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山村诡事(8)
殷臣把椅子另一侧的扶手也给拆了。
他许久都没说话, 死死忍着倾吐一切的冲动,又不舍得将宋葬直接推开。
哪怕这样做,只会将自己的弱点、欲望与要害都彻底暴露出来, 淋漓尽致, 一览无余。
如果算上用来装样子的那层锦缎罗裙,殷臣其实穿了三件衣服。
在盛夏时节, 这般装束已然很是厚重。
但是宋葬坐在他的腿上, 但是宋葬贴得太近了……他还是什么都藏不住。
殷臣有些委屈, 他别开目光,不愿去看宋葬揶揄又了然的眼神,哑声说:“宋葬,你很邪恶。”
“殷臣,其实你就是更喜欢被动。无论在什么事情上,你都是这样的。
“我对你的态度越强硬, 你就越乖。”
宋葬软声说着, 并没有再继续做些什么,只是将脸贴在他悄然泛红的冷白颈侧,极为轻柔地蹭了蹭。
“你把最真实的自己藏在深处, 被我一点一点用心地挖了出来。你自己也很喜欢,怎么能倒打一耙, 说我太坏?”
“……别欺负我了, 宋葬。我不想听。”
也许殷臣自己也没发现,他狭长微翘的眼尾晕起了淡淡的一团粉,轻抿着薄唇, 几乎像是在主动示弱。
宋葬盯着他看了又看, 稀罕极了。
好可怜,好想彻底撕开他色厉内荏的假面。
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更遑论生性桀骜的独狼。对于真正感兴趣的事物,宋葬向来很有耐心,他愿意主动把控着恰到好处的最低界限。
“好的,奖励到此为止。”
他从殷臣腿上跳了下来,捧起早已放冷的茶,咕咚咕咚喝掉好几口口。
舒服。
冰凉茶水顺着喉管冲入胸腔,浇熄宋葬心头那团鼓噪的火。
宋葬率先冷静下来了,而殷臣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欲盖弥彰,艰难掩饰着难以自控的某种反应。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良久,宋葬唇角扬起,倚在书桌旁软声撒娇:“今晚我不回去了,睡你的床,好不好?别赶我走嘛。”
“……嗯。”
他在为他解围,将表面上的主动权轻而易举地交了出去。殷臣听得出来。
“不生气了?”
“没生气。”殷臣抬眸扫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宋葬眸底笑意盈盈,将没喝完的凉茶推到殷臣面前。
“我想吃冰糖葫芦,还有修竹做的牛肉烙饼。”
殷臣抿着唇端起茶杯,稍稍用力地攥在手里:“太晚了,明天再吃。”
“都听你的~”
两人在屋里浓情蜜意,坐落于村尾山脚的宋家,却悄然出现了一番动乱。
毕竟,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浓沉夜色密不透风,层层包裹住静谧古村。连湍急的河水支流也放缓声息,化作一面沉寂水镜,倒映出朦胧云里的寒凉月影。
宋嗣提着一把沾满鱼腥味的菜刀,表情狰狞,大步冲向宋葬的房间。
他一脚踹开房门,高高扬起双臂,又使出全身力气重重落下,胡乱挥舞着朝床榻走去。
小腿骨猛然撞到床头木板,宋嗣顿时彻底发了狂,一刀接一刀疯狂砍着宋葬特意拱起的枕头被褥,将脆弱布料尽数砍得支离破碎,
“二郎,二郎别怕啊,有大哥在!”
他苍白开裂的嘴唇因恐惧而不停颤抖,胡乱大喊着给自己打气鼓劲儿。
“躲开,快躲开,大哥会保护你!娘,娘……救救我!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砰!”
劈砍的速度越来越快,菜刀深陷在殷臣昨夜才更换的坚硬红木里。
宋嗣砍不穿它,手掌指骨被反震得红肿发青、鲜血淋漓,菜刀尾部的木制手柄也在逐渐松动。可他一刻也没想过停止,强烈至极的恐惧惊惶彻底占据大脑,这就是世上最有效的止痛药剂。
在一次大力劈砍的动作中手柄终于“喀嚓”脱落,裂成两半。银白菜刀脱手而出,“咣当”落在宋嗣脚下。
宋嗣神色一滞,猩红眼眶颤抖着,豆大泪珠倏然滚滚流出。他腿软着瘫坐在地,抱紧那只飞絮漫天的棉布枕头,嚎啕大哭:“二郎!!!”
活像失了至亲一般痛苦。
夜色静谧,虫鸟失声。
黑色土狗守在门口,懒洋洋地翻着肚皮酣睡。
没有人听到他的抽泣,没有人知道他彻夜蜷缩在宋葬床边,痛不欲生地绝望哀嚎。
怪事不止一处起。
自打苍木山没了山君,又被伥鬼掀开那些语焉不详的秘密,某种冥冥之中的平衡就此打破。像是突然失去了某种……稳定的界限。
安宁镇,宽敞豪华的宁家宅邸,烛火方熄。
四方走廊檐下,挂着几只即将燃尽的油灯,守夜的丫鬟仆从们蹲坐墙边,昏昏欲睡。
月色流过砖瓦,廊间似有阴风拂过,好似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弄,扰得人人睡意不宁。
宁焰躺在冷库里,打了个厚实的地铺,盖上棉被堵着鼻子。
他比较皮糙肉厚,精力也旺盛,所以自请负责看守那一具不该存在的尸体。
但是实在太臭了,那股人肉溃烂的味道,穿透力强得令人心惊。
宁焰用被子蒙着脑袋翻来覆去,还是怎么都睡不着觉。
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正要起身出去转转,忽然瞥见余光里有人影在动。
不……那不是人影,是宋大爷的尸体,自己缓慢坐了起来。
盖在他脸上的白布轻轻飘下,露出那张青白发黑的僵硬老脸。耷拉堆积的眼皮下,他早已松动的右眼珠子因重力从眼眶脱出,“骨碌碌”滚落在地,带起一阵黏腻潮湿的怪异响动。
在宁焰屏息悚然的注视中,宋大爷腐烂的喉管竟开始自行震颤,有规律地抖动着,发出一声又一声年轻女子的哀怨哭泣。
“我靠,卧槽……”
宁焰不敢置信地攥紧拳头,一边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向后挪动,一边点开群聊屏幕,疯狂连环夺命艾特宁燃和殷无雪,请求支援。
但是没人理他。
群里寂静无声,就连殷臣他们也不知道在莫名其妙忙些什么,压根顾不上回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宁府门前,人声鼎沸,火光喧天。
一队从县城策马赶来的官兵,全副武装围堵着宁府大门,人人高举火把,扬言要即刻查抄宁家宅邸。
据说今早县老爷得到线人举报,宁家藏匿了数名前朝叛贼,证据确凿。他当即下令逮捕宁家所有男丁,缉拿叛贼,拉回海县进行关押审判。
宁老爷与宁夫人都在县城,早就被打入大牢,如今还剩宁家两兄弟流落在外,同样逃不过县城官兵。
这显然是无稽之谈,近期宁府里唯一的外人,真的就只有那具尸体。仆从家丁都吓破了胆子,虽然不敢反抗官府,但也硬是想不明白叛贼之言从何说起。
宁燃的身份较为微妙,没有第一时间出面。他躲在大门后暗中观察,让殷无雪先过去小试牛刀。
在这种时代被污蔑私藏叛贼,是很能轻易自证成功的,只会跳入漩涡陷阱,越描越黑。
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倒打一耙,指责对方心里有鬼。
殷无雪穿着一身靛蓝道袍,头戴冠巾,缓步迈出宁家门槛。
她腰背挺得笔直,左手拎着一条黑金法尺,右手握着一把桃木长剑,表情高深莫测。
这得道高人的气势一出,马匹们瞬间开始不安地轻嘶躁动,官兵脸上的凶神恶煞也顿时被削弱几分,不由自主扯着缰绳谨慎后退。
殷无雪扬起下巴,威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随即不屑地冷笑一声。
“你、你是何人?!”
她没有搭话,蓦地举起桃木剑,剑尖直指那名代表县老爷的县尉头子,语气义正词严:“涂山妖孽,你还想往哪儿逃?”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县尉粗犷的脸上忽有火光攒动,那双瞪大如铜铃的圆眼,居然快速变成一双狭长尖细的狐狸眼睛,鼻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变细变长,鼻头发黑,好似被突然打出真身的邪异妖物。
这一名身形高壮的威猛大汉,突然间看起来妖里妖气、不男不女,将围在他身边的弟兄都吓得神色惊惶。
无辜的县尉当然不是狐狸精,但殷无雪偷偷用了些小法术。
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足以吓住绝大多数不知所措的普通人。
目睹全程的众人不由得低头窃窃私语:“涂山是什么地方?”
“狐狸精的老家,没听说过吗!”
“……狐狸精?”
“不可能吧,曹县尉是妖怪?!!”
“救命啊!!”
最后那句嘶哑的呼喊,来自不知所措的曹县尉,他的面容更扭曲了,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有一人率先开始慌乱,便会带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马蹄刨地,响鼻嘶鸣,火光闪动……包围在宁府的队伍愈发混乱不堪,险些直接一哄而散。
殷无雪立刻用法尺敲了敲身侧的石狮子雕像,大声安抚:“诸位无需惊惶,小小狐妖,不够贫道一击之力!”
说完她便高举起桃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曹县尉的面容。
曹县尉哪里挡得住这般攻势,他甚至来不及吭声便仰头倒下,歪着脸吐出一口略带骚味的鲜血。
壮硕身躯瘫倒在地上,迅速缩小,衣衫化作一团松松垮垮的布料,堆在一侧。
没错,曹县尉彻底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只公狐狸。
毛色红黄灰杂,膘肥体壮,瞧着日常伙食非常丰厚。
紧接着,殷无雪上前一步,举起左手的黑金法尺,轻轻拍打在它圆滚滚的肚皮上。
公狐狸应声开始继续呕吐,大口大口吐着明显经历过烹调烤炸的鸡骨头。
因惊愕而寂静无声的官兵队伍里,有一大胆莽汉吸吸鼻子,忽然瞪大了眼。
“烤、烤鸡的香味?!就是天满香酒楼的桂花酿烤鸡,俺吃过一回!”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临朝再繁盛,这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吃得起的食物,唯独县太爷和各大财主才有资格顿顿上酒楼,不年不节就吃这招牌的酒酿烧鸡!
殷无雪又行动了,使出一招袖里乾坤,将“狐狸精”藏进了宽大的道袍袖口之内。她勾起唇,好似漫不经心般理了理袖口,轻呼一口浊气。
她对细节的把控恰到好处,并没有主动说出任何多余信息,只高深莫测地立在原地,任由旁人推测琢磨。
只盯着眼前不完整的信息,越是绞尽脑汁去推测,他们就会越对自己琢磨出的“真相”深信不疑。
现在所有人都搞清楚了。
——县令老爷,被一只公的狐狸精骗得团团转,好吃好喝喂着它,好似那传说中的妲己纣王……
他甚至可能还有龙阳之好!
怪不得县令老爷只生了一个儿子,接下来几十年都再无所出!
谣言迅速在众人心底传开,不仅是来自县城的官兵,还有起夜偷窥看热闹的安宁镇居民。
此时是宵禁时分,马路上没有人影,但周围的住宅都亮起点点烛光,暗中偷听。
更有好事者直接推开窗子,光明正大地看完了全程,与家人一道窃窃私语。
不多时,另一名捕快打扮的男人强忍恐惧,站出来问:“道长,曹县尉他……真是公狐狸精?”
“不错,它就是个淫邪贪食,无恶不作,妄图残害百姓的妖孽!
“贫道已追捕它数月,万万没想到,它竟躲入县衙之中,胆大包天蒙骗了知县大人,才为这孽障提供庇护……怪不得,怪不得贫道四处寻不到它的行踪。”
殷无雪朗声说着提前想好的台词,一脸痛心疾首。
见她如此,捕快也被调动起了情绪:“如今这妖孽已被打回原形,敢问道长该如何处置?知县大人可会受到什么影响?”
“邪祟入体,不得不防。贫道愿亲自为知县大人做一次法事,将那些淫邪之气彻底驱逐,越快越好。”
“对,咱们必须立刻回去为大人驱邪!”
可是叛贼问题……
捕快犹豫片刻:“道长,您为何会宿于宁府,此处宅邸可有不妥之处?”
殷无雪目光一凝,盯向旁人看不见的群聊面板。
见宁焰还在大呼小叫求救,她沉吟片刻,开始胡编乱造:“近日此地不甚安宁,宁府里鬼怪横行,周边村庄也频有怪事发生。是宁家大少爷善良正直,为此心急如焚,这才特请贫道前来,为百姓们斩妖除魔。
“贫道已在安宁镇徘徊数日,从未见过不轨贼人。这突如其来的叛贼之说……嘶,难不成,是那躲在暗地的妖魔为了抢先除去贫道,这才无端地恶意捏造谣言,构陷于我?”
“是,是这道理!道长说得在理!此番也是我等太过莽撞冒犯,不知妖魔近在身边,还请道长不要放在心上……”
“各位也是听命行事,无须如此挂怀。”
殷无雪众星拱月,狠狠出了一次风头。
而且接下来的风头,将会更胜。
自从殷无雪拿下那只“狐狸精”,空气中便出现了一股又一股若隐若现的【信力】,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身体。
她的个人数据面板,突然间全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数字,并以离谱的速度向上狂涨。
系统的消息提醒也随之亮起。
【提示:通过香火修行法所提升的基础数据,仅限本次副本中生效。】
收服信徒,只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强大,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变强了。
前所未有的强大,而且没有瓶颈,没有难度,没有极限。
殷无雪忽然有些头脑发热。
她很强,可以去救宁焰。
想法一出,她便领着一众官兵气势汹汹冲进宁府,直勾勾朝冷库方向走去。
再来一次人前显圣,拿下“尸变”的宋大爷,就能让那些半信半疑的家伙也对她打消疑心,为她提供更多变强的【信力】。
宁燃还想着拦一拦,却被所有人直接忽视。
他心里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吩咐家丁先锁上大门,把马牵去后院,蹙起眉头跟在众人身后。
宁焰已经和宋大爷的尸体打了起来,陷入苦战。
他越打越是不敢用力。
只是轻轻剐蹭一下,宋大爷表层的腐烂皮肤便开始寸寸剥落,露出大片阴森白骨。
而那哀怨婉转的女人哭声,竟也会一点点随之变强。
宁焰担心尸体无法保存,更担心……藏在尸体里的女鬼太过强大,一旦被打出来就会瞬间搞死所有普通人,难以收场。
他必须要等到另一个人守门支援,于是绷紧神经,勾着行动缓慢的尸体四处兜圈子,设置屏障。
宁焰费尽心机,尸体终于被彻底堵住,绕进了一整圈由冰块围成的栅栏里,如无头苍蝇般哭着撞墙。
不知过了多久,冷库的门终于被殷无雪打开。
宁焰一愣,扫到后面那群npc,立刻抓乱自己的头发,挤出慌张神色,大喊道:“道长救命啊!!!”
“少爷别慌,点燃辟邪符箓!”
殷无雪大声说,举起左手那把黑木鎏金的长条法尺,口中念念有词。
转瞬便有一阵强烈金光冲天而起,笼罩了偌大的黑暗冷库。
宋大爷撞墙的身躯倏然僵硬,头顶冒起一阵试图逃窜的阴森鬼气。
官兵们吓得不敢吭声,殷无雪却丝毫不惧,挥舞着驱邪镇魔的法尺,甩出黑金流光,重重击打在鬼气之上。
窜出的鬼气被流光彻底驱散,灰飞烟灭,宋大爷也立刻没了声息,身体瘫软在冰块之间。
殷无雪理了理衣袖褶皱,大步走向尸体,用法尺尖端拨弄着他的头颅。
“是邪祟附身,有一女鬼冤魂,藏匿于此具尸身的紫府之中!贫道功力尚浅,无法将其直接捉拿,须得等待它自行现身……”
简单说,她看得明白原理,但却还不够强,再等一等,以后会更强。
捕快大着胆子瞄了眼宋大爷,弱弱地问:“敢问道长,此具尸体姓甚名谁,可曾报官?他死相有些凄惨,看着像是命案啊!”
这话就问到关键点上了。
宁焰挤了挤眼,示意殷无雪不要说真话。
但殷无雪没有听他的。
她觉得自己好似神仙,有种神志不清的膨胀与自信感。
“死者来自田家村,名叫宋为祖,如今年龄约是五十有五。他死于……”
话未说完,殷无雪的喉咙蓦然紧缩,气管不受控制地向下塌陷。
所有仆从官兵接连瞬间昏迷,瘫倒不醒。
宁焰瞪大眼睛,连忙抱起一大块冰,用力拍在殷无雪诡异僵硬的面容之上。
殷无雪脑袋里响起“轰”一声嗡鸣,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大口大口坐在地上喘气。
“……怎么回事?”
“姐啊,我都让你别说了!你是不知道咱们今天在山上感受到的力量有多可怕!
“殷臣就在旁边盯着,宋葬的额头居然受伤了。你细品?连殷臣都护不住自己老婆,你有本事出什么风头?!”宁焰越说越气。
殷无雪被数落得低下脑袋,老老实实认错。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宁燃抱臂补充:“还有,殷臣到底在干什么?他人呢?”
*
殷臣确实没看群聊。
他正在盯着宋葬的睡颜发呆,陷入沉思。
他无法理解今夜的自己。
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任人宰割,被宋葬欺负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分明身体在蠢蠢欲动,他为什么要忍着不回吻?
他有病?
宋葬当时说的……藏匿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狗屁意思?
他是这世上最坦诚、最肆无忌惮的人,他几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葬在恶意诋毁!
忍一时,越想越气。
殷臣不会再忍的。他掀开宋葬的被子,扣住纤细温热的两侧手腕,向上一抬,用力攥紧。
随后他低头俯身,沉默而压抑地凑近,在宋葬颈侧落下一吻。
好软。
心脏跳动的节奏,从唇间流入胸腔,冲进大脑。
殷臣呼吸微微急促了些,笨拙模仿着宋葬的行动,一点一点用嘴唇摩挲着细嫩颈肉,最后碰上喉结,报复地咬了一口。
“唔……?”
宋葬似要清醒,声音迷茫。
殷臣吓得心头一紧,掣肘着他手腕的力度猛然加重,又匆忙放轻,粗劣掩饰着自己错误的行为。
果然,掩饰没有任何作用,殷臣还是把宋葬给弄醒了。
宋葬抬起睡意朦胧的黑眸,有点呆,怔怔对上殷臣试图躲闪的不安眼神。
“我好亲吗?”片刻后,他软声问。
“……嗯。”
“再给你亲,唔,五分钟吧。只可以在锁骨以上。其他地方,不准乱碰。”
“……好。”
这是一个新世界。
比轻咬耳尖还要不同的世界。
殷臣怀疑宋葬身上有毒药,他抛下礼义廉耻,恨不得永远紧紧贴在他身上,一分一秒都不舍离开。
宋葬只会比殷臣更享受。
被细细密密地吻,就像一次舒服又惊险的按摩疗程。
种草莓是有致死风险的,可这世上仍有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
温热呼吸喷洒而过,如丝缎般细腻的黑发落在脸侧,优越的鼻梁抵着下颌,柔软唇瓣急切又局促,只敢小心翼翼摩挲轻蹭。
殷臣毫无察觉,自己在无意识作出讨好的动作。
就算是主动,殷臣也有点笨笨的。
说到底,他本来就是这样极为纯粹的性格。
重点在纯字,很纯很纯。
……
“殷臣……殷臣,等等,我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
殷臣还在沉浸式体验新世界。
直到宋葬茫然心慌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升温旖旎的气氛。
殷臣脸色瞬间阴了:“哪有不对劲?”
“我刚刚做噩梦,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应该是我哥的声音……梦醒之后居然还能听到!这不是幻觉。兄弟连心,他肯定出事了,让我去看看,好吗?”
殷臣坐起身,没吭声。
他冷着脸给宋葬粗暴披上一件风衣,然后打横抱着宋葬踢开屋门,从后院翻墙而出。
起夜给宝宝喂奶的修竹,抱着孩子站在后院门口,正好完美目睹了一切。
小书童的脸也黑了。
“真真是世风日下,公主怎会如此宠溺那个面首……”
“公主,您何时才能看看我呢?”
第102章 山村诡事(9)
修竹的愤愤不平, 无人在意。
没有人看见他眼底悄然闪过的阴翳。
房间里,宋葬盯着自己稀烂的床单,漫天飞舞的棉絮布条, 深深插在地板上的剁鱼菜刀……陷入沉思。
宋嗣已然哭到脱力, 像张家男人一样躺在地上打滚,使劲扇着自己巴掌, 最后一时不查, 居然意外把自己给扇晕了过去。
当两人赶来时, 他就顶着红肿的脸躺在菜刀旁边,姿态狼狈,满脸泪痕。
宋葬联想到昨夜自己的遭遇,很容易便能推测出零星真相。他大哥宋嗣,今晚恐怕也经历了某些可怕的幻想。
殷臣眉头紧蹙,抱着手臂凉凉吐槽:“你们两兄弟的名字, 放在一起看实在太不吉利, 一个送死,一个送葬,什么意思?
“尤其是你哥, 天生就承受了极大的恶意,和诅咒没什么两样, 像是特意不愿让他活下去。到底是谁取的名字?”
宋葬哭笑不得:“是我太爷爷。听说是因为贱名好养活, 越贱越……”
“他有神经病,要么就是心怀恶意,”殷臣臭着脸打断, 一边收拾宋葬混乱的房间, 一边继续冷声说,“贱名那么多, 非要送死?叫你哥宋蟑螂也比送死更好听。”
“……很有道理。”
宋葬跟在他身后,想帮忙收捡布条棉絮,却被殷臣以“碍事”的名义残忍拒绝。
态度很差,但是可以理解。
躺在床上亲亲抱抱的美事儿被骤然打断,殷臣的低气压必然还会持续很久。
好可怜,算了,还是让让他吧。
殷臣黑着脸干活,在宋葬屋里走来走去,冷不丁再次开口:“还有你的名字,到底是谁给你取的?这么不吉利!”
“我爸妈取的呀,”宋葬坐在床头,偷偷清理着缝隙中的木屑碎渣,“被孤儿院捡到时,亲生父母在我的襁褓里留了一张字条,写有我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闻言,殷臣蓦地停住脚步。
他转身睨向宋葬,凤眸缓缓眯起,略带审视:“你连这些事情都想起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也知道很多事情,还什么都不告诉我。”
宋葬才不怕他,施施然回答时,还故意抬手碰了碰侧颈的草莓印。
细嫩皮肤晕着淡淡粉意,跳动的颈动脉覆着一层旖旎薄红,惹人垂涎,可惜全都戛然而止。
宋葬在提醒他,这是奖惩措施中的一环。过时不候了。
殷臣看得懂。
殷臣薄唇微抿,正欲说些什么,宋葬又继续道:“你为我好,所以才不能全都说出来,对吧?”
“嗯。”
“如果我以后越来越厉害,天不怕地不怕,你会愿意让我知道一切真相吗?”
“嗯。看情况。”
“那就够了,但我建议你还是别再守口如瓶,否则……以后你不许再偷亲我,趁我睡觉时也不可以。”
殷臣表情一僵:“不行。”
“这可由不得你。如果你强迫我,我会哭得很大声,哭塌长城。”
宋葬笑眯眯地表示结束对话,殷臣不情愿也无济于事。
哪怕两人都很清楚——尝过血肉的狼,绝不会再甘愿只吃五谷杂粮。
在略显微妙的气氛中,两人齐齐沉默着开始做正事。
宋葬推开屋门,快速安抚险些惊醒的小土狗。殷臣一把拎起宋嗣,将他扛回自己的房间。
脚步无声穿过庭院,宋葬特意侧耳倾听。宋唯一呼噜声依旧震天响,而宋老太爷的寝房格外安静。
没有任何家人被他吵醒。
西屋只有哥嫂二人居住,杂物很少,被收拾得简单干净。
唯一残留在地的垃圾,是被宋嗣胡乱踹破的卧室门闩。
殷臣将宋嗣放回床上,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扇还算结实的木头门扉。
简单粗暴,只踹了一脚。
从几处明显的行动轨迹可以看出,宋嗣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搞破坏,嫂子也未曾受到任何惊扰伤害。
她睡得很沉,被褥里时不时响起些轻鼾声。
是宋嗣自己,跌跌撞撞掀开被子,踹开屋门,冲向厨房拿刀,最终直奔进宋葬的房间,疯狂乱砍了一个晚上。
很荒谬。即便宋葬亲身经历过,也完全找不出此番幻觉的诱因为何。
若是长时间难以解决,接下来遭难的又会是谁?
宋太爷,宋唯一,还是最为无辜的田月香?
想到这里,宋葬暗下决心,从明天开始他必须要夜夜回家睡,亲自盯着,以防真有命案发生。
娶殷臣回家的速度,也必须要加快才行!
“他死不了,没有鬼魂附体。走吧,我们先回去睡觉。”
殷臣并不知道宋葬的忧思,认认真真将门闩装回原位,转头就拦腰抱起宋葬,勾着他腿弯悄然掂了掂。
“唉,如果我没有和你一起睡,他砍死的就是我了,”宋葬也配合地将脸埋进殷臣胸口,矫揉造作地撒娇,“好害怕。”
殷臣了然颔首,若有所思:“别怕,我可以先帮你砍死……”
“NO,不能砍我哥,那是亲哥!”
宋葬赶紧捂住殷臣这张为所欲为的嘴,催促他迅速离开。
蝉鸣嘶叫,夜色更浓。
直到此时此刻,宋葬才终于有时间去看一眼群聊。
他正想汇报自家大哥出现的幻觉问题,打字的手却蓦然停下。
“殷臣,殷无雪好像出事了。”
“那个怪女人?”
殷臣挑眉,也跟着点开了系统面板。
求救信息疯狂刷屏几十条,最终渐渐归于平静。
殷无雪提到的“女鬼”,如今正躲在尸体里装死,抓不出来。
她自己的喉咙遭受了严重的挤压伤,好在暂时死不了。
莫名陷入昏迷的官兵们,身体情况也很正常,呼吸频率稳定,活得好好的。
唯一的问题是,怎么摇晃他们都醒不过来。
偏偏这幅醒不过来的样子,像极了张家男人那被狼啃过脑袋的儿子,症状表现都一模一样。离奇得很,就是难以探查真实原因。
殷臣沉吟片刻,规划起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我们今晚先不用过去,早点休息。明早在钱庄兑换官银后,顺道去宁府与他们会合,吃个饭,然后上县城府衙找知县,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些官兵要搜查的应该不是叛贼……而是我。”
宋葬一怔:“安宁镇离村里不远,那应该是永嘉皇帝做的。他恐怕真能占卜出你的大概位置,正在逐一排查有夺嫡嫌疑的家族。”
“没错,皇帝的问题,最是严重。”
那些国师道士的居心暂且不论,但永嘉皇帝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经病。
砍断十个亲儿子的四肢,放入大缸腌制,只为寻找到对皇位有威胁的殷臣……简直丧心病狂。
占卜真的有用,皇帝也真的绝不会停手。
总有一天,他能找到殷臣的精准位置。而在此之前,这般屠杀亲子的暴虐行径,还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只要妃子够多,生得够多,皇子是一时半会儿杀不完的,接下来只会有更多无辜者死在皇帝的手上。
造反势在必行,先从民心舆论开始下手。
是时候向天下人揭露并传播皇帝的丑事了,顺便趁着如今旱灾肆虐,搞点天地不仁的噱头出来。
两人躺在床上贴贴,聊了十来分钟的造反事宜,氛围变得无比和谐愉快。
宋葬在把玩殷臣柔软黑亮的发尾,侧躺着编出了好几条小麻花辫。殷臣也任由他摆布,很好说话。
于是宋葬一边玩,一边随口问:“殷无雪这次的角色有便利,她肯定比我们都擅长香火成神法,要不要教给她?”
“……你确定?她特别奇怪。”
“啊?有吗?”宋葬有些心虚,立刻一脸茫然地反问。
殷臣表情认真:“我觉得她极为可疑,很有可能做过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宋葬眨眨眼:“除了我,还有谁敢对不起你?”
“有道理。那她就是个普通的怪女人。”
不,人家其实很正常,只是内心想法很多的同人女而已,还特别爱写追妻火葬场……
整天偷偷写殷臣为情所困、痛不欲生,这冷不丁就遇到正主,她当然心虚得要命。
宋葬知道,她不是王澍那种性格扭曲的大恶人。就算真有什么私心,只在这次副本里友好合作一回,还是完全可行的。
但殷无雪的抗性应该不算太强,否则也不会像今晚这样突然出事,被情绪裹挟,险些变成一个哑巴。
“明天看看她的状态再说,我困了,睡觉睡觉。”
“好,晚安。”
殷臣轻轻搂过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嗓音温和得有些诡异。
“不许偷亲我!”宋葬蓦地掐他一把。
“……知道了。”
油灯熄灭,屋里传来被褥掀动的摩擦声,以及好似暧昧的细碎言语。
没有人发现,修竹背着酣睡的婴儿站在院子里,犹如一根枯死木桩,久久未动。
他曾经澄澈单纯的眼神,在皎白月光中逐渐泛起丝丝缕缕的阴郁。
*
翌日凌晨,仍在睡梦中的宋葬,被殷臣偷偷运回家里。
房间内的被褥枕套,也由殷臣亲自换成了全新的款式。
宋葬在听见扫地声音时,才逐渐缓缓转醒。
没睡够,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地缩在被子里偷瞄殷臣,欣赏他弯腰时绷紧的漂亮腰线,还有那双修长优越的腿,越看越精神。
一连看了好几眼之后,宋葬陡然间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他好像发现了殷臣崭新的小癖好。
连续两次,他会主动帮忙收拾混乱的卧室,不仅是为了替宋葬解决暴露于人的风险,更是因为……他很享受这个收拾的过程。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真的喜欢做家务!
“你是大变态。”宋葬震惊评价。
殷臣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头睨他:“怎么,我又惹你了?”
“你的兴趣爱好,太畸形了,”宋葬慵懒说着,支起身子,露出松松垮垮的雪白里衣,“不像我,只喜欢吃喝玩乐睡大觉……”
殷臣看着他漂亮的锁骨,眸光微深:“宋葬,你在诋毁我。”
“诋毁?”
宋葬没有争辩,好似不以为意地伸出双臂,颇有些颐指气使:“抱抱,帮我换衣服,还要梳头发。”
但殷臣并未生气。他放下扫帚,将手擦干净后才坐在床边,特别听话地搂住宋葬,替他更衣梳头。
宋葬勾起唇,趁机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是不是很畸形?
“喜欢做家务也就算了,你还喜欢把我当成变装玩偶,真变态。”
“不对。别人家的玩偶,都是愿意被亲的。你有很多想法,不是那种玩具,”殷臣正在专注梳头,随口反击道,“是你物化自己,你更畸形。”
……有道理耶。今天的殷臣好讲道理。
宋葬若有所思:“那我们都是大变态,可以吗?”
“嗯,臭味相投。”
“嘶……扯我头发了!”
两人窝在床头贴贴好一会儿,直到田月香起床梳洗的声音传了过来。
殷臣并不着急,欣赏着自己为宋葬束好的长发,突然拿出一台不符合完全时代的拍立得,启动电源。
宋葬:???
“我就是要收藏你的照片。”殷臣淡定地说。
他态度无比坦然自若,逼着宋葬拍了好几张相片,这才满意地翻窗离开。
宋葬仿佛身体被掏空,麻木地起床洗漱。
两人之间,真要分出一个最变态的,果然还得是殷臣。
……
因着要去镇上兑钱,今日的早餐非常简略,一锅小米粥泡鱼冻,外加两盘昨夜没吃完的咸菜。
宋葬并不挑食,为了让田月香开心,主动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但他的大哥却食欲不振,筷子几次拿起又放下,眼神也有些古怪。
他眼底青黑,无端露出几分惴惴不安。
田月香催他多吃点,他也没有理会,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粥碗,偶尔还若有似无打量一眼宋葬。
怪怪的,像是噩梦后遗症。
田月香率先注意到他不对劲,关心地问:“大郎,你也想去镇上是吗?那就跟二郎一起走呗,娘给你钱,替你媳妇多买些头花首饰,再扯几尺亮色的布。”
大嫂顿时红了脸:“娘,我不用首饰的。”
“这哪行,年轻姑娘就该趁生娃之前,好好打扮自己。你每天漂漂亮亮的,别说大郎那憨货喜欢,娘看着也开心呀。”田月香笑着打趣。
人都渴望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田月香这辈子没有女儿命,倒是真心把儿媳妇当成女儿看待了,对她的态度比对宋嗣还要亲善。
就在这时,宋嗣如梦初醒般抬头,猛然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匆忙拒绝。
“不,我不去,不去……”
田月香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不去就不去,你掀饭碗是想造反吗?!憨货,给老娘拿墩布过来!”
宋嗣头也不回地跑向杂物房,许久没回来。
他眼里有恐惧。宋葬看得一清二楚。
宋葬皱皱眉,迅速解决掉剩下的小米粥,快步跟了过去。
杂物房里,隐约传来男人痛苦挣扎的呼吸声,指甲反复抠挖着泥地,呼吸在渐渐微弱。
宋葬赶紧推开门,一团熟悉又陌生的黑色丝状异物,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它层层包裹住宋嗣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收紧作茧。
是那个偷舔他脸的头发妖怪!
宋葬瞪大眼睛,连忙拿起一旁的铁锄头,毫不犹豫插进头发深处,狠狠向上一挑。
他几乎用了八成的力气,宋嗣直接头一歪、昏了过去。
锄头铁块支撑不住碎裂断开,木屑在冲击力下漫天飞舞,诡异的黑发丝茧也随之寸寸皲裂,断成好几束散落的普通黑发。
“啊——!”
又是一声不男不女的凄厉惨叫,黑发怪物灵活地将身体分散开来,寻思逃向四面八方,钻入杂物间的缝隙孔洞。
宋葬没去耗力追击,先蹲下来拍了拍昏迷的宋嗣。
很好,没死,呼吸均匀。
他松了口气,捡起地上犹如死物的几束黑发,放进系统的临时空间里,暂时储存着。
待会儿让殷臣也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稀奇东西。
至于搞乱杂物间的这口锅……先怪罪在大哥头上再说。
他现在有事要做,得早些去镇上与玩家们会合。
田月香果然被气得不行,骂骂咧咧,怀疑宋嗣偷喝了老太爷的米酒。
嫂子哭笑不得地哄她:“没事啊娘,我来收拾。”
“不用,先放着就行!二郎,你爹呢?别耽搁了出发的时辰!”
“来了来了,牛车在外头。”宋唯一赶忙应声。
自从被野猪撞坏生育能力后,宋唯一变得沉默寡言,对媳妇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很听田月香的话。
今儿他连早饭都没吃,赶着熹微晨光早早出门,牵回了提前租好的牛车。
田月香装上大包小包的干粮,塞进宋唯一的包袱里,反复嘱咐他不要饿着孩子。
宋唯一呐呐点头,老实地背起包袱,小心翼翼检察缝在袖子里的五十两银票。
“二郎,走了。”
“来啦!”
宋葬佯装无事发生,兴高采烈地坐上牛车,晃晃悠悠朝安宁镇出发。
每次回头,都能看见殷臣的身影。
有时在一棵距离牛车很近的树上,有时在路边的茶水铺坐着,有时在排队买豆腐……活像个变态跟踪狂。
算了,殷臣开心就好。
安宁镇很是繁华,一条宽敞的石板马路贯穿全镇,青砖瓦房鳞次栉比,没有一间不像样的茅草屋。
今日恰逢小集,来往车马众多,沿途有许多临时出街的小吃摊与面点商铺,食物种类不算多,但全都散发着诱人香气。
“二郎,想吃包子吗?去,买两个荤的。”
宋唯一摸摸口袋,掏出两文大钱。
宋葬爽快地接过铜钱,跳下牛车,挑了两个最漂亮的包子回来,递给他:“爹,您吃吧。今早的粥您一口没动呢。”
“爹不饿的,还有干粮。”
怎么可能不饿。
宋葬不由分说把包子塞进他怀里,语气蛮横起来:“爹,吃包子!再不吃我就闹了。”
“哎,你这孩子。”
迫于无奈,宋唯一摇着头咬了一大口。
皮薄馅厚的鲜肉包子太过美味,热气蒸腾,他的眼泪也立刻应声而落。
“二郎啊,我知你是孝顺孩子,听爹一句劝,娶媳妇后也要好好读书,不可沉溺在温柔乡里。你有少爷脾气,平日骄纵些也没关系,但要学会自立,当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你真心喜欢她,就必须给她挣个诰命回来,别学你爹我……呜呜……”
宋唯一哭了,越哭越大声。
他啃着肉包子边哭边吃,还絮絮叨叨说他对不起田月香,对不起俩儿子,没了精气神儿后,什么事都做不好。
拉车的老牛都不耐烦了,宋葬还在支着下巴耐心听。
简单判断,他爹应该也是个好人。
一直来到海宁钱庄,宋唯一才勉强收住哭声。
听宁燃说,海宁钱庄是十里八方最大最强的钱庄,传闻中背靠国舅爷,无人敢惹。
这钱庄里的伙计也守规矩,兑银典当的价格都很公道。
宋唯一有些不好意思。
他把牛车交给看管伙计,抹了抹脸,整理好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五十两官银是吧?老爷您这边请,先喝杯热茶,慢慢检查可否有缺漏。出了钱庄,一概不退不换。”
管事的很有礼貌,检查银票为真后,立刻让仆从上茶招待。
圆润完美的银元宝,一个个整齐码在木箱中。掀开盖子,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银光。
宋唯一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他颤抖着手摸了又摸,说话都有些结巴:“没、没有缺漏,帮我搬上牛车,多谢。”
伙计们对视一眼,也齐刷刷露出营业性的微笑:“好嘞老爷,下次再来哈!”
“好、好……”
兑钱过程颇为顺利,但坐上牛车,宋唯一依然局促不安。
他将木箱藏进草料深处,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半路冲出来几个贼人,将那珍贵的五十两银子全都抢走。
宋葬倒是不怕,拉着他采买了许多日用品,聘礼必备的布匹绸缎、干果礼盒,给娘和嫂子的漂亮簪子,还有一盒保湿润手的雪花膏,男女都能用。
出钱的是宋老太爷,宋葬花起来完全不心疼。宋唯一更是管不了他。
满满当当的牛车,缓慢停在安宁镇入口。
宋葬又跳了下来:“爹,您先回去。我还要购置些读书用的东西,再与同窗一日。”
宋唯一向来不是个严父。父亲这一角色的存在感,在宋家向来很低。
听宋葬说要买读书用品,他也不太懂,只能多问一句:“二郎,什么时候回家?”
“晚饭再回。”
“好,别乱花钱。”
“知道啦,您也注意安全~”
宋葬一溜烟就没了影,而拉着银子回家的宋唯一,被田月香揪着耳朵狠训了一顿。
但她也很快释然:“二郎也快定亲了,是该长大了……王媒婆明日就上门,咱们也得好好准备。你那件长褂扔哪儿去了?可贵呢,记得找出来穿,看着精神。”
宋唯一笑了:“哎,我这就去找。”
*
与此同时,宋葬正在参观宁府。
安宁镇上豪华的大宅邸,只能算是一个别院,专门买给少爷们读书用的,极尽奢侈。
宋葬拉着殷臣一起参观,顺便提到那黑发怪物,拿出自己捡回来的断发。
殷无雪也好奇地扫了一眼,随即忍不住又定睛看了第二眼,表情倏然凝重起来。
“这是邪异的妖物,很脏!宋宋你拿在手上做什么?!扔掉扔掉!”
“邪异妖物?”
宋葬一愣,紧接着殷臣立刻就抢走了那半截头发。
他捻着发丝垂眸观察,却看不出太多邪异的细节。
“飞头蛮,听说过吗?”
殷无雪默默后退两步,解释道。
“这些头发,来自一个使用飞头蛮失败的女子。她死亡的头颅被保存下来,渐渐变成肉身佛,能自行长出新的头发,不是活人,胜似活人!”
宋葬听得云里雾里,同时很疑惑:“连殷臣都看不出来,你是怎么一眼发现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殷无雪茫然地抓抓头发,“但冥冥之中,我就是知道。”
第103章 山村诡事(10)
“冥冥之中……不可能。你被邪神入脑了?”
殷臣审视的态度毫无遮掩, 语气狐疑。
他依然坚定认为,殷无雪是个需要提防的怪人。
“啊?邪神?!”殷无雪也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 修炼小天才……”
“信力不一定是好东西。你经历了什么, 说具体点,我听完才能判断。”
殷臣将手里的几簇头发收起来, 拉着宋葬转身走进了廊前的八角凉亭。
守在一旁的丫鬟轻手轻脚上了茶, 端来两盘精致糕点。宁燃漫不经心使了个眼色, 他们便悄无声息地安静退开,给客人留出私密的交流空间。
殷无雪也默默跟上,紧张地坐在殷臣对面,迫不及待说起了自己的奇妙体验。
宋葬一听就明白了。
——殷无雪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半步踏上了香火修行之道。
昨夜她风头出得很猛,这一番“道长识破狐妖真容”的传言, 很快就被围观的民众传了出去。
而这狐妖传闻被传得越广, 殷无雪能获得的信力也会越多。
恰好今日天亮之后,镇里有小型集市,不少乡里人都拉了土货上镇售卖。众人聚着聊天八卦, 夜里刺激的传闻自然就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在安宁镇闹得沸沸扬扬。
甚至无需玩家多费力气自行宣传, 殷无雪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 也能吸收从四面八方纷涌而来的信力。
躺赢的殷无雪,收获颇多。她无师自通了许多从未学过的技能,像是老天爷强行往她嘴里喂饭。
例如窥破妖邪的火眼金睛, 一眼就能看出其他道士的小把戏。
还有天罡三十六法, 地煞七十二变,只要她想得到, 就能学得会,五雷正法也信手拈来。
就连那冥冥之中的天地之力,如今她似也有所感悟。
听上去确实是挺厉害的,像极了龙傲天爽文。
直到殷臣主动提出与她打一架。
事实证明,各种花里胡哨的神奇技能,全都敌不过真正的一力降十会。
殷臣拿了一把特殊的长刀,在上个副本,曾经残忍切开过他的腹部。
这并不是他最厉害的永久道具,而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附魔长刀。
唯一属性:【坚硬】。
殷臣本来也不太爱用它,但自从被宋葬亲自剖腹……出于难以理解的诡异心态,殷臣渐渐对它产生了些许好感。
就是这样一把除了坚硬以外毫无优点的刀,将殷无雪直接拍飞到三十米开外,肋骨也断了三根。
她滑行出去时不由得吐了好几口血,根本刹不住车。
殷臣甚至只用了刀背,锋利刃尖完全没有碰到她一根毫毛。
肋骨骨折,对玩家而言算是轻微伤,家常便饭。
但殷无雪反应已经很快了,她在第一时间就施展出最强大的自保法术,结果……
防护罩好似一张被水打湿的餐巾纸,殷臣随手便能轻易撕破。
殷无雪支起身子,坐在原地,看着自己裂成几段的桃木剑,心底后知后觉漫起了阵阵濒死恐惧。
亲自体验后,她才真正意识到,玩家们平日所见的殷臣,其实已经极为收敛。
这个男人若真要认真打架,拿根树枝就能抽飞一切妖魔鬼怪。
殷无雪擦了擦唇边血迹,弱弱试探:“老大,还收小弟吗?”
“不了。你有点奇怪,而且不够厉害。”
殷臣拒绝得干脆利落,很直白,没有太多恶意。
有点奇怪?
殷无雪浑身一僵,转眼又对上宋葬似笑非笑的目光,脸色霎时刷白。
她知道,宋葬知道了!
但是殷臣完全没有追究,说明殷臣肯定还不清楚她做了什么……
大好人啊!
游戏论坛里针对宋葬的那些恶意揣测,肯定全部都在放屁!宋葬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超级大好人!
宋葬不知殷无雪澎湃的心理活动,他扯了扯殷臣的袖子,用眼神迅速交流片刻。
确认殷臣没有意见,宋葬便开口提议道:“收小弟就算了,殷无雪,你愿意试一试正统的香火成神法吗?虽然只能在这个副本成神,但应该也会很有用。”
殷无雪愣了愣:“我现在还需要修行方法吗?”
“当然,否则你死路一条,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殷臣说起话来不留情面,简单讲了胡乱修行的弊端。
如果没有绝对正规的进阶法门,继续稀里糊涂、不加节制地吸收信力,殷无雪一定会走火入魔,半途中经脉很容易受伤破裂,也难以控制过于强大的身体,出现种种差错。
她有概率成为一个失去神智的恐怖怪物,一名结构扭曲的畸形胖子,一只灵肉同时濒临爆炸的皮球……还有被更强者夺走身体,做歪门邪道实验的风险。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只会使她遭受无端苦难,并让玩家们莫名其妙收获一个新的敌人。
殷无雪被他吓得不行,赶紧点头同意。
虽说技能书是一次性的,但将彻底融会贯通的知识,通过口述的方式传达出去,效果也不会相差太大。毕竟玩家们的脑子,几乎都转得很快。
殷臣把宁焰和宁燃都拎过来一起听讲,以免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俩只能傻眼看着无法处理。
“大好人啊!”殷无雪再次激动地感慨出声,甚至主动提议交换,“为求公平,我也要给你们送两本技能书!我看看啊,老大你想要偏向日常生活的,还是打架保命的?”
殷臣若有所思:“日常生活吧,我们两个都要日常生活的。”
“好的老大!”
几人互相加上好友,殷无雪动作很快,毫不犹豫选了两本赠送出去。
宋葬盯着系统提示框,陷入沉思。
【《勾魂摄魄十八招》——一名成人艺术家的巅峰巨作。】
……啊?
这确实打中他的知识盲区了。
在选择阅读的那一瞬间,宋葬忽然知道了很多不该了解的知识。
比如,如何用一根细绳把人漂亮地绑出花样,装扮成不同形态艺术品,又如何轻轻一碰就能随手解开。
还有制作完美便携手铐的方法,制作香薰低温蜡烛的原料,调配香粉的比例……
许多诸如此类的诡异技巧,琳琅满目百花齐放,看得宋葬脑袋热热的。
不得不说,如果哪天他被绑架了,还真可以借助某些知识来保全性命。
宋葬与殷无雪交换了心照不宣的微妙眼神,然后试探着看向殷臣:“你收到的是什么?”
“《精英家政与五星酒店管理技能大全》。很不错,我喜欢,有很多关于不同国家地区的文化知识,我以前全都不知道。”
“……啊?”
殷臣真的特别满意,心情也肉眼可见地愉悦几分。
见此,殷无雪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搞同人时不崩人设,她可是把通关视频反复播放过无数次的。
送礼物,绝不可能送到殷臣的雷点之上!
当然,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接下来又该说回正事了。
飞头蛮。
这是一种来自临朝南部村落的阴邪杀人之法。
字如其意,施法者会将头身断开,操控着脑袋飞出去,杀死别人,最后再让脑袋顺利回到自己的脖颈上,场面惊悚、威力极强。
但若是无法在限定时间内收回头颅,导致身体消亡,那么施法者也会死得无比凄惨,绝对无力回天。
至于肉身佛,则是佛教中人保存高僧尸体的独家秘法。
真说起来,与当今圣上的占卜邪法竟有几分相似。
——将高僧佛子的尸体放入大缸中,加入石灰、木炭等防腐原料,封存至少三年,再次开缸验证。
若是尸体依旧没有腐坏,脸皮光滑好似活人,甚至自行发育、长出头发,则说明此人定是一名得道高僧,紧接着尸体便会被塑成金身,放于宫殿或寺庙中精心供奉。
但飞头蛮与肉身佛,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人群,又怎会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连殷无雪自己都无法解释,她如何能通过几束断头,在冥冥之中看出那么多的过往之事。
更离奇的是,这团源自肉身佛的黑色头发,曾经竟全部寄生在宋大爷编织的扫帚之上。
按理说,宋大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正好殷臣在当时就带走了几把扫帚,他趁此也全部拿了出来,让殷无雪逐一检查。
“我看看……妈呀!”殷无雪只扫一眼,随即连碰都不敢碰,“这也不是好东西,是用来吸引妖魔鬼怪的鬼竹!”
“鬼竹又是什么?”
殷无雪低头掐着手指,认真回答:“是这个副本的特殊植物。生而阴气缭绕,极受妖鬼喜爱。只要大面积种植,就有概率天天撞鬼。
“阳气雄浑的成年男人无需惧怕,最惨的情况也只会导致阳痿。但若是孩童与孕妇频繁接触鬼竹,很容易因此染病、丢魂或被厉鬼附身……甚至诞下死胎和变异鬼婴。”
说着她担忧地看向宋葬:“你年纪尚小,你家大嫂也正在备孕,对不对?那你爷爷绝对居心不良,想弄死你们,让宋家直接断根!”
而宋葬怔愣许久,实在是想不通理由。
“我爷爷为什么会这样做呢?他有什么动机?”
战乱逃难时期,阿奶不为人知的死亡原因,会是其中缘由之一吗?
殷臣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他要么不知道这是鬼竹,被别人恶意利用,要么就是心理变态。”
可宋家最有可能心理变态的人……不应该是爷爷,而是失去生育能力的宋唯一才对。
想到这里,宋葬瞪大眼睛:“慢着,当年我爹被野山猪撞坏了生育能力,这事情不会也和爷爷有关系吧?!他俩就是一起上山拾柴火的!”
宁焰表情扭曲,痛苦道:“卧槽,听得我淡淡地疼了起来。还别说,真有这可能。”
玩家们把每根扫帚都检查了一遍,全是鬼竹,堆积在一起时阴气浓郁至极。
在检查过程中,殷无雪还顺便打死了两只闻味而来的小鬼。
还好,宋大爷的竹料都被殷臣带了回来,可以追根溯源寻找种植之地。再加上“系统格式化”后,宋大爷的私人物品彻底被删除替换,如今的宋家反而变得无比安全。
宋葬头一次庆幸自己果断砍死了他,悄然松了口气。
别人都无所谓,只要田月香没有危险就好。
殷无雪还在忙活。
得到修行法门后她胆子又大了一点,直接开始尝试占卜之法,想看看这肉身佛究竟是何方神圣。
“奇怪,这个女人的身体彻底死了,但是脑袋至今还半死不活。她应该算是个植物人,不,植物头……怪不得还会一直长新的头发。
“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消亡,但死前身后的怨念太过深重,所以这些头发自己成精了,和她本人毫无关系。”
殷臣若有所思:“那她的脑袋,目前在什么地方?”
“有点难找,我再看看……”殷无雪用力地掐紧指腹,额头落下些许冷汗,嗓音逐渐晦涩,“在、在皇宫深处!”
话音刚落,殷臣突然一把掀翻了桌子,恰好撞开殷无雪掐在一起的手。
他紧紧盯着殷无雪逐渐扭曲的双眸,冷声道:“停下,有人在通过你的眼睛反向寻找你的踪迹,你马上就要暴露了。”
殷无雪也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她匆匆忙忙停止占卜,仰面脱力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利用信力修行的人,好像不止我一个。皇宫之内有超级高手,怎么办!”
宋葬没有慌,认真说:“你现在有正统的修炼方法,好好努力就会比他们都要厉害。
“我们还掌握着长公主的势力,可以加快速度把你的资源堆上去,不用顾虑歪门邪道。”
“可以可以,咱宁家也有钱有资源啊,待会我就让人写几个与你有关的话本,送进茶楼里疯狂造谣!”
宁焰听得兴奋起来:“一支优秀的作战队伍里,必须要有一名优秀的远程魔法师!”
“……好。”
殷无雪唇角抽了抽,躺在地上,虚弱应声。
确认了头发妖怪的来源,永嘉皇帝罪加一等。
殷臣将造反事宜与玩家们通了个气。
于是,周边几个县镇的茶楼说书话本,除了《无雪斩妖记》以外,又胆大包天添上了《皇家秘事》这一类型。
*
在宁府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稍加休息后,玩家们再次整装待发,驾着马车朝县城驶去。
宁燃留下,负责看管尸体与昏迷的县城官兵。
马车外部做了些伪装,掩盖住宁府的特殊标识,以免惹人注目。毕竟私藏叛贼的罪名,迄今还不算是彻底洗清。
当然,特定的出风头人选也不会少。
殷无雪踩着黑金法尺,在低空中“腾云驾雾”,衣袂纷飞,好不潇洒,
她把自己断开的肋骨接回原位,很快就再次活蹦乱跳起来,还特意换上华丽的紫色道袍,疯狂吸引所有过路之人的目光。
“有人在飞?!”
“神仙,是活神仙!!”
“看那黑金木条子,你们谁还记得昨晚……对对对,他就是殷道长!谪仙般的得道高人!”
有殷无雪在,小小马车变得毫无存在感,宁焰一抽鞭子,骏马扬蹄、陡然加速,带起一片尘土。
在路上,殷臣简单讲了些基础信息。
海县县令名叫李志,人如其名,是个志向高远的中年男子。
殷臣特意做过背调,发现此人居然是前任大理寺少卿的外室奸生子,经历格外悲苦。
生母不堪受辱,选择悬梁自尽,留下半大不小的儿子。
主母性格刚强,绝不忍气吞声,毒杀私养外室的丈夫。
李志吃着百家饭,艰难长大,没有继承到一分家产,倒是继承了一身污名。
他刻苦读书,科考三次才终于中举,又顺利考上二甲进士,很快就被外放到海县,当了个七品知县芝麻官。
听着平平无奇,但海县两面环海,可是有兵马驻扎的特殊区域。在外敌突袭的紧急情况下,这些军队可以由县官临时掌控。
他的权力,比一般知县都要大上几分,需要承担的责任也更多。
更关键的一点是,海县也位于长公主的封地之内。
公主无法在政治上干涉官员的任免,但能白拿一半的赋税贡粮。而被外放至封地的官员,也绝不敢全然无视公主的个人意见。
殷臣补充:“李志有野心,我让属下清点过库房和礼单。这人上任之初,居然偷偷给我送了一颗深海夜明珠。没有走明面的帐,藏在酒楼餐盒里送来的。”
这种可以在夜里照明的稀罕宝物,精妙绝伦,原理未知,连当今圣上都没收到过,李志却毫不吝啬地赠与长公主。
花费心思献重宝讨好,要么他是想投靠公主,要么就想当驸马……总而言之,李志绝对有某些不同于人的想法,值得探索。
在此之前,长公主从未给出过什么回应,这李志倒也耐得住性子,一直老实做事,佯装成一个忠心耿耿的保皇党,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
宁焰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将脑袋探入车厢内:“我敢说他绝不是保皇党!”
“……出去,这里少儿不宜。”
殷臣黑着脸坐得笔直,而宋葬懒洋洋地侧躺在他怀里,半睡半醒,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宁焰浑身僵硬地拉上帘子。
【宁焰: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齐天大圣石矶娘娘!保佑男同远离我!】
【宁燃:……?】
海县,风平浪静。
狐妖传闻抵达县衙时,李志正在伏案工作。
他并非残暴之人,没有苛待宁家夫妻,更不会被妖物蛊惑。
是那疯癫暴虐的永嘉帝,最近又不知在发什么疯,频繁派人来让他做腌臜之事,毫无证据地污蔑无辜,说要寻找所谓先皇的遗腹子……李志无法拒绝,心力憔悴。
长公主那边许久都毫无音讯,府邸封锁拒不见人,他求救无门。
即便李志自忖心向正义,如今他也百口莫辩,有嘴说不清。
那神仙般的道长显然是有真材实料。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大批出城的武装官兵离奇失踪、不知去向,足以让人生出一身冷汗。
若那道士亲自前来县衙,逮着他问责截杀,李志没有能与其匹敌的自信。
头痛欲裂,李志扔了镇纸,仰头揉着眉心沉思,久久不语。
屋里一片寂静,直到檐上传来堂而皇之的踩踏脚步声,一伙陌生人直接翻窗而入,闯进他的办公之处。
“什么人?!啊,长、长公主!”
李志精神一紧,险些摔在地上。
他连忙起身就要跪地行礼:“见过殿下,臣失礼……”
殷臣摆摆手,面色坦然地往县令椅子上一坐,指了指正在假装愤怒的宁焰。宋葬站在他身后扮作侍从,同样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别说这些虚的,殷道长是我的人,我替你把宁家大少爷带来了。宁家被凭空污蔑谋逆,是我父皇的意思?”
这下李志是真的冷汗直冒了。他也不敢问殷臣为何隐藏身份闯入,老实跪在地上,抹着不存在的眼泪,连声诉苦。
“殿下,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若殿下不弃,还请多加庇护一二……
“昔年旧朝,便有女帝日月当空,如今殿下同是人中之龙,威望素著,才能英姿绝不逊色于她……
“微臣只愿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证日月再临!”
李志最后这话说出来,相当于是公然支持殷臣篡位了,也是大逆不道至极、传出去必然会被杀头的投名状。
殷臣沉默听完,沉吟片刻才审视地问:“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臣的生母,是一位鲛人,来自海底。”
为证明此事,李志从书柜底端找出了一大盒价值连城的珍珠,还有许多神秘梦幻的七彩鳞片。
就连那不似凡物的夜明珠,也有十来颗。被蒙在几层黑布袋子里,隐约透出朦胧微光。
“殿下,近些年你府中的鲛纱布料,其实都来自微臣的母家供奉。若您想要更多证据,微臣愿意随时奉上。
“鲛人一族生性自由,却时有族人饱受渔民圈养之害。天性至善至纯的鲛人女子,命运最为悲惨,一如微臣的生母,哪怕成年也会轻易被人类男子所哄骗……
“切开鱼尾、强取宝珠还不够,她们彻底失去鱼尾后无法回归深海,还要被迫拖着孱弱身子以色侍人……
“殿下,您是女子,唯有您为君王,才能体谅鲛人女子的不易。”
李志泪流满面,语气凄凉,试图引起殷臣的共情。
怪不得,怪不得李志会选择被外放至海县,第一时间就主动对长公主示好。
那所谓的夜明珠,就是从鲛人鱼尾中剖出的神奇产物。每一颗宝珠,都沾染着一名鲛女的痛苦血泪。
鲛人族的战斗能力并不孱弱,但条件所限,他们无法长期在陆地生存,更无法统治偌大的临朝国土。强行灭国,只会引出更多法外狂徒与更大的隐患。
因此,鲛人们只能暂时忍气吞声,理智地隐藏在深海里暗中筹划,联系像李志这样遗落在外的鲛女混血之子,一点一点插手于人类世界的变革。
他们认为,这个世界只能由女帝来掌控,才有可能快速削弱人类对鲛女的无尽剥削。
……海底住民还是太单纯了。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
殷臣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没有向李志解释另一个残酷的现实。
掌权者与被剥削者之间,永远不可能出现平等关系。
只要剥削鲛人的利益链条足够庞大,对身处高位者来说,自我良知与共情之心,全都会变成最为脆弱的无用阻碍。
站在最顶端的人,或许会有不同理念的喜好与偏向,可事到最终……权力最重。
除了终极理想主义者与绝对正义之士,谁都不会主动冒着动摇权力与利益的风险,扶助弱小的“商品”和“宝物”。
但是万幸,这只是一个游戏副本。
至少在副本重启之前,他们尚有能力,去维系鲛人向往的理想与正义。
造反早已提上日程。
第104章 山村诡事(11)
得知殷臣已早有谋反之心, 李志不由感动得流下两行浊泪。
他就知道,长公主不再继续在宫里做皇帝的掌上明珠,反而自请定居封地, 暗中蓄养私兵……说明她绝非池中之物, 他没有看错人!
李志一把扣上乌纱帽,亲自领着殷臣一行人来到县衙地下的大牢。
这所谓“关押死囚”的地牢, 也挺有意思。囚犯们的穿着都格外干净整洁, 日常用品很是齐全, 伙食从不缺斤少两,几乎没有老鼠蚊蚁……
被关在地牢的生活,恐怕比村中的许多贫困户还要滋润呢。
李志边走边低头解释,这片特殊区域里的死囚,实际上尽是无辜之人。
原来永嘉帝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疯了,疑心病近乎偏执。
海县治下的几个城镇都遭过他毒手。
好几家富豪商贾, 以及京城世家支脉的家族, 都在莫须有的抄家中崩塌陷落。
扣下来的帽子太大,只要没有证明清白的确凿铁证,那谋逆罪名便无论如何都洗不清。
且无论是否清白, 被官兵搜走的财物,也绝不会归还回去, 永嘉帝一伸手就要全部捞走。
李志这个芝麻官人微言轻, 既不敢拒绝皇帝,但也不想滥杀无辜。
于是他只砍了几个贿赂官府、欺压贫民和强抢民女的大恶人,其余无辜者都被他暗中留下。
就像宁家的老爷夫人, 确实无辜, 所以也被暂时关押于此。
想起宁燃惨死的姨娘,宋葬不由上了几分心, 透过铁牢缝隙,他不着痕迹地暗中观察起来。
宁老爷圆头圆脸,像最典型的大肚商贾,眼里的市侩精明难以遮掩。
而他的夫人,其实与老爷挺有夫妻相,但好看许多,饱满鹅蛋脸也显得滋润又富态。看着不像心地阴毒之辈,很是雍容大气。
见到宁焰也跟着来到地牢,本来平静的宁夫人倏然间满眼担忧,赶紧跪下来就要向县太爷求饶:“冤枉啊大人,我儿子什么都不知……”
李志摆摆手打断她,严肃道:“本官已知晓事件全貌,宁府窝藏叛贼一事,系宵小恶意污蔑。你们可以走了,账本暂时扣押,至于查抄的财物,本官会派人逐一送回宁府。”
宁夫人还在怔愣,宁老爷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大喊声贯彻牢房:“草民叩谢青天大老爷!”
这幅能屈能伸的卑微模样,任谁也瞧不出他是城里鼻孔朝天的巨富财主。
除了有些受惊之外,两人的身体都无任何大碍。
宁焰将爹娘带走,找了家医馆细致检查,随后又策马将二老亲自送回宁府,盯着他们好生休养。
他事事周到、孝心昭然,心力憔悴的宁老爷格外感动,当场就拍板决定,再多给宁焰一部分主事之权。
而与此同时,宋葬正在喝御赐的清前龙井。
桌案前有两盘精致的桂花糕与豌豆黄,是县衙厨娘加急赶制的。
切成小块,摆出花样,口感细腻又绵密,恰好弥补了绿茶的寡气。
他这身份什么都做不了,就负责闲适地喝茶吃点心,主打一个漂亮摆件的功能,让人看着舒心。
至少殷臣会为此感到舒心。
他坐在一旁与李志谈着正事,捏着宋葬的手指把玩,时不时还主动投喂两口。
李志也不敢参合公主的私人癖好,正色道:“殿下,我们鲛人族在宫中也有内应。一名混血的鲛人女子,被皇帝强掳为宫妃,如今她已升至嫔位,地位颇为稳定。”
她被永嘉帝封为丽嫔,称号平平无奇,隐瞒着自己半鲛人的身份,在后宫没有多少存在感。身为一宫之主,只要不轻易诞下皇子、犯下大错,便能平安在宫里稳妥生存。
正是这位不起眼的丽嫔,每隔三月便会偷偷向外传递消息,提供了许多有关永嘉帝的暴虐证据。
例如那些莫名其妙落水风寒的皇子,在围猎场失足坠马、被猛兽意外咬死的皇子,领兵出征死于沙场的皇子……
他们的蹊跷死因,全都已被丽嫔一个个查清,能证实是永嘉帝刻意为之,还有数名太医从旁辅助。
安葬皇子们的棺材都是空壳子,真正的尸体却被拖入冷宫,暗中关押,甚至还有御前侍卫轮流值守,迄今尚不知具体作用。
丽嫔差丫鬟去打听过,据靠近冷宫的洒扫太监表示,那地方与鬼屋相差无几。
日日夜夜,总有浓郁至极的血腥味从冷宫散出,有时还泛着烹煮血水的沸腾香气。
临朝国师与其座下弟子,偶尔会特意在冷宫开炉炼丹。
炼丹材料,通常来自冷宫仆从的皮肉、手足与心头血,或是被废妃嫔的生育器官……在极罕见情况,这群道士还能顺利用上紫河车呢。
国师做出的恶行从来不屑于遮掩。按他的话说,炼制仙丹是为了造福百姓,治病济民,助天子长生不死。
手段再残忍,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牺牲。
可想而知,冷宫砖墙之上,究竟承载着多少凄惨冤魂。
建筑周围鬼气深重,阴森森的不见日光,极其容易使人体弱生病、受惊梦魇。
许多被发配来冷宫的轮班杂役,都是因此渐渐虚弱、暴毙而亡,亦或者患上了失心疯,胡言乱语神志不清,被打死扔进乱葬岗草草埋葬。
死的人多了,撞鬼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形成一条令人悚然的恶性循环。
提起这些过往,李志气得胡子翘起边角,愤怒又疑惑:“皇帝暴虐无道、草菅人命便罢了,可虎毒不食子啊!微臣不敢设想,他对亲生骨肉也下此狠手,究竟想要图谋什么?”
“很简单,他在利用亲生血脉进行占卜,寻找先皇的遗腹子,意图将其暗杀。”
殷臣随口就将永嘉帝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这位情感丰富的县令顿时被气得脸色铁青,恨得咬牙切齿。
“……遗腹子?又是这没有证据的遗腹子!即便先皇真有亲生儿子,又能如何?遗落民间的皇子必然无依无靠,他到底在怕什么,时代变了!”
李志的言谈勉强还算克制。如果在私底下,他恐怕早就骂了一堆脏话。
殷臣喝了口茶,耐心等他感慨完这一通,随即缓缓勾起唇角。
“话说回来,李志,你对临朝一脉单传的诅咒,可有了解?”
正在咬牙的李志面色蓦然一僵,瞬间有些欲言又止。
殷臣落在他脸上的平静目光,轻淡又沉重,总是逼得人破绽百出。
李志犹豫半晌:“生母在弥留之际,的确提起过有关诅咒的底细。但话还尚未说完,她便变得面容扭曲,诡谲地生生咽了气。
“微臣后续也打探过更多内情,知晓得越多,便不敢随意开口,实在……有意外暴毙的隐患啊殿下。”
当然了,怕是怕,不过李志一直心有理想。只要死得有意义,他就死而无憾。
他早已暗中决定,为保证临朝的安稳延续,当长公主登基之时,便是他为国献身之日。
毕竟,这隐蔽而残忍的血脉诅咒,才是亟待解决的最大隐患,随时可能导致皇朝倾覆。
宋葬听得好奇了,不动声色啃着糕点,继续侧耳旁听。而殷臣漫不经心地挑眉:“为何会死?在我面前,谁能杀得了你?”
“微臣也不太明了,生母去世前,冥冥之中有一股恐怖的力量,好似神鬼……”
冥冥之中,又是冥冥之中。
“喀嚓”一声,做工精细的汝窑茶杯陡然裂开。
殷臣拿出帕巾,慢条斯理擦拭起手指间沾染的茶水,沉默良久。
他极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连李志都能察觉的无形力量,他自然也可以感受到。
但殷臣不该看不见它的。
只要他想,他向来都有能力堪破一切虚妄。
连宋葬的隐身技能,在他面前也宛若无物……为何这个副本会如此不同?
殷臣很清楚,那是一种事物在逐渐脱离掌控的不安心感。
偏偏他非常需要掌控大致局面,他曾经也一直很清楚,绝大部分副本boss的实力极限。
……直到现在。
看不见的东西最可怕。
可他看不见,就是看不见。
殷臣忽然攥紧宋葬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指尖交缠的同时,殷臣隔空召出了雪色长刀,轻轻搭在李志肩头。
刃尖实在太过锋锐,无需用力便轻易割下了几缕垂发,随风飘落。
“殿下,您……”
李志的话被中途打断。
“已经被掀开的秘密,不再是秘密。现在告诉我,你也绝不会死。
“继续坚持守口如瓶,那么整个鲛人族,将会为你的懦弱陪葬。”
殷臣面无表情,嗓音沉而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那双凤眸里流转透出的冷意与杀心,令李志几乎无法与其对视,冷汗从脚心窜至脊背,彻底打湿了厚重的官袍。
宋葬最是茫然,他本以为殷臣在故意恐吓,可这态度,瞧着似乎不像演戏。
他悄然试探,用指尖勾了勾殷臣温热的掌心,当即就被用力掐着狠狠回握。
凶死了,莫名其妙的!
宋葬偷偷瞪他,倒是没再搞小动作,支着下巴听他还有什么要说。
殷臣依然捏着宋葬的手,漫无目的揉捻着,凉凉道:“李志,我虽只是公主,但我从不缺善战的兵马将士。有镇北军在,鲛人一族只会成为马下亡魂,你也想试试?”
“……殿下,殿下暂且息怒,镇北军失踪的虎符,可是在您手中?”
李志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眼底亮起的震惊与庆幸,也被殷臣一览无余。
这个混血人类所了解的临朝隐秘,果真是不少。
宋葬配合地摸摸袖口,掏出那枚金镶玉的豪华虎符,对着李志晃了晃,又迅速收回原位。
殷臣瞥他一眼,看着表情得意的宋葬,心情似乎隐约好了些许。
“李志,先前那些冷宫秘事,耗费些时日,我也可以自行查到,但血脉诅咒不同。若你无法提供真正有价值的消息,我大可扶持更为忠心的部署,接替知县一职。”
“不,殿下,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殿下!臣愿以命起誓……”
“别发誓,要说就快说。”
殷臣没有更多耐心了。
雪白刀刃蓦然一横,如毒蛇腺液般碰上李志的侧颈,眨眼间便划开数层皮肉,血流如注。
“……唔。”
李志掐紧拳头,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但不敢反抗。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说,此刻殷臣是真的想杀他。
他给殷臣换了崭新的茶杯,续上热茶,缓缓道:“微臣母亲曾说过,诅咒,源于罪孽。
“临朝皇室,得位不正,篡改史书,焚烧真相。簇拥太//祖登基的从龙之臣,也纷纷效仿其君主行径,冷情嗜血、手段暴虐……
“冥冥之中,那些交缠叠加的罪孽超出极限,终究使得天地不容,引来了悄无声息的诅咒。
“这诅咒扎根流传于血脉之中,极难察觉。但微臣敢断言,在大临朝的国土之内,所有连续两百年一脉单传的家族,只能生出一个儿子的家族,通通都是罪孽之人的后代!
“哪怕这些人散落在民间,失去曾经的权势,他们也注定一脉单传,注定子孙命途多舛,注定极易夭折,注定在未来香火断绝。依微臣看,这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李志的声音越喊越大,哪怕他对诅咒的了解还不能算是极深,哪怕他同时也并不知晓,当年临朝的开国之君,究竟做出了何等天地不容的罪过。
他只是强行挤出大脑里每一滴愤怒情绪,用来压抑自己直面殷臣的恐惧。
因为那把如同神仙法器的恐怖长刀,仍紧紧贴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散发着嗜血的森寒气息。
宋葬正集中精神盯着虚空,耐心等待片刻后,他发现,这个秘密并没有引发主线任务的判定。
其实也难怪,身为县太爷的李志,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山村老者】。
全力挖掘李志所知道的秘密,反而偏离了主线任务的真意。
但李志所透露的信息,自然也有其关键价值。
宋葬立刻就联想到了宋家一脉单传的历史,当年战乱逃难背后,可能也隐藏着秘密,以及宋老太爷私自藏匿的五千两银票……愈发可疑。
很明显,宋家必然也是某一支从龙之臣的后代,所以才会身负诅咒,永远无法生下第二个健康长大的儿子。
嗯,除了他和宋嗣。
这件事值得日后研究,还要结合着田家祖母透露的秘密,一并分析。
至于眼下,宋葬没有露出半分对于宋家的忧虑。
他拿起一块方方正正的豌豆黄,轻咬边角,边吃边若有所思地问:“李大人,若一脉单传的诅咒,在皇室内部流传至今,那么当今圣上……为何可以一口气生下如此多成年的儿子?”
不仅是当今圣上,就连永嘉帝的父皇,其实也生了不止一个儿子。
造反的秦王是前贵妃所生,早逝的先皇是太后嫡子。而永嘉帝的生母,当年还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丫鬟呢。
他们三兄弟加在一起,谁会想到,这世上有什么一脉单传的诅咒?
不会是被嫔妃们疯狂戴绿帽了吧?
与宋葬的恶趣味揣测不同,李志对此早有想法:“这位……公子,您问得极是。据微臣近些年与丽嫔的调查,足以表明,永嘉帝,或许根本就不是临朝的皇室血统!
独一无二的正统皇子,当如先皇那般,难以开枝散叶,子嗣无比艰难,留下无依无靠的遗腹子便撒手人寰……
“而他永嘉帝,要么真有能力对抗天地诅咒,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杂种!”
“李志,你把我一起骂进去了?再怎么说,那狗皇帝也是我的父皇。”殷臣挑眉,突然发难。
“咳咳,殿下,血脉绝非关键。微臣先前也说过,时代变了,强者为尊!”
殷臣倒也没真不高兴,反正他本来就不是永嘉帝的女儿。而李志的推测,也很有意思。
就算皇上不是杂种,当杂种这一谣言传得足够深入民心,那他就会变成板上钉钉的杂种。届时可操作的空间,也会随之增多。
李志终于说完了。
他情绪太激烈,一时难以平负,梗着血淋淋的脖子大口大口喘气,像条濒死的鱼。人到中年,伏案久了,心肺功能开始退化,他想再体面些也毫无办法。
殷臣敛眸沉吟片刻,才勾着唇撤下长刀,才似笑非笑地问:“你死了吗?”
“……回殿下,微臣没死。”
“那就记住了,公主府从不需要瞻前顾后的鼠辈。”
殷臣一手收了刀,一手继续揉捻着宋葬的细白手指,慢条斯理:“你留任海县,好生应付父皇,无需担忧暴露。殷道长与宁家公子,将会与你配合呼应,他们自有许多蒙骗过关的手段。”
见李志听得认真,殷臣最后补充:“鲛人一族,有多少能随时出动的兵力与资源,先仔细搞清楚。你自行整理好名册后,再差人送入公主府。在此之前,飞鸽联系。”
“是!谨遵长公主之命,微臣必定痛改前非反省己身,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志知道,最后这句话才代表合作彻底谈成。
他激动得扑通跪下,非要给殷臣嗑个响头。
“行了你不是奴才,别染上磕头的恶习。”
殷臣随口让李志起来,接着没有再分出一丝注意力给他。
将剩下的豌豆黄打包带上后,殷臣直接牵起宋葬转身就走,语气陡然温柔数倍:“下午茶想吃什么?桂花酿烧鸡,听上去好像不错。”
“就去天满香吧,我还想吃酸菜鱼,再打包一份带给我爹娘尝尝。”
“好。”
木门合拢,人声渐远。李志捂着脖子瘫坐在地,缓缓松了口气。
*
海县的热闹繁华,比起安宁镇有过之而无不及。街巷林立,车水马龙,连宵禁都比镇上要晚两个时辰。
名震州府的天满香酒楼,足有三层半之高,彩楼欢门格外华丽恢弘。
分明还没到饭点,大堂里已然宾客满盈,店小二端着茶水穿梭于桌案之间,说书先生一拍折扇,在讲“无雪道长大战东海龙王”的精彩事迹。
殷臣出手豪爽,直接找来掌柜,在酒楼顶层长期包下一间厢房。
这个月内,玩家们随时可以在私密的厢房里吃喝议事,不必担忧被外人打扰。
趁着还没上菜,宋葬主动拉着殷臣出去逛街,顺便买些吃的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海县里有不少渔民摆摊,宋葬也不吝啬,买了一大袋提鲜用的干虾皮,几条腌在粗盐里的喷香咸鱼,以及曾经算是宫廷贡品的各种蛤蜊。
《齐民要术》里就有写到过烤文蛤的详细做法,宋葬一直有些眼馋。
等这次回家,他正好可以在院子里搞烧烤聚会。
逛街全过程,殷臣都格外安静地跟在宋葬身后,帮忙提上大包小包。他几次想要掏钱付账,但宋葬并没有答应。
“这次你是我媳妇,怎么能让你为我花钱?能吃上未来皇帝的软饭,已经够我吹一辈子了。”
宋葬笑眯眯说完,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颗糖葫芦。
县城里的冰糖葫芦就是不一样,冰糖料足,山楂果实饱满而酸甜,宋葬越吃越饿。
“回酒楼,我要吃烧鸡!”
殷臣轻轻点头,盯着宋葬没有说话,分外沉默。
“……”
宋葬叹了口气。
他早发现殷臣不对劲了,从县衙里开始就不太对劲,反复濒临爆炸的平静边缘。偏偏宋葬还弄不明白,殷臣为何忽然如此奇怪。
本想着逛街约会散散心,能让殷臣状态变得正常一些,可显然这招没太大作用。
回到包厢,这家伙更是变本加厉。
他箍着宋葬的腰,将人压在靠墙软榻上,把脸埋进宋葬的颈窝里轻蹭着,深深地嗅闻许久,而后低声道:“让我亲亲,好吗?”
宋葬一把捂住他的嘴。
感受着柔软唇瓣贴在掌心的温热触感,宋葬艰难忍住了心绪变化,铁面无私道:“亲亲可以,先说清楚,你下午到底犯了什么毛病?”
“……我不够厉害。”
殷臣垂下眼眸,敛起情绪,断断续续轻吻着宋葬的指骨与手腕,嗓音有些含糊。
宋葬:?
“殷臣,你现在是无限游戏里最厉害的玩家吗?”
“我是。”
“那你还想要有多厉害啊!”
“直到……谁也抢不走你,为止。”殷臣长长的睫毛颤了下,抬眼看他,好像藏着些故作的可怜。
“好了,你亲吧。限时两分钟,”宋葬爽快地松开手,露出半截细嫩脖颈,“你这话我很爱听。”
五分钟后,种草莓超时的殷臣,被宋葬赶到了餐桌对面。
很快,店小二也开始正式上菜。
殷无雪身手敏捷地翻窗而入,宁焰紧随其后。
而殷臣正在忙着做事,脸色不太好看。
他举起锋利匕首,握着两只竹筷,几乎不费丝毫力气,便将一整只漂亮的烧鸡庖丁解牛,拆分成恰好入口的小块。
鸡翅和鸡腿摆得整整齐齐,全都用来投喂宋葬,以求早日换回原位。
某种解剖狂魔的气场大爆发,萦绕在密闭厢房之内。
宁焰他们察觉到异样氛围,碰都不敢碰殷臣那侧的餐盘,默默自掏腰包又点了两只烧鸡……坚定执行分餐制。
宋葬吃得很认真。
他绝不会因为殷臣心情不好,就主动亏待自己的胃。
以前避着人群东躲西///藏的时候,吃不上好东西,是因为真的没那条件,但今时不同往日。
宋葬就是要顿顿吃好的,顿顿让身心感到满足,才不算亏待曾经的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殷臣冷不丁开口问。
宋葬诧异地抬眸,将一支鸡腿夹进殷臣碗里,正色回答:“如果你很想的话,今晚就让媒婆去合八字,算一算吉凶日子。只要日子不错,明天就能成亲。”
殷臣锋利的目光蓦地一转,盯向殷无雪:“你来算,现在就合八字。”
殷无雪险些噎住,手中油亮的烧鸡腿,在颤抖间轰然落下。
她擦了擦手,老实地快速掐起手指,手法比曾经的瞎比划要专业许多。
“哇哦……”殷无雪眼睛亮起,没忍住发出感叹。
“怎么?”殷臣的视线陡然变得危险。
殷无雪兴奋极了:“老大,你俩的角色八字简直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前所未有……红线直接打死结,虽有烂桃花,但谁都无法动摇你们的姻缘!”
“只是角色八字?”殷臣还是有些不满,“再给我算一算真实的八字。”
他拿出一支炭笔,龙飞凤舞写在手帕上,扔给殷无雪。
与此同时,宋葬悄然放下筷子。
他一直没有吭声,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他的目光,在紧密追随着那张白色手帕,一点一点,将极为陌生的生辰八字尽收眼底,牢牢记于心头。
——终于抓到殷臣的破绽了,这套生辰绝对是真的!
第105章 山村诡事(12)
宋葬没有耽搁, 第一时间就在内心换算了具体的出生年月日。
然后他惊恐发现,殷臣今年两岁。
……两岁???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殷臣到底是如何诞生的?
两年前的自己,又在做些什么?
宋葬不知道。他那时正好处于失忆状态, 至今无法回想起丝毫画面碎片。
玩家们的注意力都在殷无雪身上, 没人发现宋葬的怪异表现。他坐在餐桌里侧,攥紧筷子, 努力压抑住惊愕神情。
当然, 最难忍的并非震惊, 而是笑意。
一想到殷臣今年两岁,宋葬就好想仰头大笑。
幸好殷无雪的动静越来越大了,谁也没看见他悄然弯起的唇角。
出于不知名原因,将两人真实的生辰八字合并卜算,似乎比单纯的副本角色要艰难许多。
殷无雪表情凝重,鬓角额头冒起细细密密的冷汗, 气息急促, 而且越来越急,像丧尸电影里的变异人类那般,开始以几十倍的速度疯狂呼吸。
她垂着脑袋, 脊背不受控制地诡异拱起,死死掐紧手指, 血珠滚落, 近乎撕扯下一层皮肉。
看起来……像是法力即将耗尽的枯竭之态。
殷臣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他若有所思,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中的疏漏。
他不该让殷无雪算这一卦的,她是卜算新手, 消耗太大, 还容易心神失守。
但中途打断也会有危险,只能先等等, 看她能否咬牙支撑到最后。
殷臣对表情焦急的宁焰摇摇头,旋即目不转睛盯着她观察,手里悄然准备好一针肾上腺素,随时可以展开急救。
宋葬依然没吭声。
他模仿宁焰摆出一幅担忧神色,趁机沉下心来梳理时间线……随后他发现,这事情越想就显得越是诡异。
他十九岁大学毕业,在内测版无限游戏的世界里,挣扎了整整一年。
二十岁生日过后,他失忆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二十一岁是彻底的空白。
二十二岁的他,在逃避陌生组织的追杀,失去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狗,当晚便再次进入无限游戏,正式版。
他的记忆有两年空白,殷臣的“年龄”也是两岁,恰好能无缝对上。
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
殷臣的【出生】,与他的【失忆】之间……是否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微妙联系?
宋葬没有即刻提出疑问,毕竟包厢里还有外人,殷臣也不一定愿意透露这事情的底细。
须得让他慢慢拉扯,磨一磨殷臣那张焊死的嘴巴。
“噗——”
不出多时,殷无雪再次光荣吐血。
她虚弱地拿起帕巾擦嘴,手腕止不住颤抖,但接下来的动作无比彪悍。太虚弱了,饿疯了,她要吃饭。
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大碗米饭,浇上滚烫的酸菜鱼汤,殷无雪埋头就开始大口狂吃。
“殷无雪?你怎么样……”
宁焰关切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殷无雪一甩袖子拍飞出去。滚了两圈才勉强坐稳在地上,苦哈哈揉着脑袋不敢作声。
她饿得狼吞虎咽,一分钟就吃完了手里的米饭,甚至顾不上去夹任何配菜。
吃饭还不够,肉也必不可少。殷无雪继续大快朵颐,左右手同时拿起两只大肥鸡腿,两三口便咬得干干净净。
宁焰满脸震撼,坐在地上纠结片刻,还是没忍住,委屈开口:“姐,那是我的烧鸡,我都吃一半了……给我留点呗。”
“呼,呼……”
直到这时,殷无雪才终于有力气发出声音。
她抬头灌下几口茶水,努力将气喘匀后弱弱道:“不好意思,我再给你买一只全新的,可以吗?”
宁焰心满意足,没再纠结于自己可怜的烧鸡。
他偷偷看了眼殷臣的表情,然后好奇地问:“占卜结果,怎么样?”
说到这事,殷无雪她又起劲儿了。
那双虚弱但兴奋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我嗑cp嗑到真的了!
“锁死!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段不太阳光的孽缘,前后分分合合,有许多跌宕起伏,但结局殊途同归——幸福快乐,锁死,红线直接打死结!”
宁焰:“好耶!但你为什么突然饿成这样?”
关于这事,究其原因还是消耗太大了,甚至让殷无雪感到无比后怕。
她给自己又装了一大碗鱼汤,问殷臣:“老大,你们以前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吗?太离奇了,我根本没有能力探查,只能擦边,粗略卜算。而且就算是擦边,也会耗费巨大能量。
“如果一直追着八字仔细算下去,我很有可能当场暴毙,被吸成人干……”
殷无雪越说越后怕,低头继续疯狂炫饭。
而殷臣悄然收起急救针,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但也没有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特意确认了一遍:“我和宋葬,结局是好的?”
“放心,特别好,我发誓。”她含糊的声音从汤碗里传出来。
维持一下午低气压的男人,就这样瞬间恢复回了正常状态。
殷臣拉起宋葬的手,轻柔摩挲几下,缓缓勾起唇角:“辛苦,你们两个还想吃什么?我全部请客。”
“不用不用,不辛苦。你俩过得好,世界大和平,贫道就心满意足了。”殷无雪连忙推拒。
气氛渐渐重归和谐,就在这时,宁焰从地上爬了起来。
“姐,等一下啊,我还有问题。为什么你占卜时会把手指掐出血,还要把背弓成一只熟虾的形状?就算消耗法力,也不至于那么吓人吧?”
“……啊,什么熟虾?!我姿势这么猥琐吗?”殷无雪一愣,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手指,“卧槽,我完全没有发现手受伤了,嘶。”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什么样子?”
宁焰也有些惊讶,立刻模仿起她那犹如鬼附身的诡异模样,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殷无雪真的看麻了。
她默默捂住脸,缅怀自己彻底破碎的偶像包袱,痛不欲生:“别再继续,我只想投井自尽。”
而殷臣没有说话,给宋葬夹了两块酸菜鱼。
实际上,殷臣比谁都清楚,为何她会有如此表现。
利用副本里的信力能量,去探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信息,本来就不应该成功的。
但是殷无雪莫名其妙就成功了。
她借助着那股无形力量的辅助,穿透了虚拟与真实的间隙。
在占卜期间,无形之力一直盘旋在殷无雪身上,可她的实力根本无法驾驭,所以才会导致她身心消耗过度,有被吸成人干的风险。
幸亏那力量对殷无雪并没有恶意,否则……轻则变异,重则暴毙。
究其深层原因,恐怕与永嘉帝是个“野种”有些关系。
殷无雪是永嘉帝的后代,和临朝的开国罪人们毫无关系,且身为女子,血脉里更不可能有诅咒流传。
这个世界不会针对于她,甚至对她有些许的偏爱,助她修行无比顺利。
当然,这种偏爱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目前仍不能掉以轻心。
殷臣多加提醒一句:“以后你不能再随意替人算卦,尤其是皇家血脉,还有位高权重的贵人,很容易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好的老大。”殷无雪有气无力,麻木应道。
她不高兴,但是现在殷臣挺高兴的。
虽然未来随时有可能改变,但提前得知他与宋葬有好的结局,依旧让殷臣身心舒畅,没有继续钻牛角尖。
无限游戏的难度正在不断增强,但他也一样。
现在的他,只是暂且落后了短短一步,随时都可以轻易追上。
*
返回田家村的路途无波无澜,马车里很是安静。
恢复正常状态后的殷臣,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宋葬身上。
“你下午怎么了?一直没怎么说话。”
宋葬就知道,殷臣早晚会发现不对。但他没有慌,维持着无辜神色,眨了眨眼睛,忽然抬手拉开衣襟一角。
白皙漂亮的锁骨边缘,露出几抹若隐若现的吻痕与浅淡红晕,格外惹人遐思。
“在酒楼里人太多了,我害羞。”宋葬靠在他怀里,故作羞赧地小声解释。
你害羞个屁。
殷臣欲言又止,忍了忍,终究没把难听话给说出口。现在的他要重新做人,摆脱一切负面情绪。
他捏捏宋葬的脸:“别蛊惑我,你有点不对劲,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今年芳龄两岁!
宋葬心中吐槽着,面上表情依旧无辜。
他眼眸微垂,特意露出几分委屈,软声控诉道:“不对劲的分明是你,逛街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冷暴力我。不许再欺负我了殷臣,否则今晚你就自己一个人睡。”
“……我冷暴力?”
“有问题?”宋葬红着眼睛不看他,仿佛再说一句就要落下泪来。
殷臣立刻闭嘴,无措地抱着人沉默半晌,心情复杂。
宋葬就是想要堵他的嘴,而且手段比他简单粗暴多了,偏偏还很有效……
直到马车停在田家村口,殷臣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差点还被宋葬打上“渣男”标签,折腾得他百口莫辩。
宋葬果然是个心灵邪恶的坏蛋,很坏很坏。
殷臣暗自笃定。
傍晚时分,夕阳似血。
为了避嫌,宋葬与殷臣并没有一起进村。
在npc面前大出风头的好事,终于轮到了宋葬身上。
他骑着高头大马,拉着宁府那架金贵华丽的马车,风风光光地驶进村头。
临近饭点,农忙暂歇,坐在村头树下纳凉的人很多。
阿婆婶子们带着自家儿孙出来遛弯,纷纷探着头看起热闹。
光屁股乱跑的半大孩子们更是满眼稀奇,围上去欢呼着:“宋哥哥好帅!大马好帅!我要举高高!”
宋葬笑意温和,弯腰捞起其中一个衣服干净的小男孩,让他也体验了一次骑大马的快乐。
“二郎,这是谁家的马呀?”邻家婶子忍不住问。
“宁大少爷送给我的,现在是我家的马了。”宋葬摸摸马头,略显得意地扬起下巴。
婶子的传话能力最是高效,不出多时,田家村人人都会知晓,宋家二郎与县城的宁家关系很好,宁家公子甚至主动送了他一架马车……这算是彻底攀上高枝儿了,未来不可估量。
宋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在钓鱼,看看到底是谁想吃他的绝户。
一路被孩子们簇拥着慢慢往家走,宋葬还不动声色偷听到了许多八卦。
有人在聊宋家突兀的订亲事宜,也有人在聊宋葬这两日的巨大改变,但更多村民都在关注别村出现的大事情。
位于苍木山另一头的清泉村,出现了一起惨烈命案。
听说死了一男一女,昨晚互相掐着脖子摔入井里。
大半夜的谁也没发现这事儿,直到今天早上,有村民去井里打水,猛地看见两具尸体躺在井底,差点没被吓出病来。
如今正值大旱,水井里的水位线非常之低,可两人都是被淹死的,极具戏剧性。
女人被男人压在水里,全程疯狂反抗挣扎,直到力竭后才活生生淹死。
而男人的遭遇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被女人拼了命咬掉半块膝盖骨,难以长时间站立,气管同样严重受损,近乎无法呼吸。
女人的尸体压在他身上,将他牢牢按在井底。
当村民发现他时,他还保持着两手向上挣扎的姿势,坐在地上,双腿被膨胀的尸体越压越紧。
而井里的水,恰好能淹没他的发顶。仵作检查后发现,男人不仅口鼻是水,就连胃袋和肠子里也鼓胀至极,装满了井水。
疯狂喝掉那么多水,可还是死了。
若他能保持站立,他不会死。
若他没有掐死女人,导致尸体抬高了水位,就算他独自坐在井里……他也不会死。
可恰恰是这个被他残忍杀死的女人,在死后阴差阳错地压制着他,让他也绝望地溺毙在水中。
“好狠的妹儿,宁死都不放过负心郎!”
“切,你咋知道人家就是负心汉呢?鬼晓得那女的在外头做了什么,逼得一大男人痛下杀手。”
“依我看俩人都不是啥好货,未娶未嫁的,大半夜出门做啥?不就是偷情厮混嘛,无媒苟合的下贱货色。”
宋葬若有所思,总感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他顺手在玩家群聊里提了一句,殷臣很快便出来回应,这事他去调查,让宋葬不必操心,先应付好家里人再说。
——如果可以,明天就成亲。
见殷臣这样心急,宋葬也莫名有些急切起来。
他牵着马一进家门,没等田月香嘘寒问暖,便毫不犹豫开口:“爹娘,我请无雪道长算过八字,明天就是我娶殷姑娘的大吉之日,往后再也没有如此吉利的日子了。
“聘金彩礼我都准备好了,我明天就要和殷姑娘成亲!”
宋老太爷坐在院里抽着水烟,没说话,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而田月香怔愣片刻,气的不行,一把揪起宋葬耳朵:“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你急什么急,是不是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啊?说话!”
宋葬连忙喊冤,宋唯一也赶紧跑来打圆场:“媳妇你消消气,他们才认识两三天呢,哪怕真有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发现……”
“二郎你自己说,做那事儿了吗?”
宋葬红着脸摇头:“没呢,不可能,我们最多就是牵牵手。”
“哟,还牵牵手……”
田月香松了口气,表情好看许多,还是愤怒地给了他一记暴栗,叉着腰大骂:“明天就成亲,旁人会怎么想?你对得起殷姑娘吗?晓得村头婶子有多爱造谣吗?啊?
“你以为成亲只是拜个天地吗?媒婆打点要花银子,花轿要去镇上租,婚书才堪堪写好,亲戚朋友都要来吃席的,那也要银子!今儿天都快黑了,你还能去哪里请会做席面的厨子?”
田月香这些话听着凶悍,但宋葬知道,她动摇了。
因为宋老太爷并没有出言反对,因为最受宠的孩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娘,您放心,宁府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宁家的大厨也可以为我们做席面,不收钱。”
宋葬说着拉起田月香的手,一脸乖巧地耐心解释:“我都谈好了的,宁少爷和殷道长会过来撑场面,让殷姑娘从镇上风光出嫁,何夫子证婚,谁也不敢瞎说闲话。”
【假面】的作用即刻开始生效,田月香眼底有茫然闪过,全家人都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宋老太爷也信了几分。
田月香沉默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宁家那两位公子,是真心同你交好,没欺负你?”
“当然没有,他们都很欣赏我写的文章,说我未来必将飞黄腾达,科考高中!如今与我打好关系,日后我当官拜相,宁府的生意也会越发红火。”宋葬语气自信,显得神采飞扬。
为了证明宁家对他的在意,宋葬转身掀开了马车帘布,骄傲地展示今日收获。
大批稀罕的海货,几麻袋的精米细面,来自宁焰友情赠送的蚕丝被褥、衣料锦缎。
除了李志白送的一袋子大珍珠以外,甚至还有公主府特供的金贵鲛纱,在夕阳下折射出梦幻的七彩色泽。
毋庸置疑,宋葬带回来的样样都是好东西。
一家人全都看呆了,而宋葬在偷偷观察老太爷的眼神。
很显然,老太爷绝对见识不浅,一眼就能认出鲛纱的来处,抽水烟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宋葬没有点破他的异样,笑吟吟地端出来自酒楼的酸菜鱼和烧鸡,几盘精致小菜,还有从县令那儿打包回来的糕点。
“今晚吃大餐,怎么样!爹娘大哥太爷爷,看在那么多好吃的份上,你们就答应我吧,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与殷姑娘成亲~”
宋葬拉长尾音,毫不犹豫用起撒娇大法,再不同意,他恐怕就要躺在地上发疯了。
宋唯一没主见,老太爷不吭声,田月香接过精致的雕花餐盒,态度开始渐渐松动。
“你他娘的不是宋葬!”
唯独宋嗣不太对劲,忽然间梗着脖子大喊了一句。
宋葬一脸茫然:“……哥,你在说什么?”
“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我家二郎,绝不是你这种与商贾勾搭成奸的贪财好色之徒!”
宋嗣越想越不对劲,将媳妇护在身后,眼神无比警惕。
田月香“啪”地一拍桌子:“大郎!你发什么疯!当娘的会认不出来亲生儿子?”
“娘,娘你不明白,二郎昨晚就被杀死了,被怪物杀死的,我看见了!我亲手和怪物搏斗了一晚上!”
这足足憋了一整天的秘密,终于被宋嗣吐露出来。
“与怪物搏斗?哥,你受伤了吗?”宋葬语气关心,“怪不得你今早昏迷在杂物堆里了,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嗣当然没有受伤。除了自己抽的耳光,他全身毫发无损。
他怔然片刻,迅速换了个话题:“杂物堆?对了,那里也有怪物!!我不是昏迷的,是有怪物袭击我,报复我!你和它们是一伙……”
“啪!”
宋嗣的话没说完,就被嫂子打了一巴掌,狠狠拍在后背上。
“姓宋的,你给我正常些!我怀孕了,听不得这种疯话!”嫂子被吓得脸色发白,不得已才色厉内荏、强撑凶悍。
“……啊?”
全家人齐齐一惊,注意力瞬间从“疯言疯语”转移到嫂子身上。
田月香更是笑开了花:“双喜临门,天意,这就是天意!大郎,你怕是做噩梦被魇住了吧,别多心,梦都是恰恰相反的,你要当爹了!”
“媳妇,真的有了?”
“当然,你个憨货。”
宋嗣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敢置信地抱住她又哭又笑。
有关宋葬的身份问题,就这样被顺利糊弄过去。
喜上加喜,一家人快快乐乐吃了顿豪华晚餐,然后开始准备起明日的成亲事宜,忙得团团转。
宋嗣还主动找了宋葬,偷偷道歉:“二郎你别怕,哥以后不会再骂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端犯这般荒谬的疑心病……”
自从得知升级为人父,短短一小时,宋嗣的面相莫名就变得慈祥几分。
宋葬盯着他青黑的黑眼圈,忽然有些担心今晚的宋家并不安宁……
接下来,会轮到谁出现幻觉问题呢?
*
与此同时,清泉村。
殷臣领头,带着余下玩家们悄然潜入了仵作的临时停尸房。
两具尸体齐齐摆在地上,脑袋盖着麻布。
他们的腹腔被仵作剖开,如今空荡荡的,内部脏器全都不翼而飞。
割取脏器的手法很粗劣,不似出自专业仵作之手。
有人偷偷挖尸体的内脏。
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能有什么作用?
疑点当即就来了,而更大的问题也随之出现。
那个率先死去的年轻女子,竟也是无限玩家之一。
众人掀开麻布才看见,她头顶有着灰光萦绕的【玩家】标牌。
宁焰大惊失色:“这是一个挺有名的攻略大佬,她怎么死得这么窝囊?”
“不知道。至少她为自己报仇了,够狠的。”宁燃语气欣赏。
殷臣看了一圈,直接发布任务:“检察地板和窗沿,殷无雪去屋顶看,重点关注灰尘斑驳处和陌生脚印,以及一切不合理的人类活动痕迹。
“宁焰,你比较讨喜,趁现在天还没黑,赶紧去找村民套话。尽量问出他们详细的个人信息,八卦也算。”
“诶嘿,好的老大!”宁焰没忍住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女人这条线必须弄清楚,因为每个玩家角色的存在,其实都是有意义的。
无论他们的身份背景更侧重于支线任务,还是主线任务,都必然会与其他玩家有一定的互补。
《丘比特之吻》的副本完成度只有B级,正是因为玩家们前期死得太多、太快,有许多可以辅助通关的信息,至今仍维持着未知状态。
这次也是如此。
尚未见面已就死去的玩家,代表着一大块本该摆在明面上的剧情,只能由幸存者们亲自调查探索。
他们在分头发掘更多未知信息之时,宋葬也在孤身进行调查。
他敲开后屋房门,找上了睡前抽烟的宋老太爷,直接发问:“太爷爷,我爹是您的亲孙子吗?”
老太爷陡然愣住,被呛得直咳嗽,他哆嗦着手收起水烟袋,问:“二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知县大人口中知晓有关诅咒的秘密。宋家祖上,曾是临朝的开国元勋,对不对?”宋葬轻声说,“可我爹生了两个儿子,全都顺利养大成人了。我爹不是罪人的后代,我也不是。”
老太爷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嫡亲的曾孙,何须在意?”
宋葬没想到,他的态度还挺和蔼。
“我不想在意的,但有人要害宋家,要吃绝户,您知道吗?大哥没有胡说,是真的有怪物,您再躲藏下去也没用,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老太爷怔然半晌,浑浊眼底的哀戚与绝望逐渐鲜明。
“是……是……是这个世界。”
第106章 山村诡事(13)
“这个世界……太爷爷, 这是什么意思?”
宋家祖先,区区肉//体凡胎,难道还真有能耐去得罪整个世界吗?
亦或者, 不止宋家人, 还要加上大临朝的开国皇帝与所有从龙功臣。宋葬愈发好奇当年的真相,可惜他问不出来。
察觉到老太爷眼底微不可察的淡淡惧意, 宋葬大概明白了什么。
这世界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报复, 恐怕绝不仅断绝香火的诅咒那么简单。
而老太爷为人谨慎, 私房钱连自家人都一律防范着,空有一身肌肉,非要假装苍老……以他的性格,自然也不会立刻回答宋葬的疑问。
他颤颤巍巍拿起黄铜水烟,重新点燃,闭眼吸了一大口, 带起一串绵长的仓水滚动声。
温醇烟草气息弥漫在房间里, 泛着一股令人放松的味道。
老太爷眉眼稍稍舒展,似乎想在曾孙面前强装镇定。他哑声道:“二郎啊,我并不在乎, 宋家血脉是否纯粹,那不重要。宋家姓氏留存不易, 能被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才是关键。
“你比大郎有出息,能撑起宋氏,我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上。你也别怪太爷爷现在隐瞒, 老头子我仍有夙愿未消。待到你与大郎都成家立业,妻子有孕, 后继有人,那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届时,哪怕你不想知晓真相、不愿担起重任,我也会逐一同你说明……在此之前,太爷爷还能再撑一段时日,别怕啊。”
宋葬听得认真,并迅速提取到了某些关键信息。
他若有所思地试探着:“太爷爷,我不怕的。您的意思是说,我需得让殷姑娘快些怀孕,才有机会得知真相,对吗?”
“不错,孩子,这就看你本事了。”老太爷哈哈一笑。
宋葬立马兴奋起来,大放厥词:“太爷爷,我一个月内就能让他怀上,您大可放心!”
“口气不小,好好好!太爷爷等着你的好消息!”
宋老太爷笑得愈发灿烂,笑出了满脸干瘪层叠的皱纹褶子。但那并不诡异,宋葬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直到现在,宋葬才敢确定,其实老太爷不算坏人。
先前宋葬总以防备性的目光去看待他,不过仔细想想……实际上,老太爷对自己最是宠溺。
宋老太爷藏着很多私房钱,没错,可他也时不时会给宋葬偷偷塞钱。
光这两天宋葬就收到了好几次碎银子,合计起来,近乎有二十两。在村里堪称天文数字。
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除了爹娘,老太爷算是对他最为上心的家人。
宋葬想明白了这件事,也对老太爷的态度愈发积极起来,再三保证一定会努力生娃娃,还主动关心起老人家的身体问题,让他少抽水烟。
最后思来想去,宋葬又匆匆忙忙去了一趟卧室,带回一颗圆润饱满的夜明珠,纯当孝敬。
看着如梦似幻的夜光宝珠,老太爷怔愣良久,幽幽道:“小心你的外祖父,务必小心。
“还有,莫要再招惹长公主了。除非你能将她娶回家,让她也生个娃娃出来,否则绝不要碰,小心惹上欺君之罪。”
说完这两句嘱咐,老太爷便把宋葬推出了卧室。他关上房门,吹熄油灯,自顾自躺在黑暗的床榻上,盯着夜明珠默默发呆。
独留宋葬站在院中,陷入沉思。
果不其然,宋老太爷对皇宫秘事知之甚多,就连长公主是先皇遗腹子的秘密,他也知晓。
至于另一件事……
“我的外祖父……田老村长?”
宋葬对他根本毫无印象。
进入副本以后,村长迄今都没主动与他产生接触,田月香也未曾提过只言片语。宋葬险些都快忘了,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外公,其实也在田家村里。
在背景介绍里,田村长可是实打实的正面人物,他以一己之力撑起村中学堂,让孩子们有书可读,应该是个心怀大义的好人才对……为何老太爷会特意提醒呢?
有点意思。
正好,他与殷臣明天就要结婚,身为外祖父的田村长,也必定会来参加。到时候可以让宁焰他们帮忙观察一下,田村长究竟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现在,宋葬哪儿也去不了。
他正被田月香催着赶紧回屋睡觉。
入夜时分,宋家四处贴满了临时赶制的红色喜字,屋檐四角挂着尚未点燃的大红灯笼,放眼望去,一片吉祥喜意。
田月香还戴着宋葬买的漂亮银簪,嘴里一直抱怨俩孩子不靠谱,害她明儿要赶早去买花生瓜子,但眼底却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期待笑意。
哪怕结亲太仓促,那也是小儿子成家立业的第一步,身为母亲,她高兴还来不及。
宋葬也乖得很,听话地自行洗漱更衣,早早便回了卧室。
月上枝头,晚间凉意缓缓顺着缝隙渗入窗沿,宋葬擦干头发,准点上床,盖着薄被子闭眼假寐。
不出多时,殷臣便带着一身出浴的氤氲热气,悄无声息蹭进了他被窝里。
这人太爱干净,泡澡时间总是过于漫长,以至如今浑身滚烫,每一处暴露在外的肌肤,手感都无比紧实而炙热。
殷臣的存在感强烈至极,态度还很嚣张。
他也不说话,像条蟒蛇似的缓缓行动,陡然箍紧了宋葬的腰,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安全感十足,压迫感也毫不逊色。
宋葬闻着殷臣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无端有些口渴。
“殷臣,清泉村那边出了什么事?”为防止分心,他赶忙问起正事。
“其中一名死者是玩家,混血鲛人。她死后放在停尸间里,被猎鲛队的人偷走了全身器官,还有身体里的夜明珠。 ”
“……什么?”
宋葬悚然一惊。
这些信息,都是殷臣他们后续深入调查一番才发现的。
这个玩家的运气实在很差,出生点在清泉村,与其他玩家隔着一个山头,根本没有同伴互相照应……不仅如此,她的身份设定甚至还是一名孤女。
她从小被刻薄又吝啬的夫妻收养,准备给家中幼小的儿子当童养媳。
结果尚未等到儿子成年,那对夫妻就偷偷摸摸将她卖给了一个出价更高的男人。
——没错,出价之人,正是那个淹死在井里的男人。
而他真正的目的,也并非是想花钱娶个漂亮媳妇……而是觊觎孤女身体里可能存在的宝珠。
这男人的表面身份,是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居无定所,略有存款。但实际上,他是海县猎鲛队的成员之一。
这支猎鲛队长期游走于沿海城镇边缘,“畜牧业”开展得风生水起,暗中圈养着无数鲛人女子与幼童。
这些阴暗事情从未被摆在明面上,普通百姓甚至全然不知,他们也并不是官方组织。
可哪怕这是必须遮遮掩掩的腌臜之事,但知情的官员们,也全然不敢去招惹半点。
听闻他们背景深厚,利益链与靠山里有着不少皇亲国戚……仅是透露一丝口风,便有被全家灭口的致命危险。
“猎鲛队的成员居然这么厉害,连玩家都能被空手掐死?他会妖法吗?”宋葬不敢置信地问。
殷臣摇头:“是偷袭与迷药结合,半夜打了她个措手不及。而且,他是改造人。”
“改造?!”
“对,没想到吧?古代也会有这种奇事。”殷臣捏捏宋葬震惊的脸。
那个男人能战胜玩家,正是因为他的身体不一般。
他被残忍且疯狂地反复改造过,精细调整了很多次,才变得格外强劲有力,犹如顶级人类与顶级野兽的诡异结合体。
殷臣发现,男人最近接受的一次改造,竟然就在昨日。
他的双手肌肉被寸寸拔除,替换为野狼的锋锐双爪,虎牙敲掉、牙龈割开,替换为毒蛇的利齿与腺体,胸腔、腹部与脊椎都有斑驳层叠的缝合线条,极为畸形可怖。
仵作验尸时都快吓昏了,压根不敢作声,确认死因后就赶紧结案,卷着包袱跑路回家。
结果等到仵作一离开,另外两名猎鲛队员便悄然潜入停尸房,逮着两具尸体掏心挖肾,还剖走了玩家身体里尚未发育完全的宝珠……
还好,他俩没能顺利逃脱,被宁燃和殷无雪联手追上抓住,暴打一通后押回宁府,如今正与宋老太爷的尸体一起关在冷库里。
他们两人同样经历过残忍的改造,像《科学怪人》里的弗兰肯斯坦,就连脸部皮肉,也是由鲛人鱼尾剥皮鞣制的高级替换品。
以临朝的医疗条件,想要做出如此悚然的事情,其中必然有妖道参与……就是不知幕后主刀者究竟是何方势力,仍待审讯。
“改造人不算很强,跑不掉。后续的事让他们处理就行,我要回来陪你睡觉。”
殷臣凑在宋葬耳边,刻意压低的嗓音裹着一丝缱绻之意:“毕竟,明天就成亲了。”
话题转换得好快,气氛怎么莫名其妙就焦灼了起来!
宋葬呆滞片刻,连忙与殷臣说了宋老太爷的事情,最后补充问道:“所以,你有办法在一个月内怀上宝宝吗?”
“只要你有本事,我就可以做到。”殷臣似笑非笑地回答,膝盖悄然向上挪了几寸,似有若无地……抵在宋葬的某个地方。
宋葬吓了一跳,陡然间浑身绷紧,立刻掐着他的腹肌小声抗议:“不准欺负我。”
殷臣从善如流地退开,唇角弧度却在黑暗中格外鲜明。
“放心,我有许多怀孕的办法。但是这一次,你也要亲手把他从我肚子里挖出来,知道吗?”
“……殷臣,你好变态。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年轻人的观念很容易被环境影响,我怀疑你被变态给带坏了!”宋葬痛心疾首。
毕竟殷臣还那么年轻!
虽然他经历过数不胜数的游戏副本,算上在虚拟世界中生活的漫长岁月,实际年龄肯定不止两年。
可在最开始……那些血腥扭曲的副本剧情,肯定会给刚出生的殷臣带来负面影响吧。
宋葬不由幻想起了殷臣的幼年期长相,以及这孩子饱受创伤时的无措模样。
唉,好可怜的漂亮宝宝,怜爱了。
宋葬正在沉浸式心疼孩子,而殷臣似乎有些不爽,凉凉地冷笑一声:“我没有被带坏,我很正常。”
“正常男人不会怀孕,也不会想让夫君亲手把婴儿剖出来。”宋葬小声反驳。
殷臣眯起凤眸:“别告诉我,你压根不喜欢切开我身体时的丝滑手感,你敢否认?”
“……有点喜欢,就一点点。”
他不满地捏着宋葬的脸,继续震声质问:“谁才是变态?”
“我,是我变态。”
宋葬被迫乖乖承认,有些心虚,赶紧趁此又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今晚我想试试再次创世,在梦境世界里对抗幻觉,你能保护我吗?”
闻言,殷臣动作一顿:“你确定,换了个世界还能用那套方法?”
“当然啦。如果不能,那我就会直接睡着,没关系的。”
殷臣沉闷“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随你便,反正我也管不住你的脑子。”
气性真大,不就是说他变态而已嘛。
宋葬很清楚自己绝对没说错,他俩都有点变态,只是变态的领域……或许稍有不同。
但这个大变态是自己人,生气了还得自己哄。宋葬歪头想了想,主动凑过去抱住殷臣,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侧颈。
“好啦,别生气。有你在我才有安全感,不会有事的。”
“……嗯。”
被亲了一口,殷臣身上隐约翻涌的怨气瞬间消失。
宋葬悄然勾起唇角。虽然殷臣有冷硬可靠的一面,但有些时候真的就像个小朋友,找到正确方法便能轻松哄好。
他摸摸殷臣发育成熟的温热腹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
创造世界,是一项简单又困难的工程。
以可控的清醒梦作为基石,以宋葬的记忆作为蓝本,就可以强行简化这个过程,迅速搭建出崭新的山村副本·复刻版,完美重现了苍木山周边的细致景象。
当然,不出所料,宋葬也遇到了些许阻碍。
那是一缕看不见的无形力量,犹如一堵薄薄的清透纸墙,并不算特别强悍,只是随意地挡了那么一下……就放手任由宋葬施为。
它好像只想来走个过场,展现自己的存在与实力,略作警告而已。
宋葬没有遭遇任何头痛或神经上的痛苦,在自己的梦里铺开了副本世界,流程越来越丝滑。
真的成功了,上帝好爱他。
宋葬神清气爽,旋即毫不犹豫启用【假面】的第三技能。
唯有在自己亲自把控的世界里开启技能,宋葬才会感到比较放心。
毕竟,总会有一些boss的爱,是彻底畸形的爱。
他曾在内测版经历过一个副本,以形似Fork & Cake的主题为基调,所有npc的爱意都无比扭曲。
他们要么渴望吃掉爱人,要么渴望被爱人烹饪。
那种设定放在爱情小说里很是诱人,但唯有亲自经历才会知道……被病态的爱人当成一块极为美味的可食用蛋糕,究竟是多么毛骨悚然的诡异体验。
宋葬可不希望在没做好准备之前,招惹到类似的神经病boss。
他只想要殷臣这个变态,别人都不行。
梦境世界里也是深夜,一片安逸,运转的逻辑也几乎与副本吻合。
宋葬独自躺在卧室里,默默等待。
意料之中,今天晚上又一次轮到他经历幻觉的侵袭。
……其实本该轮到宋唯一的。
但是宋唯一实在太兴奋了,想到儿媳顺利怀孕,念着儿子明日成亲,他根本毫无睡意。他至今还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拉着田月香神采奕奕地聊起未来,根本无法入眠。
于是宋葬当仁不让,成为了接替他的受害者。
神奇的事情就此发生,宋葬的幻觉与梦境根本无法相融,居然诡异地分割成两块。
宋葬躺在床上,眼里有一半是纯粹的诡异幻象,另一半是安宁的梦中世界。
幻象里,嫂子尚未显怀的孕肚高高拱起,露出条条狰狞的妊娠纹路,青筋血色纵横交错。
柔软皮肉最终撑破里衣,呈现出无数凹凸不平的的婴儿手脚印记,好似有怪物在她腹中苏醒,疯狂挣扎,恐怖至极。
宋葬咬唇静待,直到一只湿漉漉的青黑小手,从喷血的肚脐眼里破土而出。
幸好只有一半幻象,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被削弱了许多。
宋葬莫名感觉有些滑稽,就像在屋里观赏恐怖电影似的,看着一只眼瞳纯黑的幼小鬼婴撑开孕肚,带着满身血水缓缓爬出,舞动着自己鸭蹼状的扭曲手指,咯咯笑出声音。
与宋葬对上视线,鬼婴动作蓦然停滞,嘴角扬起一抹模糊诡笑,屈起小腿,朝他的方向猛冲而来。
宋葬犹豫片刻,没有立刻动手。
他担心自己会出现梦游现象,有伤到殷臣或嫂子的可能性。
这婴儿怀胎时日太浅,身体发育并不完全,双手双腿的指节都黏连在一起,泥泞着“咕啾”作响,极为诡谲恶心。
就像一只蠕动肉球与幼婴人头的泥泞结合体。
而那双沾满羊水的滑腻小手,猛然勒住宋葬脖颈,狠狠用力碾压着他看似脆弱的咽喉。
可宋葬本来就不太怕它,外加有一半身体都躺在自己的世界,让濒死窒息的体验也变得格外虚假。
躺着任它宰割许久,折腾好半天,宋葬还是没被勒死。
他渐渐开始有些无聊,紧接着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即起身捏住这婴儿的后颈肉,毫不犹豫往自己的世界里大力拖拽。
婴儿顿时慌了,深不见底的纯黑眼瞳里满是呆滞与怔然。
不,或许是背后制造幻觉的那个存在……开始慌了。
因为宋葬是真的力气大,也是真的能轻松扯动它。
欺软怕硬的未知存在,立刻展开慌乱撤退,眼前的幻觉也如退潮般迅速消失。
宋葬似笑非笑地松开手,下一瞬间,眼前便只剩下了他的梦境世界,不再有丝毫幻象残留。
唯一被他强行留下的,是那一手黏腻又怪异的血液羊水混合物。
其实宋葬也没打算彻底把孩子抓过来,他就是故意吓吓那背后的家伙。万一嫂子真出事流产了,明天这成亲事宜……可就不好再操办下去。
盯着黏在白皙手指上的湿润液体,宋葬思索片刻,默默来到梦中的厨房里,拿出铁锅。
他将这些怪异汁液尽数甩进锅里,决定进行一次日常的废物利用。
安静等待一分钟后,铁锅盖下传出阵阵耀眼光芒。
一碗冰凉解暑的杨枝甘露,顺利出锅。
宋葬兴冲冲舀上一勺,放入口中,不由满意地眯起眼睛。香甜芒果与西柚的微酸相得益彰,配上椰乳与绵密的新鲜奶油,口感真是一绝。
紧接着,系统提示也随之亮起。
【你食用了魑魅之气·镜花水月,抗性+3】
镜花水月?听着挺文艺的,但其实那只能说明,宋葬吃到了来自幻觉世界的产物而已。
至于魑魅之气……宋葬若有所思,饶有兴趣地又吃了一大口。
所以这个名叫魑魅的东西,才是导致宋家人产生幻觉的罪魁祸首。
若按照正统传说来看,魑魅魍魉的成分其实有些复杂,可以被分为三到四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魍魉(罔两)是正儿八经的山野精怪,像孙猴子那般木石成精,但实力并不强横,堪称典型的杂牌小妖。
而魑魅就不同了,传闻它是山泽里的异气所化妖物,在古籍记载里较为神秘,可杀人于无形之中。
除此之外,魑魅两者也可分开看待。
魑,被古人看作形似黄龙的山中神兽,性情凶猛,头顶无角,更似蛟龙。
魅,也叫“鬽”,是由古董器具变成的精怪,擅长鬼压床,还有吸食人血的嗜好。
宋葬庆幸自己早就对此有所了解,他吃得开心,也不会掉以轻心。
这些传闻中的怪物,很有可能全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但不知为何存在感极低,平日鲜少有害人之举。
就算偶尔闹鬼,大部分无辜百姓也只是道听途说,当成故事吓小孩,自己从未经历过一星半点儿。
所以殷无雪那一招制造出狐狸精的障眼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才会显得格外恐怖而新鲜,顺利在安宁镇引发巨大轰动。
为什么它们不会随意害人?
为什么它们要在这时才开始针对宋氏,且也包括非亲生的宋家人?
话说回来,宋大爷会故意使用鬼竹去吸引妖异恶鬼,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被绿了,没有留下亲生后代……因此才逐渐心理变态?
依此类推,宋葬那素未谋面的奶奶,究竟是死于战乱,还是死于愤怒癫狂的宋大爷之手呢?
宋葬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一边把剩下的杨枝甘露全部喝完,再次神清气爽。
他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去睡觉,却忽然发现殷臣成功闯入了他的梦境……此时正懒洋洋躺在床榻上,等他回来。
宋葬连忙闪现回房,惊讶地问:“你怎么进来的?嫂子还好吗?”
“她没事,我有事。过来抱抱我。”
殷臣垂着眼眸没看他,嗓音闷闷的,唇角弧度隐约有些怪异。
宋葬心里担忧,毫不犹豫翻身上床,随即就被殷臣蓦然拉进被褥之下,抱了个满怀。
“殷臣!到底出了什么事?”
殷臣抱紧他,温热的唇碾着他耳尖软骨,蹭了又蹭,黏黏糊糊地哑声说:“宋葬,你掐了我的脖子,很用力。”
“……是我在幻觉里误伤到你了,对不起。”
“不要道歉。”
“啊?”
“再来一次,好吗?你说得对,我是变态。”
第107章 山村诡事(14)
宋葬不愿回忆, 昨晚那些怪怪的经历。
犹记得他十五岁时,当同学们都在体验青涩的校园恋爱,当年轻鲜活的身心开始试探着碰撞……宋葬却比大家年纪都小一些, 他只是一个麻木的小孩。
他像棵雨后青竹般疯狂长高, 身体各处传来隐隐的生长痛,食欲格外旺盛, 开始缺钱, 被试卷与题海淹没, 筹备着高考后逃离家乡。
除此之外,宋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任何多余的情感。
直到昨晚。
他怀疑自己又迎来了第二次躁动的青春期。
殷臣说话太直白,也太犯规了。
即便身处梦境世界,宋葬也有些难以自抑。
他居然没有严词拒绝,而是沉默着再次复制出幻象场景, 让殷臣亲临实境, 淋漓尽致体验了一把鬼婴的待遇。
顺便试探试探……殷臣的身体防御数据,是否存在一个可探知的确切极限。
殷臣似乎很清楚宋葬在想什么,哑着嗓子贴在他耳边低语:“我的皮囊很新, 是最顶尖的材料。你知道石墨烯吗?我比它更厉害,要强很多倍。
“防弹, 防爆, 防污染,极耐打击……你想对我做再过分的事,我也不会坏掉。”
宋葬听得耳尖滚烫, 掐着手艰难让自己维持冷静, 努力去思考殷臣话中深意。
——殷臣换了一具“很新”的皮囊,说明他以前还有别的身体。
——他的灵魂存在时间, 肯定也不止两年那么短暂。
“你真的成年了吗殷臣?”宋葬忍不住再次确认。
“嗯?当然,”被满足的殷臣心情很好,正在轻吻他泛红的耳垂,嗓音喑哑,“我比你大很多。在我眼里,你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细皮嫩肉,无法无天……还心理变态。”
宋葬被亲得晕晕乎乎,彻底忘了本来目的,软声确认:“所以,你是我的合法老婆。”
“是合法的,是你的,可以生很多宝宝。”
“……不行,我不要宝宝。”
“好,只生这一次。”
……
他们真的说了好多怪话,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惊天暴言。
后续交流,更是一团莫名其妙的黏糊乱麻。
宋葬简直不敢再回想。
一定是因为成亲这件事,带来了微妙的暧昧加成,才让他俩都变得怪怪的!
那些陌生又滚烫的躁动情绪,让宋葬有些头脑发热,好似低烧未退般泛着甜腻的眩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迷迷糊糊闭眼再睁眼,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早上。宋葬躺在床上陷入呆滞,被自己说过的怪话,疯狂挑动着神经。
屋外热闹极了,锣鼓喧天,人声琐碎。
有许多宋葬不认识的亲戚朋友,聚在堂屋院子里聊天说笑,田月香被夹在中心,带着笑意的大嗓门格外明显。
床塌有一侧泛着凉意,殷臣也早已没了踪迹,应该是回去准备出嫁了,他也不能再发呆下去。
宋葬揉揉太阳穴,恍惚地坐起身来,被厚重衣袍牵扯着动作,他这才蓦然发现,好像还有哪里不对劲。
低头一看,他居然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大红长袍。
纹着华丽金线的腰封挂在床角,难以打理的长发也被束起梳好,整整齐齐,万事俱备……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不用想,肯定是殷臣帮他换的衣服。
宋葬拍拍自己微热的脸,站在门边,偷听着姨婆婶子们的交流。
原来宁焰他们也早早到了,骑着高头大马整了一回镇上接亲的戏码,带着漂亮的龙凤花轿一起进村。
如今花轿就停在学堂里,等待吉时到来,宋葬才能上门带回“新娘”。
相比起新娘那边的繁琐,宋葬要忙活的事情确实更少,只要按照时间接亲拜堂、送入洞房,就可以招呼客人吃席喝酒,任由他们自行娱乐。
既然如此,趁现在时间还有余裕……宋葬思忖片刻,悄悄从后院翻墙离开,独自跑上绿意萦绕的苍木山。
他要来打个猎。
山君死后,拼命藏匿的野生动物们有了喘息之机,飞禽走兽重新探头,比最初更好捕捉。
宋葬捡起两块趁手的石头,用最快速度找到两只大雁,火速敲晕,绑住翅膀后翻墙回家……再光明正大从卧室走出来。
围在院里喝茶的亲戚们听见动静,交谈声倏然一静。
他们齐刷刷转移视线,目光极为肆无忌惮,直接将宋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二郎,你这是从哪儿找的大雁?!”
宋葬坦然地任由众人打量,笑眯眯张口就来:“一大早掉在我房顶上的,都是活大雁,正好一公一母。”
“哎呀,大吉大利啊,这是好兆头!你俩是天造地设,连天公都作美呢!”一个远方姨母手里剥着喜糖,满脸欣喜地说。
“谢谢姨母,姨母吃好喝好。”
宋葬喜欢听这话,笑意更浓。
他乖巧应付着八卦却友善的亲戚们,顺便找田月香讨来了一个装鸡的竹笼子,将大雁塞进去,准备接亲时一并带上。
其实这两只活大雁,早就该添进聘礼中一起送给殷臣的,但之前宋葬是真的没空,在城镇跑来跑去,连大雁的尾羽都没看见过。
如今想想,恐怕殷臣自己也忘了这事。但说好要给他的东西,绝不能有缺!
宋葬生得白净漂亮,向来很讨长辈喜欢。他耐心陪着叔婶姨婆们闲聊一会儿,所有不好的揣测与闲言碎语都消失了,大家都在夸赞他一表人才,成家后,立业可期。
最多也就有人遗憾他成亲太早,应该等日后娶个官家小姐……宋葬没接话,笑眯眯地敷衍过去。
田老村长仍未出现,田月香似乎也没有提起他,这对父女的关系果然有点奇怪。
但现在不是打探的最好时机,眼瞧着日头愈发明亮,厨房里传来阵阵肉香,宋葬也该出发了。
若按照严苛的婚礼习俗,他甚至不用亲自接亲,只需安排喜娘前往迎接就行。
但身在农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守规矩,怎么热闹怎么来。
结亲场面越是宏大,身为新郎的宋葬态度越是郑重殷切,村里的八卦舆论,才会对新娘更加有利。
宋葬收紧腰封,戴上发冠,稍稍打理了一下毛躁的碎发,穿着笔挺利落的大红吉服,拎着竹笼翻身上马。
围在宋宅外的村民们,看见宋葬提着大雁骑马而出,嘈杂声又猝不及防地安静了一瞬,立马就再次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宋葬挺直腰背,轻夹马腹,做好了充足的表情管理,立志成为全村最潇洒的新婚郎君。
那一抬又一抬比新娘先送到的大红嫁妆,甚至比宋葬这个骑马的更吸引眼球。
村头村尾距离太近,宋葬便没有特意提速。为了保证有仪式感,他还特意雇了两个体力充足的老实汉子,跟在旁边撒起零散铜钱。
不少半大孩子都追在马屁股后头争抢,吉祥话一股脑儿往外冒着,更是热闹。
热闹持续到学堂之外,宋葬弯着唇扯了扯缰绳,让马停下脚步。
正门紧闭,不少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看样子他是要通过“娘家考验”,才能顺利接回新娘。
透过围墙砖缝,可以看见殷臣也穿了同款大红吉服,戴了遮挡视线的红盖头,加长裙摆很是华丽,纹着繁复的吉祥云纹与龙凤戏珠。
——他正在被何夫子背上花轿。
宋葬不由得努力忍笑,这位秀才先生是真的汗流浃背了,小腿肚子都在抖呢。
等到新娘入轿,宋葬也随之跳下马背,自信满满准备接受考验。
很快他便发现……负责挡门的老实小书童,居然在故意为难他。
修竹给出的题目极为刁钻,恶意昭然,甚至还要他玩强制性的飞花令,给出的主题全都不符合“乡野少年”的知识储备。
明摆着,就是不想让宋葬顺利接亲。
但是很不巧,宋葬本人的知识储备并不算少,随便他如何出题都能对答如流。
修竹气得脖子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才十五岁,在“平民”面前根本藏不住情绪,眼底闪烁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偏执与疯癫。
宋葬微微挑眉,突然明白了他为何非要如此刁难。
虽然这次殷臣的存在感很低,npc们并不会被他的美貌吸引注意力……但这世界上天性慕强的人,同样不少。
他有情敌了。
修竹居然是他的情敌。
既然如此,那么他刻意维持的礼貌与耐心,也就毫无必要。
宋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修竹使劲压紧的大门上,看似漫不经心地缓慢向内推动。
“嘎吱……”
“喀嚓……”
令人牙酸的诡异挤压声,从门扉中央蔓延开来。
修竹专门找来堵门的那根硬木门闩,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弯曲,露出层层叠叠的纵横裂纹。
木屑纷飞,洒落在修竹惊愕怔然的脸上。
宋葬不紧不慢地向前迈出一步,屋门几乎被他以蛮力彻底推开,坚硬的粗糙木条倏然间只剩下薄薄一层树皮,艰难与两端木块连接着,苟延残喘。
“修竹,你很想变成这条门闩吗?”
“你,你……”
宋葬唇角弯起,露出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嗓音刻意放得轻缓:“我可以帮你做到,也可以一点一点敲碎你的骨头,要试试吗?”
修竹的手在无意识颤抖,他早已色厉内荏:“疯子,我是不会让你伤害公……”
“嘘,殷姑娘特意前来村里避祸,你却于众目睽睽中点出他的真实身份,怎么,你很想害死他?”宋葬若有所思,“那我果然应该杀了你才是。”
他不再收敛动作,用力推开大门,蓦地抬手掐住修竹震颤的喉管。
手腕轻轻一扭,精准拧断了喉腔中部的声韧带。
低哑的痛呼与肌肉撕裂声同时响起,宋葬迅速收回手,笑意依旧。
修竹不会死,但在接受治疗以前,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宋葬维持着无害表情,拎起大雁,迈步走向院中花轿,礼貌地对何秀才躬身行礼:“先生,我过关了,可否将殷姑娘迎回家中?”
掐喉的互动收得太快,没有人发现修竹的遭遇,最为汗流浃背的何秀才,更是无心注意那道莫名僵硬的背影。
他干笑一声,佯装镇静:“可,如你所愿。”
话落瞬间,喧闹的聒噪声顿时此起彼伏。
“呜呼!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趴在墙头看热闹的小屁孩们,毫不犹豫跟着欢呼起来。
连许多半大少年郎也来凑人头。殷臣从学堂出嫁,私塾休沐一天,他们高兴得不行,极其乐意帮忙当气氛组。
只听一声锣响,唢呐队伍开始摇头晃脑、吹吹打打。
宋葬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开路,宁府雇来的力士们,稳稳扛着花轿跟在后头,好不热闹。
学堂里骤然冷清下来。
何秀才目送着远去的接亲大队,抱起袖子感慨:“宋小郎君,怕是咱们长公主未来的附马爷了。修竹,你日后需得谨遵礼数,万万不能冒犯于他。”
“嗬……嗬……”
“……修竹,你怎的了?”
修竹颓然地跪在地上,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破旧风箱般的沙哑气音。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血,右腿胫骨也碎了,莫名其妙被马蹄踢飞的石子蓦然击中,可他却发不出任何痛叫。
胸腔传出的沉闷痛哼,被唢呐锣鼓声彻底掩盖。
宋葬其实也挺记仇的,在情敌面前最是小心眼。
殷臣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他也不喜欢别人靠近殷臣,一个道理。
只不过,他喜欢把事情做得更为隐蔽。让人有苦说不出,才是最好的报复。
*
顺利回到宋宅,花轿进门那一瞬间,宁燃眼疾手快地点燃加长爆竹。
而殷无雪站在邻居屋顶,装腔作势地摇摇驱邪铜铃,天边霎时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哇!!!”宋家内外响起一片惊呼。
宋葬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他们还会故意捣鼓这些花活儿。
堂屋里,田月香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体面衣服,拉着宋唯一坐在主位,翘首以盼。而宋嗣和宁焰凑在一起嗑瓜子,聊得有来有回。
随着轿门卸下,殷臣在喜娘的高唱声中走出花轿,跨过红漆马鞍,牵着出轿小娘的手,被缓缓引入堂屋之中。
上香,跪拜,对拜……格外顺利。
宋葬本以为殷臣是不愿意拜高堂的,但他拜的速度居然比宋葬还快,让田月香笑得合不拢嘴。
相比起与梅迪莎相处时的各种挑刺与防备,殷臣对田月香却是颇为敬重,态度无比认真。
宋葬忽然想起之前吵架时,殷臣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她是你亲妈,我会自愿给当她儿子。”
所以这句话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宋葬没想明白,酥酥麻麻的痒意却悄然在胸腔中泛起,像是一尾温柔的羽毛从心头滑过,又像殷臣落在他耳尖的轻吻。
虽然在无限游戏里假结婚过好几次,可这回的感觉很是不同。
今天的他好想和殷臣黏在一起,好期待正式的洞房。
毕竟他与殷臣有过约定,说好要试试看的。如果不做……殷臣大概会亲手把他拖上床榻,撕开他衣服。
那样变态的场景,宋葬也莫名有些期待。
可惜如今日头高挂,还不是时候。
新娘被送进洞房,闲下来的人换成了殷臣,万众期待的吃席时间到了。
村民们搬来自家的桌子椅子,一路从院里摆到院外,桌桌有酒有肉,花生瓜子喜糖装了满满一大盆,丰盛至极。
宋葬去院子里招呼客人,余下玩家们对视一眼,偷偷摸摸潜入了宋葬的卧室,与殷臣聊起正事。
殷无雪神采奕奕地说:“镇北军都知道永嘉帝残害皇子的消息了,我亲自飞过去给他们看了虎符,南伐的粮草车队已经出发,大部队还要再特训两天。先打个清君侧的旗号,针对国师。
“镇北将军早就想造反,被我揍了几顿,他哭着保证一定支持长公主登基,老大,你大可放心!”
殷臣默了默,幽幽道:“辛苦,你注意点,别吸收太多信力,成神不一定是好事。”
紧接着殷无雪就被宁焰一屁股挤开。
他掏出一个木盒,掀开盖子,卧室里顿时银芒大作,几乎将阳光彻底覆盖,照明效果很是震撼。
“老大,你看这颗从玩家身体里挖的夜明珠,特别诡异,脱离母体还会自行生长,它一夜之间大了几圈,像个微型月亮……”
“别掀我的盖头。”
殷臣嗓音微凉,一把接过木盒,放在腿上认真观察。
与此同时,宋葬正忙着游走在酒席间。
他举着小杯子轮桌敬酒,与完全不认识的亲戚们打趣闲聊,不着痕迹地缓缓朝临近主桌的方向靠近。
宋老太爷、田月香夫妻与大哥都坐在主桌,但身为外祖父的田村长,居然就算是外家人,只能在另一台桌前与村中族老同坐。
他完全不在意没能坐在主桌,正笑着举杯与村民喝酒。
宋葬脸颊泛红,露出无害的微醺笑意,用余光将田村长上下打量了一遍。
老村长鬓角微白,蓄了胡须,看着还挺慈祥。
他具体年龄应该与宋大爷大差不离,却少了大爷那股沉默寡言的老实气息,显得更为自信精神。
眼瞧着宋葬即将过去敬酒,老村长立刻主动站起来,说了一套又一套祝酒词与吉祥话……友善有余,但亲近不足,脸上的自豪有些不太自然。
他说话时,原本聒噪的酒席间格外安静,大家都会主动闭嘴倾听。
很显然,老村长在田家村里真的极有威信。
宋葬若有所思,同时还在暗中观察田月香。
他发现田月香的表情似乎也不是特别自然,父女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互动,包括眼神交流……很怪异。
宋葬主动给老村长敬酒,拉近距离,特意留心观察他的身体细节。
如今是大夏天,席面从中午摆到傍晚,绝大多数汉子都穿着短打汗衫,唯独老村长不同。他把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
更奇怪的是,老村长已经喝过许多酒,满面红光,穿了那么多衣服,他本该浑身冒着热气才对。
可田村长的额头、脖颈和手腕这些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没有丝毫汗水痕迹。
皮肤很干燥,很平整,没有任何明显的老年斑,随着笑容挤出的皱纹,也像假货。
仔细一看,胡子更假,有两簇甚至是人为粘贴的动物毛发。
若是提前一天遇见村长,宋葬肯定没那么容易想到,他到底为何如此异常。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宋葬心底蓦然冒出一个猜测。
——他的外祖父,不会也是改造人吧?
宋葬决定把他抓回去审一审,但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田月香悄悄找借口拉到了里屋。
他那开心了一整天的娘亲,此时脸色格外难看。
“二郎,你外祖父不是好人,你别理他。”田月香拉着他的手,小声告诫。
宋葬怔了怔,刻意露出迷茫之色:“为什么?”
“有些事娘亲只与你大哥说过,如今你正式成家,也该知晓一二。
“田耀祖私吞了好大一笔建学堂的银子,他是个贪财恶毒的大混蛋。你外婆也是被他亲手打死的……在临死前,你外婆撑着一口气告诉过我,这老头子还把其他女人养在外面,回家时总带着腻人香气和陌生女人的头发。
“他就喜欢在田家村里当土皇帝。别看他家外表朴素,其实地窖里藏了不少银子,娘出嫁之前,在家里也是顿顿吃肉的!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家里每天吃肉,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如何就瞒过了村里那些扒墙角的混子……也许田耀祖会妖法呢?哎呀今天不说这些话,反正二郎你记好,万万不可招惹他,小心被他带上歪路。咱们要好好读书、安分守己,知道吗?”
宋葬表情逐渐严肃,语气凝重:“我知道了,娘,儿子一定谨慎做人。”
田月香见他态度良好,心中满意,随后佯装无事地回了主桌继续吃席。
而宋葬仍然立于原地,有些担忧。
来自猎鲛队的改造人,恐怕早已布满了苍木山周边区域,只是掩饰得太好,或者拥有较为高超的社会地位,可以互通消息、互相遮掩。
但如今没有别的线索,担忧无用,倒不如先抓人再说。
宋葬说做就做,耐心等到村长去茅房小解之时,直接从背后一巴掌将他劈晕过去。
将昏迷的村长拖进苍木山脚下,宋葬扒开了他的衣服检查。
临近傍晚,阳光被茂密树影挡了大半,土腥泥地长着青苔,溢出些许阴凉。
而村长的身体面貌,格外悚然。
他所有被覆盖在衣物之下的躯干,都被闪闪反光的七彩鳞片彻底覆盖,在斑驳阳光下甚至显得美轮美奂……
这种格外美丽的鳞片,只会出自女性鲛人。
宋葬骤紧眉头,继续扒他裤子,陡然发现他双腿之间有针线缝合的痕迹,连忙定睛观察。
从大腿一路连接到小腿内侧的表皮之上,残留着一长串狰狞的撕扯伤势,蜈蚣状的疤痕扭曲虬结,是全身上下唯一没有鳞片的区域。
若是真的将双腿合并起来……
难不成,他曾经将自己变成了鲛人,亦或者可以通过身体改造的方法两头转换?!
这是什么疯狂的行为!
宋葬受不了了,一巴掌把老头用力拍醒。
田村长睁开眼睛,眸底闪过一瞬的狰狞,像是野兽般杀意流露,宋葬也没说话,黑着脸又狠狠给了他一拳,将他打得脱力瘫倒在地,坐都坐不起来。
“唔……”
“你欺负我娘,杀了我外婆!找死!”
确认村长恢复意识,宋葬立刻搭起了戏台子,表情比他还凶狠几分,一次又一次抬手直勾勾地朝他脸上猛揍,拳拳到肉,顺手敲下几颗明显不是原装的碎牙。
田村长原本还没怎么害怕,直到他发现……宋葬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只能躺着被打,压根无力反抗。
“田耀祖,你服不服?”
“咳咳……我服,别打了,别打了。”
“清泉村被淹死的孤女,你可知晓?”
“我晓得,二郎,我没出手。”
“闭嘴,别装无辜,你为何要参与猎鲛队?”
“……被下毒,无法脱身。”
“什么毒?”
“是,是蛊毒,有看不见的虫子在我身体里爬……二郎,祖父好疼。”
这一理由宋葬倒是不意外。
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一开始谁都不会愿意将身体与野兽相融,改造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
但田村长绝不无辜。
宋葬唇角勾起冷笑:“你疼?我外婆被你亲手打死,难道她就不疼?”
“她,她看见了我被改造的身体,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在别人手上,她会死得更惨!”冷不丁听宋葬提起尘封旧事,田村长的语气格外激动,似乎还透着一股悲切至极的浓郁痛楚。
而宋葬压根不买账,狠狠扯下一片不属于他的晶亮鱼鳞,溅出几滴腥臭的血色。
“你杀了多少无辜鲛人,圈养幼童的池子位于何处,幕后主使是谁?说话,别在这儿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没想到下一瞬间,田村长忽然“呜呜”哭了起来,颤抖着抓紧宋葬衣角,含糊不清地卑微哀求:“二郎,这些事你千万别告诉月香,求求你,你对我怎样折磨都好……
“看在我是你外祖父的份上,二郎我求求你,别告诉月香,别让她再恨我,我的孩子全都死了,我只有她一个女儿!”
“不愿让她恨你,你就该早日死去,还当什么风光的老村长?”宋葬甩开他的手,继续冷言讽刺,“既然心怀愧疚,不能自我了断?”
“好,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不不,虫子会杀了你!我不能自杀,我被控制……”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第108章 山村诡事(15)
宋葬警惕地后退两步, 与田村长保持安全距离。
田耀祖没有死,但他的喉咙在诡异地蠕动,胸腔上密密麻麻的鳞片如呼吸般起伏不平。
有许多细小的生物在他身体内部活跃起来, 顺着胃袋向上爬行, 冲入食道,爬进气管, 撕扯声带, 阻碍着他继续透露任何秘密。
不出多时, 田耀祖浑身剧烈痉挛起来,肩颈肌肉因疼痛而极致紧绷,泛起病态的淤红。
但他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恐惧,而是习以为常地咬紧牙关、麻木忍耐,等待蛊虫撕咬的折磨慢慢结束。
原来如此,田村长他其实并不畏惧严刑拷打, 但是身为他嫡亲外孙的宋葬, 居然对他嫌恶到不惜拳脚相加……才会带来身体与心灵的共同崩溃。
当然,宋葬揍他时用的力气,可比虫子们狠多了。
苍木山厚实的泥土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凹陷深坑, 露出了纵横交错的盘踞树根。
田村长就躺在这个坑里。
他实在说不出话,只能竭尽全力摆了摆手, 用嘴唇反复比出“蛊毒发作”的口型, 示意宋葬无需担心,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宋葬不那么认为,他比田耀祖更敏感。
这些忽然躁动的蛊虫们, 并非唯一突现的危机, 苍木山本身更加值得警惕。
不知从何时开始,苍木山里也忽然没了声音。
先前他隐约还能听见酒席上的划拳声, 孩童奔跑戏耍的脚步声,推杯换盏和喧闹言语……如今却一点一点消失无踪。
山里的鸟鸣虫叫也尽数褪去,只剩下田耀祖“嗬嗬”喘气,鳞片诡异地涌动摩擦,漏风牙床里唾液与血沫子翻涌的“咕噜”细响。
安静,太安静了,好似有一层无形无声的隔膜,于不经意间缓缓建立而起,将两人彻底包裹在内。
以往只会与夜间幻象共同出现的绝对死寂,这次居然在光天白日之下也开始冒头。
宋葬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没有叫上任何战斗力够强的玩家,自己主动上山试探两次,才终于等到了寂静降临。
山腰断壁处,一棵足有百年的苍劲松树之下,有颗圆溜溜的小石头悄然动了动。
宋葬很快便注意到它的存在,耐心静待,果然目睹了近乎神异的景象。
小石头的影子被阳光拉长,越来越大,最终竟慢慢生出四肢头首,化作一个五六岁大的稚嫩孩童。
它穿着普通农家的粗布短褂,灰扑扑的布料没有丝毫出彩之处,却难以掩盖它不似贫农的外貌。
这小男孩长得格外好看,唇红齿白,漆黑有神的眸子又大又圆,饱满脸蛋细嫩如雪团,像只洋娃娃般精致漂亮。
它歪歪脑袋,迈开不太熟练的步伐,摇摇晃晃朝两人的方向走来。
那是魍魉,山间石头所化精怪。宋葬一眼便能知晓。
但不知为何,宋葬总感觉这孩子莫名显得有些眼熟……
“二郎,二郎!”
直到田耀祖突然坐起身来,双目圆瞪,发出两声讶异又惊恐的叫唤。
宋葬怔愣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这石头精,居然变成了他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只是比真实的宋葬更胖些,也更可爱,脸蛋挂着两团红晕,手臂肉乎乎的,一看就是被精细养育的受宠孩子。
所以它要害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田耀祖,连幻觉也只针对田耀祖一个人!
宋葬还在发呆,而田耀祖已经快崩溃了,他强撑着满身殴打伤势,忍着蛊虫在身体里疯狂蠕动的极致痛意,大吼着从深坑中拼命爬了出去。
他完全无视宋葬的存在,指甲抠挖着泥土发力,缓缓朝那个漂亮的幼童爬去。
许是毅力太过坚定,田耀祖竟成功冲破了蛊毒的消声限制,硬生生逼迫自己吐出两只形态不同的小虫,喉咙里的破损声带重新震颤起来。
他边爬边沙哑含糊地喊:“二郎,快跑,不要过来……”
“不,不!外公马上去保护你……”
宋葬慢悠悠跟在他身后,捡起那两只被他逼出体外的小虫,擦拭干净,仔细打量。
一只是仍在幼虫期的千足蜈蚣,自带一对狰狞脚勾,勾端可分泌剧毒,而另一只……黏糊糊的,通体黄绿偏暗,有几条不明显的黑色纵纹,脑袋像把半圆的锤头。
宋葬认得它,许多古籍里记载过的经典土蛊。形似小蛇,凶猛食肉,像蚯蚓那样可以被分割数段而不死,是生命力极为强大的笄蛭涡虫!
怪不得殷臣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这副本里有蛊毒存在,但怎么都找不到。
身怀蛊毒的群体,起初都未曾出现在众玩家视野之中。
宋葬捏捏外表柔软的笄蛭,趁着田耀祖还在地上艰难爬行,直接把两只虫子都迅速扔入口中,随意嚼了嚼。
唔,浓郁的蛋白质与土腥味直冲鼻腔,蜈蚣硬壳实在有点扎嘴,但也不算特别难吃。
【你食用了万花蛊·幼虫,抗性+1】
连续两条一模一样的消息提醒,足以让宋葬确认蛊毒的类型。
万花蛊这个名字本身,已然具有充分的暗示性。田耀祖身体里的蛊虫恐怕不止这两种,还会有其他五花八门的虫型生物,以及……因为移植改造而侵入体内的海底寄生虫。
他无法自杀,无法说出某些事情的真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这蛊毒配得上【万花】之名,功能真是多种多样。
田耀祖因万花蛊而饱受折磨,才会选择屈从于邪恶组织、为其卖命,从理智的角度看待,宋葬可以理解他的选择。
但宋葬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苍木山。
身为饥荒时代后的幸存者,田耀祖就应该走上他先祖的老路,被血亲后代抛弃在满是女人尸骨的深山之中,给田家祖母好好赎罪。
这才能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嘛。
打定主意让田耀祖有去无回后,宋葬绷紧的精神倏然放松几分。
被叫魂似的唢呐吵了一天,他现在终于能安静安静,可以休息一会儿看看戏。
宋葬随意找了个枯树桩坐下,享受着近乎极致的宁静感。
田耀祖仍在艰难地向前挪动身体,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鳞片颤抖翘起,里面也有凹凸不平的虫豸在疯狂挣扎蠕动,很是辣眼睛。
幼年版的自己开始拙劣演戏,睁着一双浑圆眸子,生涩挤出两滴眼泪:“外公,这些怪物叔叔是谁?他们身上臭臭的,有咸鱼味儿。”
“不要!你们别碰它,我外孙是无辜的!要抓就抓……唔呕……”
田耀祖喊到一半,蓦地呕出几十条五彩斑斓的鲜艳毒虫。
毒虫们丝毫没有纠缠于宿主的意思,钻入泥土四散奔逃。
宋葬支着下巴看完全程,不由微微眯眼,刻意放松的腰背再次绷了起来。
有点意思。
蛊毒在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是为了阻止田耀祖说出猎鲛队之隐秘。
但它们紧接着做出的行动,目的全都变了。
蛊虫在主动拖拽、阻止田耀祖继续前进,见他不为所动,随后就想冲破他的皮肉,自行逃离宿主的身体。
没错,这些虫子居然在害怕,害怕田耀祖癫狂的幻觉,害怕这层无形的屏障,还有那个孱弱至极的幼年版宋葬……
宋葬越想越是兴致盎然,他不再干等着看戏,亲自拎起田耀祖的衣领,大力拽着他往石头精的方向快步走去。
田耀祖拼命挣扎,摇着头哭喊:“啊啊啊!二郎快跑!闭眼别看!啊唔……唔唔……”
惊恐的蛊虫们终于找到了逃离的大门,从田耀祖的耳鼻口与排泄处汹涌窜出,裹着不明汁液“哗啦啦”地倾泻逃窜,有不少甚至掉在宋葬的衣袍之上,黏腻而泥泞。
这一小块山腰,迅速变成了各类邪性虫子的窝藏之地。
宋葬微微皱紧眉头,忍着没把它们拍开。
虽然有点恶心,但每只虫子都能给他加一点抗性,多抓几只一起炸了吃掉,稳赚不亏。
随着蛊虫大批量逃脱,田耀祖的身体里猛然传来一阵死尸般的恶臭,似乎有几个被鳞片掩盖的部位也开始迅速腐烂、发炎化脓,免疫系统疯狂排斥着强行移植而来的陌生肌理。
当然,总有几只笨虫子是找不到路的,在血肉中自我繁育的虫卵们也难以自行逃离,倒是勉强减缓了田耀祖快速消散的生机。
暂时粗糙活着,没有暴毙就行。
宋葬把他扔开,与幼崽版的自己对上视线。
见这孩子露出毫无心机的茫然之色,宋葬的语气倏地柔和下来:“小朋友,你为什么要欺负外祖父?”
石头精愈发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你,你看得到我?不可能,不可能啊……”
它好像吓坏了,而田耀祖听到这话也吓坏了,睁大空洞的双眸警惕道:“有谁在?谁要害我的二郎,你出来!”
宋葬把田耀祖踢远了些,随后一把拎起石头精的衣领,高高举起,让它双脚离地。
腾空的小男孩晃着脚惊慌挣扎,无所适从的茫然模样还真是可爱极了。
宋葬唇角弧度愈发扩大,像个恶劣的变态,轻声质问:“你想对他做什么呢?是谁吩咐你欺负老人的?小朋友要尊重长辈,怎么能如此胡闹?”
“我没有!我是在救他!放我下来!”石头精义正言辞地抗议着,急得满脸通红。
“是吗?可是你自己看看,他快被你害死啦,浑身都是老头味儿,臭烘烘的。”
宋葬踢了踢田耀祖身上松散的鳞片,让沤在他身体里的腐臭气息逸散得更为迅速。
“不是的不是的,我要,唔,怎么说来着,我要阻止他,丢根忘本……”
说到这里,石头精动作一顿,神色突然间变得冷而僵硬,几乎毫无多余表情,连语气也格外平缓刻板。
它缓缓开口,像是在背诵一段早已编辑好的台词:“他会被蛊虫吞噬心智,身体异变,成为一种不该存在、不合规律的异种生物。
“他会冲破世间万物平衡的极限,导致千千万万的人类随之异变,带动人族的沦陷、灭亡,造成难以挽回的恐怖下场。”
宋葬安静下来,默默听它说完,一眨不眨盯着它呆板的面容,直到石头精再次停嘴,面部表情又迅速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石头精似乎有些得意,偷偷瞟了一眼宋葬,笨拙地佯装出高高在上的神色,口吻高傲:“听懂了吧?愚蠢的人类,我可是个一心向善、救苦救难的好精怪!放我下来!”
宋葬不仅没放手,甚至恶劣地攥紧衣领,将它拎得更高了一些,根本不买账。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宋葬笑吟吟地柔声威胁,“小朋友,告诉我,不然我就把你切成细细的碎块,放进铁锅里煮成石头粥,喂给家里的猪崽们吃。”
“不要!”
石头精大惊失色,试图扭动小身体挣扎逃窜,可它生而有灵,很快便在束缚中认清了一个残忍现实。
——宋葬真的很厉害,能空手碾碎无数个像它这样的小小精怪。
委屈的小石头,眼里悄悄含了一包眼泪,强忍哭腔:“我,我从出生开始就知道了,是先祖传承的,哥哥,你别打我。”
“从出生开始……今年你多大了?”宋葬若有所思。
“我只活了三天,哥哥你信我,我没说谎的。”
三天?!
宋葬提起了兴致,强逼着小石头吐露出许多秘密。
这傻乎乎的石头精其实非常好骗,只要好声好气地问,再配合些许“凶狠”威胁,威胁完再温柔说两句好话……就能哄着它半推半就说出真相。
原来,它只是想阻止人类做出更多的【疯狂行为】。
包括但不限于,猎鲛队的粗暴身体改造,创立大量道观寺庙并扭曲教义,收拢信众的香火为己所用,最终利用香火信力钻研邪术,搞出个人崇拜、唯我独尊的隐秘邪///教。
类似万花蛊毒这般有违人伦的妖邪之法,也是必须取缔的行为之一。
唯有如此,才能拯救并留存人族的有生力量,避免人族出现不可控的异变,走上一条无法再回头的非人道路。
从很久以前开始,苍木山中自然诞生的精怪们都生而知晓,上述一切都是它们的最终使命,是深深植入它们灵魂中的一项关键任务。
石头精认为自己做得很正确,是大义凛然之举。利用幻觉来折腾田耀祖,在它嘴中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而已。
“石头,你见过神仙吗?”
宋葬没有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忽然冷不丁问。
石头精摇了摇头:“只有山精、水鬼和妖怪,几团特别厉害的妖气,以前还有好多好多鬼奶奶。
“我听别的精怪说过,苍木山曾是仙人隐居地,所以格外有灵,更适合吸收月华之精……但我把山里走遍了,没有神仙,精气能量也无法循环再生。
“因为能量不循环,所以像我这样聪明的精怪也活不长,最多可以支撑七日左右,就会变回普通石头。”
说到这里,石头精满不在意地掰着手指算数,继续道:“我看看……还有三五天,我就会死掉啦,到时候会有新的魍魉代替我~”
宋葬听得一怔:“只有七日?”
“对呀,我其实不怕死的,但我好怕痛,以前从没有人打过我,除了你,”石头精委屈巴巴,小声祈求,“哥哥,别把我做成石头粥好不好?等我变回什么都不懂的石头,再把我喂给小猪,行不行?”
宋葬摸摸他毛绒绒的脑袋,放缓声音:“只要你听话,我不会欺负你。告诉哥哥,那几团很厉害的妖气,在什么地方?”
所谓妖气,应该就是擅长制造幻觉的魑魅了。宋葬不讨厌小精怪,但他是真烦一切打扰他睡眠的存在。
“其中一团,就在田耀祖的脑子里。等到所有不该属于人族的妖邪异物,都从他身上剥离,妖气就会自行离开啦。”
宋葬若有所思:“你们针对田耀祖,我能理解。但宋家人呢?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之人,没有变成怪物。”
“啊?我想想……因为,因为宋家是罪人!宋家一脉,有能力开启一个足以超越人族极限的秘宝,抢夺不属于人族的力量,必须阻止!”石头精顿了顿,小心翼翼,“我也不知道秘宝是什么,不要打我。”
“不会打你,继续说,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宋家人,也有能力激发秘宝吗?”宋葬眯起眸子。
“是的哦,只有这一支特殊的宋家人,通过姓氏正式传承下去,就可以开启秘宝!其他姓宋的都没有用。”
“我明白了,”宋葬缓缓勾起唇角,“所以小石头,另外几团妖气又在什么地方?说清楚,不然我还是会把你做成石头粥。”
石头精浑身一抖,但没有立刻屈服:“哥哥,你已经好厉害了,你也想得到那个秘宝吗?”
“我对它没有任何兴趣,但你说的那几团妖气,已经害死了我的爷爷,险些吓疯了我的大哥。待到日后,妖气还有可能害死更多人,尤其是对秘宝一无所知的无辜者……我想为家人报仇,你明白吗?”
提到宋大爷的时候,宋葬喉咙里蓦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挤压感,像是世界意志在有意限制于他。
有些难受,但并没有像殷无雪在宁府所遭遇的那般严重。
毕竟苍木山里继承了先祖意志的山野精怪,或多或少都知道宋大爷被迫消失的真相。
而听完这番情感真切的说辞,石头精沉默半晌,定定地看了宋葬几眼。
“哥哥,你真是个怪人,谎言频出,但这几句话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宋葬一怔:“嗯,我对秘宝绝无贪图之意,告诉我吧,我只想保护好我的家人。”
石头精点点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才悠悠解释起来。
“妖气,根源聚集于苍木山泉眼之处,有古阵制约,由千年前鲛人女王的宝珠,作为镇压之眼。如今宝珠力量消弱,封印松动,妖气才得以在苍木山周边行动,但它们都无法彻底脱离阵法,不会大肆为祸人间。
“妖气无形无色,难以捉摸,可以从任何缝隙逃窜而出。虽然哥哥你很厉害,但也无法轻易把它杀死。
“这样吧,我给哥哥想个办法,只要你找到更加厉害的宝珠,用来加固古阵封印……接下来的千年以内,妖气必然无法再离开泉眼半步。”
更厉害的宝珠?那可能要找到新的鲛人女王才行。
宋葬猛然想起那个被杀害的女玩家,她的角色背景主线,必然会与宝珠有所关联。
正待宋葬沉思之际,石头精苦着脸再次开口,感慨道:“哎,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些怪怪的妖气,它拯救人族的手段太凶狠了,而且性情残暴恶劣,故意制造苦难与恐惧,这两天还总是偷偷欺负我。
“……还有,对不起啊哥哥,确实是它用幻象害死了你的爷爷。若换作我来处理,我可不会这样粗蛮。”
“不是你的错。”
宋葬揉揉它的脑袋,没再揪着孩子衣领不放。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这个石头精的,单是看着这张圆脸蛋,宋葬的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变好一些。
这不是宋葬自恋,他只是感觉这个幼年版的他,很像平行世界中更加幸福的自己。
诞生在田家村的宋氏幼子,从小便有人撑腰、有人托底,从不缺衣少食,甚至备受宠溺。
他拥有很多很多的爱与关注,拥有张牙舞爪、活泼灵动的底气,才会成长得善良、可爱又讨喜。
除了外表,他与宋葬没有半点相像,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但也正因如此,宋葬才会特别喜欢他,喜欢他身上那股……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幸福感。
宋葬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铁锅,在石头精的惊讶欢呼声中,抓了好几团蛊虫扔入锅内。
他给小朋友做了一大锅鲜香金亮、口感酥脆的“油炸蚕蛹”。
石头精从未碰过凡俗食物,吃得满嘴流油,睁着闪亮的大眼睛说出狂言:“哥哥你太厉害了,你可以养我吗?我想当你的儿子!”
宋葬就在等这句话。
“当然可以,投胎进我媳妇的肚子就行,这样还能让你多活一些时日,我想带你去看看苍木山外的风景,吃更多好吃的。”他半蹲下来,温声诱哄。
小朋友听得颇为意动,只是有些为难:“投、投胎?我不知道该怎样投胎……”
“没事,我让我媳妇想办法,他比哥哥还要厉害呢。”宋葬勾了勾唇。
“我都听哥哥的!好哥哥,让我再吃两个炸虫子~”
他们相谈甚欢、一拍即合,石头精兴奋得彻底忘了自己的本来任务。
苟延残喘的田耀祖被完全忽视,反而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快死了。
蛊虫脱离他的身体时太过粗暴,带走了他绝大部分生机能量。在逃跑过程中,横冲直撞的撕扯也狠狠损伤了他各处器官。
如今的田耀祖,不仅浑身是伤,还近乎聋哑,再也说不出半句清晰的话。
他颤抖着手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国师】。
艰难写完,他又在这个字底下画了几条加重的横线,强调国师在这一连串事件中启到的作用,绝不止一星半点。
宋葬仔细与他确认后得知,国师姓徐,是个道士,真名不详,师从历史悠久的青羊宫观。
这位徐国师道法强横,信众颇多,不仅充当着猎鲛队的靠山与最大受益者,还亲手研究、不断精进着身体改造之术、炼丹技艺与多种蛊□□方法。
改造人类的灵感,似乎来自于臭名昭著的《造畜之法》。旁人都寻摸不出门道,他居然有能力在此基础上反复改良、推陈出新……
若有良好的手段制约,他必然能成为一代英杰,可惜可惜。
这种极致聪慧的枭雄角色,一旦走上歪门邪道,后果总是格外不堪设想。
宋葬若有所思:“你知道国师到底想做什么吗?他究竟有何最终目的?”
手腕已然力竭,田耀祖连树枝都拿不起来。他瘫坐在地上,麻木地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要回家找我媳妇了。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宋葬歪头问。
闻言,田村长抬起死气浓郁的双眼,用干涩嘴唇艰难比出口型:“月香……”
“放心,我会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宋葬平静说完,抬手便“咔嚓”拧断了外祖父的脖子。
他将田耀祖身上的鲛人麟片全部拔掉,收集起来,随后再给田耀祖穿上衣服,扔进深山老林里。
好歹留了最后一丝体面,没让村长赤///裸离去。
在忙活这些事时,石头精一直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而宋葬也未曾停止思考。
这世界的设定真是有趣。
没有漫天神佛,没有地府轮回,精怪能继承先祖意志,却只可依靠月华之精气短暂存活,很快便会消亡迭代。
而道士们的修炼方法,仅剩香火与邪//教两种途径,正统道法变成毫无作用的地摊货。
联系以往经验,宋葬很快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
这个世界上,曾经定然有过神仙,如今祂们全都离奇消失了,还将飞升和轮回的途径彻底切断,把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绝天地通。
至于精怪们口中那所谓的先祖意志,所谓【拯救人族】的任务……恐怕也是由消失的神仙所为,刻意留下了印记与防备措施。
祂们不仅要隔绝仙凡,还要阻止人类利用任何特殊途径,冲破那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任何超自然、超凡俗的能力,都在冥冥之中被强行遏制。当人族太过厉害,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除了殷无雪情况特殊以外,如今的临朝国土之内,似乎唯有徐国师一人做出了不菲的超自然“成就”。
这还是因为他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狠辣疯狂,毫无底线,罔顾人伦。
但宋葬也在思考。
人类反抗仙神,自行寻找超脱之法……这件事本身,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真正罪恶的只是行事手段,而非动机。
第109章 山村诡事(16)
山脚下人声嘈杂, 有桌椅拖动的声音,有小孩儿在玩儿爆竹的闷炮,时不时便传来几道刺耳巨响。
无形屏障随着妖气逃离而逐渐消失, 先前近乎死寂的封闭空间, 开始慢慢恢复鲜活。
其实在弄死田耀祖时,宋葬也尝试过守株待兔, 寻找那团从他脑袋里逃离的“妖气”。
结局自然是一无所获。
石头精说得没错, 只要妖气没有主动招惹于他, 宋葬根本就看不到妖气的存在,更别提后续的强行抓获、彻底碾杀了。
换成殷无雪出马可能还有机会,但宋葬不会道术,更不会驱邪法门,几乎毫无办法。
于是宋葬果断选择放弃,决定从鲛人宝珠下手。
临走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云层橘红泛粉, 溏心蛋般圆润的太阳挂在天际,温暖明媚。
酒席即将结束,是时候该回家了。
石头精晃着腿坐在悬崖上, 满脸期待地对他招手道别。
“哥哥,要回来养我哦~”
听着它这理直气壮的话, 宋葬不由微微扬唇, 也挥了挥手。
离开苍木山,宋葬刻意仔细打理了一下衣冠。
将被田耀祖拉扯褶皱的衣角重新抚平,固定好略微松动的发冠, 在干爽的草地上擦掉靴底污泥……基本毫无破绽。
当然, 他在殷臣面前是什么也瞒不住的。
玩家们假模假样地闹了闹洞房,领着两个村里最漂亮的孩子滚了床, 再撒点花生红枣,随后接下来的一夜时间,将尽数属于这对“新婚夫妻”。
何文彬的秀才名声很有用,就连村中二流子,也不敢随意打扰小情侣的洞房花烛夜。
天际隐隐泛着红霞,门外已是一片寂静。
龙凤红烛燃得正旺,随风摆动的火苗时而发出几声轻响。
殷臣也沉默着坐在榻前,一言不发,故意逼着宋葬率先有所行动。
有点紧张。
宋葬深吸一口气,拿起田月香专门准备的喜木秤杆,掀开了质感十足的大红盖头。
殷臣抬眼看着他,这对极具攻击性的美丽凤眸,被白肤朱唇衬得愈发流光溢彩,一如既往勾在宋葬心尖儿上,眼底清晰倒映着摇曳的血色烛光。
任何金银首饰,玉石珠翠……一切明艳张扬的奢侈珍宝,尽数堆砌在这人身上,也绝对难以掩其锋芒。
“你好漂亮。”宋葬拉起殷臣的手,红着脸小声说。
“别哄我开心,”殷臣捻着他微凉的指节,似笑非笑,“今天喝了多少?”
宋葬顺势在床边坐下,两人腿挨着腿,肩贴着肩,热度隔着布料悄然传递。他将脑袋倚在殷臣肩头,轻轻蹭了蹭:“没喝多少。”
“宋葬,装乖也没用。”
“我知道,没用。”
宋葬好脾气地贴得更近了些,嗓音依旧温和,柔软唇瓣犹如羽毛划过殷臣冷白的脖颈,细碎温柔的吻轻落在他眼尾、脸侧与耳尖。
一只华丽的金镶翡翠流苏耳坠,被宋葬轻轻咬了下来,落在两人腿间。
殷臣绷紧身子,先前积蓄的气势陡然短了一大截,色厉内荏般僵坐着冷声说:“你在苍木山上做了什么,说清……”
话未说完,宋葬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吻上那双同样炙热的唇。
唇瓣生涩而笨拙地紧贴在一起,呼吸交缠升温,殷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扣紧了宋葬的腰,格外用力。
“撕拉——”
“当啷——”
锦缎布料撕裂的声音,与珠翠流苏的碰撞声同时响起。
另一侧的耳坠也被宋葬悄然摘下,随手扔在一旁。
他解开那些精致的簪子发钗,任由乌黑长发如瀑布从指缝滑过,轻柔按住了殷臣的脑袋,稍稍用力。
“闭眼,张嘴。”
宋葬轻咬着殷臣微颤的唇,从枕下摸出一盒桂花蜜膏,轻声命令。
谁要在这种时候谈正事?
至少宋葬绝不会犯傻。
早在进入副本之前,他便上网认真浏览过许多讲解,记了笔记、融会贯通,为千金春宵做足准备。
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几乎有种即将融化的窒息濒死感。他只能凭借着无数次濒死体验带来的经验,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
他喘不过气,殷臣也没好到哪儿去,浑身紧绷得像块石头,非要宋葬一点一点吻过去,轻声哄着人呼吸、换气……放松身心。
这个纯情的家伙,天天假装成游刃有余、为所欲为的恣意变态,也是时候该露出马脚了。
今夜殷臣唯一帅气的举动,大抵就是蓦然扯下宋葬的腰封与发冠,闭眼颤着纤长睫羽,泄愤般扔向远处,却恰好砸灭了床榻两侧的摇曳红烛。
也许他就是刻意为之?宋葬难以分辨,也不想分辨。
无论夜色再是黑沉,也不影响宋葬超乎寻常的视力。
殷臣眼尾悄然晕染的潮红,凤眸中氤氲漫起如烈酒的惑人水色,冷白肌肤上被他碾磨咬出的淤青印记……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乡野村落,不会有仆役添茶换水,未免麻烦,宋葬干脆就没停过。
一床绣着龙凤鸳鸯的大红喜被,彻底报废。
*
翌日。
宋葬主动包揽了一切卧室范围内的家务活。
殷臣什么都没说,抿着微微红肿的唇,头一次让宋葬替他换了衣服。
他很沉默。没有冷言冷语,也没有甜蜜情话,更没有颈项交缠的耳鬓厮磨,但……特别听话,毫无戾气,任由宋葬摆布。
宋葬完全看不懂殷臣在想什么。
不会是做得太过火,直接把人做坏了吧?
不应该啊!
说好的比石墨烯强大很多倍呢!
宋葬美美回味了一番昨夜记忆,认为自己真的算是有所收敛。
当殷臣的呼吸声太过支离破碎,甚至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宋葬就会低头咬着他的唇,慢慢来。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需要时间来适应。
按理说以他们两人的平均体力……就算一连折腾三天三夜,应该都不在话下才是。
为什么殷臣会怪怪的呢?
宋葬实在摸不着头脑,对安抚工作也毫无经验,只能暂时不动声色,暗中观察殷臣的言行。
他带着殷臣一起找父母敬了茶,与家里人共同吃完早饭,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殷臣只对他一个人不对劲,在其他人面前都很正常。
这更奇怪了!
田月香心疼儿子,见宋葬对殷臣处处关照,自然也会连带着心疼“儿媳妇”,一大早气氛融洽得不得了。
家里的杂务与琐碎活计,田月香是一样都没让殷臣去做,还赶着两人回屋更衣梳头,早些去学堂上课,莫要让何秀才不满意。
而百思不得其解的宋葬想了想,直接从牛棚里牵出一匹马,又在马鞍上绑了个柔软的棉垫。
他试探着对殷臣道:“今天你尽量少走路,坐着吧,我牵马慢慢走去学堂就行,绝对不会硌着你。”
殷臣轻“嗯”一声,沉默照做,翻身上马的动作与往常一样流畅,怎么看也不像是受伤的状态。
宋葬更茫然了。
他牵着马往村头走去,趁四下无人时,偷偷捏了捏殷臣的小腿和脚踝。
紧接着,他便眼睁睁看着殷臣再次浑身紧绷,冷着脸揪住几缕黑马鬃毛,周身散发出一股……杀气。
杀气之内,还混杂着其余宋葬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但至少殷臣没有推开他,罗裙下的膝盖缓慢动了动,轻轻贴在宋葬肩侧。
这算是在主动示好吧。
宋葬稍微放松了些,不着痕迹勾起唇角,没再故意骚扰他,留出空间让殷臣自己慢慢消化。
两人是提早出发的,到学堂时还尚未正式开课,周围很是安静。
修竹瘸着腿过来开门,从宋葬手上接过缰绳,面无表情对着殷臣躬身一礼。
殷臣被宋葬牵着下马,意味深长地多看了修竹一眼。他从这小书童布满血丝的眸底,捕捉到几缕欲言又止的委屈与隐忍。
这不像是修竹惯常会露出的清澈崇拜眼神,更像宅斗戏码里……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刻意“忍耐苦楚”,试图引起殷臣的注意。
殷臣确实有所注意,他扭头哑着嗓子问宋葬:“发生了什么?”
宋葬毫不遮掩地笑笑,一脸无辜:“他喜欢你,不让我把你娶回家,所以我要宣示主权。我做得不对吗?”
“特别对。”
殷臣勾起宋葬的手,十指相扣,与他并肩走进学堂,没再回头。
独留修竹呆呆站在原地,将手掐出血来。
其实修竹心里也清楚,自己有很多小心思,不会讨主子喜欢。
但他也不想这样的,他一直看得清自己的地位,以往也从未想过高攀,甚至于冒犯公主之威严。
可是不知为何……自从来到田家村,修竹便愈发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阴暗与疯狂。
就好像,有某种潜伏在他身体里的陌生活物,在接触到乡野空气之后,倏然间变得活跃起来。
擅自扯住他的心脏强行跳动,擅自改变他谨小慎微的思维模式,擅自在他情绪激烈时,全面掌控了他的五官与四肢。
肆意妄为、冲动行事,无法自持。
修竹惊愕地发现,他竟在猝不及防间看清了公主的美貌。
他还发现,公主似乎不似寻常女子,身形格外高挑,面容更为冷肃。只要束起头发,公主瞧着便与皇子王爷们别无二致……却依旧无比迷人,如芝兰玉树。
修竹艰难掐断了心头的遐想。
他很感谢宋葬打断他的腿,弄哑他的嗓子,将头脑沸腾的自己打回原形,强制恢复冷静。
若非如此,修竹真怕自己被陌生又激烈的欲念所吞噬,变得更为疯狂,愈发难以自持,无法掌控自我心意,做出真正不可挽回的恶毒之事。
小书童在苦涩地自我反省着,而今日的何文彬春风得意。
他来田家村的“寻亲”目标,已然顺利达成。
何凤娘的头颅,被装在红木盒里层层封存,快马加鞭送回何家,还附带一张来自长公主的亲笔确认信,以及公主府的鎏金大印。
很快,他就能继承祖父的家产与古书典籍,淋漓尽致地拓展视野、钻研策论,在书中黄金屋里肆意遨游。
就算何家祖父前功尽弃,没能从颅骨内找到想要的镇北军虎符,那又如何?
有公主的府印压在头顶,他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暗亏,老老实实进行家产交接。
由于心情格外好,何文彬讲起课来简直有如神助,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好学之人听得入神,开小差的也不敢贸然惊扰。
宋葬认真听了会儿,确认没有自己不懂的知识,随后就偷偷拉起殷臣的手,试探着放在怀里揉揉捏捏。
殷臣没有拒绝,很好。何文彬更不会对此多说什么,毕竟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影响不到任何人。
宁家两兄弟也紧挨着他们坐在一起,不着痕迹打开系统群聊,继续交流起正事。
相比起“非自愿入伍”的田耀祖,被扣押在宁府的那两名猎鲛队员,嘴巴更加严实,而且惜命,几乎撬不出任何关键性的秘密。
就算他们想说,也会被蛊虫扼住咽喉,经历浪潮般反反复复的痛苦折磨。
好在殷无雪手中存着不少吓人的法子,认认真真审了他们一天一夜,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大批量圈养鲛人的渔村,严格意义上并不在长公主的封地之内,而是紧贴着海县的昌县,一片毫无存在感的黑色礁石滩下。
——鲛人宝珠有不同的珍贵等级,在黑市内部被分为几大类,价格差距,足有几百两黄金之多。
——进行人体改造的实验室,分别位于京城,凉州(部分县城在长公主封地内),以及蛊毒文化最为鼎盛的南疆大域。
宋葬认真读完,若有所思地跟在底下发消息。
【宋葬:@宁焰,鲛人女王的宝珠长什么样,你们有了解到吗?】
【宁焰:知道知道!最关键的判断标准,是夜明珠的“可成长性”!】
【宁焰:世间最为顶级的宝物,在初生时必然自晦,看着格外平平无奇,但后续会渐渐光彩夺目,最终爆发出如满月般的盛大光辉,甚至可用于蓄养精怪鬼魂,为神仙供给灵力,或成为法器与阵法的核心部件……】
【宁焰:上面这些是那两个猎鲛人的原话。反正我们一致怀疑,那个倒霉的鲛人玩家身份很特殊,她被挖走的宝珠,像极了最顶级的成长型夜明珠。就算不是女王,肯定也和贵族/公主一样牛逼。】
【宋葬:如果这颗宝珠对你们没有其他作用,能不能先把它放在苍木山泉眼的古阵里?试试看,它应该可以解决最近发生的幻觉问题。】
【宁燃:??夜明珠已经交给殷臣了啊,你怎么还来问我们。】
宋葬一愣,扭头看向沉默喝茶的殷臣,低声问:“在你手上?”
殷臣给他倒了杯茶,似笑非笑。他语气与往常的差别不大,只隐约多了一丝压抑的沙哑。:“就在我们的卧房里,你枕头旁边的小木盒。你完全没有发现。”
“……我只顾得上关注你一个人,别的东西我都没在意,有问题?”宋葬瞪他。
“嗯,没问题。”
殷臣唇角扬起,看上去似乎逐渐恢复回了正常状态。
宋葬不由再次试探:“我在苍木山里遇到一个魍魉精怪,它长得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擅长驱逐蛊虫,还告诉了我很多重要秘密。具体等下课了我慢慢说。
“但是再过两天,它就会死掉,我有些舍不得……如果让它投胎过来,暂时当我们俩的儿子,你能接受吗?”
“当然可以。今晚我们再几次,我就能怀上孩子。”
后面半句话,是殷臣紧贴在宋葬耳边轻声说的,暧昧又黏糊,呼吸有些烫人。
正常了,殷臣开始说骚话了,他终于正常了!
宋葬总算是放下心来,故意露出些羞赧表情,歪头软软倚靠在他怀里,偷偷揉了揉殷臣手感完美的紧实腰腹。
这里藏着一连串的吻痕与指印,全都是宋葬干的好事。
*
放课后,何秀才布置好明日上交的作业,便让学子们自行回家。
村里情况与城镇那书香浓郁的书院不同。十来岁的男孩们,几乎必须要参与农忙事宜,就算读书成绩再好,也逃不过下地种田的活计。
为了吃饱饭,大家绝不可能在学堂里呆上足足一天,那实在是不太现实。
学堂上午的课程是为童生试而做准备,下午的课程则是识字、练字与基础启蒙。
正午日头高挂,炊烟四起,村中弥漫着随风飘拂的饭菜香气。不少村中的小萝卜头们带着干粮,蹦蹦跳跳地被父母提早送来。
宋葬抓紧时间,和玩家们解释了昨日在苍木山上发生的事。
他刻意省略掉田村长被暴揍一顿的真实遭遇,重点强调了徐国师的恐怖,未知秘宝的存在,以及有关绝天地通的猜测。
临朝的开国功臣们,好坏暂且不论,但这些神仙……恐怕还真不一定就是好神仙。联想到自家人的梦魇遭遇,宋葬就对神仙没有任何好感。
说着说着他忽然发现,玩家大部队还少了一位关键角色。
“殷无雪在哪里?”宋葬左右环视。
宁燃点开群聊喊她赶紧出来,回答道:“她在海县开了一间医馆,打着长公主的旗号,用烧好的符水给贫民治病。现在应该正忙着。”
“这方法倒是不错。”宋葬若有所思。
替人治病,也是一种吸收信力的好方法。有宁府和县令帮忙照看,绝对没人敢找她的麻烦。
但殷无雪越是混得如鱼得水,宋葬心中便越是隐隐感到担忧。
假设殷无雪成长的速度太快,将名声打得愈发响亮,她一定会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仅会成为徐国师的威胁与竞争对手,还会成为神仙、精怪与妖魔的共同打击对象。
得知宋葬的警惕与忧虑,殷无雪本人表示接受良好。
【殷无雪:我不在意!讲真的,被针对被关注,其实也是件好事。】
【殷无雪:正好可以拿我当诱饵啊,守株待兔,来一个杀一个,让敌人暴露目标、有去无回!我又不是孤立无援,反正还有你们在嘛。】
“有道理。只要殷无雪没有自杀,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她死不掉。”
殷臣淡定说着,随后拉起宋葬的手:“先回家,吃饭。”
宋葬犹豫片刻,看了眼落单的宁家兄弟。
骑马回镇上,至少要将近一个时辰,到那时候都快过了饭点。想到家里根本吃不完的几盆酒席剩菜,宋葬开口:“宁哥,你们也来我家吃……”
“他们不来。”
殷臣突然出声打断,紧接着抱起宋葬骑上马背,调转缰绳,头也不回地离开学堂。
宋葬:?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殷臣明明体力挺好的,既然如此,今早他那幅任人宰割的“柔弱”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疑惑,在午饭过后很快便得以解答。
宋家人都有午睡习惯,殷臣也顺势拉着宋葬迅速回了卧室。
他二话不说,径直将宋葬按在床榻之上,表情认真:“做吗?”
“啊?”
宋葬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而殷臣的态度格外理直气壮:“我们成亲了,你要满足我的需求。”
宋葬沉默半晌,揉着嗡嗡作响的太阳穴,幽幽质问道:“你先说清楚,今天早上什么情况?你对我哪里不满意?”
“……不是。”
殷臣解开衣领的动作顿了顿,薄唇微抿,终于透出些不自在的情绪来。
他低声说:“我只是不想出门,不想做任务,不想处理正事,不想见到其他人。”
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抑郁状态?
“那你想做什么?”宋葬勾着他的手指捏了捏,小心发问。
“我只想被你弄死在床上。”殷臣反手扣住他的腰,平静回答。
宋葬:……
原来不是抑郁状态,是更加变态了啊。
殷臣继续平静描述自己的心路历程。话里行间,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疯意。
“我上瘾了,我很喜欢。只要你碰我一下,我就想立刻拉着你滚到床上去。
“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我决定尝试戒断,尽量与你减少交流与肢体接触,然后我发现这样做根本行不通。
“再忍下去,我只会想一刀砍死你,再砍死我自己,以绝后患。”
宋葬听得脸颊通红,呼吸微窒,浑身涌起毫无来由的热意。
他偏过头,故作羞赧地软声道:“殷臣,你好坏啊,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别装傻了,昨晚弄哭我的变态是谁?”
殷臣直勾勾盯着他,墨黑眸底翻涌着毒蛇般黏腻的诡异光泽。他故意揉捏着宋葬最为脆弱的耳尖,勾唇挑衅:“有本事,你就让我再哭几次。”
第110章 山村诡事(17)
新婚生活很和谐, 夜里白日皆是如此。
两人早已习惯于彼此的气息,太有默契,几乎连磨合期都毫不存在。
当然, 宋葬其实还是有所收敛的。
他绝不会一次性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 更不会被“激将”成功,头脑发热去满足殷臣的需要。
宋葬连自己的需要也不会彻底满足。
在恢复完整记忆、得知有关自身经历的所有真相之前, 宋葬从未停止过伪装。
尤其是在身体强度数据这一方面, 最多露七分, 必须藏三分。
更何况……殷臣明显只是在放狠话而已。
当他的双腿开始轻颤,嗓音在慢慢变得黏腻沙哑,光滑脊背紧绷着透出细微战栗,染着红晕的凤眸再也难以聚焦。
宋葬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他快受不了了。
更重要的是,哪怕到了坦诚相见这一步, 殷臣依旧掌握着许多宋葬的未知信息, 并对此闭口不提。
既然如此,宋葬也会有所保留,当作他刻意预留而出的【奖励】。
两个人都被这份奖励吊着胃口……相处起来反而别有情调, 永远会对未来有所期待。毕竟,新鲜感很重要。
殷臣也确实感到格外新鲜。他被刺激得开始反复思考, 自己对宋葬究竟是什么想法。
在最初, 他只是莫名有些肌肤饥渴的症状,需要每日接触宋葬才不会感到无比暴躁。
殷臣对此接受良好,这最多算是一种……秘而不宣的历史遗留问题。他就是要贴着宋葬, 心境坦坦荡荡。
谁曾想这种理所当然的心境, 会一点一点变得愈发过分,加强了那本就不讲道理的占有欲, 并因生理性的互相吸引而沸腾灼烧,日渐滚烫浓烈,乃至于濒临病态扭曲。
殷臣不能接受,任何人像宋葬这样对待自己,也不能接受,宋葬再与任何人产生类似的亲密接触。
光是稍一想象,他便宁可亲手终结宋葬的生命。
可惜兰玉珩没有匹配到这个副本,否则殷臣必然要找出时间,与他靠谱的属下仔细讨论、认真钻研一番,他最近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暂时想不明白毛病在哪,那就只能及时行乐。
殷臣无法确认,宋葬对两人的“婚事”抱有怎样的心情,反正他很喜欢,他就是上瘾。尤其喜欢被咬着颈动脉碾磨时……濒死般大脑空白的感觉。
殷臣也当然不会知道,宋葬正在考虑的事情比他深入得多,想法也更为复杂。
按照现实世界的认知来形容,他们这没名没份的关系,说破天了也只能算是炮友。
在吊桥效应的作用下,无限游戏里有许多玩家都会选择彼此慰藉,经历短暂的心动,短暂的露水情缘,互相依托着结伴同行,却不敢妄动任何真情。
因为玩家的意外死亡率,实在太高太高。
没有经历过专业特训的玩家,没有强力组织的落单玩家,随时都可能死在一次看似平庸的副本之中,轻飘飘地消失,尸骨无存,留不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宋葬很庆幸他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不拖累他人。
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会死在殷臣前头……
但只要足够小心、保持谨慎,他与殷臣应该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可以慢慢探索这段稀里糊涂的关系。
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难以解决。
——为什么无限游戏会针对于他?
——这种针对性的副本匹配,究竟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真正停止?
在解决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以前,宋葬无法做出承诺,更无法认真对殷臣说出:“我想要让这段关系更进一步。”
因为他非常明白失去重要伴侣的痛楚心情。
当然,就算这段关系没有立刻更进一步,如今他们也是副本里的正经伴侣,婚书已然在县衙里挂上记录,合法合理。
宋葬想,珍惜眼前人也很重要,必须对殷臣更好一些。
欺负他,也被他欺负,让他快乐,也让他痛苦……
无论哪种情感都是美妙而激烈的,满满当当充斥在胸腔之内,让宋葬感到前所未有的……鲜活。
这个黑白相间的麻木世界,忽然就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他只是比殷臣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而已。
其实他好想把殷臣亲死。
被殷臣亲死也不是不行。
*
由于心情愉悦,殷臣第二日便早早起床,践行了约好的“怀孕”计划。
宋葬全程围观,原本还想着暗中偷师,然后发现……这种所谓怀孕的方式,全世界恐怕只有殷臣一个人能做到。
殷臣让瑟缩的石头精变回真身,把玩着这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头,然后一口就硬生生把小石头吞进了肚子里。
连咀嚼也不需要。
“好了,现在我怀孕了。”
殷臣勾起唇,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小腹的位置。
宋葬不敢置信地拉起他的手,贴着手腕探查脉搏。
如滚珠玉盘,利落顺畅,典型的滑脉!
“好快,这就怀孕了?”
“如果不是你喜欢石头,我本来想吞夜明珠的。顶着夜光孕肚,半夜出门吓人……多有意思,”殷臣语气遗憾,泄愤般捏了把宋葬的腰,“走吧,处理古阵法。”
宋葬也情不自禁幻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唇角微抽,挽紧殷臣的胳膊:“小心脚下,我扶着你。”
“我是怀孕,不是三级残废。”
话是这么说,但殷臣可没把手臂抽出来。
他很享受与宋葬牵手散步的清静感,一路走得慢悠悠。
偶尔似有弱小精怪出没,藏在树梢枝头窥探于他,但很快又瑟缩地躲入丛林深处。
夜明珠仍在自晦,体积比起初发现时要大上几圈,直径约有人类头颅的宽度,可釉质表面平平无奇,光华微弱,甚至还有点坑洼不平。
殷臣摸摸肚子,与小石头无障碍沟通了片刻,眉眼间透出几丝恍然。
他举起宝珠,瞄准苍木山尖的一处湿润石缝,像扔棒球似的用力砸了过去。
狭窄石缝倏然间金光流转,奇异地振颤着拉开半尺宽度,倾泻出了贮藏许久的滚滚山泉,将旋转飞来的宝珠一口吞噬。
“轰隆——”
皎白银光轰然大作,与古阵自带的金芒交缠相接,如两条阴阳游龙相互呼应着,竖起流光溢彩的神妙屏障。
石缝试图再次合拢,却被迅速涨大、硕如圆月的夜明珠卡住了进度。
蓄势待发的泉水不再被山石阻碍,汇聚成大股大股的清透溪流,汹涌奔走,从苍木山四面八方疾驰而下,冲塌了好几间废弃草屋。
因旱灾而寸寸皲裂的结块田地,被“从天而降”的溪水彻底浸泡。因罕有降雨而近乎枯竭的村落水井,也在眨眼间重新蓄满。
不知所措的村民们惊喜地欢呼起来,奔走相告。
宋葬也没想到,由宝珠重新加固过的古阵法,竟然莫名其妙减缓了大旱带来的致命危害。
亦或者……加重旱灾也是山精鬼怪们任务的一环?
毕竟,若是山泉长期处于干涸状态,旱灾大作、土地贫瘠,终将导致周围农田颗粒无收,饥荒随时可能重新降临。
到那时候,宋家人便真有可能被活活饿死,或被饥饿至极的亡命之徒们当作肥肉盯上,围堵攻击、烧杀抢掠……
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幸好小石头知晓阵法位置,他们早早解决了这个隐患无穷的问题。
从这一日起,苍木山周边村落接连爆发的命案,骤然消止。
虽然被野狼啃掉半个脑袋的张家婴儿,迄今也尚未苏醒,但除此之外,竟真的没有再出现任何死者。
田村长的死亡也很好处理,被殷无雪用一个纸人所取代,暂时无人察觉出端倪。
没有谋杀和意外,也没有鬼怪作乱,无比和平。连带着宋葬这一对新婚夫妻,在邻里之间的风评,也莫名其妙好了起来。
……传着传着,这事儿变成了娶妻“冲喜”的成功事迹,说是殷姑娘命格够硬,把旱灾都给赶走了,可喜可贺。
宋葬听得想笑,故意没有作出任何澄清,成日拉着殷臣继续蜜里调油,在学堂里整了几出“红袖添香”。
玩家们难得有了一丝休息之机,分头忙活着解决起个人任务。
当宋葬和殷臣在度蜜月时,殷无雪把自己营销成了下凡济世救民的“道家仙君”,名声大噪,入股医馆的宁焰也赚得盆满钵满,大张旗鼓发展着宁家产业。
而宁燃……在阴暗而孤僻地偷偷给姨娘烧纸,故意让府中下人撞见好几次,捣鼓着各种阴森森的鬼怪传闻。
没错,中元节即将到来,这是一个关键节点。
七月十四鬼门开,临朝有许多忌讳风俗。
宵禁提早一个时辰,打更人集体放假,严禁夜间出行,不可游泳或靠近任何水潭,睡前必须准备好夜壶,封闭茅房……
军营里的士兵们更加逃不过,他们手上或多或少都沾过人命,对神鬼之说最是恐惧,生怕在鬼节引来寻仇的亡魂厉鬼。
为保证安全,军营内部强制遵循忌讳行事,烧香烧纸,集体祭祀,早早吃完大锅饭,在落日前便会熄灯睡觉。
这是绝佳的造反时机。
镇北军早已出兵,一路跋涉,拟定在中元节当天抵达京郊,夜里突袭京城。
由于他们在民间的声望太好,手握虎符,上京之路比想象中顺畅许多。
不少知州知县,都以为皇城真的被邪道妖魔所占,永嘉帝危在旦夕,竟是吓得大开城门,好酒好肉招待一番,催促他们速速前行。
当然,其中肯定也有几个惜命的官员,是在故意扮演愚昧草包……但那又如何?
反正打也打不过,倒不如装聋作哑,提前给镇北军留下好印象,以免后续清算。
最关键的是拦截信使一环。
公主府的暗卫与殷无雪亲手扎的纸人,专门负责全方位的阻拦行动,避免“造反”的消息抵达京城。
为防意外出现,殷无雪还给镇北将军留了一枚锦囊,内含撒豆成兵之法。
危急关头,可召唤出百名黄巾力士,堪比双倍的重甲精兵,可以力克成千数万的普通士兵。
镇北军也因此一路畅通无阻,势如破竹,只打着清君侧、打倒国师妖道的旗帜,正义凛然。
没有人知晓,这样一只足以横扫匈奴外族的强悍军队,居然在暗中朝着京城方向快速前进。
就算徐国师通过特殊途径,提前得知此事,他也没有切实证据,无法彻底掌控朝廷。
总有真正的忠君之臣,会疯狂劝阻永嘉帝冷静,莫要听信区区一家道士之言。
迄今没有找到“遗腹子”的踪迹,确实让徐国师处境尴尬,在永嘉帝面前的可靠度下降了几分。
临朝国土,暗潮涌动,表面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
一个月后,鬼节将至。
殷臣被村医正式诊断出“怀孕”,算起来,恰好是新婚后怀上的孩子。
宋老太爷喜不自胜,比宋葬还要心急,即刻表示要兑现承诺。
趁着田月香他们都不在家,老太爷将宋葬和殷臣带进祖屋,让两人先给宋家老祖烧了三柱香,以示尊敬。
烧香后,老太爷拉着椅子坐下,浑浊眸光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看向远方。
“皇城之中,冷宫之内,有一绝世秘宝,可使凡人长生不老,容颜不褪,立地顿悟,白日飞升……成为天上真仙。
“老头子我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秘宝究竟是何形状,唯独在长辈遗言中瞧见过,开启秘宝之法。二郎,你细细听好。
“集齐临朝四大开国功臣的后代,无论血缘,只看传承姓氏。以皇室血脉为引线,以四大姓氏传人的命魂为基石,即可获取秘宝,得以飞升成仙。”
老太爷顿了顿,随后便提到了四大功臣的姓氏,分别是何,张,宋,宁……
这些开国勋贵,早已被皇帝打压得喘不过气,在各种动乱与饥荒灾难中,接二连三失去权势,散落民间,难以寻觅。
宋葬若有所思,猛然发现这四大姓氏,恰好能对应上他们认识的人。
除了他自己外,还有宁家的两兄弟,张家被野狼迫害的婴儿,以及出自世家没落旁支的秀才郎君,何文彬。
巧合太多,便不能算是巧合。
“太爷爷,您能否告诉我,当年开国勋贵,到底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才会遭难至此?”他试探着问。
“欲加……嗬嗬……欲加之罪!”
老太爷喉头缩紧,险些喘不上气,咬着牙艰难回答。
宋葬扶住他壮硕的胳膊,满脸担忧,而唇色发白的老太爷却摆了摆手:“无须害怕,老头子我日日练武,阳气旺盛,便是鬼神侵袭也不放在眼里。”
他缓了缓,哑声继续:“二郎,你可知传说中的七仙女之典故?”
“自然知晓。”
接下来,宋葬听到了一则性转版的仙女下凡故事,元素很是狗血,堪称一场惊天虐恋。
天庭有神君下凡,以肉//体凡胎走遍天下,意图寻找入世轮回时辜负的结发妻子。
寻妻艰难,他在山里搭了一间茅草屋,作为定居之所。
某一天,仙君在山中温泉里静静打坐时,山下有一猎户之女,追着野鸡闯入深山老林。
恰好撞见美男沐浴,女子心生好奇,扔了弓箭缓步靠近……
两人对上视线,天地寂静,神君蓦然狂喜。
——这猎户之女,正是他苦寻而不得的结发妻子,竟近在眼前!
他们重续旧缘,顺利成亲,可惜前朝暴政,农民百姓食不果腹,生活凄苦。
为了让被辜负的妻子过上好日子,神君决定起兵造反。
虽说他是凡人之躯,但他有超乎寻常的魅力与魄力,更是熟知兵法、眼界开阔。凭借种种优势,神君顺利打下大半江山,与妻子日夜相拥,疯狂弥补着前世亏欠。
但就在他要改朝换代,亲自登基为皇之际……临朝的开国皇帝,联合手下四大将士,设计陷害神君之妻,最终将两人残忍坑杀于皇城深处,趁机上位。
临朝皇帝,的确是得位不正之辈。
如此狠狠得罪了天上的神仙,他们自然会被诅咒降罪,除非重获秘宝、超脱凡俗,否则世世代代在劫难逃。说严重点,所有忠于临朝君主的百姓,在神仙眼里,恐怕都算不得无辜。
正因如此,在知晓这些隐秘后,趁着战乱四起,曾经身为武将的老太爷当场不干了,拖家带口就往山村里跑,直接隐姓埋名当起了富裕中农。
讲完这个凄惨的故事,老太爷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浑浊眼底似有不忿,越说越是激动:“我知道,宋家先祖对神君有所亏欠。但我们大夏之地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只尊人皇,不敬天子!
“身为神君,他本就不该干涉大夏皇权更迭,更是不该亲自登基为帝,娶人族女子为妻!
“这般倒行逆施、违背万物规律之举,会给人族的未来造成无尽动荡、灾害与隐患!
“那狗娘养的神君心里一清二楚,跟明镜似的!就是他自己,他自己在一次酒后大醉时无意间透出口风,炫耀天宫生活,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宋葬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当年的四大功臣会选择背主篡位,是因为……他们要维护人族,阻止神君成为人皇?”
话音刚落,系统提示蓦然亮起。
【通关要求:掀开山村老者们极力掩藏的秘密(2/3)】
主线任务终于有所进展,宋葬放下心来,看向气喘吁吁的宋老太爷。
老太爷才刚破口大骂完天上的神君,正用力点着头回应宋葬,早已是一脸视死如归。
宋葬不由露出笑意:“太爷爷,您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老太爷呆滞片刻,也有些不知所措:“是啊,为何我还没死?”
“您是有福之人,合该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殷臣勾唇开口,“余下的事,让咱们这些小辈解决就好。”
“好,好……”
老太爷陡然渡过了自以为必死的劫难,老脸笑得像朵菊花:“孙媳妇,我知你绝非寻常女子,二郎能娶你回家,是他命好。
“若你们日后真有本事取回秘宝,必须把老头子我也带过去欣赏欣赏,白日飞升是何等壮观景象!”
“都听您的。”
殷臣似笑非笑,不动声色按着腹部,强势压制了石头精的抗议骚动。
宋葬在小朋友面前比较好说话,但他就不一样了。
如果秘宝真有妙用,他一定会抢来玩玩。
*
两日后,众人齐聚宁府,为即将到来的中元节做起准备。
帮宁燃布置了中元节的吓人装饰,学着做了千奇百怪的糍粑和五色糯米饭,以及最为经典的醉鸭。
宁府大厨倾囊相授,将大肥鸭子先卤后炸,一勺一勺滚烫的油将鸭子浇得表皮金黄,极为诱人。
一口下去酥脆流油,软烂鸭肉口感柔软又细腻,透着淡淡的香料风味与桂花酒的醺醺然,没有一丝腥膻。
宋葬很是喜欢,他认真学了做法,准备日后亲自下手。
“提前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新线索吗?”
饭桌上,殷臣率先问起正事。
宁燃严肃点头,默默扶额:“我姨娘,好像是皇宫里出来的特务,负责暗中监视宁府。而且我还是姨娘的私生子,和宁焰没有血缘关系。
“府里的老人说,姨娘死后吐出了一堆蜈蚣臭虫,很吓人,宁老爷看见后吓得嘴唇发白,却让仆从好生安葬她……还给我多拨了三倍的份例。可从小到大,他从不主动来看望我。”
宁焰咬着鸭腿含糊补充:“我们宁家,绝对也是开国功臣的后代。我爹偷偷在祖屋里祭祀神君,烧了好几封请罪书。”
“徐国师是什么时候被皇帝看中的?”
宁燃意味深长地回:“在我出生之前,他便是永嘉帝的幕僚之一。”
事实明确,宁燃的杀母仇人恐怕与宁家没有太大关系,蛊毒莫名发作才是最大的诱因。
他的亲爹到底是谁,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至于两具尸体身上一模一样的尸斑问题,兄弟俩也找到了意料之外的线索。
就在前两天,宁夫人打杀了一名疑似偷盗银钱、强迫丫鬟的小厮。
由于小厮无父无母,更无妻子后代,再加上临近中元节的特殊忌讳……他的尸体,暂时被留在宁府冷库,没有扔去乱葬岗,以防传说中的“尸变”发生。
宁焰每晚都会来冷库检查一遍,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个小厮在腐烂时渐渐生出的尸斑形状,居然也与宋大爷几乎一模一样!
兄弟俩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直接找上知县李志,细细察看了几十年内,所有由官府经手的尸体仵作记录。
除了那些仵作画工不好的,皮肤过于血肉模糊的,图纸因保存不当等原由而意外损毁的,墨迹模糊到难以对比的记录以外……
每具尸体的尸斑形状与血管腐烂模式,竟然几乎都大差不离!就像把同一个人的尸体复制粘贴后,再粗糙地涂抹出了零星区别,可大体上真的堪称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背后所存在的可能性,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殷臣当即连饭也不吃了,转头就飞鸽传信,让知县李志帮忙杀死两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犯,然后同时放在烈日下曝晒,对比两者尸斑的生长痕迹。
事实证明,几乎毫无区别。
就连尸体屁股上隐约像是爱心的绿色斑块,也只有圆润弧度的细微差距。
“如果每个人的死亡状态都完全相同,最先腐烂的部位也完全相同,说明基因遗传和生活环境,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宁燃缓慢说着,神色再度变得严肃:“我猜测,临朝人的出生与死亡,都可能是被固定设置好的,批量设置。人族最终的死后归宿,也许无法自行改变。”
宁焰在揪头发:“你的意思是,我们生活在一个被提前设置过的世界里?”
“本来就是啊,这可是游戏副本,”宁燃白他一眼,继续认真思考,“但最大的问题在于,理论上,游戏副本应该是极致仿真的超自由世界。
“副本自由度的展现,大家都有所体会吧?npc的行为和选择非常自由,会符合他们的人生经历、精神状态,也会随时因更多的未知经历而产生差别……
“他们也应该与现实世界的人类一样,死亡的姿态千奇百怪,腐烂的尸斑五花八门。可这次真的很奇怪,太诡异了。”
殷无雪一拍大腿:“怪不得!怪不得四大姓氏的名义传承,才是开启秘宝的关键,完全不需要基因和血脉相连。我就说嘛,这种事极不符合世俗常理……原来如此,这也是被提前设置好的神经规则。
“破案了,现在我严重怀疑,我们在世界中的世界中的世界!”
宁焰听得头晕脑胀,头发快扯光了。
“啊?啥?姐们你套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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