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守刚才说什么?”叶初棠问。
“听闻叶娘子因私怨扣押了一名伶人,林某特来将人带走。呦,这到底是多大的私怨,让您这么快就把人给杀了?”
林子方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
“叶娘子要是还没听清,林某还可以给您重复十遍、二十遍、一百遍……都不会腻。”
熙春听见林子方的语气里竟有调笑自家女郎的意味,气得狠狠瞪他一眼,恨自己身份卑微,没法把这个痴心妄想的狗太守给打出去。
这林子方今年三十岁,方脸,色黄而有斑,续着山羊胡。
半年前,他亡妻刚满一年,就立刻遣媒人来求亲于女郎,毫不意外地被女郎给拒了。自那之后他就命属下时常有意地找叶家名下生意的麻烦。
今天这事遇了他,没好!
“林太守亲眼看见我杀人了?”见林子方摇头,叶初棠淡声道,“我倒觉得林太守来得这样巧,有些微妙。”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能算计到你会召这伶人上门,然后提前下毒谋害他?”
叶初棠:“林太守怎知他是中毒而亡?”
林子方眸光微闪,“他身上并无外伤,显然是中毒而亡。”
“怎知不是他自己身体不好,突然吐血猝死了呢?”叶初棠再度反问。
林子方斥责叶初棠:“你这是在狡辩!”
“林太守刚进门,尸体未验,情况未问,便断定是我杀了人,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林太守因被我拒婚而心怀怨恨,欲公报私仇,构陷于我。这案子你与我之间干系过大,不好让林太守操劳了,须得另请高人来查才行。”
叶初棠所言句句有理,又句句带了点刺,让林子方非常不舒服。
“哦?你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到底你是太守,还是我是太守?本官查案,不需旁人来指手画脚!”
林子方愤愤地打量两眼叶初棠,指责她既无礼又厚脸皮,还太把自己当回事。
“提亲一事,我跟你讲清楚了。我从未注意过你,不过是有媒人在我跟前提了一嘴,说你年岁大了还未嫁,我想着正好我亡妻了,再续弦没什么挑拣的必要了,怜悯于你,才随媒人去安排。成不成有什么紧要?多得是十五六岁正当年纪的女郎愿意嫁我。”
“林太守说这话前,何不先把口水擦干净?”
林子方下意识地擦了一下嘴角,随后才反应过来叶初棠又在讥讽自己。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来人!把嫌犯叶氏给我押——”
“听闻林太守的母亲得了杂症,正遍寻名医宋青之。”叶初棠轻灵悦耳的嗓音打断了林子方的后话。
林子方立刻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我家女郎有恩于宋神医,林太守觉得是什么意思?”熙春适时插话。
“你有办法请到宋神医?”林子方马上改变之前的嚣张态度,急忙询问叶初棠。
“那就要看宋神医的心情如何了。”叶初棠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茶,“要是我这名恩人入狱的话,他肯定心情不好。”
林子方立刻道:“这林伶人确如叶娘子所言,是突发怪疾猝死!”
叶初棠嗤笑,“林太守未免太草率了些。”
林子方尴尬地轻咳一声,对叶初棠道:“明人不说暗话,叶娘子好生想想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吧。我在半个时辰前收到暗报,说你擅自羁押万春坊的伶人在府中不肯放归,因私怨欲行私刑,要将其毒死。”
林子方随即将他收到的那封信递给了叶初棠。
“送信人戴着帷帽,给了官差后就跑了。”
叶初棠不认识信上字迹,但这信背后之人必然与自己熟识,否则不会如此精准地算计到她。
图什么呢?想不明白。
她最近挺老实的,没碍谁的路。
叶初棠让林子方当场勘验林南的尸体。
林子方惊讶:“这人真不是叶娘子毒杀?”
“你说呢?”叶初棠看一眼林子方。
“肯定不是!既是早有预谋的毒杀了,又何苦将人留在府中,令其死在自己面前。叶娘子必定受人陷害了!”林子方改口比变脸还快。
他犹豫想提宋神医的事,叶初棠就先开口了。
“林太守是难得的孝子,我会竭力帮忙。”
林子方松了口气,一边向叶初棠道谢,一边在心中暗暗赞叹。难怪叶初棠会广交四海之友,她的性子还真是洒脱、大气又识趣,很讨人喜欢。
等待验尸的工夫,林子方品尝叶初棠这里的醴酪,喝得很美滋滋。
乳白色的杏仁汁里面加了麦粥与梅干,还带着有少许的酒味,饮着清甜可口,又果腹暖身。
林子方不禁夸了一句,不想竟得到了一罐赠礼。这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颇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今天他看到密信,确实存着要刁难叶初棠的心思才来了这里。他也确实因为叶初棠拒婚一事记仇,一直给叶初棠找麻烦。
显然,叶初棠也非常清楚这些事。可她现在还是以待客之道礼遇了他,并且不吝赠与,完全没有因为占了上风而趁机对他施威或讨要更多便宜。
一炷香后,张令史禀告了初步验尸的结果:“体表并无明显致命伤,腹部有肿胀,观其死状该是中毒致死。另外,死者背部有多处殷红色抓痕,肩头有一处咬痕,咬痕比较特别,上面沾有口胭。”
“我想看看这痕迹。”
“还是不要了吧,死人晦气,再说——”林子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对叶初棠道,“叶娘子待字闺中可能不清楚,那林南背上的其实男女欢爱过度的痕迹。”
叶初棠:“以前是不知道……”
林子方诧异看着叶初棠,怎么听她这话的意思,还有后来?
“如今听林太守之言,就清楚了,倒也没什么。眼下查清算计我的人是谁才最紧要,否则要一直让这只毒虫蛰伏在我身边,可比什么死人、欢爱痕迹更令我忌讳。”
林子方点头,有点理解叶初棠。不过就看一下肩头,倒也没什么。很多乡野莽夫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还不穿上衣呢。
叶初棠走到尸体旁,细细看了一眼林南肩头的咬痕。确实有点特别,中间四齿旁有圆尖状痕迹,一大一小。人只有长了两颗不一样大的虎牙,才能咬出这样的痕迹。
张令史依照叶初棠的吩咐,用沾湿的白绢帕擦拭咬痕,将皮肤上残留的口脂擦在了帕子上。
叶初棠立刻命人将如意坊刚配刚好的朝日胭脂拿来,取少量胭脂在另一张白帕子上擦了一下,两张帕子颜色一对比,果然一致。
熙春大惊:“这是——”
林子方也大惊:“这是自证了?”
叶初棠无语地看一眼林子方。
“我家女郎牙齿整齐。”熙春忙辩白,“这盒‘朝日’胭脂,是我们如意坊刚配成不久的新货,还未在市面上售卖。我家女郎只先送给了姐妹们去用。”
林子方明白了,“那请问叶娘子都赠与了哪些姐妹,这些人中又是哪一位齿不齐,长着大小虎牙?”
“如果这人是勋贵,只凭这些证据,你可会抓其入狱?”叶初棠问。
林子方讪笑:“若对方不肯认罪,托词说齿有类同,口脂碰巧同色,就不好抓了。”
因为抓不好的话,不仅不会把人家送进大牢,他这个小小太守还会被扣上诬陷勋贵的大罪而坐进大牢。
“罢了,你们收尸走吧。”叶初棠料到会这样。
门阀勋贵,特权在手,在一些地方甚至可以只手遮天,比皇帝的权力都大,这等只是死一个伶人的‘小事’,根本撼动不了他们。
林子方人不够聪明,但在识时务自保方面非常有天赋。他立刻就不多问了,带人就撤。走之前,他讪笑着提醒叶初棠,他会在府里耐心等候宋神医的光临。
熙春在关上门之后,就气愤地走到叶初棠跟前:“婢子不明白,王夫人为何要这般构陷女郎。”
叶初棠挑眉,“你猜出是王夫人了?”
熙春愤愤然点头,“那颜色的口脂女郎只送给过八位姐妹,八人中只有王夫人有两颗大小不同的虎牙。原来她跟林伶人背地里早有苟且了,昨日在见林伶人时,她还装成一副不认识的模样。婢子不明白,她到底安的什么心,这样算计女郎!”
“我也不清楚,不过她是侯夫人,没有不可辩驳的确凿证据,就不能随便‘诬陷’人家,知道吗?”叶初棠提醒熙春注意言词,“不管何时,都要慎言,尤其是现在。”
熙春想到了这静心苑中还有皇帝的耳目,惊得打个激灵。
女郎刚用不孕的借口拒绝了陛下,如果在这时候让陛下知道昨夜最令他开心的一晚,没有所谓的情意绵绵,主要是药物所致,那后果……不敢想象!
“婢子这就去提点仆人,不能让林伶人的死外传。”
“还要查清楚是谁给他下的药,我不信这般凑巧,这静心苑里必有内贼。”叶初棠嘱咐道。
“是,婢子一定彻查。”
两柱香后,有家仆送来了请帖。
叶初棠看了请帖后,问那家仆:“送帖人可走了?”
“刚走。”
“问你什么话没有?”
“打听林太守怎么来了,问候女郎有事没有。”
熙春听出不对,立刻询问叶初棠请帖的内容。
叶初棠:“王夫人邀我明日参加她府上的赏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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