京华着一身绯红官袍*,玉面修颜,龙章凤姿。闻言,他掀开袍子跪了下去,俯首道:“臣遵旨。”
“好、好!”元治帝登时龙颜大悦。
赵宝珠在后头看着,激动得脸都红了。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叶京华——少爷这么快就做了侍郎,也不枉费他这些时日的辛苦!
众大臣就更是震惊了,这是什么样的升迁速度!要知道叶家嫡长子叶宴真当年出仕,也是先在工部熬了数年,又到刑部,左右折腾才最终升到了三品侍郎。
朝堂上到底是谁简在帝心一目了然。
众官纷纷侧目,看向面容俊美,身姿出尘的叶京华——敢情这位才是皇帝心尖的香饽饽呢!
元治帝微笑着环顾堂下,将众官百态尽收眼底,片刻后往后靠了靠,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这会儿年节快到了,小五眼看着大了,也该见见世面了。今年祭祖,就让小五跟他哥哥一起去吧。”
第135章 祭祖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太庙祭祖乃一年中最为重要的礼节,本应是皇帝亲自领百官分别至东山脚下的太庙,帝王庙,以及怀雍寺分别祭奠,期间请神、送神、与正位副位各个三叩九拜,各种礼仪程序甚是繁琐。若是帝王年迈,或体力不支或疾病缠身,便会派皇子代理。
而祭祖也不是哪个皇子都能去的,自古以来,往往是有望大位者才会被皇帝派去代为祭祖。
然而此次祭祖,元治帝不仅派了太子,还让五皇子也跟着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群臣中一时间人心浮动,有些嘈杂起来。
经年以来,都是太子稳坐储君之位,难不成眼看着到了头,还能生出变数来?
众臣神情变幻,心里暗暗琢磨起来,往日里五皇子如何顽劣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太子期间平白失踪了三年,也不会有人将宝压在五皇子身上。可这一年来眼见着五皇子学业长进,频频受了元治帝的夸奖,里头宸贵妃圣眷正隆,外头有叶家父子三人乃至最近冒出来的赵宝珠等一党节节高升,竟然模模糊糊也浮现出了些气象来。
众臣打量元治帝的面色,见帝王浓眉虎目,仪态威严,正是春秋鼎盛,心下更是浮动——元治帝身子骨如此硬朗,今后之事如何,还这不好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个人身上——站在百官之前的太子,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些端倪来。
只见太子着一身玄色银龙暗纹袍,脚踏云绣靴,气宇轩昂,神情平静,没有一点破绽。
而一旁着宝蓝团锦的五皇子则看着很是高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兴冲冲地跪下来谢恩:
“瓒儿谢父皇隆恩!”
元治帝满面笑意,嘱咐他:“你这一年来是长进了,此次跟着去好见见世面,切记不许乱跑,一切听你哥哥的。”
五皇子点头如捣蒜:“儿臣明白,儿臣遵旨。”
闻言,太子也顺势跪下去,道:“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会护小五周全。”
“好、好!”元治帝见他们兄弟友爱,老怀大悦,赞道:“只要你们兄友弟恭,尊孝悌,习礼节,朕百年之后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听了这话,太子与五皇子赶忙一阵恭维,’父皇春秋鼎盛’,’圣体康健’等云云。众官员见他们兄弟官员间一派和睦,倒是真看不出什么了,心里又泛起了嘀咕——难不成皇帝真的只是想让五皇子跟着学学本事,实际上还是属意太子的?
百官暗地里揣测之时,赵宝珠眼看着这场景,也有些疑惑,他不禁想起之前常守洸跟他说过的似是而非的那些话,不禁蹙了蹙眉头。
赵宝珠抬起眼,看了看前方的叶京华,却只看到他的背影。
如今想来,上回是叶京华将他糊弄了过去,可赵宝珠还是觉得叶京华和太子之间有些不对劲。这件事,还得回去细细问问少爷才是。
赵宝珠暗暗想道。
·
下朝后,众臣各自散去。
五皇子跟只撒欢的小狗,待出了正殿就如同撒欢的狗儿般蹦跳起来,一路往宸贵妃的雍粹宫去了。
父皇真让他去祭祖,母妃听了定会高兴的!五皇子兴致勃勃地想道。
然而他才刚刚跑出去,就忽然看见一个着玄衣的人影——太子正自东南方走来。五皇子脚下一顿,挺住脚步,远远喊了一声:
“太子哥哥!”
听到他的声音,太子的脚步亦停了停,转过脸来,目光落在五皇子身上。五皇子本来是笑着的,下意识地就想往他那边儿跑,可看到太子的目光,他心下一震,跑过去的动作一停。
太子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少年有些踌躇地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五皇子好歹也是宫中长大的,近日来长大了不少,也知道今日朝上之事恐怕会引得朝臣猜忌——他抿了抿唇,抬起眼小心地打量太子的神色,竟然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太子小半晌都没说话,五皇子心下忐忑,抬眼看他,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太、太子殿下。”
太子远远看着少年白着一张小脸,收着肩膀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到底是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五皇子见状,登时喜笑颜开,忙不迭跑上去,一把抱住了太子的腰:“太子哥哥!”
抱着了也不说话,就环着他的腰,把脸凑上去左右磨蹭。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见五皇子做出这般狗儿模样,太子神情微微缓了缓,抬手揽住五皇子的背:“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太子哥哥——”五皇子抱着他,不仅不撒手,还越抱越紧,闷闷道:“我怕太子哥哥往后都不理我了。”
“别胡说。”听他说浑话,太子抬手在五皇子背上拍了一下。
五皇子被打了,也不恼,抬起头看向太子,撅起嘴道:“太子哥哥回宫后,都没有以往那么疼我了。”哼哼唧唧抱怨个不停。
太子闻言,挑了挑眉,右手用力捏了一下五皇子比以往更加宽阔的肩膀:“还要怎么疼你?不如将课业拿给孤看看?”
一听他说课业,五皇子立即便把手撒开了,还后退了半步,嚅喏道:“……课、课业,今日还没写呢。”
太子看着少年这幅怂样儿,勾了勾嘴角。目光自上而下看了看自己这个弟弟。人是长高了,却还是孩子模样,精致的面孔上一团稚气。自小娇养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是长不大的,快十五的人,听到课业还怕呢。
见他这么说,太子也没追问,只是道:“除却课业,这几日你也好好学学礼教,祭祖之事重大,当着百官的面,不得失了皇家威仪。”
五皇子闻言笑起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复而又凑上去:“太子哥哥,我听闻东门上有座佛寺做得云顶素斋极好,我们去祭了祖,不如顺道去看看。”
太子脸上无甚神色,闻言不轻不重地看了五皇子一眼:“我们是去祭祖的,不是去踏青。”
五皇子笑嘻嘻的,赖皮蛇一样歪缠着他,抱着太子的手臂不撒手。太子被他缠了一会儿,到底是说:“看你的表现。”
五皇子登时喜笑颜开。
太子见他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心头一松,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额角。
对于小五,他向来是很宠爱的,一是由于五皇子幼时长得玉雪可爱,相貌好,自然招人喜欢些。二来是因为元治帝有意培养他们的感情,自小便让五皇子与他同吃同住,走得近,自然感情也近些,三来太子实在是觉得这个小他十岁有余的幼弟毫无威胁。
就算现在有叶京华在背后使手段帮衬,太子依旧如此认为。小五被娇宠太过,性子太单纯,手里没掌过权,也未沾过血,这些都是学问长进所不能及的。
故而太子并不介意元治帝派五皇子一同去祭祖这件事,想来也是叶京华推动的,太子自诩还有这个容人的气量。且他也知道,叶京华此举也并非是真得想扶小五上位,多半只是在试探他罢了。此人惯会玩弄权术,给他制造这些麻烦,无非是想将他斗累了,什么时候不再干预宝珠之事,他便也不再干涉宫中之事。
说到底,还是为了独占宝珠罢了。
太子眯了眯眼,有点烦躁。倒不是因为他怕了叶京华,而是因为上回他瞅着空去了趟国子监,但赵宝珠却眼见着地走神,后来还白着张脸急急忙忙就走了。
就算是太子,也不得不承他如今一颗心全拴在了叶京华身上,再不是往日那个围着他滴溜溜转的小宝了。
太子神色一暗,心下一顿,胸口有些发闷。
五皇子不知他在想什么,见太子神情不好,又沉默着不说话,便开口问:“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太子这才猛地回过神,转过脸,垂眼看向懵懂无知的五皇子,手掌在他头上抚了抚:“没事。”他垂眼看着五皇子,忽而问:“瓒儿,你可知道赵员外郎?”
五皇子一听,眼睛立即亮起,点了点头道:“知道,我认识宝珠!”
太子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五皇子连赵宝珠的名字都知道,遂双眸一沉,立即想通了其中关窍——那小子费劲骗得了宝珠,还不得速速上下打点,让宝珠挂上叶家的名,让旁人无从惦记。
太子的面色登时更加不好。五皇子没注意,倒是兀自说起赵宝珠的好来:
“我喜欢赵大人。”五皇子是小孩子脾气,说起话来非黑即白,喜欢就一个劲地猛夸:“听说赵大人为人正直,差事办得很好,人也好看,比那些读腐了书的老家伙好多了!”
“不许对朝臣无礼,”太子先斥了一声,而后又点了点头,赞同道:“宝珠是好看。”
他想起那日穿着官袍的赵宝珠,这几年,少年身量高了,身上长了些肉,出落地如翩翩公子,比起以往小猫崽子似得可怜样子出挑不少。
然而五皇子听他这样说,却是心中一顿,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太子哥哥一向是庄重而威严的,最是重规矩,甚少评价他人的外貌,今日不知怎么的,却是说起这个来了。
五皇子用自己的小脑袋瓜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弃了。想来是太子哥哥也喜欢宝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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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赵宝珠想着朝堂上的事,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在一连写了数个错字,费了一大叠宣纸后,旁边的王瑜仁也看出些端倪来:
“大人,你怎么了?”他关切道。
赵宝珠抬头看他,略微犹疑,想着王瑜仁这种世家子弟对朝堂事务应当更加了解,便问:“瑜仁,对今日朝堂上之事,你怎么看?”
王瑜仁闻言一愣,接着神色微微一变:“大人说的……可是今年各位皇子祭祖一事?”
赵宝珠一喜,点了点头:“正是。”
王瑜仁果然不愧是尚书之子,消息甚是灵通,早上朝上发生的事,他下午便知道了。王瑜仁看着赵宝珠,神色有些犹豫,看他一眼,又敛下眸,有些踌躇似得。
赵宝珠见状,蹙了蹙眉:“可是有什么不好?”
王瑜仁闻言,犹犹豫豫地道:“……此事,甚是出人意料。”他看了赵宝珠一眼,到底是狠下心,咬牙说了:“下、下官听闻,军中众人对此事……颇有些微词。”
“什么?”赵宝珠闻言,心下一跳,脱口道:“为什么?”
而后即刻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往年都是太子独自去祭祖,如今元治帝忽然吩咐了让五皇子也一块儿去,军中支持太子之人当然会不满。
这些人会如何揣测,赵宝珠都心知肚明,他心下一沉,他今早听闻时便觉得不妙,此事果然是引起了误会:“可是,只是祭祖罢了,陛下向来看重太子殿下——”赵宝珠有些着急,道:“我不敢揣测上意,可陛下此次派五皇子同去,或许只是想让他跟着见见世面罢了。”
王瑜仁也有些无奈:“不瞒大人说,学生也觉得是如此。可这朝堂上之事向来是瞬息万变,这种事传到有心之人耳中,自然会引人揣测。更不用说军中之人大多性情鲁莽,他们为太子殿下马首是瞻,故而——”
王瑜仁说得委婉,可赵宝珠还是懂了他的意思。恐怕今日朝上之事在军中引起的议论远远不是’微词’那么简单。
赵宝珠紧皱起眉头,苦恼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垂下头。这事果然是有些不好,可皇帝要派五皇子去,到底是他们天家父子自己的家事,他们这些做大臣的无从插手——
王瑜仁见他如此苦恼的模样,心下不忍,略微踌躇后,到底是上前几步,一手放在赵宝珠的肩膀上,低声道:“大人,学生还有一事……望大人知晓。”
赵宝珠闻言抬起头:“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王瑜仁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抿了抿唇,道:“学生知道大人与叶大人交好,本不该置喙,可这些时日……大人还是与叶家疏远些才好。”
“什么?”赵宝珠听了这话,骤然蹙起眉。遂转了转眼珠,想到了什么,骤然站起了身,瞪着王瑜仁道:“什么意思?难不成有人要对叶家不利不成?“
王瑜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收回了手,见赵宝珠着急了,赶忙一概都说了:”这……倒也不是,只是如今朝臣见传闻,五皇子忽然得了祭祖的机会,是叶大人在背后襄助。因而一些人对叶大人尤为不满。”他顿了顿,见赵宝珠脸色不好看,缓了缓声安抚道:“也是说不准的事,叶大人如今在陛下面前受用,又颇有手段,想来那些人也不敢怎么样。只是倘若有什么不好……未免波及,赵大人还是避一避得好。”
赵宝珠听闻言,神色略微缓了缓,看了王瑜仁一眼,缓缓坐了回去,却依旧是蹙着眉。他知道王瑜仁是一番好意,故而也未说什么,只是道:
“瑜仁,谢谢你劝我。”赵宝珠勉强抬头对他笑了笑:“你消息比我灵通,若听到了什么风声,可千万要告诉我。”
王瑜仁眼看着他没有要避着叶家的意思,有些急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忽然被外头的通传声打断:
“大人,赵大人——”有小吏跑来,轻车熟路地道:“户部叶大人接您来了,正在外头等呢。”
赵宝珠一听,立即站起来:“真的?你去回,说我马上就出去。”接着立即收拾起东西来。
王瑜仁见状,愣了一愣,他是听说过赵、叶这二人常常乘一辆马车下朝,没想到还要来接的。他心中想着赵宝珠果然是与叶京华过从甚密。他看着赵宝珠往外走,略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衙门外头,果然见叶京华正站在马车前,一身绯红官袍,长身而立,微微抬起脸来,灿然的眉目于暖阳中浮现。
王瑜仁一抬眼,便为他的气度姿容所摄。他因着与叶乔筠交好,是见过叶京华几回的,可每次见,都还是会感叹此子风姿恍然若神人。
想起刚才他还在背后说人端华,王瑜仁不禁心生羞愧,脸颊微微发烫。
“叶大人!”碍着王瑜仁在场,赵宝珠只叫了他一声。
叶京华趋向前来,先是看了看赵宝珠,接着目光移到他身边的王瑜仁身上:“你是王家的?”
王瑜仁浑身一震,赶忙俯首向叶京华见礼:“小子瑜仁,见过叶大人。”
叶京华瞳眸透彻,神情平静,目光在王瑜仁脸上一扫而过,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他当然是看王家人不顺眼的。在他看来,王家先是有贼子欲图刺杀宝珠,后有这个王瑜仁腆着脸求到赵宝珠头上,实在惹人厌烦。因着宝珠,他对王家已算是手下留情,不会再有好脸。
叶京华不说话,王瑜仁亦不敢抬头,被他冰冷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额角都泌出了些许细汗。
最后还是赵宝珠出声解围:”瑜仁是个极好的人,在衙门上助我良多。“
闻言,叶京华才又看了他一眼:“这般,还得谢谢王公子才是。”
王瑜仁怎么敢接,连连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学生该做的。”
几人一阵寒暄,待叶、赵二人上了马车驶了出去,王瑜仁才敢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抬手用绢帕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叶京华果然是气魄逼人,怪不得敢和太子对着干。王瑜仁抿了抿唇,有些后悔方才说了那些话,他本是个谨慎之人,按理来说他们王家也是太子一党,这些话是不该拿出来说的,可他又实在是担心赵宝珠。长久的沉默后,王瑜仁到底是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衙门里。
第136章 通心意
赵宝珠和叶京华上了马车,有些惴惴不安。他想起方才王瑜仁的话,想和叶京华说,可又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了一路,到底是没开口。
谁知回了府上,叶京华往他脸上一看,便抬起手,抚了抚他的颊侧:“怎么了?眉头皱得这么紧。”
赵宝珠被摸了一下,反手握住了叶京华的手,五指收紧,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叶京华见状,倒是真蹙了蹙眉:“什么事让你这么开不了口?”他拉着赵宝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道:“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了?”
赵宝珠本来垂着头,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惊讶都写在脸上。叶京华便挑了挑眉,眯了眯眼:“是那姓王的小子说了什么了?”
叶京华一猜一个准,赵宝珠咽了口唾沫,觉得就这么出卖王瑜仁不太好,便踌躇道:“不……不是他。”
叶京华听了,也没说好还是不好,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由上至下垂视着赵宝珠,显然是不信的。
赵宝珠很是心虚,模糊道:“只是我,我胡乱琢磨了些话,不知该不该告诉少爷。”
叶京华还牵着赵宝珠的手,闻言,捏了捏他的手背:“你只管说便是。”
赵宝珠又看了他一眼,到底是说了:“今日……今日朝堂上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京华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神色未动:“什么怎么回事?”
赵宝珠道:“陛下怎么忽地想起来要派五皇子一同去祭祖了?”
叶京华看了他一眼,遂垂下眸:“皇子代祭,本是常事。五皇子年纪渐长,派他去也是应当的。”
赵宝珠闻言,沉默下来,叶京华说得也有理。若是换作旁的时候,他便也信了,不会起疑心。但王瑜仁的话到底在他心里存了个疑影儿,赵宝珠犹豫起来。
叶京华看他这样,心中便确信是有人在赵宝珠耳边嚼了舌根。他了解赵宝珠的性子,知道他向来是不会关心这些权谋之事的。会多想,必定是听到了什么。
果然,赵宝珠沉默了片刻后支支吾吾地道:“可……可我听说,有许多人对此事不满。”
赵宝珠说了,遂小心地看了叶京华一眼。果然见他眉头微微一蹙,面色冷了冷,道:“不满?”
他用手指在太师椅上敲了敲:“这是圣心所裁,岂容他人置喙,他们不满又能如何?”
赵宝珠一看他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其实他说出来,也是存了想试探叶京华的意思。他们成亲也有段时日了,叶京华有多了解他,他便有多了解叶京华。若此事真与他无关,叶京华恐怕是连嘴也懒得张的,如今说出这般的话来——
“少爷。”赵宝珠的神色一敛,骤然严肃起来:“此事真的与你有关?”
这下,叶京华一震,换成他不说话了。赵宝珠压下眉,眉眼间收得极紧,几乎是有些严厉地看着叶京华:
“少爷——”他捏紧了叶京华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京华看着他,自知是失言了。
他这几日来确实有些心浮气躁,自从回了京城,上有太子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找到机会就往宝珠面前凑。下有户部的差事繁杂琐碎,要推行新税律,岂是容易的?若说往日里他只管顾着宝珠,现在就是虎狼环伺,整天睁眼闭眼都是官司。也不能怪他一时疏忽,让赵宝珠看出了端倪。
叶京华有些头疼,这些污糟的事情,他本是不想让赵宝珠知道的。
他沉思了片刻,抬眼道:“这是那姓王的小子告诉你的?”
赵宝珠一听就生气了,放开叶京华的手,’唰’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叶京华,冷声道:“没有谁告诉我!少爷只管说是还不是就是了。”
见他变了脸色,叶京华一噎,不敢再问。他没说话,偏过脸,微微低下头,去拉赵宝珠的手:“你别急,先坐下。”
赵宝珠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默认了,登时更生气了,一把甩开了叶京华的手:“你少来这套!”
他今日是不会让叶京华糊弄过去的!叶京华见他真生了气,遂噤了声不敢说话。赵宝珠气得在屋里走过来,又走过去,转了两圈,才回头看向叶京华:
“少爷何必掺和进这种事?”赵宝珠急切道:“少爷可是和陛下说了什么了?还是跟五皇子说了什么了?”
自古以来,争储之事都是极重大的,官场之上最忌与皇子勾连,赵宝珠不信叶京华不知道这些事。况且本朝储君已定,若是皇帝自己想要五皇子一起去祭祖便罢了,若有叶京华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意味可就大不相同了!
赵宝珠甚是疑惑,不明白叶京华为什么要掺和这种事,见叶京华不说话,他又急又气道:“少爷可知现今军中之人都对少爷不满?”他越想越忧虑,不禁道:“若是太子殿下也误会了怎么办?此事还得与殿下解释清楚才好——”
闻言,叶京华猛然抬起眼来:“解释什么?”
赵宝珠迎上叶京华略冷的目光,忽然心中一跳。叶京华面色冰白,直直看着他:“五皇子亦是皇嗣,去太庙祭祖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跟他解释的?”
赵宝珠一噎,见叶京华面色发冷,语气不禁低了下去:“可……话是这么说,但太子殿下是储君啊。”
在赵宝珠心里,没有事能越得过皇权去。皇帝乃天地至尊,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身份尊贵,乃社稷正统,和皇帝是一样的。他不觉向叶京华劝道:
“东宫为尊,皇上和太子的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能插手呢?五皇子的事,自然有陛下操心的,少爷这么做,太子殿下定然心里会不高兴的啊。”
叶京华见赵宝珠这般,一时心里的气都憋在了胸口,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赵宝珠的忠心他是知道的,皇帝让他往东,他就绝不会往西。这种玩弄权术的戏码赵宝珠不知道,定也不会认同,所以叶京华并不想拿到他面前来说。
只是元治帝便也罢了,他对太子也是这般的忠顺,却让叶京华不觉生出妒意。
太子是储君,他又何尝不知?如今他尚有一争之力,若能好,便罢。若不能好,若太子登基,成了新皇,他在君权之下,如何守住宝珠?叶京华并不认为自己没有反抗之力,可就算是有一丝一毫失去赵宝珠的可能,他想起来便心下惶恐不已。
“……这都是因为太子是储君?”他不禁道:“就因为他是太子?”
赵宝珠一愣,隐约察觉到了叶京华语气的不对,但又不知是为何,遂道:“这是自然。我们是臣,太子殿下是君,自然要以殿下为尊。”
叶京华直直看着他,面色冰白,唇线微微拧紧,似是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赵宝珠见状,不禁蹙眉:“少爷怎么了?”他关切地坐会叶京华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男子放在桌上的手:“少爷不是和太子殿下关系很好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误会,还是快解开的是好啊。”
烛光下,叶京华长久地注视赵宝珠一无所知的面孔,忽然他反手握住赵宝珠的手:
“若我就是要与他做对呢?”
叶京华眸色沉沉,流露出一丝执拗:“你要帮着谁?”
赵宝珠闻言,猛地愣住了。
‘他’是谁?太子吗?
赵宝珠愣神了半晌,待醒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心中一沉——少爷和太子之间果然是起了龌龊了!
他脑中飞速思考起来,既然如此,那这些时日五皇子的学业忽然开窍,又办好了几样差事,现今又要去祭祖,这些事他以往没觉得有什么,现今一向,竟全是在和太子打擂台!
赵宝珠登时遍体生寒,脸色登时变得煞白,额角也泌出些冷汗来。这、怎么、怎么能跟太子做对呢?太子可是储君,可是未来的皇帝啊!这、这可怎么办呢——
赵宝珠背上冷汗津津,睫羽不自觉颤抖起来,抬眸去看叶京华,忽地看见男子一双星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脸,眉眼是执拗的,然而目光中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期翼来。
赵宝珠捕捉道了那丝情绪,心下大震。
在他沉默的这半刻钟里,叶京华紧紧注视着他,目光一瞬也未离开。但看到赵宝珠抬起头,面颊失了血色的样子,他猛地一颤,从满腹妒火中抽离出来,意识到自己是说了蠢话。
他知晓宝珠的真心,竟还问出这样的话来让宝珠为难。
叶京华愧疚难当,移开目光,垂下头道:“……是我说错话——”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赵宝珠忽然开了口:“我帮少爷。”
叶京华一顿,接着猛然回过头,便见赵宝珠望着他,似是自己也被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惊到了,略微睁大了眼眸。
可这便够了。叶京华忽然感到自己回京以来内心积攒的妒忌顿时消失了无影无踪,他眉眼间的沉郁一并散去了,登时柔和了眉眼,双手执起赵宝珠的紧抓着衣摆的手:“……宝珠此话可当真?”
赵宝珠其实自己也很惊讶方才自己竟然说出了那样的话,可叶京华问,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闷闷’嗯’了一声。却复又抬起头来,脸色有些白,眼巴巴地望着叶京华道,小心的问:
“少爷……少爷一定要和太子殿下做对吗?”
可见他心里也是万分纠结的,到底不愿违背皇命。
可叶京华已经很满足了。
他笑了笑,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在他颊旁亲了亲:“没事,我知道分寸,还没有到那等田地。”说罢,他双臂环住赵宝珠,将人珍而重之地搂紧:“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也情愿。”
什么储君也好,皇权也罢,一切权势都没有赵宝珠的一颗真心来得重要。
宝珠知他之心,他也知宝珠之心,这便够了。
“……你若不喜欢,”叶京华搂着人,轻声在赵宝珠耳边道:“这些,我往后不做便是了。“
“真的?”赵宝珠闻言,眼眸一亮,他是不愿叶京华卷入这等纷争之中的。
“自然是真的。”叶京华心甘情愿放下万般谋划。他温和地笑了笑,在赵宝珠脸上亲了亲:“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做。”
赵宝珠喜出望外,抬起两条手臂搂住了叶京华的肩膀。
·
这天夜里,赵宝珠和叶京华梳洗完毕后一齐躺在榻上,亲密无间地说着小两口之间的私密话。叶京华搂着他,一手慢慢抚过赵宝珠沐浴后细细擦了玫瑰油的乌发,一边缓声将近来重重都跟赵宝珠说了。
赵宝珠是越听越心惊,不禁往叶京华怀里钻,双手紧紧抱住叶京华的腰:”少爷也太大胆!你这般行事,定是已经得罪了太子殿下了——”他担心得不行,忧虑道:“这可怎么办?太子殿下会不会对你不利?”
“无碍。”叶京华拍了拍他的背,温声安抚道:“我知道他的秉性,太子不是会轻举妄动之人。我做的这些,退一步说,到底是为了五皇子好,无论是读书还是从皇帝哪儿领差事,到底是皇子分内之事,他也拿捏不住我的错处。”
赵宝珠这才放下了心,用力拧了一把叶京华的手臂,嘟囔着抱怨道:“少爷往后万不可这般了。”
“是。”叶京华顺从道:“都听你的。”
赵宝珠哼哼了两下,这才满了意,可又疑惑道:“可说到头来,少爷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太子殿下过不去呢?*”他想了想,问道:“难不成是因为他不同意我们两的事,这倒也不怕,贵妃娘娘不是也不同意吗?我们有父母之命便够了,少爷可别因为这个跟太子殿下置气啊。”
叶京华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赵宝珠的额角,又亲了亲:“时候晚了,睡吧,明日还要当差呢。”
赵宝珠闻言,对他的敷衍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可既叶京华已经答应了他往后不做这样的事,他便也没追究,在男子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遂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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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两人梳洗完,穿戴好了衣服,叶京华便从月亮门往隔壁的小叶府去了。如今他们两个都算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特别是年轻一代里几乎无旁人可及,因而这方面便也注意起来。下朝时乘一辆马车还能用关系好解释,若大清早的被人看见从一座府邸里走出来,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赵宝珠在这边拿了玉佩戴上,约摸着叶京华也快出门了,便也抬脚往府门口走。若是时间掐得正好,还能再看少爷一眼。
然而就在赵宝珠快要接近府门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声音极响,像是有几时上百人在一齐跑动似得,仔细听去,脚步声里还夹杂着盔甲相击的铿锵之声。
赵宝珠先是皱眉,接着心下猛然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府门外。
“赵大人——”
守在府门口的楚午言林一见他出来,竟然转过身,要将他拦在门内。赵宝珠睁大了眼睛,一把推开两人,便见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大帮官兵,此时正将小叶府团团围住。
而叶京华着一身官袍,正站在他们的包围之中。
第137章 毒计
赵宝珠大惊,张口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群官兵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赵宝珠瞪着他们,然而还没等他再开口,楚午和言林就试图将拦回去:
“赵大人——”楚午皱着眉,神情严肃,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是锦衣卫。”
赵宝珠一愣,接着脑中轰然一声!
锦衣卫乃皇帝禁卫,但与近侍在皇帝跟前的御前侍卫和皇城之内的禁军不同,保卫皇帝只是次职,他们最大的职责是监察百官!
锦衣卫之威名与朝中官员可谓是如雷贯耳,他们只有皇帝能够调令,只办皇帝钦理之案。一般由锦衣卫出手捉拿的官员都是犯了贪污、受贿、或是里通外敌等等重罪。更重要的是,官员一经锦衣卫捉拿便会直接被打入诏狱!
诏狱之严刑残酷,连他这个生在边远之地的人都有所耳闻。
赵宝珠的脸色骤然巨变——锦衣卫怎么会找上少爷?!
“让开!”来不及细想,赵宝珠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人,直直冲到了锦衣卫面前:“你们要干什么?!”
见他冲出,站在外围的几名锦衣卫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赵宝珠身上,好几个人都抬起了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楚午、言林二人这是也跟了上来,站在赵宝珠身后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边人马一对上,气氛立刻变得紧张。
“宝珠。”此刻,被包围在中间的叶京华转过脸,朝赵宝珠道:“你回府去。”
他眸中一片冷厉。赵宝珠神情一顿,犹豫道:“可、可是……少爷——”
这时他也想不起是在外人面前了,小脸苍白,看着叶京华的双眸里满是担忧。叶京华见他这般,神情微微缓了缓,声音低下来:
“听话,你先回去。”
看见他们俩这样,锦衣卫中有人分别看了看二人的面色,忽地抬脚,从人群中走出。赵宝珠警惕地看着一个身着苍青银绣飞鱼服,头戴乌纱玄冠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
“赵大人。”他态度还算和缓,朝赵宝珠笑了笑道:“我等奉皇命抓捕犯人,还请赵大人回避。”
说罢,他还看了眼赵宝珠身后的两人:“特别是您的’护卫’,还请让他们退远些。”
“什么犯人?”赵宝珠抬起头,直直看向男人,一步未退:“锦衣卫要拿人,下官不敢阻拦,可到底还是得亮明身份,说明来由才是,要不然谁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锦衣卫。”
男人闻言,结结实实地噎了一噎。
看着赵宝珠精亮的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还真是显然遇见敢执意锦衣卫身份的人。寻常官员只要看见飞鱼服与绣春刀,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四散逃离了。有这个胆子走出来还质疑他们的官员确实不多——男人上下打量了赵宝珠一番,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不怕死。
不过想了想这位赵大人今日在皇帝跟前的红火程度,他终究是低下头,将腰牌取下:“我乃北镇府司指挥使秦显。”
亮明身份后,他便把腰牌收了回去,一手按着绣春刀,朝赵宝珠抬了抬下颌:“至于案情,乃我司机密,恕不能告知。”
赵宝珠看着他,神情微微一变,咬了咬牙,下颌的线条中透出倔强。
秦显看着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想这两个男人还真能这么好?
旁人或许不知叶、赵二人的真正关系,他们锦衣卫却是一清二楚。秦显垂眼看着面前显然还不准备放弃的赵宝珠,分出一份神想到,这倒是看着比不少夫妻都要强多了。
“你们——”赵宝珠咬着牙,不愿就此退缩,忽然一转念想到了什么,质问道:“既然你们是奉皇命而来,那圣旨在何处?“
锦衣卫乃皇帝钦差,抓的还是身为当朝三品大员,宰相之子的叶京华——这么大的事必有明旨。赵宝珠咬了咬牙,若能逼他们当众宣出旨意,至少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赵宝珠没想到的是,听到他的问题,秦显的神情竟然极为明显地一滞。他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赵宝珠见状,骤然睁大了眼睛:“你们没有圣旨?!”
秦显的神情中略有些不自然,下颌微微一动:“我等尊陛下口谕,前来捉拿叶京华归案。”
赵宝珠一听,那还得了,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光凭口谕就能将三品官员下诏狱的!
“仅凭口谕你们就能来拿人?!”赵宝珠上前一步,就要和秦显理论:“你们——”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宝珠!”
赵宝珠被喝住,转过头看向人群中,便见叶京华神色冷硬,朝他克制地摇了摇头。赵宝珠看他如此神色,一时也不敢说话了:“……少爷。”
叶京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秦显,道:“宝珠上京不久,冲撞了指挥使,还请您见谅。”
秦显闻言,看了赵宝珠一眼,到底是回过了头。
他看向在包围下依旧面色淡然、长身玉立的叶京华,略挑了挑眉锋,抬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旁边的锦衣卫立即上前,’啪’地一下将镣铐扣在了叶京华手上。
赵宝珠叶京华被那玄铁镣铐扣住,心下一痛,眼圈立即红了。
叶京华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依旧如同万里玄冰,由众锦衣卫簇拥着走上马车,从头到位都未再回头看赵宝珠一眼。
待北镇府司的马车绝尘而去,连车轮碾起的烟尘在空中消散,赵宝珠依旧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楚午、言林二人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宝珠苍白的侧脸:“大人……”骤然遭逢此变,两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起,只得干巴巴地道:“大人,您别着急。”
听到他们的声音,赵宝珠才像是骤然清醒过来一般,脚下一软,若不是言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差点整个人都软倒了下去。
“为什么……”赵宝珠面上血色尽褪,喃喃道:“为什么不回头?”
“大人!”楚午和言林两人吓得不轻,赶忙搀着赵宝珠往府里走,一边还朝旁边吓懵了的下人们道:“快去请大夫——“
他们怕赵宝珠一时气急攻心,身体出了岔子,那样他们真的就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赵府的下人们乱成了一团,倒水的倒水的,请大夫的请大夫,丫鬟玥琴满脸担忧地用打湿了的帕子擦拭赵宝珠额上的冷汗,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万金护心丹,要赵宝珠服下。
赵宝珠神色怔怔,在玥琴试图将丹药喂进他嘴里的时候才有所动作,推开了她:“不用,我没事。”
玥琴满脸担忧地看着赵宝珠说得上是惨白的脸色,担忧道:“可……可是——”这可看着不像是没事啊!
赵宝珠抬起手顿在空中,玥琴见状不敢再说什么,垂头退开来,赵宝珠抬头看了看满屋的仆人开口道:
“都下去。”
下人们闻言,只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都退了下去。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楚午、言林两人侍立在赵宝珠身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们十分小心地打量赵宝珠的脸色,生怕他被气出个好歹来。赵宝珠沉默着,在脑中将方才的变故一帧一帧回放,过了小半刻,他抬起头看向言林、楚午两人:
“你们是禁军,可以凭腰牌进宫。”他紧紧盯住二人:“你们能见到太子殿下马?”
楚午,言林一愣,遂对视了一眼,在赵宝珠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他们从属禁军,是可以凭腰牌出入皇宫。且太子说过若是赵宝珠这里有异动,他们需随时进宫汇报。只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出人意料,他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若是其中与太子有关——
楚午和言林有些犹豫,然而下一瞬,赵宝珠便道:“那就进宫去,找到太子。”赵宝珠冷声道:“告诉他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二人被他的目光所摄,登时僵在了原地。赵宝珠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冷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二人一抖,赶忙称遵命,遂转身小跑着朝府门去了。
赵宝珠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紧后牙,抬起手揉了揉抽疼的额角,若是此事真的与太子有关——
赵宝珠并不想揣测到太子头上,因着在赵家村时的种种,他很难把任何阴谋诡计和那个温和仁厚的铁牛哥联系在一起——可还能是谁呢?在听说过叶京华近日来暗中与太子相争的种种后,他便知道两人之间已经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加之这京城中还有谁能使唤地动锦衣卫?但是,少爷不是说他没有留下把柄吗,到底是什么罪名能够让锦衣卫来得这么突然——
赵宝珠两手抓着头发,脑中飞速思索着,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赵大人,兵部的常大人来了!”
小厮高声道,遂又回头看了一眼,慌张地说:“还有兵部尚书府上的王公子!”
赵宝珠猛地抬起头,便见两道身影自府外走进,正是常守洸和王瑜仁。
常守洸大步流星地跨入屋内,剑眉紧蹙,看向赵宝珠的第一句话便是:“叶京华被抓走了?”
赵宝珠抬眼看向他,眼底猩红。
看他的神情,常守洸什么都明白了,他心下一沉,问道:“谁来抓的人?”
赵宝珠看着他,喉头动了动,声音有些发紧,道:“锦衣卫。”
闻言,常守洸面上一震,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宝珠偏头看向他,几乎是有些急迫地向前倾身:“常兄,你与军中之人相熟,你知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守洸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王瑜仁:“瑜仁,此事你比我清楚,你来说。”
闻言,赵宝珠猛地转过头看向王瑜仁。
王瑜仁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见赵宝珠面色苍白却眼圈通红的样子,又有些不忍:
“大人——”
他趋向前去,站在赵宝珠身旁,低声将知道的事情快快说了一遍:
“消息是昨天夜里传进京城的,说是邕州有个名叫王华之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开始胡言乱语,说是他知道当年太子在掸国一战中失踪的内幕,要将密信献给岭南五管都督钱广宁大人。”
赵宝珠闻言一愣,遂蹙起眉:“什么意思?什么叫掸国之战的内幕?“
掸国之战,不就是战况太过激烈凶险,所以太子在乱局中失踪了吗?
王瑜仁顿了顿,神色也不自觉地严肃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据那王华所说,当年与掸国一战中是有人通敌,提前泄露了军情,才导致了太子殿下兵败。”
听到这儿,赵宝珠若有所感,心中一震,嘴唇抖了抖,面上更是苍白了一分。
王瑜仁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闭了闭眼,横下心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而王华声称,当时那个暗中通敌、泄露军报的反贼正是受了叶京华的指使,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暗害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死在乱军里,他就可以趁机扶五皇子上位,夺取社稷——”
听了这话,赵宝珠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瑜仁,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般。过了数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数下,猛地从座上站了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浑话?!”
赵宝珠简直要气炸了,只觉血气一下子从腹部窜到了头顶,脸颊迅速涨红:
“这等无稽之言,分明就是恶意中伤,岂可当真?!”他瞪着常、王二人,急道:“那满口谎话的混账是什么人!”
常守洸在他的怒火下小心道:“……听闻,这个王华曾在皇寺中修行,还俗后不知行踪,有人说他在当地算风水,有人说是给邕州当地守军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师——”
赵宝珠闻言,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那不是个地皮流氓吗?!此人疯癫之言、岂可信乎!他有什么证据?!”
王瑜仁也觉得这件事太过儿戏,有些无奈道:“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信件,王华指出了那叛贼的名字。说他曾是叶家的下人,后来受叶京华指示从了军,成为了太子身边的一颗棋子——”
赵宝珠深觉荒谬,感情这是在编书呢!一个小小的下人想从军就能从军?就算是他真从了军,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士卒罢了,怎么就能接触到如此重要的军报,同时还能里通敌国呢?
要知道叶府是世代大儒清流,一向是从文仕的路子,和武官军队想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连叶相都做不到的事,叶府一个小小的下人难道能做到不成?!
赵宝珠冷笑出声,满眼冷意,甚至有没有那个所谓的’下人’,恐怕都是个谜!
这招实在不算明智,赵宝珠稍稍冷静下来,坐回到椅子上,略微思考后道:
“这倒也不难办。”
他右手抚了抚额角,抬起眼来:“将那贼人押送进京,交与衙门严审,一切便可明了。”
这等市井流氓、赖头和尚之流,略一审问便会露出马脚,更不用提他的故事简直是漏洞百出!赵宝珠恨恨地想道,这个胡乱诬陷的小人,必得将他绳之以法,好好治个散布流言、诽谤朝中重臣之罪!
谁知听了他的话,常守洸和王瑜仁齐齐神色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
赵宝珠注意到他们的异样,神色一滞:“怎么了?”
常守洸看了他一眼,微微趋向前,看向赵宝珠,低声道:
“问题就在这儿。”他沉声道:“钱都尉当即就羁押了这个王华,可就在两天前,这个王华离奇死在了狱中。”
赵宝珠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被一刀封喉,凶手是谁尚未可知。”常守洸皱着眉,手在空中晃了晃:“当然,你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人是少爷杀的。”赵宝珠喃喃道。
这个「王华」只是幕后之人立起来的一个靶子,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那些幕后之人利用他将谣言散布开来,便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没了人证,这些指控便没了证伪的渠道,若是寻常的案子倒也罢了,可此事事关当年几乎血洗了半个岭南官场的太子失踪一案,还涉及到了皇嗣。这些事一旦传到京城,就算是元治帝并不相信,他也必定得着手查证——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听到这儿,赵宝珠已经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条专门冲着叶京华来得毒计!
第138章 分析
赵宝珠沉默下来。
常守洸和王瑜仁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该说什么。王瑜仁担忧地看着赵宝珠低着头,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干巴巴道:
“大人,您别太着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办法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所以王瑜仁的安慰显得尤其苍白。
此事事发得太突然,谁都没想到太子都回京了这么久,四年前的旧案还能被翻出来,叶家恐怕也没有准备。而且叶京华是被锦衣卫抓去的,那岂不是要下诏狱?进了那种地方,即便是叶相出面,想要捞出来也是难上加难。
王瑜仁觉得有些难过。虽然王家从始至终都是太子一党,他也确实暗地里觉得叶京华近日来的动作十分出格,可眼见赵宝珠这么难过,他也跟着觉得这件事未免做的有些太过了。
谋害皇嗣,还是储君,加上党争,背后之人显然是冲着弄死叶京华去的。
王瑜仁看着垂着头,显得十分颓丧的赵宝珠,担忧道:“大人……喝点水吧,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啊。”
他看着赵宝珠这个样子,还是觉得不妥当,要不还是去找个大夫来吧?
然而就在此时,赵宝珠抬起了头,看向王瑜仁,朝他轻轻笑了笑:“谢谢你,瑜仁。”
王瑜仁对上他的目光,蓦得一怔。赵宝珠的眼圈还是有些红,但目光却是精亮的,神情中并没有他想象的失魂落魄。
“常兄。”赵宝珠对他说了一句话,就转向了常守洸:“当年征讨掸国之战,常老将军为主帅,当年他可有说过什么?”
常守洸蹙着眉,摇了摇头:“当年我还在国子监内读书,爷爷领兵到岭南时还传回过家书,但等到抵达掸国战场就再没有音讯了。”他看了眼赵宝珠,又补充了一句:“那些家书中并没有提及什么叛军,也未说过军报泄露。”
“现在正有衙门的人在常府搜查,”常守洸往椅背上靠了靠,手搭在膝盖上。平心而论,他其实也并不相信这些流言,若真有叛徒出卖军情,那军报早就送到京城了。就算是战况倾覆之下没来得及传出去,也总是有痕迹的,不会等到现在才忽然爆出来,他安慰赵宝珠道:“你别急,陛下定会将此事查清楚的。”
赵宝珠听了,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二人道:“常兄,瑜仁,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些。今日之恩,我没齿难忘。”
说罢,他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王瑜仁见状一愣,见赵宝珠要往屋外走,不觉跟上一步:“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啊?”
赵宝珠脚步未停,偏过头:“去叶家。”
他口中的这个’叶家’,自然是指叶相所在的本家。
王瑜仁闻言大骇,急忙上前拦住赵宝珠:“大人,现在叶家可去不得啊!”他着急了,声音都抬高了不少:“叶二公子刚刚被抓走,现在情况尚且不明,大人若是这时候去叶家,往后万一有什么不好一定会受牵连的!”
王瑜仁这么急忙赶过来,一是想将消息告诉赵宝珠,二就是怕他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轻举妄动,被牵连了进去。赵宝珠心太实了,虽然他昨日也委婉地提过了,可赵宝珠似是也没听进去。王瑜仁觉得自己这个上官就是心太好了,且不了解官场之险恶,若是真因这事遭了难,那也太冤枉了!
被人拦住,赵宝珠脚步一顿,抬眼看向王瑜仁涨得通红的脸,有些无奈道:“瑜仁,你先让开。”
王瑜仁急了,拦在他身前不肯让开:“大人,你真的不能去!”王瑜仁急得满头大汗,急得有些口不择言起来:“陛下如今下令彻查此事,却还不知幕后是谁指示。若、若这是东宫的意思——”
在王瑜仁看来,叶京华再厉害,也是斗不过太子的。太子乃天下正统,往后要继承大位的新君,若真是他着手要以此事彻底除掉叶家与五皇子一脉,那赵宝珠再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若他现在掺和进去,被打成叶家一党一同清算,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然而王瑜仁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赵宝珠忽然抬起眼,神色骤然变得冰寒:“若此事真是太子所为——”赵宝珠眸若寒冰,嘴唇轻启:“用如此阴毒诡计坑害臣子,那他根本就不配为君。“
王瑜仁骤然被震慑得僵在原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言罢,赵宝珠未再多说,绕过王瑜仁便往府门外去了。
王瑜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后头坐着的常守洸见状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王瑜仁身边,安抚般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行了,就随他去吧。”常守洸看向门口,道:“人家两口子,感情那么好,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叶家不管。”
王瑜仁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遭雷击,用最大的力气猛地转过头:“什、什么?!”
他抖着唇瓣道:“他、他们不是好友吗?”
他是觉得赵、叶二人的关系有点太好了!说是两肋插刀都不为过!他以为只是赵宝珠一片丹心,待朋友才会如此亲近,没想到——
在巨大的震惊下,王瑜仁的目光都有些散了。
常守洸有些讶意地挑了挑眉:“你不知道?你不是和叶家那个庶子走得近吗?”
王瑜仁气不打一处来:“乔筠是最不喜嚼舌根的人!他怎么会擅自说兄长的私事给我听——”
常守洸闻言’哦’了一声,有点尴尬自己一时说漏了嘴:“算了,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吧。”说罢还状似不经意地道:“今日宝珠震惊太过,说的话我们两个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王瑜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撇了撇嘴,低下头闷闷道:“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孩子气地道:“我是不会背叛赵大人的。”
常守洸闻言失笑,得,算是他白操心。他看了眼王瑜仁,有些感慨,心道赵宝珠这么个性子刚直之人,倒是很能得人心,倒也是件奇事。
·
赵宝珠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叶府。下人看见他的马车,立即拥上来将他迎了进去,待到了屋内,赵宝珠隔着层层下人,一眼就望见了伏在美人榻上饮泣的叶夫人,一个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妇人正坐在旁边,也正捏着帕子哭泣,正是叶宴真的夫人姜氏。
“夫人!”赵宝珠赶忙上前去。
叶夫人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赵宝珠立马上前去扶住她:“夫人,我来迟了。”
叶夫人一见着他,仿佛找着了主心骨似得:“宝珠,你可知卿儿被衙门抓去了?”
赵宝珠严肃地点了点头:“锦衣卫就是在我眼前抓的人。”
这话听在叶夫人和姜氏二人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叶夫人登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幸好旁边伺候的明倩眼疾手快,冲上去一边掐住叶夫人的人中一边往她嘴里灌参汤:
“夫人,夫人您可振作些啊!“
赵宝珠一看也吓了一跳,急忙道:”夫人莫慌,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您别着急。”
叶夫人堪堪顺过一口气来,眼泪便夺眶而出:“我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老祖宗如此对我,我可怜的卿儿——”她一边哭,一边指着四周战战兢兢的下人:“真儿和那个老不死的都哪里去了?非要等卿儿下了诏狱他们才肯来吗?!”
下人被吓得不行,当即跪的跪,出去找人的招人。姜氏在旁边劝道:“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必定是在外头托人打探消息呢,说不准过一会儿就来了——”
也是正好,她话音刚落,叶相就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他神色沉肃,走得很急,步子也迈得很大,身上的紫色官袍随着步子晃动。一进屋内,先是看向了叶夫人,见她满脸苍白,妆容褪掉大半的模样,蹙了蹙眉:
“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样子?
叶夫人一听,当即哭得更厉害了:“我怎么就不能哭了?!我儿子都要下诏狱了,你还不许我哭——”
叶执伦皱着眉,挥开官袍的下摆在一旁坐下来,开口便道:“他在北镇府司关着,不会下诏狱。”
此言一出,叶夫人的话头一顿,接着神情骤然一喜:“真的?”
赵宝珠也是谨慎一振,转头激动地看向叶执伦。
叶执伦看了叶夫人一眼:“我骗你做什么。”遂看向赵宝珠,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听闻锦衣卫拿人的时候你也在场:
赵宝珠立即道:“回宰相大人,是。”
叶执伦听了,略顿了顿,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看着赵宝珠道:“此事,你怎么看?”
赵宝珠闻言,略微思索了一瞬,也未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结论:
“下官以为,陛下定然不会轻信此等荒谬流言,下令将少爷拘束起来,应该是由于此事涉及太子,陛下需在百官前做出彻查的态度,并不等于陛下真的相信少爷与当年太子失踪一事相关。”
闻言,叶夫人和姜氏都齐齐看向赵宝珠,很是惊讶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叶执伦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赵宝珠想了想,道:“若陛下真是相信了流言,认为当年太子失踪是少爷从中作梗,以陛下对太子殿下的看重,必定会盛怒非常。若陛下真想治少爷的罪,上朝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将少爷拿下岂不更好?陛下刻意派锦衣卫在清晨将少爷带走,细细想来,未尝不是在顾忌少爷的名声。”
赵宝珠其实一开始这么说也是凭借直觉,可待他冷静下来,细细将早晨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越想便越是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还有一事,”赵宝珠道:“锦衣卫竟然没有圣旨,只是凭了口谕将少爷抓走,由此也可见陛下对此事并不确信——”
赵宝珠说着抬起头,看向叶执伦道:“如今宰相大人说少爷并没有被押送招狱,便更能佐证下官之鄙见了,可见陛下并不想惩处少爷,至多算是在案子尚未查明之前将少爷收监罢了。”
赵宝珠对自己判断很有信心,双眸炯炯地看向叶执伦。
叶执伦听了,神情没什么变化,却是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这是肯定他的意思了。赵宝珠见叶相的判断与自己一样,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像是有了根定海神针。旁边的叶夫人与姜氏也跟着松了口气,叶夫人捏紧了手绢,眉眼中露出喜色,期翼地看向两人:
“这么说,待案子查清,卿儿便无事了?”
闻言,赵宝珠神色一顿,看向叶执伦。叶执伦也看了他一眼,两相对视,赵宝珠便知道叶执伦也知晓那个王华已然身死监中的。叶执伦只是短暂地看了他一眼,便偏过目光,对叶夫人道:“或是找到证据证实此事确是流言,”叶执伦沉声道:“或者,就是让幕后之人认罪。”
叶夫人听了,登时冷笑了一声:“那必定只有查明案子这一条路可走了。”她嗤笑道:“幕后之人还能是谁?必定是太子!难不成我们还能让储君认罪?”
闻言,叶执伦和赵宝珠都齐齐看向叶夫人。赵宝珠见她一脸笃定,微微皱了皱眉,看来叶夫人是已笃定此事乃太子所为,但是——
赵宝珠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此事不像是太子会做出来的。就算将人品排除不论,这件事也太过粗率,且漏洞颇多,显得十分急躁——
就在他犹疑之时,叶相直接道:“这事不像是太子的手笔。”
叶夫人闻言一愣,接着紧皱起眉心:“怎么会不是他?还能有谁?!”
叶相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道:“这件事,你先不要和娘娘说。”这个’娘娘’自然是指的宫中的宸贵妃。
叶夫人闻言一愣,接着道:“这么大的事……我已去了信到宫里了啊。”
叶执伦听了,登时皱起眉:“什么?”
叶夫人见他变了脸色,有*些心虚,低声道:“卿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不是着急吗,还以为陛下真要将他下诏狱呢——”
若真是出了事,除开叶相外能帮到叶京华的也只有宫里的宸贵妃了。所以叶夫人听闻自家儿子被锦衣卫抓了去,也是动用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当即就送了信到宫中去。
叶执伦闻言,略微想了想,道:“也罢,说了就说了。”
他说着,从座上站起来向外走。在经过赵宝珠之时,脚步略微停了停:“以后在家里就不必尊称了,“而后又转向叶夫人,声音缓和了些:“你也累了,别把小辈拘在这儿,回去休息吧。”接着望向伺候在叶夫人身侧的明倩道:“还不伺候你们夫人梳洗,头发都散了。”
说完他抬脚便走了。叶夫人抬手抚了抚发髻,这才发觉脑后的一根金钗已然松了,登时有些脸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赵宝珠一眼。赵宝珠心领神会,叶执伦走了,他一个男人也不好再留在这儿:
“夫人……大、大嫂切莫太过伤怀,此事我们都会想办法的。”他安慰了两人几句,便俯身告辞。叶夫人用丝绢按了按眼角的泪水,一路将他送到门口,握着赵宝珠的手道:“好孩子,今日真是难为你了,也吓坏你了吧?”
她注意到了赵宝珠刚进来时略红的眼尾,小两口感情那么好,看着叶京华当着他的面儿被抓走,赵宝珠心里还不知多么难受呢。这种时候,换作个品格坏些的早不知躲开到什么地方去了,赵宝珠不仅还愿意上叶家的门,还这么帮他们,叶夫人心里很是感激,情到深处,甚至道:
“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能遇着你,也算是他们叶家祖辈积攒下来的福气了——“
赵宝珠吓了一大跳,哪里敢认这个话,左右推辞着好不容易将叶夫人哄回去,待自己回到赵府,已然是日近黄昏。
常守洸和王瑜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两人走之前还叫来了大夫,吩咐他一定要等赵宝珠回来了再走。在大夫的再三请求下,赵宝珠让他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便将人打发走了。
过了一会儿,阿隆端着按照方子熬好了的药来,便见赵宝珠站在桌案前,正眉头紧锁低着头提笔写着什么。
阿隆小心地靠近,道:“老爷,先将大夫开的药喝了吧。”
赵宝珠头也不抬地道:“先放着。”
在这个时候,阿隆也不敢说话,小心地将药碗放下,伸着头看了眼赵宝珠正在写的东西。他最近正在学识字,依稀看懂赵宝珠是在给谁写信,便问道:“老爷,你这是再给谁写信啊?”
赵宝珠将他当半个弟弟,有什么事一向不瞒着阿隆,转头正要回答他,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宫里内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一时间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浮现在了纸窗上。下一刻,大门被推开来,烛光下出现了太子的面孔。
他像是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赤色云锦盘龙太子朝服,微微蹙着眉头,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赵宝珠身上。
赵宝珠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面上立即浮现出警惕的神色。
太子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骤然愣住了,随即停住了脚步。
第139章 夜色
阿隆也被吓了一跳。
太子身量本就高,在门口站着几乎挡住了大半的月光,身后呼啦啦地跟了一票内监侍卫,像是要来上门踢馆的一样,他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当朝太子,手上蓦得一松。
“啪!”
随着一声脆响,白瓷水壶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凝滞,赵宝珠回过神,转过头看向阿隆,见小孩满脸苍白的样子,开口道:“阿隆,你先出去吧。”
随后他整了整神色,转过身,向站在门口的太子俯下身:“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
言罢,他顿住,抬头瞥了眼太子的脸色。见他站在门口没有说话,抿了抿唇,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
“臣府上的下人行为粗率,冲撞了殿下——”
“行了。”
太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向前走了几步,用双手扶起赵宝珠:
“是孤来得太仓促了。”他的声音有些沉,道:“不用跟孤道歉。”
闻言,赵宝珠心下微微一松,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抬眼看向太子:“谢殿下恕罪。”
太子垂着眼,呼吸微微一滞。现在他们的距离近了些,在屋内明亮的灯光下,赵宝珠脸上刻意掩饰的防备无所遁形。
小宝一向是个率真正直,从来都不会撒谎的好孩子。虽然在出仕学了些礼数,举手投足也成熟了些,可真要有什么,还是全写在脸上。
太子感觉自己的心克制不住地往下沉,像吃了块生铁在胃里,他沉默了片刻,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无碍。”
而后,他仿佛掩饰般地偏过头,对身后的人道:“快把这里收拾了。”
一票内监顿时从他身后涌入,速速将地上洒落的水和碎瓷片收拾了。一片兵荒马乱中,赵宝珠趁机回过头对阿隆快速道:“你先出去。”
“可是——”阿隆有些迟疑地看了眼太子,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如今太子是他们家老爷的「敌人」。他害怕太子对赵宝珠不利,因此赖着不愿意走。
“听话,先出去。”赵宝珠低声道。
阿隆无法,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内监们收拾好满地的碎瓷片,也退了出去,屋里登时只剩下了赵宝珠与太子两人。
轻柔的烛光撒在屋中,地面上映出两个人的倒影。
赵宝珠骤然见到太子,心绪很是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太子不知为何,也保持着沉默,神情看着还有些怔愣。
隔了片刻,赵宝珠看了他一眼,只好主动开口道:“太子殿下请坐。”
闻言,太子才有了动作,顺着赵宝珠的手势走到一旁的茶座上坐下,然后又不说话了。
赵宝珠也走过坐了下来,好半会儿也没听到太子说话,他有些坐立不安,只好又站起来道:“殿下喝什么茶?”
太子闻言抬起头,看向赵宝珠,微微蹙起眉刚想说什么,余光里忽然看见了一旁桌子上面放着的药碗。
“……你病了?”太子看着那碗已没了热气的神色药汁,道。
赵宝珠这才注意到那碗药,’啊’了一声后道:“没有,那只是安神药。”
“安神药?”太子听了,放在膝盖上手小指微微一蜷,回过目光看向赵宝珠,唇线微微抿紧。赵宝珠看着他,竟然从太子的面上看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让赵宝珠想起有一次秋收之时,’铁牛哥’应某个邻家小孩的要求将他抱起来扔进了秋收后蓬松的稻草堆里,但是小孩子太轻太软,一下子就整个没入的稻草之中。铁牛哥费劲将哭得很大声的小孩从稻草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脸上就是这样紧张又有些愧疚的神色。
但是那样的神色很快从太子面上消失了,男子浓眉下压,略微浓重的阴影落在眼眶上:“宝珠,我来是想和你说明白一件事。”他正色道:“京华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赵宝珠骤然愣住,迎上了太子严肃的目光:“不是我设计陷害的他。”
太子自己也是今天才得知的消息。
今日清晨,天才微微泛起鱼肚白,元治帝就把他叫到了养心殿。太子匆匆赶了过去,便见元治帝已经端坐在了书案后头,正在疾笔写着什么。
太子道:“父皇,这么早,是有什么急事吗?”
元治帝这才抬眼看他。那目光让太子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元治帝很快就再此垂下了眼,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问:
“你最近和慧卿怎么了?”
太子一愣,遂微笑道:“父皇为什么这么问?”
“朕看着,觉得你们似乎没有以往那么亲近了,还多有争执。”元治帝没有抬头看他,手下动作不停地问,似乎只是个关心儿子的父亲随口关心一句。
太子沉默了一瞬,额角微微泌出冷汗。若元治帝已经知道了他私底下做的事,那这就是试探。又或者——
“是吗?”太子听见自己答道:“若不是父皇提起,儿臣还没意识到呢。近日来事务繁忙,似乎确实很久没和京华好好聚过了。”
听了这话,元治帝没说什么,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你回去吧。”
太子只得退下,待出了殿外,才回头看了看养心殿的牌匾,略略蹙起眉。这么早叫他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太子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可从元治帝身上又没能看出什么异常。
然而很快,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内监先是告诉了他元治帝在清晨派出了锦衣卫将叶京华抓了起来,又告诉了他岭南五管都督报上来的情况。
“什么?!”太子紧皱起眉头:“简直是一派胡言,这是谁传出来的?“
内监嚅喏着报出了张华的姓名,太子连听都没听说过此人,眉头登时蹙得更紧。但是他到底是个从小浸淫在官场中的储君,很快就想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定是不知哪个下面的人真以为叶京华是要扶持五皇子跟他争储,擅自出的歪主意。
太子骤然心中一沉,骤然抬眸看向养心殿的方向——今晨元治帝叫他处,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多想,后楚午、言林两个人找了过来。太子才从他们处得知叶京华是在赵宝珠跟前被锦衣卫抓走的,接着赵宝珠便派他们进宫来询问情况。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子无从反应,第一个出现在脑中的念头是,赵宝珠定然是误会他了,这才会急匆匆派楚午言林两个人来问。
所以他才匆匆出了宫,趁黄昏降临前来到了赵府。
“这件事太突然,我也是才知道。”他直视着赵宝珠的双眼,认真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赵宝珠还站在太子身前,听了这番话,许久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才有了反应,垂下眼点了点头:“臣明白了,多谢太子殿下告知。”随即略微偏过头去,问道:“殿下想喝什么茶?”
太子骤然一愣,似乎是很惊讶他的反应是这样的,而后他又似明白了什么,眉梢猛地一跳:“你不信我?”
赵宝珠没说话,只是将脸偏得更开了些,回避了太子的目光,侧脸到下颌绷出有些倔强的弧度。
见他默认,太子猛地皱起眉头,张了张嘴:“你——”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低头有些苦恼地捏了捏眉心:“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叶京华。
赵宝珠呼吸一滞,遂猛地抬起头看向太子,目光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冷厉。
看见他的神色,太子又是一愣。
“……少爷什么也没和我说。”赵宝珠盯着太子,胸膛克制地起伏了两下,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锦衣卫抓走了。”
太子清晰地感觉到了赵宝珠对他释放的怒意,一时间哑口无言,怔愣地看着赵宝珠。
赵宝珠的睫羽颤动了两下,垂下眼,抿了抿唇,转身要去拿桌上的茶壶:“我去给殿下泡茶。”
然而正当他转过身,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太子趋向前来,动作有些急躁地拉住他:“宝珠,你为什么不信我?”
赵宝珠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后,回过头看了太子一眼,低下头:“……我没有不信太子殿下。”
“撒谎,你分明就不信。”太子抓着他,让赵宝珠面相自己,略微俯下身让两人的目光持平:“宝珠,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吗?嗯?”
赵宝珠咬紧了嘴唇,死死低着头不愿意抬起来:“微臣不敢。”
太子觉得他这种恭敬的样子分外刺眼,少年每称呼一次’微臣’都像是在他心上刺了一刀。他有些急了,伸出手捧住了赵宝珠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来:
“宝珠,好好看着我。”太子紧皱着眉,看着赵宝珠微微睁大啊眼睛:“你不要对我这么恭敬,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放软了声音,几乎是有些恳切地说:“你要是还想叫我铁牛哥也好啊,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好吗?”
赵宝珠看着眼前的太子,微微张大了嘴,满眼惊讶。
他敏锐地从太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说不出的怪异,猛地打了个寒颤,双手用力推开了太子。太子毫无防备地被推开,生生后退了几步,后腰撞上矮桌发出了一声闷响。
屋外立即传来阿隆担忧的声音:“老爷,怎么了?”
连同这内监们焦急的呼喊:“殿下,可需要奴才们进来?”
“无碍。”太子向后撑住桌角,抬头朗声道:“没什么大事,不必进来,都在外面等着。”
窗户上的人影这才缓缓退开来。
赵宝珠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地看着太子。太子转向他,蹙了蹙眉,他实在无法理解赵宝珠今夜的表现,少年的所有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抿紧了唇,直起身,没有再上前:
“……宝珠,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太子低垂下眉眼,温声道:“是不是身上不好?我叫太医来给你把把脉。”
赵宝珠看着他,神情渐渐平复下来,盯着太子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微臣无碍。”
他看着太子,忽然恢复了平静,眸子在烛火的照映下透出几分冰冷来:
“太子殿下的话,臣不是不信,只是不想冲撞殿下,故而方才没有言明罢了。”他直直望向太子,一字一句地道:“这件事,真的和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太子闻言,呼吸微微一滞。赵宝珠神色未变,接着说下起:
“如此荒谬的流言,涉及当年掸国一战,非闲杂人等所能筹谋,且其述甚细,其目地十分明显,这些——太子殿下都是知道的吧?”
太子竟然在赵宝珠坦荡的目光下有种被刺痛的错觉。
他眉眼微微一动,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道:
“……也不能算毫无关联——”太子顿了顿,皱起眉,声音低下去:“这应该是下面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擅自做的。岭南消息也是今日才传进宫里的,孤确实毫不知情——”
“那现在殿下最该做的是找出那幕后之人,不是吗?”
赵宝珠直接打断了太子的话,道:
“掸国一战,乃殿下亲临,就更应当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军报泄露一事,叶家也未曾参与其中。那幕后之人散布如此荒谬之流言,一是扰乱朝纲,二害无辜臣子蒙冤入狱,三来也伤及了当年于掸国战死沙场的兵士之颜面。”
“殿下乃太子,担一国之社稷,有协理国事,统管百官之职。”
赵宝珠清澈而坚定的目光中倒映出太子愕然的面孔,冷静道:
“向陛下阐明此事,找出殿下麾下那胆敢传出此等谣言的小人,平反冤狱,整肃朝纲,才是殿下该行之事。”
第140章 万里来援
太子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今夜,他脸上数次浮现出过怔愣的神情,但没有哪一次如同这回一般鲜明。
他仿佛被人迎头痛击,神情中有茫然,接着浮现出一闪而逝的无措。
但他很快绷紧了神色,朝赵宝珠的方向迈出一步,略微垂下眼:“……可,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赵宝珠一步不退,抬头道:“臣没有什么可误会的。天下诸事皆应由圣上裁决,若是殿下能协助陛下查清此事,臣早晚都会得知真相。”
太子无言以对。他看着赵宝珠,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已经升起了一面厚厚的屏障,若说先前赵宝珠还对他有三分亲近,如今连这三分也无了。
到底是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太子心中罕见地升出深深的挫败感。是因为他出手阻挠了叶京华?是因为宝珠已经彻底被那人迷惑了?明明已经说清楚了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为什么宝珠还对他如此防备?
太子心下一沉,再一沉,他看着赵宝珠,还是他熟悉的、白皙而清秀的面孔,而太子却清晰地意识到赵宝珠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赵宝珠低下头,抿了抿唇,低声道:
“殿下以往对臣的恩情,臣都记在心里,若是没有殿下,微臣恐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离开老家,更别提像如今这般为朝廷效力——”
说到这,赵宝珠顿了顿,接着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太子:
“臣……臣不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如今臣能给殿下的,只有作为臣子对君上的一颗忠心。”
太子闻言,心下巨震。赵宝珠的目光仿佛照亮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一点黑影,让他的任何想法都无所遁形。
他看着面前神色骤变的男人道:
“殿下是储君,臣如何效忠陛下,将来便会如何效忠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往后殿下会有许多子嗣,待殿下的皇子登基,臣也会像辅佐殿下那样为殿下的子嗣效力。”
赵宝珠的双眼在烛火下闪着微光,目光真挚而炽烈:
“臣绝不会背叛殿下,绝不会做那口腹蜜剑,挟势弄权的小人。”
赵宝珠极认真地看着太子:
“而殿下也不会做那因私情而误国事的昏君,是吗?”
京城夜已经深了。赵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秋雨细密而连绵,轻柔地从屋檐落下,发出低缓的声响,然而听在太子耳中却宛若疾风骤雨般嗡嗡作响。
他看着赵宝珠的面孔,忽然遍体发寒——他已失去了赵宝珠对他的亲近,而此刻,他就要连宝珠作为臣子对君主的信任与认可都快要失去了。
而他直觉,后者的后果会比前者更加让他难以承受。
此时,内监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般,虚弱而犹豫的声音穿过雨幕而来:“……殿下,宫门快下钥了。”
·
太子离开了。
一票人呼啦啦地穿过雨幕,如同来时一般急促。
赵宝珠站在门口,看着太子高大宽阔的背影,大步流星地走出府外,一个小太监跑在后头试图为他撑伞,却怎么也追不上。
“老爷,外头凉呢。”阿隆拿出一件大袄给赵宝珠披上,劝道:“快回屋里吧。”
赵宝珠闻言,点了点头,收回了投向府门口的目光,转身走进屋内。
阿隆看了看离开的太子仪仗,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赵宝珠,小声凑过去道:“老爷,坏蛋太子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赵宝珠闻言,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胡话!”他伸出手,狠狠揪住了阿隆的耳朵:“那可是太子殿下!而且殿下不是坏蛋!”
阿隆’唉哟’’唉哟’地叫着,一边朝赵宝珠讨饶道:“老爷饶了我这一回吧!”待赵宝珠放开手,阿隆有些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耳朵,道:“可是……太子一直跟我们做对……而且叶大人还被抓走了——”
“……”赵宝珠顿了顿,道:“我想,他只是一时没有想明白罢了。”
赵宝珠回过头,揉了揉阿隆的头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子是仁厚良善的人,此次后,我相信他会明白的。”
·
太子一行终是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到了皇宫。
深深夜幕下,宫廷的红墙没入黑暗中,只有一盏盏宫灯烛光照亮前路。宫阙连绵的黑影如同巨兽,在夜色中浮动。太子疾步而行,周遭的宫人纷纷下跪让路,蔷薇红的裙摆如花瓣般撒开,染出一道通往宫廷最中心的道路。
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跟在大步流星太子身边,只能堪堪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紧张地问:“太、太子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啊?”
太子脚步未停,一滴雨水自颊侧滑下:“去见父皇。”
小太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加快了步伐跟上太子:“殿下、殿下,您就算要去见也先换身衣服才是啊,这都湿了——”
闻言,太子的脚步微微一顿,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着月白宫装的窈窕身影忽然从街角闪出。宸贵妃气势美艳的面孔自黑暗中浮现,身后跟着一票太监宫女,素白带金边的广袖如云般翻涌,气势汹汹地朝太子走来。
太子蹙了蹙眉,到底是停下了脚步。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宸贵妃便逼近,美眸中闪过寒光,朝太子高高举起右手,竟然就这么一巴掌扇了下来!
太子感到了什么,及时向后一躲。
他周边的侍从都惊呆了,顿了一瞬才齐齐扑上去,拦在太子之前:“贵、贵妃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啊——”
宸贵妃怒发冲冠,银牙齿咬着朱红的嘴唇:“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拦着本宫?!”她怒目圆瞪,厉喝道:“都给本宫滚开!本宫是他的庶母,这就是他对长辈的态度吗?”
周遭的宫人被她之盛怒震慑,略微怔愣了一瞬,宸贵妃抓住机会,猛地扑向太子。
太子被她推地倒退了半步,略微蹙着眉看着宸贵妃。宸贵妃抬手用染着赤红蔻丹的手指指着太子的鼻子骂道:
“你、你个无耻小人!到底要害我叶家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宸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又要上去厮打太子,就在这时,五皇子从她身后赶上来,一把抱住了宸贵妃的腰:“母妃,快住手!”
元治帝也从后头走上来,看了眼面前的乱像,立即皱起眉:“都在干什么?乱糟糟的。”他冷冷瞥了眼伺候在宸贵妃周围的宫人:“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将贵妃扶下去!”
宸贵妃身后的宫女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拥而上,与五皇子一起拦着宸贵妃:“贵妃,时候不早了,快回宫吧。”“
“娘娘,外头下着雨呢,您的袍子都湿了——”
宸贵妃寡不敌众,不得不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过了身,经过元治帝的时候不禁气候了脸,瞪着他,又回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太子,气急败坏道:“你们欺人太甚!”
骂人也骂不出个好歹来,五皇子在一旁苦着脸劝:“母妃,您别着急,我们先回宫去——”
好不容易,众人才劝住了宸贵妃,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巷道,朝雍粹宫去了。离开前,五皇子回过头,瞥了眼相对站在宫灯下的太子与元治帝,叹了口气,便转头跟上了宸贵妃。
宫墙内再次安静下来。
元治帝双手背在身后,回头看向沉默的太子,夏内监在他身后举着伞,丝毫不敢抬头看两位主子的脸色。
太子站在原地,身上的袍子已被浸湿大半,水滴正不断在下颌聚集,往下低落。
片刻后,他抬脚走进,略微挑起眉,冷声道:“去赵府了?”
太子呼吸骤然一滞,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元治帝。
元治帝无声地冷笑一声,上下扫了他一眼:“做出这幅样子要给谁看?”他嫌恶地扭过头,道:“——无事就回你的东宫去,别在这儿碍朕的眼。”
听到皇帝的话,站在一旁伺候的夏内监都心中一跳——皇帝平日里可曾与太子说过这样重的话啊?更别此次归朝之后,元治帝对太子一直很好——难道如今是厌弃了不成?
然而就在元治帝要转身离开之时,太子忽然出声:
“父皇。”他道:“儿臣有事要禀报。”
太子最终跟着元治帝进了御书房,小半个时辰后,太子独自走了出来。
元治帝坐在书案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神色淡淡。夏内监小心地抬起眼,看了看元治帝的面色,心下也有些拿不准皇帝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只见他抱着双臂沉默了半晌后,低低哼了一声:
“还算是没糊涂到底。”
·
次日清晨,在叶京华被锦衣卫抓住下狱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同时,太子忽然亲自站了出来,向天下臣民澄清当日掸国一战并无所谓叛军之事,并承诺要将幕后散布谣言之人绳之以法。
有太子出面作保,留言不攻自破,朝堂上先前沸腾的各种猜疑为之一清。特别是先前以为党争在即,正忙不迭选边站位的官员们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看着太子亲笔的制书目瞪口呆——两党不都已经打起来了吗?怎么太子殿下又忽然跳出来为叶京华说话了?
然而,虽然有太子出面,叶京华身上的罪名已经洗清了七成,人却还被关在北镇府司里头,需待事情彻底查清才能由元治帝下诏放出,不过北镇府司倒是许了叶家人送些东西进去。叶夫人一早就拿了衣物吃食去了北镇府司衙门,本想看看叶京华怎么样了,却北锦衣卫毫不留情地拦了回来,回府后又哭了一场。
“也不知卿儿在里头冻着了没有、又饿着了没有?”叶夫人止不住地流泪:“北镇府司能有什么好东西?若是病了怎么好——”
赵宝珠在一旁听得也是直皱眉,想起这几天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叶京华孤零零地呆在那寒狱之中,他的心口就会抽疼。
还是得早日将案子查清楚才是,赵宝珠眉头紧蹙。
在太子排查幕后诬陷之人时,叶家也没闲着,他们正在试图找到王华口中那个后来从了军的仆人,一是为了验证,二是以防那人先被有心之人找到利诱威胁,再说出什么不利于叶京华的话来。
“这个人确实是我们家的仆人,以往是在卿儿跟前伺候的,后来犯了事儿,之后就被管家婆子撵了出去。”叶夫人蹙着眉道:“我问过管家婆子,后来是听说他回了老家,似是从了军,可这么多年了——”
她说着,叹息了一声。这找人的事情最凭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扭头就遇上了,运气不好找个三、五年都难有讯息。
赵宝珠只得安慰她道:“夫人莫急,若是实在找不到,待太子那边查清幕后之人,让那贼人认了罪,陛下也定会放少爷出来的。”
叶夫人闻言,神情不置可否。虽然太子亲自写了制书为叶京华作保,她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此人真能帮他们叶家。现在忽然做出这幅正人君子的模样,那先前又是为的什么?
赵宝珠在叶府上呆到傍晚才回了自己府上,待下了马车,看了一眼隔壁门窗紧闭的小叶府。这几日为防歹人侵入,除了一帮人高马大的护院,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被暂遣回了叶府本家。
赵宝珠看着牌匾上雨滴的痕迹,紧蹙起眉,心里难受得厉害。
盯着牌匾看了半晌,待鼻头在秋日的冷风中被吹得有些发麻,赵宝珠才红着眼圈低头进了赵府。
“老爷……”阿隆见赵宝珠裹着披风、垂头丧气的样子,担忧地凑上来:“老爷,别难过,叶大人一定很快就能回来了。”
赵宝珠看了他一眼,抽了抽鼻子,坐到了椅子上,接着忽然趴在了桌子上将脸埋进了双臂间。
“老爷!”阿隆见状,心口一紧,看着失落的赵宝珠有些手足无措道:“老爷,老爷、您别哭啊——”
然而就在他手忙脚乱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大人、赵大人!”一个小厮慌乱地跑了进来,手上高高举着一封信件朝赵宝珠道:”大人、有您的信!”
赵宝珠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停,接着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小厮手上信件上的图案,猛地瞪大了眼睛:“快拿来给我看看!”
小厮赶忙将信递来,赵宝珠激动地将信件拆开,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一目十行地将信件看完,脸上骤然出现喜色:
“好!”赵宝珠抓紧了信纸,兴奋地直接从座上跳了起来:“真被他找到了!”
·
几日后,城门外,锦衣卫,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集聚一堂,严阵以待。
叶夫人领着叶家人站在一侧,他们主要是来确认来人却是叶家曾经的仆人,验明正身后便需要移交锦衣卫查验,后经三司会审。
赵宝珠站在人群最前方,额发被秋风吹得散乱,蹙眉望向道路尽头。此时秋意已浓,道路两旁铺满了落叶,秋风扫过,掀起阵阵沙*尘。
赵宝珠微微眯起眼,目光穿过尘土望向道路尽头,眼见着道路尽头的烟尘越来越大,伴随着的是越来越鲜明的马蹄声。
赵宝珠心如擂鼓,抓紧了大袄的前襟,不禁向前了一步。
只见漫天风沙之中,一匹皮毛油亮的骏马破开风沙而来,赤红的披风遂之涌动,锦缎绣面上的金蝶振翅欲飞——
风沙散去后,阳光下骤然露出柳善仪明艳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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