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五福晋18


    翊坤宫,正殿内。


    宜妃百无聊赖地倚在罗汉床上,视线盯着不远处香几上一个烟气四处乱窜的铜胎掐丝花卉纹金香炉发呆。


    她时不时地就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娘娘,这是御茶膳房刚出炉的牛乳糕,您用一些?”喜珠端着一碟点心放在了一旁的桌几上,转身又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茶水,把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换了下去。


    宜妃瞥了一眼,没什么兴致地摆了摆手,“先放着吧,本宫这会没什么胃口。”


    喜珠看着心不在焉的主子,默默叹了口气,也没再劝。


    宜妃不知第几次看向门口的方向失望而归后,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喜珠:“你说,是不是老五那日回去同他福晋说什么了?”


    要不然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来了啊。


    喜珠迟疑了下,神色中也有些不确定:“应该不能吧,娘娘那日不是特意交代了五阿哥吗,让他回去不要找五福晋说什么,免得她多想,五阿哥既应了您,想必也不会食言。”


    宜妃一想也是,老五这孩子向来实诚,应下的事自是没有食言的道理。


    那究竟是为何呢?


    喜珠想了想,劝道:“五福晋可能是有事忙吧,您若是想见,咱不妨着人去阿哥所走一趟,请五福晋来咱宫里坐坐。”


    “哪个想见她了!”宜妃秀眉一挑,轻哼了声道:“本宫就是担心老五,科尔沁的女子向来刁蛮霸道,老五家的之前虽瞧着还不错,但本宫还是得盯紧些才放心。”


    看着自家主子口是心非的样子,喜珠强压着嘴角才没笑出来。


    这些日子可没见她提过五阿哥,倒是时不时地提起五福晋,这话怕是也只能骗骗她自个儿吧。


    说来也是好笑,自那日弄清五福晋日日来他们这翊坤宫的缘由后,宜妃嘴上没说什么,但自此之后每日都精心打扮着,头饰衣裳日日不重样,还整日窝在宫里不出去,就连惠德荣三妃来请去打叶子牌都给拒了,到底是何缘由就显而易见了。


    只是不知为何五福晋自那日后竟突然就不来了,喜珠旁眼瞧着宜妃的耐心即将告罄,看样子还是得想个法子才行。


    “是奴婢嘴笨没说清楚,娘娘您这是体恤小辈,怕五福晋初来这宫里别有什么不适应。”喜珠笑着附和道。


    至于宜妃的那些话,她是主子可以随意说,但做奴才的却不能,否则就有故意挑拨之疑。


    再说了,喜珠也清楚自家主子就是嘴上厉害些,心里实则对五福晋还是比较满意的。


    见宜妃没有反驳她这个说法,喜珠顺势话题一转道:“不过,这连着好些日子五福晋都没过来了,奴婢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太对劲,您看要不奴婢让人去阿哥所悄悄打听打听?”


    这提议可谓是说到了宜妃的心坎上,可不是嘛,她心里也犯着嘀咕,之前就在思索着要不要让人去瞧瞧,只是不知要如何开口,不然显得她多在意似的。


    宜妃抚了抚头上的金钗,故作漫不经心道:“也好,那你就叫个人过去瞧瞧吧,不然本宫总是不放心的。”


    说罢,她又连忙交代了一句:“让人小心些,不要太明显。”


    喜珠笑着应了下来,来到院子招来了个平日办事机灵的小太监,低声同他交代了一番,小太监麻溜地跑了出去,朝着阿哥所的方向而去。


    约摸着过了大半个时辰,小太监终于匆匆赶回了翊坤宫,只是面对喜珠的询问他却露出了一脸难色,似是不知要如何开口。


    宜妃双眉紧皱,颇有些不耐烦道:“打听到什么如实说便是,没得扭扭捏捏的,瞧着就让人上火。”


    小太监闻言连声告了罪,然后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刚到阿哥所大门口,便看到一群洒扫的太监宫女围在那嚼舌根子,没想到奴才一听,竟、竟是关于五福晋的。”


    宜妃自觉不是什么好事,神色不由有些肃然:“他们在说五福晋何事?”


    小太监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奴才不敢说。”


    宜妃大手一挥:“直说便是,本宫恕你无罪。”


    听到这话,小太监方才敢把听到的那些话转述了一遍。


    他本来按照喜珠的指示,只打算去阿哥所转一圈,再找几个在附近当差的旧识稍稍打听下五阿哥院的情况,谁知他刚到阿哥所大门口,便碰到了一群人在议论五福晋。


    说什么五福晋是科尔沁的女子不擅文墨,却想着附庸风雅,怎奈对抚琴吟诗下棋品茗那些又均是一窍不通,于是只能选看似最简单陶冶情操的养花种草来折腾。


    这本也不算什么,谁知却因此闹了大笑话,五福晋竟不在花盆里种,反而在院子中折腾一块地出来,还卷起裤脚亲自下地翻土,还真把自个当成粗鄙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了。


    甚至更离谱的还说五福晋还亲自施粪肥,搞得整个院子都臭烘烘的,哪里还有一点皇子福晋的体面尊贵。


    “奴才回来之前,特意又在宫里其他地方转了一圈,这流言除了阿哥所那边,也已在不少地方都传开了,他们都在说……”


    宜妃脸色阴沉的可怕,厉声问:“说什么?”


    小太监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说五福晋是东施效颦,甚、甚是可笑,简直把五阿哥的脸都给丢尽了。”


    “放肆!”宜妃气的一把拍在桌几上,“大胆奴才,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背地里嘲笑主子,简直是活腻了!”


    屋子里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宜妃气的在那直喘气。


    这老五家的到底怎么回事,怪不得这几日不来她这翊坤宫了,原来这瞎折腾这些,简直太不像话了,堂堂皇子福晋,怎可一点不顾及形象,如今闹出这般事端,看她要如何收场。


    *


    翊坤宫来人时,安清正在喜滋滋地吃着刚出锅的樱桃煎。


    早上胤祺让人送来满满几大筐樱桃,说是下边人孝敬的,让她看着安排分一分。


    这会正是吃樱桃的季节,这几筐樱桃又大又红,像一颗颗珍珠玛瑙丝似的,瞧着很是喜人。


    安清自认为是一个公平公正的领导,给后院各处发福利待遇自然也是要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的。


    于是,西配院的白佳氏和瓜尔佳氏那里一人得了一份,因着弘昇的缘故,刘佳氏的东配院则分到了两份。


    剩下的自然就归安清所有了,她是个爱吃樱桃的,当即便洗了一小盆来吃,但吃完仍觉不过瘾,又拉着春晓折腾起了樱桃煎。


    这樱桃煎是一种果脯甜点,起源于南宋时期,其制作方法也很简单。


    先将樱桃洗净去核备用,第一步是煎樱桃,尽量把樱桃里的水分煎出来再用蜂蜜腌制,然后继续小火煎,直至把樱桃煮出来的汁全部收干,最后放入面包窑种把樱桃烤干即可。


    樱桃煎的口感酸甜可口,且有开胃健脾之效,安清颇为喜欢。


    “去翊坤宫一趟?”


    听到宜妃找自己,安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额娘可说何事?”


    小宫女摇了摇头,道:“许是娘娘想和福晋您说说话吧。”


    安清点了点头,倒也没多想,只以为宜妃真的就是让她去坐坐。


    算算日子也有些天没去翊坤宫瞧瞧大美人婆婆了,主要是近来天气越发热了,安清怕热,也愈发懒得动弹。


    宫里这会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用冰了,阿哥所也每日有人来送冰,安清贪凉早早便让人把冰鉴拿了出来,也换上了凉榻。


    但偏偏麦冬管她管的严,以她体质偏寒为由,愣是压着不让她太早用冰,还说什么心静自然凉,就好气啊。


    没法子,她就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尽量减少活动量,以此达到心静自然凉的境界。


    安清带着春晓刚出锅的一碟樱桃煎,屁颠颠地来到了翊坤宫,谁知她刚一脚迈进正殿的门,就直接被里面的宜妃闪到了眼。


    哇~她大美人婆婆今日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吗,怎么打扮的这般靓丽耀眼。


    不会是要去争宠吧?


    安清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这后宫的女人打扮不是为了给康熙看,还能是给谁看啊。


    宜妃本来憋着一肚子火,但见到安清这个反应,心头的怒火一下被浇灭了,虎着的脸也有些要绷不住了。


    一旁的喜珠也是差点没忍住,以前不晓得原因还好,如今是真的一点也撑不住了,她好像五阿哥那日为何期期艾艾不想说缘由了。


    五福晋这也太……喜珠也不知要怎么形容好了。


    不过,她瞥了眼宜妃的脸色,突然觉得五福晋这危机可能要解除了,还真是歪打正着。


    宜妃轻‘咳’了一声,努力正了正神色,也拉回了安清思绪。


    不过,她倒也不慌,始终贯彻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方针,乐呵呵地上前请安:“儿媳给额娘请安,额娘,您今日可真好看!”


    宜妃:“……”


    就问这还让人怎么能生的起气来。


    她盯着安清看了一会,心想罢了罢了,瞧她这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单纯样,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细想想,这实在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人没有歪心思便好,大不了日后她多指点着些就是了。


    再者说,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点攀比心啊,想当年初入宫那会,她不也是如此吗,听说皇上喜欢德妃的体贴入微,她便千方百计的装体贴,见皇上夸赞荣妃文采不错,她便也偷偷翻起了书……反正背地里也闹了不少笑话。


    也是直到许久后,她才终于想明白,不再捕风捉影地同旁人比了。


    想到这里,宜妃看安清的眼神越来怜惜了起来,她从科尔沁远嫁而来,生活环境骤变,家人在千里之外,又怎能不慌呢。


    归根到底还是在这深宫中无依无靠,心里没底闹得。


    宜妃怕是自个都没发现,她的心早已偏的没边了,甚至心里还在琢磨着待会怎么问才能顾及到安清的心情。


    “额娘,听说您找我?”安清一脸无害地问道。


    宜妃轻点了点头,“也不是大事,就是找你来话话家常。”


    安清“哦”了一声,心里忍不住啧啧称奇,宜妃竟然主动找她话家常?


    之前频繁过来,她这大美人婆婆可每次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今日怎么突然有兴致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就在安清各种揣测时,宜妃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开口问道:“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呢?”


    安清眨了眨眼,还是真是话家常啊,“也没忙什么,前些日子儿媳几个哥哥来了,爷陪着我见了见,之后便都在忙着整院子。”


    宜妃轻‘嗯’了声,安清三个哥哥回科尔沁的事她自也是知晓的,不过,整院子?


    “你刚搬进去,院子是要整整才好。”她故作平常地抿了口茶,然后不着痕迹地话锋一转,“听说你还亲自在院子里种花了?”


    安清是何其敏感的人,立马捕捉到这句话中的玄机,宜妃怎么知道她种花的事?


    若是胤祺随口说的,倒也没什么,但若不是……


    “额娘,我不止种花,还种了其他的呢。”她故作什么都没发现,很是天真地回道。


    宜妃怔了下,“还种了别的?”


    安清点了点头,如实回道:“儿媳那院里后罩房的位置恰好有块空地,我瞧着空着怪可惜的,便在那里种上了些西瓜。”


    她一直坚信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弥补,如果宜妃不问她不会主动提,但她既已问了,就没有撒谎的道理,否则日后被拆穿时只会更难堪。


    当然,安清也可选择含糊其辞,但人和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以诚相待,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都是想和宜妃这个婆婆好好相处的,那便更不能隐瞒。


    宜妃愕然,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她竟在自个院子里种西瓜?她这脑袋瓜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啊。


    不过,安清那院子她之前也是去瞧过的,那后罩房的位置倒也算隐蔽。


    被宜妃这般盯着,安清心里突然有些没底了:“额娘,是宫里不准吗?”


    说罢,她还不忘把胤祺拉出来当挡箭牌,“可我问了爷,他说可以啊。”


    宜妃一听这事是胤祺同意的,顿时更不知说什么了,原来自个儿子也掺和进去了啊。


    但她转念一想,安清凡事都和胤祺商量,可见是尊重这个丈夫的,看来她之前担心的事有些多余了。


    只是,宜妃想起宫里那些流言,还是含蓄地点拨道:“你刚来宫里可能还不太清楚,前几年,皇上在京郊南苑特意让人开辟了一块瓜园种西瓜,每年夏季专门负责给宫里供给,到时候你想吃多少都有,也不用这般麻烦,再累着自个。”


    安清却摆了摆手,满不在意道:“额娘不用担心,儿媳喜欢折腾这些,以前在家里时也没少跟着几个哥哥在庄子里忙活,种那点子地真累不着什么的。”


    说罢,她又不禁臭屁补充了一句:“况且,儿媳种的瓜比旁人的都要甜呢,到时候一定挑个最甜的来孝敬额娘。”


    安清这画饼拍马的本事越发娴熟了,也压根不觉得自己把那所谓最甜的瓜一许两人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听到这话,宜妃不禁哭笑不得了起来,她还能缺她个西瓜,但不得不说,还是觉得很窝心的。


    不过,关于前些日子安清两个哥哥突然在康熙领了份好差事的事,已然在宫中传开了,宜妃自也是知晓的,也就是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康熙对老五这桩婚事的真正意图。


    科左后旗的岱布既然这般重视农耕,家里的孩子参与进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要不然皇上也不会重用安清的两个哥哥。


    想到这里,宜妃这才恍然大悟,对啊,什么东施效颦,简直就是胡扯,老五家的这顶多算是习惯使然而已,人家在娘家时就这样。


    “你既喜欢折腾这些,那本宫便也不拦着你了,但切记在宫中还是要注意些。”宜妃颇为苦口婆心地劝道,“尤其是像是施肥那些。”


    安清眨了眨眼,立马意会到了宜妃的言外之意,“额娘放心,儿媳晓得分寸,那地里施的都是草木灰的肥料,不是其他的肥。”


    宜妃一听这话算是彻底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心里也越发觉得安清是个做事知晓分寸的。


    此事到此也算是了却了,宜妃也不再揪着这事问了,而是和安清一起吃起了她带来那的樱桃煎,婆媳两人边吃边聊些家常,气氛甚是和谐。


    喜珠有些不解地问道:“娘娘,您为何不告诉五福晋宫中那流言之事?”


    宜妃却摆了摆手,道:“那孩子一瞧就是家里人娇惯着养大的,还是太单纯了些,总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本宫给她摆平了便是,别再平白吓着她。”


    种地怎么了,皇上每年不还都亲自下地耕种劝民农桑呢嘛,种田这事皇上都做得,她就看谁还敢说粗鄙。


    喜珠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家主子这是真心把五福晋当一家人了。


    满宫上下谁不知道,宜妃最是个护短的人,只要真心被她认可的,那必然是怎么都觉得好。


    五福晋还真是傻人有傻福,竟这般阴差阳错的入了婆婆的眼,日后在这宫中也算是有了倚仗。


    而主子婆媳关系和谐,对他们翊坤宫上下来说,自也是有利无害的事。


    *


    回到阿哥所后,安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也不是个傻的,这莫名其妙被叫去了趟翊坤宫,虽说也没发生什么事,但宜妃不会平白无故问她是不是在院里种花了,这其中定是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


    谁知她还没让人去查呢,翠柳突然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满头大汗道:“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


    安清心头一凌,她有预感翠柳口中的大事应该和今日宜妃叫她过去有关。


    “别急,你慢慢说。”


    安清示意紫苏递给了她一条帕子,自个又端了杯案几上的凉茶给她。


    这天气太热,外面也正是大日头,跑这么急怎么能受得了。


    翠柳用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但接过安清手中的茶却压根顾不上喝,连忙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她也是在外面听到宫里那些关于安清的流言了,气愤之余也没忘第一时间赶回来报信。


    “主子,这可如何是好,外面把您编排成这样,咱们有多少张嘴能解释清楚啊。”翠柳心焦不已道。


    弄清了始末后,安清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应该没这么严重。”


    不然宜妃也不会这般轻拿轻放,只是找她确认了一番,便没再说什么了,甚至都没把这事告诉她。


    可见情况应该也没有太糟糕。


    翠柳是个急性子,但向来对安清这个主子有着谜一般的信任,听她说没事便瞬间放松了下来。


    “那就好,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要是让奴婢知道了,奴婢非得上去扒了她的皮不可!”


    相比于翠柳对幕后之人的咬牙切齿,紫苏反倒担心起了另一件事,“主子,当务之急您是不是得先和爷解释清楚啊。”


    翠柳也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对对对,福晋您快去找爷说清楚,可不能因着这事让您和爷有了嫌隙。”


    “别慌,这事爷是知晓的,我之前同他讲过。”安清道。


    方才在翊坤宫时,宜妃和她说话时把宫人屏退了,只留了喜珠在旁伺候,紫苏也被带去了侧殿喝茶,自然也没听到她们的对话。


    听到这话,紫苏和翠柳也瞬间放心了不少,相比于那些谣言来说,她们更担心的是主子的夫妻关系。


    因为她们都很清楚,即便她们主子在科尔沁再能干,但在这紫禁城内还是要顶着五福晋的名头行事,由此可见,夫妻和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安清在心里把事情重新捋了一遍,很快便理出了些方向,听翠柳的描述,这事显然有组织有预谋的。


    连宜妃都听到了风声,可见这流言已经不止是在阿哥所内传了。


    至于是谁所为,她还暂且未知,但不管怎样,怕是最后追根究底还是出在了她这院里。


    虽说种地这事之前和胤祺打过招呼了,但安清向来秉持低调行事的原则,所以,不管是翻土施肥那次,还是移栽西瓜苗那次,她都是先让人大门紧闭,外面的人难道还能透墙看到不成。


    那能看到她翻地刨土的,也就只有她这正院里的人,这消息也定是从她院子里流出去的。


    若是能揪出这个吃里扒外的人,那幕后主使也就能连着萝卜带着泥给拔出来。


    “紫苏,去把小喜子叫过来。”


    等紫苏把小喜子叫来后,安清便让人在门口守着,显然是有话要问。


    要说她这院里除了紫苏她们几个外,最先可排除的可能的就是小喜子,其他的先不论,他如今刚升了职,风头正盛,即便真有异心也不会在这时有异动。


    “福晋,外面的那些流言奴才也听说了,您是不是也怀疑是咱们院里的人漏了风出去?”小喜子率先开口道。


    安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是个机灵的:“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或者说,这院里的人最近可有谁比较异常?”


    小喜子沉吟了片刻,回道:“不瞒福晋,方才和翠柳姐姐一同听说了此事,便觉得有异,于是就不动声色去找咱院那守门的小太监聊了聊。”


    安清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去找守门的打听的路子倒是没错,他那边整日人来人往的,也是对这院中情况最熟悉的人。


    当然,首先要确定是那小太监是否能脱掉嫌疑。


    “奴才同他聊了会,暗暗观察他反应,也并未有什么异样,约摸着能排除他的嫌弃时,奴才便直接询问了起了这几日院中其他人是否有何异于寻常之事,他倒是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什么线索?”翠柳迫不及待地插话道。


    小喜子回道:“他说,前几日有一个大早,他瞧见咱们院里的宫女漫儿从外面回来,神色匆匆的,怀里似是还装着什么东西。”


    安清没着急说话,她知道小喜子做事一向妥帖,既然生疑了,便会再进一步去确认的。


    小喜子果然没有让她失望,继续说道:“奴才又去打听了一番,有人意外瞧见她突然多了一支做工精细的金钗,这支钗之前大伙儿都未见过,就连她同屋的丹青也没有。”


    安清微微颔首,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态。


    按理说,在这宫里金钗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若是放在一个小宫女身上,却是显得疑点重重了。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漫儿是她院里负责针线的宫女之一,之前紫苏那个登记册上记录她内务府下三旗的包衣奴才,家里情况并不算很好。


    当然,这并不能排除被主子打赏的可能性,但主子打赏都是有数的,这般突然多出来的贵重物件,可不就惹人怀疑吗。


    安清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便去把人带来问问吧。”


    小喜子连忙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除了紫苏她们几个近身伺候的,安清这院里的其他人人都在垂花门外的倒座房住着。


    今日轮到漫儿休息,不用当差,当小喜子直接带人过去时,漫儿正在屋里关着门捧着那金钗看呢,这下子好了,连搜都不用搜了。


    等漫儿被人拖着来到安清面前时,她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惊慌,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开始哭着喊冤。


    “福晋明鉴,奴婢尽心尽力当差,不知是哪里惹到了小喜子公公,竟被他这般折辱,还请福晋为奴婢做主啊。”


    小喜子见她还倒打一耙把他拖下水,气的不行,一把把那金钗丢在了她面前,“说吧,你这金钗到底是哪里来的?”


    听到这话,漫儿趴在地上的身子明显僵了下,“这、这是奴婢进宫时奴婢家人给奴婢的,他们觉得奴婢在宫中当差不易,给奴婢傍身用的。”


    “既是你进宫时带进来的,那之前为何从没人见过?”小喜子逼问道。


    漫儿狡辩道:“奴婢是个没出息的,这般要紧的物件自是要好好藏着才是,怎敢拿出来显摆。”


    翠柳见她这般巧舌如簧,顿时气急败坏道:“你少胡扯,你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别以为瞒得过咱们。”


    酒鬼的爹,痨病的娘,还有个不长进的哥哥,别说给她金钗傍身了,就是银子怕是都没给多少。


    “翠柳姐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啊,老话说,破船还有几斤铁呢,怎么说奴婢家里以前也是风光过的,一根金钗倒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她口中的风光是指她爷爷那辈,曾在内务府里当过一个小小的管事,只是后来到她爹这辈就没落了,这些紫苏的那个档案册上都有记录。


    漫儿堆出一副被冤枉后的委屈表情,“福晋明鉴,奴婢冤枉啊,这金钗真是奴婢家里人给的,奴婢承认,当初进宫嬷嬷检查时,奴婢是有隐匿之罪,并未将其备案在册,但旁的却是如何都不认的。”


    见她一口咬定这钗子是她家里人托人带进宫的,安清却突然笑了。


    好一个能言善辩、伶牙俐齿的丫头,这么短的时间便想好了对策,是个不简单的。


    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藏匿之罪顶多也就是被退回内务府,她这是仗着自己没有证据奈何不了她什么啊。


    “你真不知今日将你带来所谓何事?”安清声音不由带上丝冷意。


    漫儿眼神晃了晃,咬紧牙关道:“奴婢愚笨,真的不知,还请福晋明鉴。”


    安清静静地盯着,嘴角不由扯了下:“巧了不是,本福晋恰好丢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金钗,那可是我额娘及笄礼上送我的,这份意义珍贵的很呢。”


    漫儿身子僵了下,脸上闪过一抹不知所措的神情。


    小喜子突然带人闯进她屋子时,她便猜到事情可能败露了,直到被带到安清被人质问金钗的由来时,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料到安清却不按常理出牌,竟说这钗子是她丢的。


    这么一根平平无奇的金钗,福晋可是蒙古王公嫡女,谁会信她的及笄礼会是这个。


    但此时信不信已不重要了,若安清一口咬定是,那谁又能……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安清这是要冤死她!


    即便是根普通的金钗又如何,当被它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安清要从重处罚她,怕是也没什么可非议的。


    “福晋您不能,您……”


    “本福晋为何不能,嗯?”安清冷笑道。


    她是有点小聪明,但她却忘了一点,主仆有别,只要主子认准的事,哪里容得她这个做奴才的半分狡辩。


    这就是这么个时代,安清一直不愿做一个把别人的性命拿捏在手中肆意操纵揉搓的人,但有时却也不得不这么做。


    “这金钗没什么特殊的,福晋您不能这般冤枉了奴婢,奴婢是死都不会认的,您难道就不怕旁人非议吗?”漫儿仍在做着困兽之争。


    安清见她还未死心,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好吧,你既已这样说,本福晋也不好冤枉了你不是,那就送去慎刑司审审吧,也好能还你清白。”


    漫儿一听安清要把她送去慎刑司,终于知道怕了。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啊,但凡进去的人哪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她深知自个受不住的,届时定会什么都招了,还白受了一番磋磨,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奴婢说,奴婢都说!”漫儿在小喜子手中挣脱开,“是刘侧福晋院的赵嬷嬷,这金钗是她给奴婢的!”


    屋内蓦地一静,安清眉头微皱,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了。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刘佳氏,但当事实摆在面前时,还是不免有些怔然。


    “你个眼皮浅的背主东西,福晋虽进门不久,但何时亏待我们这些下人。”小喜子指着地上的漫儿骂道。


    安清进门第一日就给院里的每人赏了六两银子,这在后宫都已经算是很重的赏赐了,可见她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日后只要好好当差,还能少的他们的好处。


    漫儿本来瘫在地上心如死灰,听到小喜子斥责的话,整个人顿时如疯魔了般:“小喜子公公说的倒是轻巧啊,你现在是风光的紧,自是觉得怎样都好。”


    说罢,她又用一双淬毒似的双眼看向紫苏和翠柳,“有她们几个陪嫁的丫鬟在,我们这些宫女连近福晋身的机会都没有,你们堵死了院里所有宫女上升的路。”


    “所以啊,福晋,您也别怪奴婢,人往高处走,您这里没给奴婢留路,奴婢自是要为自己个谋划着的。”


    说到底她哪里是被刘侧福晋一根金钗就给收买了的,是赵嬷嬷承诺,日后想法子让她来刘侧福晋身边当贴身大宫女,这个诱惑对她来说太大了,能去主子身边贴身伺候,谁愿意整日待在针线房里。


    只是漫儿没料到事情败露的这么快,她本来是想找个机会犯些小错被打发出去,即便日后去不了刘侧福晋那里,也可再另寻出路。


    翠柳见她还不知悔改,竟还埋怨起了安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贱蹄子,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你算是哪个牌面的人,当得了福晋给你留路。”


    真是够不要脸,刚来到主子身边不想着怎么好好表现,竟还埋怨起了主子不给她机会,真是天大的笑话,简直无耻至极。


    安清却懒得再同她纠缠,让小喜子直接把人先带下去看管着,稍后再做处理。


    紫苏替安清管着整个院子,出了这样的事,自认有逃推卸不了的责任:“都是奴婢的疏忽,没管好院里的人,让人钻了空子。”


    安清却摆了摆手,哪有千里防贼的道理。


    刘佳氏既已存了这个心思,那便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问题的根源不在她们这边。


    安清自觉和刘佳氏从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她也志不在此。


    刘佳氏是宠妾,她是嫡妻,各尽本分,各守规矩,那也是能相安无事的。


    只可惜刘佳氏没看明白。


    安清虽不愿与人争斗,但也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


    对于之前刘佳氏几次的挑衅,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安清只当她是小打小闹,懒得同她计较,但这次却不同,刘佳氏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那便不能再轻拿轻放了事了。


    “福晋,刘佳氏您准备怎么处置?”


    翠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进东配殿去手撕了刘佳氏。


    处置刘佳氏?安清却摇了摇头。


    她虽为福晋不假,但刘佳氏也是上了玉蝶的侧福晋,又有宠有子,也不是她想处置就能处置的。


    “可知爷现在何处?”她看向小喜子问道。


    小喜子回道:“奴才方才让人去打听过了,爷已经从衙门回来,此时应在前院的书房。”


    安清轻点了点头,一拍桌子决定道:“走,带上那个漫儿,咱们去趟前院。”


    说到底,这是胤祺的后院,她是他的福晋,刘佳氏也是他的爱妾,那这官司定是要找他断上一断的,她又何必在这自寻烦恼呢。


    再者说了,外面那些子流言可不是她这个初来乍到之人能处理的,最后可不还是得胤祺来摆平才行。


    “对了,翠柳,你去书房把刘佳氏之前的那些账本也都带着。”安清交代道。


    翠柳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不由一亮,“好,奴婢这就去取。”


    *


    安清来到前院时,胤祺正在书房与人议事。


    关于夏至地坛祭祀贡品之事,他皇阿玛终还是不甘心的,昨日在乾清宫,他皇阿玛最后还是交代他们继续寻与那株相似的牡丹,说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


    于是,户部尚书马齐和礼部尚书张英负责继续督促洛阳那边,而他和四哥则要在在京郊附近继续寻,只是这次不需要他们亲自跑了,只需各自派人过去就好。


    兄弟两人分工行事,胤祺负责北面和东面,他四哥胤禛负责去派人去南面和西面找。


    这会胤祺就是在给手下的人安排搜寻任务,务求做到所到之处不放过任何可能。


    第19章 五福晋19


    “主子,福晋来了。”


    胤祺这边刚忙完,他的贴身太监马祥就进来禀告了。


    安清来了?


    胤祺不禁有些意外,她平时无事可从来不会主动来前院,“来多久了,她现下在哪?”


    马祥回道:“来了有一会了,方才您还在忙,奴才便将福晋带去了隔壁的耳房。”


    胤祺轻点了点头,动作也没含糊,抬腿就要朝着隔壁走去。


    但他还没走两步便被马祥给拦了下来,“主子,奴才还有要事要禀报。”


    他顿了下,道:“奴才想,福晋应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胤祺皱了下眉,问:“何事?”


    马祥简言意赅地把外面流言之事禀报了一番,他讲完小心翼翼瞥了眼胤祺,果然见对方脸色早已黑如墨汁。


    “简直是一派胡言!”胤祺气的猛拍了下桌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马祥缩了缩脖子,一时之间也有些分不清这怒火是对谁的了。


    毕竟,福晋这事若是真的,外面又传的这般腥风血雨,自家主子难免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的。


    胤祺搭在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冷笑了一声,道:“这宫里听风就是雨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啊,那基肥用的明明就是草木灰,哪里来的粪肥,简直就是信口雌黄!”


    马祥本来在耸拉着脑袋,尽量降低自己个的存在感,谁知却听到这话,不由愣了下。


    他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了过去:“主、主子,您知道这事?”


    胤祺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福晋之前同我说过,我同意了的。”


    马祥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默默长呼了口浊气。


    他还以为福晋这事是瞒着主子做的呢,要是这样可就比外面那些流言遭多了。


    马祥突然觉得之前有些小瞧安清这个福晋了,他自小就在胤祺身旁服侍,在这后宫中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这其中不乏有出身显赫贵重的,但她们身上基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太过傲气。


    诚然,显赫贵重的出身也让她们有骄傲的本钱,但正是这种从骨子带来的傲气,也让她们有时候做起事来自然也是我行我素了些。


    平常与旁人相处倒还好,毕竟身份在那摆着,但若是为人妻妾后,与自己个夫君相处,这就成了一个很致命的缺点。


    就拿当今圣上来说吧,他向来最是推崇出身,像那些出身满蒙勋贵的妃子,从位份上来自然是其他嫔妃无法比的。


    但如今回头瞧,那些妃嫔中又有几人是真的受宠的呢,甚至连善终都未做到,基本都是早早便香消玉损了,三位皇后是如此,几位贵妃和皇贵妃也是如此。


    反倒是那些出身平常些但受宠的妃子瞧着笑到了最后,像如今的惠宜德荣四妃,家里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却能晋升到妃位,现下宫里没有皇后,也没有贵妃和皇贵妃,她们可不成了独一份的存在。


    再譬如其他几个成年的阿哥和太子来说吧,相比于出身贵重的福晋,他们不也都是更偏爱院里的那些格格嘛。


    说到底,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子皇孙们,归根到底都是个男子,不管是妻还是妾,无非都想让对方些多倚仗着自己。


    自打福晋进门这些日子,马祥一直都有在默默观察着,见正殿那边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他便心想糟了,这又是一个太过能干的福晋,他也在暗暗祈祷,福晋千万别太我行我素了。


    毕竟,主子若是和福晋不睦,这后宅不宁,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别想好过。


    没想到福晋能干归能干,倒还是个心里有章程,懂分寸的。


    但你瞧人家这事办的,现如今即便出了事,爷第一时间不还是站在她这边吗,真是高啊。


    安清可不知自己马祥精彩的心理活动,对她来说,这也仅仅就是人与人相处最起码的尊重而已。


    这后院总过是胤祺的地盘,告知是最基本的了,再说了,在这宫中,两人总归是在一条船上的人,还是凡事尽量不要隐瞒的好。


    当然,她认为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轮到争取自身利益和尊重时,她也从来不会退让。


    胤祺过来时,安清正在屋子里喝茶,听到门口的动静后,她起身迎上前去。


    “外面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会找人处理的。”胤祺率先开口道。


    安清神色一顿,不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再一次确认了,胤祺确实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正直且很有担当,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因她而起,害他名声受损,但他非但没有迁怒,反而第一时间想着去解决问题。


    但接下来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做的仍然要做。


    安清向来都是一个足够理性的人,平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怎么着都行,但一旦觉得出现触及底线的问题,那必然是不能为了所谓短暂的和平就选择糊弄过去。


    而且,她往往还是选择先发制人的那个。


    “妾身多谢爷的维护和信任。”安清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礼,神色肃然。


    胤祺不由怔了下,这是怎么了,要知道安清平时里都是笑呵呵的,现下怎么这副沉重的表情。


    难道马祥猜错了,她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安清静静地看着他,问道:“爷,咱们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您觉得妾身这个福晋做的如何?”


    胤祺双眉不由紧皱了几分,为何突然问这个?


    “自是好的。”他说完觉得有些太笼统了,似是显得有些敷衍了,便又补充了一句:“后院你管的井井有条,很是和睦。”


    安清却突然摇了摇头,道:“妾身惭愧,辜负了爷的期盼。”


    “为何这么说?”胤祺好像突然猜到了些什么。


    安清也没再兜圈子,三言两语便把事情都说了,还让小喜子把那个宫女漫儿给带了进来,然后,以及那个赃物金钗也在。


    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妾身自认不是那般容不下人的,自打嫁进来后便听到一些风声,也知刘佳氏是您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又为您诞下了长子,我从无意与她为难,这点还请爷明察。”安清义正言辞道。


    “但这漫儿总归是妾身院里的人,妾身理应避嫌,那这事便全权交由爷您处理吧。”


    说罢,安清示意让人把东西和人全交给了胤祺院里的太监,然后也不再纠缠,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整个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从诉说冤屈,到陈情,再到转交人证物证,丝毫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意思,就连她身边的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翠柳跟着跑了一遭,从前院出来后,还不禁有些懵,“主子,这就完事了?”


    安清耸了耸肩,“反正我这部分完事了。”


    至于接下来怎么样,那自然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她只需静待结果即可。


    翠柳“哦”了一声,下意识挠了挠头,奇怪,怎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具体哪里是什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翠柳看到安清回到正院一口气吃了一碟子春晓刚做出锅的蜂蜜烤鸡翅后,她终于明白了!


    她家主子是不是太平淡了些啊。


    这多么好的一个打击刘佳氏的机会,安清却如此轻拿轻放,一没哭二没闹的,就这么轻飘飘地去了趟前院就完事了?


    “主子,您这是不是又偷懒了啊。”翠柳狐疑道。


    安清心虚地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本福晋这叫以退为进!”


    好烦啊,有个打小跟在身边太过了解自个的丫鬟,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


    翠柳一看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气急败坏了起来,拉着紫苏抱怨了起来。


    “紫苏姐姐你瞧,主子她又这样,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她那懒病竟又犯了!”


    紫苏也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安清,其实她在前院时就发现了。


    和翠柳不同,这些年紫苏除了在安清身边伺候,时不时地就会被安清的阿娘带在身边调教着,看得多了自然也更清楚些。


    这后宅之事讲究的就是个弯弯道道,若凡事都太过直来直往,这样总归是不行的啊。


    但紫苏也清楚,很多事安清不是不懂,也不是不会,只是单纯懒得做而已。


    紫苏叹了口气,道:“您以前也说过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翠柳也附和道:“就是就是,爷定会去审问刘佳氏的,您怎么能不在跟前看着些呢,那贱人可是宠妾,万一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爷再被她的三言两语狡辩了过去怎么办?”


    安清却笑了笑,回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要避开。”


    两人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安清也没兜圈子,直接开口解释道:“凡事过犹则不及,你们也说了,刘佳氏是宠妾,她和爷的情分自是不同的,若是我非要在一旁瞧着他色令智昏的样子,这确定不是给他难堪?”


    她承认,她做甩手掌柜是有嫌麻烦偷懒的成分在,但也确实是为了胤祺留些余地。


    这也算是她投桃报李了吧。


    安清知道这紫禁城的女子向来崇尚静雅嫣然,近来也听说了其他福晋的一些事迹,但胤祺却从未要求她这些。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他对她已经算是很包容了。


    将心比心,她也不能对他苛求太过。


    人非圣贤,都是有私心的,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她也没必要太过较真了。


    而在这么个封建制度达到顶峰的时代,三妻四妾实属太正常不过了,安清早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就连她阿爹都有侧妃妾室通房什么的,更何况是皇家了。


    毕竟,他们可是向来把子嗣昌盛,看做是大清国祚绵长的象征。


    说得更直白一些,就连胤祺自己个也不是能完全做不了的主的。


    自从穿过来后,安清很早就想清楚了,她对婚姻的要求无非就是搭伙过日子,能找到一位相敬如宾的丈夫,已然是很难得了。


    人总归不能什么都要的,上辈子她是个孤儿,从小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那时候除了学业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相爱的人,和他有个家。


    上大学后她谈了个男朋友,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对方知晓她的身世后很是心疼,并承诺大学毕业两人就结婚,给她一个家。


    但谁知对方的家长得知她是孤儿后,死活不同意两人的事,甚至连她的面都不愿意见,男友一开始还能抗住压力,坚持要和她在一起。


    但当他家里人放话,若是他执意和她结婚,他们将不在提供一切物质上的支持,包括房子车子,以及家里的一切资源。


    安清并未太当回事,她本就不在意这些,总觉得两人有手有脚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但谁知男友却先妥协了,大学毕业前,他提了分手,然后就被家里人安排了相亲,娶了个门当户对,对他事业和前途都有帮助的老婆。


    她那时就明白了,爱情说到底也就那么回事,在涉及利益的时候,曾经海誓山盟的男友也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何必在对此做什么无谓的期待呢。


    但幸运的是,这辈子她有家了,有了很爱她的家人,有了给她依靠的族人。


    安清对如今这种状态还是相当满意的,她可以把胤祺当朋友、同事,甚至是亲人,但绝不会代入恋人的角度,用上辈子一个师姐的话说,不谈恋爱屁事没有。


    所以,当时赐婚后没多久她就知道了这后院有个刘佳氏很是受宠,五阿哥竟赶在她这个福晋进门前匆忙地给对方请封了侧福晋,明显是在为她撑腰的意思,宠妾无疑了。


    那会家里所有人都在为他担忧,只有安清自个没太当回事,宠妾就宠妾呗,没有刘佳氏还总归有旁人,她争的从来不是这个。


    若说是安清自己个,什么体不体面的,其实也不是这么重要,大不了关起门来过她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但她身后还有整个科左后旗,那她在这紫禁城里代表的就不能只是她自己,还代表着他们整个部落,和她阿爹阿娘哥哥们的面子,那就不一样了。


    腰板该硬起来的时候必须要硬,否则丢的则是所有的脸面。


    “既如此,那您今日又何必呢?”翠柳不解道。


    既然要给爷留情面,在前院又何必和爷说那些话呢,多少还是伤感情的,且不如做足了不争不抢的样子,也好让对方愧疚几分。


    安清却摇了摇头,人与人之间相处,不能一味地追求息事宁人,有时也要及时地摆出自己的底线,表明态度,否则长久下去,对方可能真的会忽视你所有的感受。


    当然,这并不是说胤祺人不好,而这就是人性。


    就像她之前同哥哥们说过的那样,无论到哪里她都会让自己过的好的。


    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攘外必先安内,这对安清也是同一个道理。


    此次的事,她给胤祺留了一定的余地,但同样也会要求对方给自己一个交代,让她这个福晋在后宅之中的地位稳固下来。


    这样她才能腾出手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安清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很清楚,她的志向从不是做个拘泥于后宅相夫教子的妇人,上辈子就不用说了,这辈子家里人更是没有拘着她,没得她自个如今却认命了的道理。


    *


    前院,书房内。


    马祥偷偷地看了眼坐在上首的主子,大气不敢喘一下。


    胤祺坐在桌案前,周身气压低的要命,他手指不停地翻着手中的账本,沙沙的翻书声在这静谧的空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这是安清临离开前给他留下的,说是之前刘佳氏上交给她的账本,里面有问题的地方已全被她用朱砂批注出来了。


    他看了一圈下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克扣下人和其他妾室的分例,做假账贪墨银钱,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最重要的是这般漏洞百出的账本,刘佳氏为何敢这般堂而皇之的交给安清,无非就是倚仗着这账本是用汉字所写。


    这也确实是她高明的地方,若不是安清一笔一笔给标出来,即便是胤祺看起来都有些费劲,毕竟不管是皇家,还是满洲勋贵,平日大多使用满文的居多。


    胤祺自然也不傻,很快想到刘佳氏的另一层用意,她此举无非就是想借此给安清这个福晋难堪罢了。


    也不要狡辩说什么用习惯了汉文之类,从圣旨赐婚到成亲,这中间隔了大半年的时间,重新誊抄个满文账本又能费多少功夫,届时一起移交过去就好,她这分明就是存在僭越和轻视的心思。


    胤祺‘啪’得一声把账本重重丢在了桌案上,亏他之前一直觉得刘佳氏老实本分,管账上又有几分能力,这才把这后院暂交给她管着,没想到竟是个心大的。


    马祥下意识缩了缩了脖子,心道刘侧福晋这次还真是撞到枪口上了啊。


    他家主子虽性情温和,待人宽厚,但他向来最容忍不了的就是吃里扒外和贪墨欺瞒的行径。


    好家伙,她这是一下子全给占齐了啊。


    若说刘佳氏真如外面传的那般,是这五阿哥后院的宠妾,那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但马祥清楚,刘佳氏并不是。


    就连当初皇上给主子赐婚后,主子着急为刘佳氏请封侧福晋之事,也都是另有有情。


    但是呢,这刘佳氏不管怎么说都替主子诞下了长子,还是目前这后院唯一的孩子,说不定看在小阿哥的面子,还真能让她逃过一劫。


    “查的如何了?”胤祺抬头看向他,冷声问。


    马祥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立马上前回道:“回禀主子,已经顺藤摸瓜找到那谣言的散播源头了,是阿哥所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据她招供,是赵嬷嬷使银子收买了她,让她把这谣言散播出去的。”


    若说没有福晋提供的线索,这事查起来说不定还得费上些时间,但这带着疑似结果去查自然就容易的多了。


    说罢,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据那小宫女交代,之前黑福晋的传言也是赵嬷嬷所为。”


    胤祺双拳紧握,眼底的寒芒又甚了几分。


    “主子,可要奴才去东配殿把赵嬷嬷拿来审审?”马祥试探性问道。


    胤祺神色不明,沉思了片刻,道:“去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


    当翠柳兴冲冲跑来转述对刘佳氏的处置结果时,安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完全没料到事情竟会处理的这般迅速,本以为怎么也要拖上几日的,就冲着这办事效率,康熙历史上对胤祺这个儿子的评价显然还是低了些。


    遇事当断则断,没被情感扰乱了理智,已然是一般人能睥睨的了。


    据说刘佳氏哭着将此事全推到了赵嬷嬷的身上,说自己什么都不知情,甩的那叫一个干净,赵嬷嬷也还算硬气,咬死了是自己个擅作主张,还说什么怕她这个福晋以后会给她家主子排头吃,才选择先下手为强的。


    这理由看似荒唐,却也无可指摘,毕竟在古代忠仆并不少见。


    最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是赵嬷嬷被打了三十大板,然后直接被送出了宫,连医治都未让人医治,据说抬出去时整个人都血肉模糊的,那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


    至于刘佳氏则被禁足了,小阿哥也被带去了前院由马嬷嬷暂时看管,东配殿那边据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真是便宜刘佳氏了,她倒是撇的干净。”翠柳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撅着的嘴都能倒挂油瓶了。


    紫苏也有些意外:“那赵嬷嬷之前倒是小瞧了她,没想到竟这么硬气。”


    安清轻点了点头,之前刘佳氏每次过来请安,身边带的都是这个赵嬷嬷,那赵嬷嬷一看就是小心思多的人,离忠仆行列怕是得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但细细一想便也能理解了,像赵嬷嬷这样的奶嬷嬷,又能被刘家送进宫来,那一家子的性命定是都捏在人家手里,哪里还有他们选择的余地。


    这也就是古代人家下人要签死契的原因。


    刘佳氏倒了,赵嬷嬷自然也没好果子吃,有漫儿和那小宫女的证词在,这事赵嬷嬷铁定都是跑不掉的,所以,这种情况下下,与其把主子供出来,倒不如做一把忠奴,说不得还能给家里人挣个好前程。


    但不管怎么说,刘佳氏倒霉,翠柳心情还是大好的:“看来爷还是向着主子您的嘛。”


    安清却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向着不向着的,她人证物证俱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受害者啊。


    再说,她最后不是还是添了把火吗,在赵嬷嬷把所有罪名都揽下的情况下,刘佳氏还能得到如今的处罚,那沓账本怕是也是出了力的。


    当然,这也间接说明了胤祺比她想像中的要守礼法、正直的多。


    守礼法这点也许对妾室来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但对她这个嫡福晋来说,那简直不要太好。


    至少在礼法之内,宠妾灭妻的事可坚决不被允许的。


    认清这点后,安清突然觉得前途一下子就又明朗了许多,未来呀,还是一片大好的啊。


    第20章 五福晋20


    晚上胤祺过来时,他脸上明显带着丝不自在,两人也吃了自成婚以来最沉默的一顿饭。


    安清的沉默是因为她自认占了上风,觉得这时还是少嘚瑟的好。


    毕竟,在她看来,胤祺刚秉公忍痛处理了自个的爱妾,心情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还不得不过来爱抚她这个受害者,还真是难为他了啊。


    啧~她虽没办法开解他,但少给他添些堵还是能做到的。


    但就是安清这般异常反应,在胤祺看来却是另一个意思,她对刘佳氏的处理结果应该不满意。


    胤祺默默叹了口气,这事确实是对不住安清了,他终是念在弘昇的份上给刘佳氏留了些脸面。


    在赵嬷嬷一口咬定全是自己所为后,他没坚持继续再审,而是以御下不严和管家不利的名头将刘佳氏禁足院中。


    他终究不能让弘昇有个品行上有污点的额娘。


    用完膳后,紫苏几人进来服侍两位主子洗漱后,便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胤祺坐在桌案前看书,安清则倚在软榻上无聊地翻着话本子看。


    这是小喜子不知从哪给她淘来的,说是最近在宫中很火,不少宫里的主子们都爱看。


    不过安清瞧着却很一般,讲得是大官家的小姐出城上香恰逢大雨,在破庙避雨时偶遇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的故事。


    这情节太过老套了,无非就是小姐和书生一见钟情,但小姐家的长辈极力反对,看不起穷酸书生的身份,后来书生科举一举高中,终于在小姐家人面前得以扬眉吐气,抱得了美人归。


    而且,这高中名次怕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吧,中间的榜眼压根都不可能出现,她看了开头差不多就能猜到结尾,别问,问就是这个时代市场上的话本子大都是如此。


    安清越看越觉得无趣的紧,另外,她也真的不习惯晚上看书,烛光伤眼,若换成平时,她情愿躺在床上数羊催眠,也不会在这里熬着。


    可是……她偷偷地往胤祺的方向瞥了眼,算了,还再熬会吧。


    唉,两人现在的关系就有点像那种相处没多久的同事,本来关系还可以,但却突然在工作中产生了利益冲突,关系也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


    搞得人很是不自在。


    胤祺此时也不太好受,手中的书也许久未翻页了,思绪更是时不时被不远处的安清牵引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起身朝着安清走去。


    安清本来就不专注,感觉身边一有动静立马就转头看了过去,但当看到胤祺直直地站在她面前时,还是不由一愣。


    “有、有事?”她有些结巴道。


    胤祺下意识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对不住,让你不高兴了。”


    安清“啊”了一声,不是,他突然给她道什么歉啊。


    还有,她啥时候不高兴了,不高兴的难道不是他吗?


    “我没有不高兴啊。”她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但转念一想,似是明白了想到了他这话的缘由,忙解释道:“刘佳氏那事的处置结果妾身没什么异议,多谢爷秉公处理。”


    其实,对于刘佳氏的处理结果,还是有些超出她预料的,至少安清从没料到胤祺会把弘昇从她院里抱走。


    说直白些,刘佳氏也没出手往害人性命上去,又有那赵嬷嬷咬死全揽了罪责,她顶多也就落下个御下不严的名头。


    这个名头就可大可小了,若是胤祺真是有心袒护,就说是那刁奴欺主,刘佳氏又一向柔弱没有主见,说不定也能落个‘受害人’的身份呢。


    那能给她确切定罪的也就只有账本之事了。


    不管安清想不想承认,这事确实也是可大可小,刘佳氏身上如今已没了管家权,无非就是责罚一番,再让她把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


    所以,安清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刘佳氏会怎样,她要的就是胤祺的态度。


    而如今他把弘昇从刘佳氏身边抱走,就是他给后院众人的一个明确的态度,也是对刘佳氏最大的敲打和警示。


    “那你为何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胤祺看她不像违心的样子,不解问道。


    安清眨了眨眼,颇为无辜道:“我以为你心情不好。”


    胤祺怔了下,似是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原因。


    所以,两人都是以为对方心情不好,今晚才会这么沉默?


    这理由虽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但确实又说的通。


    他微微颔首,似是蓦地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并未准备把账本之事告诉我?”


    那账本到她手里已有些日子了,而从上面标记的笔墨来看,也定不是这几日才写的。


    安清笑了笑,没否认:“我想着这些小事就不让爷您为难了,索性刘佳氏管家的时日并不算太长,并未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我便想着等日后找些由头,把那些下人和两位格格被克扣的东西补上就好。“


    至于这笔账从哪里出,她自是不会做这个冤大头的,必然是要由刘佳氏出血。


    毕竟,这账本都在呢,她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不过现在好了,也不用这么麻烦了,下午那会,前院的冯嬷嬷来了一趟,说是已让刘佳氏把之前贪墨的银子吐了出来,之后由她这个福晋补偿给那些被克扣的人。


    紫苏也约莫盘算了下,银子只多不少。


    胤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由想到白日里安清的那句话——“刘佳氏是您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又为您诞下了长子,我从无意与她为难。”


    说罢,他又想起了当初给刘佳氏请封侧福晋时宫中的那些传言,她应该也听说了吧,不然为何会有此言。


    安清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吗?”


    胤祺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色,回道:“当日赐婚没多久,我之所以着急给刘佳氏请封侧福晋,只是不想让弘昇小小年纪就离开了额娘,并没有想要与你难堪的意思。”


    安清怔了下,她之前想过是母凭子贵,但还真想到这个层面上。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胤祺自幼在太后膝下长大,太后虽对他很是宠爱,但小孩子哪有不想亲娘的,想必这也是他内心深处一个很大的遗憾吧。


    所以,他才会自己儿子出生后,第一时间便想着要把孩子留在亲娘身边,也算是一种对他自己小时候的补偿心理。


    胤祺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我万万没料到她的品行竟如此恶劣,孩子今后不能再放在她身边养了,否则定会养歪了去。”


    说罢,他似是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安清:“弘昇如今我让人带去了前院,按规矩孩子应是放在你院里养的,但我瞧那孩子身子太弱了,便想着先……”


    安清心中警铃大作,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先养些日子,然后再交给她?


    达咩!她才不要养孩子啊。


    但这话她还不能直说,毕竟身为福晋的职责之一,就是要抚育子女,这个子女可不止是她自个生的,是胤祺的所有孩子。


    “爷考虑的极是!”安清非常诚恳看着他,“您也瞧见了,妾身确实是个没用的,连自个院子里的奴才都管不好,如今才出了今日之事,小阿哥若是在妾身身边出了差错,那妾身真是百死都难辞其咎啊。”


    说罢,她羞愧地低下了头,露出一脸自责不已的表情。


    胤祺见她这般自责,出口安慰道:“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都是那般背主的奴才的错,与你何干。”


    安清本就不能真的多自责,忙顺着台阶便下来了。


    不过,她也不想在孩子的事上多停留,忙转移话题道:“宫里那些流言要如何处理?”


    胤祺却摆了摆手,道:“你放心,这事额娘已经摆平了,日后你在院里想种什么种便是,想必没人敢多嘴。”


    他额娘都把皇阿玛搬出来,哪个敢不要命的还敢撞上来。


    听到是宜妃帮着处理的,安清诧异不已。


    所以,她上午从翊坤宫离开后,宜妃就派人去处理这事了?


    呜呜呜~她这是什么好命啊,碰到了这么人美心善的大美人婆婆啊。


    安清激动地都快要跳起来了。


    直到临睡前,她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明日一早她就要开库房好好选一份谢礼,亲自去翊坤宫好好感谢她的大美人婆婆才行。


    然而,往往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第二日安清刚用完早点,根本还没来得及开库房,宁寿宫里的人就来了,说是太后要见她。


    安清估摸着应该昨日之事有关,刘佳氏是当初太后做主给他选的人,胤祺处置了人应是已经和她老人家打声招呼了。


    那今日还为何……难道是要敲打她?


    安清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刘佳氏也算是太后的人了,如今出了事,难保她老人家不会觉得脸面不光彩迁怒于她。


    若真是如此,她也只有受着的份,只因一个‘孝’字压下来,根本就没有她反驳的余地。


    安清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了宁寿宫,谁知太后却完全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待她还和从前那般和蔼,很是热络地拉着她聊起了家常,还招呼她吃了些宁寿宫的小点心。


    “这红豆酥点心是哀家宫里的宫女做的,味道还可以,你尝尝看。“


    “多谢皇玛嬷。”


    安清捏起一块红豆酥小口吃了起来,心里也不由泛起了嘀咕,这瞧着不像是难为她的意思啊。


    就在她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时,太后她老人家终于抿了口茶水后,切入了正题。


    “听说你喜欢种花,正好前些日子奉承苑送来几盆兰花,哀家瞧着还不错,你待会去挑两盆带回去养吧。”


    安清怔了下,一时之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是,这怎么突然送她花了?


    但她也不是个傻的,把事情前后一捋,很快便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昨日还满宫的流言蜚语,说她亲自下地种花的行径粗鄙不堪,太后却在今天送了她两盆花,她老人家此举摆明了就是告诉后宫上下,这事是她老人家支持的,看日后谁还敢多嘴多舌。


    还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竟觉得太后会给她穿小鞋,安清真不禁有些臊得慌。


    当然,在感动之余,安清也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太后此举定是看在胤祺这孙子的份上,是为了维护他的面子。


    她在太后这儿哪里有这么脸面啊。


    啧~怪不得后世之人总是感慨,说胤祺真是有个好奶奶啊。


    那会大家在翻遍整个康熙朝历史发现,但凡每次有什么好事,在这一众兄弟里头,康熙落下谁都不会落下老五这个儿子,说到底还不都是看在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嘛。


    如今置身其中时,安清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份偏爱的含金量。


    若说宜妃处理流言的方式是借力打力,以康熙的名头去威慑众人,那太后就简单粗暴多了,总结起来一句话,哀家的规矩就是规矩。


    安清这下彻底放下心了,又陪着太后聊了会,她老人家便言称身子乏了,让乌兰嬷嬷带着她去花房挑花。


    宁寿宫的花房在正殿的后面,从东暖阁的方向绕了一圈,再走过一条鹅卵石子铺的路后,便来到了花房门口。


    因着太后平日里喜欢亲自侍弄那些花草,所以花房建的便很是讲究,打理的也很美。


    “五福晋,那几盆兰花在花房最里面,您跟着老奴走就成。”乌兰嬷嬷道。


    安清笑着应道:“有劳嬷嬷了。”


    这花房瞧着不算太大,但里面花的品种却不少,她打眼这么瞧过去,有月季、海棠、凤仙、凌霄等,墙角的铜缸里竟还养着几株未开昙花。


    除了这些应季的花外,安清还注意到这花房旁还有间暖房,那边应是冬季时培育非应季花用的。


    安清跟着乌兰嬷嬷走了一会,终于在一个花台架子前停了下来。


    “五福晋,太后说的就是这几盆兰花,您选两盆吧。”乌兰嬷嬷指着旁边道。


    安清顺势看了过去,果然有几盆长势不错建兰摆在那,现下正是建兰的花季,这几盆都已开花了,花朵很是艳丽,凑近后便能嗅到一股兰花独有的清香。


    “那乌兰嬷嬷,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哦。”


    乌兰嬷嬷笑的很是慈爱,“五福晋您千万别客气,太后她老人家本就是想疼疼小辈,您要是太客气,她老人家才会不高兴呢。”


    话虽这般说,但安清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于是只中规中矩地挑了两盆,没挑那开的最好的,自也没挑那瞧着最差的。


    乌兰嬷嬷旁眼瞧着,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赞赏之色。


    挑完花后,众人也准备离开了,谁知安清视线一扫,突然落在了不远处的牡丹花区。


    那株牡丹……


    乌兰嬷嬷见安清没动静,不由转过身来,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唤了一声:“五福晋,是有何不妥吗?”


    安清回过神来,忙笑着回道:“无事,嬷嬷,咱们出去吧。”


    乌兰嬷嬷亲自把安清送出了宁寿宫,然后才折身回来太后的身边。


    太后瞥了她一眼,“送走了?”


    乌兰嬷嬷笑道:“您放心吧,老奴亲自把五福晋送出去的,不少人都瞧着了。”


    太后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乌兰嬷嬷见太后面前的茶有些凉了,随即便新沏了一壶,主仆两人也闲聊了起来。


    “老奴方才瞧五福晋的样子,差点都没忍住,她来之前定是以为您是要替刘佳氏出气的吧。”


    似是想到安清当时鹌鹑一样的表情,乌兰嬷嬷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后眼底也闪过了丝笑意,轻‘哼’了一声:“哀家又不是老糊涂了,亲疏远近还是分得清的。”


    刘佳氏虽是她替老五选的,但也仅仅是她瞧着生的不错而已,其他任何旁的意思都没有。


    她连康熙的后宫都不管,怎的又会给老五院里安插人。


    再者说,从血缘关系上,安清可是她母家的小辈,哪里是一个刘佳氏能比的。


    乌兰嬷嬷自是了解太后的,笑道:“但经此一事也能瞧出来,五阿哥对五福晋应该还是不错的,日后也定能和和美美。”


    太后轻抿了口茶,“但愿如此。”


    老五是她真心疼的孩子,她自是希望他能和自个的福晋和和睦睦的,夫妻两人一条心,把日子给过好了。


    再者呢,她也是有私心的,在这深宫中待了大半辈子,从太皇太后到她自己个,再到咸福宫妃这辈,历经三朝了,但在后宫之中唯一听说得到过幸福的科尔沁的女子,还是太宗皇帝的宸妃,海兰珠,但她却从未见过。


    这么多年,这皇城中不知来来去去了不少科尔沁的女子,来时都是花容月貌,生机勃勃,但过不了多久便会被磨去了光彩。


    太后也是真心希望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一个科尔沁的女子在这紫禁城内得到幸福的。


    主仆多年,乌兰嬷嬷一眼便能瞧出太后所想,不想她过分沉溺在负面的情绪中,便直接转移了话题。


    “方才在花房时,五福晋在皇上送来的那盆牡丹前驻足了许久,应是瞧出了那牡丹难得,老奴瞧着,五福晋确实是个爱花懂花的。”


    太后不禁有些意外:“当真?”


    蒙古那边以游牧为主,大多不擅长这些,她也是来到这宫中才开始喜欢上折腾这些的。


    深宫寂寥,又不能随意走动,闷在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总要找个打发时间的玩意才好。


    她以为安清也是如此。


    “罢了,趁着还尚有些欣赏价值,你亲自跑一趟,把皇帝送来的那盆牡丹赏给老五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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