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华丽声线,是方才驿馆门口见过的那人。
林落不知道为何在这儿还能碰见这人,他微微凝眉,还没说话,便听那人又道。
“郎君可别误会,在下并未尾随,只是方才自城外散了雅集回来,路过这家酒楼时恰见到你,便……”
话到此,裴怀川笑了一下。
说是没跟着,这还是算是跟着了。
听着这人如此说,林落明了。
便也不介意,只就着方才话问:“你如何知晓裴二郎不喜云雾茶,你认识他?”
闻言,裴怀川颔首:“自然认识,且那裴氏二公子的喜好我全都知晓。”
他言之凿凿,一张俊雅的脸上没有半分心虚。
看起来像是真的。
只是……他这么了解裴家那庶子,他和那裴家庶子是什么关系?
那种关系吗?
应该不是的。
林落看着这人衣着,再听他说才去了雅集,这般家境学识不俗的人,应当是哪家的公子。
和那两个时常同裴家庶子上花楼世子许是差不多的身份。
才发现这人身份非富即贵,林落便不能似方才在驿馆门口话多了。
抿着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落面上的神色变换全然落进裴怀川的眼里,他弯了弯眼,主动再搭话:“我与裴二公子是至交好友,我叫柏清,你呢?我好似从未在裴二公子身边见过你,你是谁?”
毕竟他现在身份被裴云之用了,且裴家并不知道他如今来了东郡。
自得是用个化名。
这话听着确定了是那庶子好友的身份,但林落还是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
也无所谓了。
“清河宁氏,宁非茑。”他回道:“我与裴二郎在东郡刚识得几日。”
所以没见过他很正常。
裴怀川闻言眯了眯眼,心中了然。
原来这是裴云之在东郡结实的少年。
眸子流连在对坐那张面容上,裴怀川脩然轻笑一声,几分戏谑眸光划过。
“呵。”
被意味不明的视线看着,林落也不知道对坐之人在笑什么。
适时侍从端了茶上来,林落没打算将这个人赶走,便道:“柏清公子,请用。”
一盏茶置于裴怀川面前,他也不客气。
抬腕轻抿,而后蹙了眉。
瞧着对面人的这个面色,林落不解。
旋即他也抿了一口。
啧。
入口是微涩的茶味,好似还有回甘。
林落不会品茶。
只觉不算好喝,也不算难喝。
唯有一点知晓的是,这个茶味,似乎不是裴家那庶子身上常有的味道。
看起来着实是被诓了。
想起这一壶茶的不菲价格,林落放下茶盏后扁了扁嘴。
他还是有点心疼银子的。
桌上的茶一时间被两个人都嫌弃了,茶盏落下无人再续。
只听裴怀川又开了口:“方才在驿馆门口,我与宁公子不识,如今宁公子请我用了茶……请问宁公子,我们这可算结识了?”
“唔……嗯。”思考了一下,林落点了下头。
既然这个人是裴家庶子的好友,还主动与他结交,他不吃亏。
“既是结识了,恰好我有一事想问问宁公子。”裴怀川道。
“你说。”
“宁公子与裴二郎可有肌肤之亲了?”
这话若问寻常人定是冒犯,可……裴氏二公子的风流谁人不知?
这般貌美的小郎君与那裴二相识,会被这么问很是正常。
裴怀川说着,眸中略有兴致,想瞧瞧自家那向来高贵清洁的兄长借了他的名号,和这个昳丽少年做到了哪一步。
如实质的目光描摹在那秀润如玉的面容上,裴怀川心中轻啧。
没成想裴云之不近色欲多年,一落俗世便找了这么个绝色。
“我……和裴二郎还没有……”
林落还以为眼前这人会再问他今日来找那庶子作甚,实在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大胆。
但也不奇怪。
那庶子成日里都是莺莺燕燕的,身边好友寻常同他估计也只会说些这种话。
也无需害臊什么。
纵使心知如此,林落的脸还是猝然涨红,嗓子发紧。
而看着眼前人这般反应,虽说话不似作假,但瞧起来,似乎心里是有那个意思的。
裴怀川眉尾微挑。
“还没有?是裴二郎没瞧上你?”
没瞧上也正常,毕竟在东郡的‘裴二郎’是光风霁月的兄长,不是他。
“不是。”林落却很快反驳。
“那是何缘故?”
林落不说话了。
说实话,林落也不知道是何缘故那庶子迟迟没碰他。
虽然每回他都有为那庶子找借口,可……
眼前的少年鸦羽长睫颤动着,唇瓣紧抿,明明是个男子,眉眼间却无端生出几分清媚。
见这人儿实在是说不出来,裴怀川便也不问这个了。
反正瞧起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也是,兄长那般心里只有家族的人,这紧要关头,分不出心思到情爱上也寻常。
只是可惜了这般颜色。
兴致淡了些许,裴怀川只又问:“你今日来寻裴二郎,可是有什么事?”
裴怀川转了话头又问起这个,林落才回话。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这二人是好友。
他自袖中拿出一枚玉佩。
“我……是来还东西的,这枚玉佩我要亲自还给二郎。”
将‘亲自’二字咬得重重,林落生怕眼前这人要说替他送还。
那他如何见裴家庶子,又如何再投身?
冷不防在林落手中见到那块玉佩,裴怀川霎时眯起了眼。
这块玉佩……
方才听着林落回话,他还以为这个少年对于裴云之只是单相思。
没成想林落竟突然拿出了裴云之从小佩到大的玉佩。
这真是……
方转淡的兴味再次浓郁,裴怀川蓦然笑了。
“那可是不巧了,今儿个早间裴二郎就出了城,他去了屠郡,那儿的花楼近来有个小倌儿很是有名。”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自是假的。
裴怀川也不知道裴云之离开东郡去哪儿了,但左不过就是为了谋事。
裴怀川原是不打算和林落说这个的,可现下,他觉着这少年除了容貌外,与裴云之的牵扯让他十分感趣儿,便就说了。
先前只以为裴家庶子是搬离了驿馆,没成想现在闻言,却是离开了东郡。
骤然听见这个消息,林落一愣:“啊?”
那庶子……走了?
怎么回事?
为何前几日没走,昨日没走,偏偏是今日走了?
那庶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玩他呀!
林落并不愚笨,联想着前几日的投身,那庶子百般借口,而现在又时机恰恰好的离开……
他的脸一会青一会白,胸中漾起了几分羞恼。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先前那些说辞那么牵强,他还信以为真,现在思绪乍明,他一想想便知那都是裴家庶子躲着他的借口。
什么花楼小倌儿的,他这个送上门的都不要,不就是在躲着他么?
怔愣的样子带着失落,撇下的唇角似乎下一刻就要瘪了哭起来。
裴怀川最是见不得人如此,尤其是隽秀少年如此。
没成想这番话竟引得林落要掉泪珠,他忙安抚:“莫哭莫哭,这裴二郎性子就是如此,你……你可想知道裴二郎究竟喜欢什么?”
若是安抚为自己而哭的人儿还好说,这为借了他身份的裴云之哭的……
裴怀川一时间有点不知晓该如何安抚,便只能转移林落的注意力。
听这人突然说起这个,林落果然止了心绪,连忙应声:“想知道!”
虽然说这裴家庶子玩他,但林落并不会因此就止息了要攀附其人的心思。
谁让这桩赐婚唯有那一人是最优解?
有些氲了水汽的眼上抬,看得裴怀川眼眸眯了眯。
他道:“今儿个裴二郎不在,正好我也没事儿,我带你去亲身了解一下他的喜好,如何?”
对待美人儿,裴怀川平日里就是这么好心。
他也没说错,他初来东郡,散了雅集后无人相伴,没什么事儿。
“好,谢谢你。”林落没推辞。
如此能了解那庶子的机会,林落有何不愿意?
旋即二人抛下了那壶茶,出了酒楼。
*
说是带林落去了解一下裴二的喜好,但裴怀川知晓并非是带着他了解自己的,而是去了解裴云之的。
其实兄长的喜好,裴怀川觉着只要接触过兄长的人,都能很快发觉。
毕竟裴云之平日里无事就会饮茶看书,再没别的动作了。
但思及林落与裴云之结识的时日短,且……
尤其是在裴怀川问林落“你觉着裴二郎有何喜好”之时,林落想了想,回答的是“我觉着裴二郎喜好饮茶饮酒,以及逛花楼”之后。
花楼和饮茶饮酒……呵,除了饮茶,这人就没觉得一点都不匹配裴云之吗?
果然,他须得一项项教明了这人儿如何更讨得兄长欢心。
于是裴怀川无奈叹了口气,将人带去了书肆。
书肆内。
一进来便上手挑拣着竹卷,裴怀川道:“这都是裴二郎平日里喜好看的,你也多看看。”
本以为这个模样漂亮但带着点小门小户中怯懦的少年没怎么读过书,却不料在接过了裴怀川给的竹卷后,林落道:“公子,这些竹卷我都看过了。”
有些吃惊,裴怀川将手中竹卷放回。
他饶有兴致:“五经你都读过?”
“读过。”林落点头。
“那你可会写字?”
“会一点。”
闻言,裴怀川拉着林落在书肆的桌上坐下,为他研墨。
“可给我瞧瞧?”
裴怀川也不知为何,就是想看看。
对于这个,林落没什么好推辞的。
他抚衣坐下来,提笔蘸墨,落笔纸上。
随意挑了首读过的诗。
“你写的是……《考槃》。”
随着林落一字一句显现,那蕴着锋的字还未让裴怀川诧异,倒是跃然其上的诗句让他忍不住出声。
最后一笔落下,林落搁了笔,点点头。
“嗯,我很喜欢《考槃》。”
《考槃》描写隐士隐居之乐。
虽然他很难入仕做官,但并不代表他不向往归隐的生活。
与李小娘一起。
只可惜。
林落微微垂眸。
而闻言,蓦然轻笑,裴怀川好似懂了他那个哥哥为何会与这小人儿有了情缘给了玉佩。
原是有才情的。
但,也不解。
《考槃》,似乎并不是裴云之会喜欢的诗。
《下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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