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晋
“你之前便看出来了吧,”霍雪拿起杯子,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里面淡色的茶水:“但却什么都不说,像个看客。”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能听见屋外风吹过树林的“簌簌”声。
桌子上的火苗光芒黯淡,观真大半的面庞都被掩在黑暗中,端坐的身形仿佛被暗夜披上了一层缥缈的纱。就这么静静过了半晌,他再次缓慢地拨动起念珠:“众生皆苦。”
“嗤,”霍雪豪迈地饮下茶水,冷笑一声,言语间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瞧大师这话说的,那之前死在这里修真者,就不苦了?”
中州那边明显还没感觉到这里的异样。也对,一个任务接下后未在限定时间交付,就会默认没有完成,重新挂上去。这个任务性价比不高,会接取的可能性本就低,练气修士又多如牛毛,除非连续死亡的人数达到一个数量,不然不会引起警觉。
但死了就是死了。
现在听见观真说“众生皆苦”,她只觉得像是一种开脱。
经历过宗门里的那些事后,霍雪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当时宗主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大义”,认为牺牲闻月厌一人没什么大不了,但说到底,不过就是把集体的利益强行和个人衡量。现在不也是如此么?
因为这些村民是普通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好像就变得情有可原。那前面几位接到任务的修士又做错了什么,要白白失去性命?
想到这里,霍雪眉间飘出了几缕黑气,甚至在心中涌出了一阵冲动:不如干脆把这些人都杀了算了!
“阿弥陀佛,”思绪纷杂之际,一道清凉的光没入她的眉心,观真看向她:“施主,静心。”
她按着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谢谢,刚刚……是我失言。”内心那些负面情绪,好像突然一下全涌上来了,自己还丝毫不觉,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出那些话。想到这里,她都有点脚趾扣地。
这个地方实在古怪。
从刚刚踏足那一刻起就能看出来,这处山坳地势奇特,浓雾经久不散,村民鬼祟,对黑暗无比恐惧。但霍雪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中招,只是在这个房子里呆了一会儿而已,四周一切如常,甚至连喝的东西都是自己从乾坤袋里拿出来的。“无妨,”观真没有出言宽慰,而是转头看向房门:“来了。”
霍雪顿时抓紧了放置在身边的断剑。
屋外的风忽然停了。
空地上堆起的柴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隐隐的一点火星在木炭上忽明忽灭,天上的圆月藏于雾气之中,只能看到模糊的金色轮廓。整个黑夜像是被雾气裹挟着,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方。
溪水碰撞在石子上,细微的声响中,一只歇在树杈上的乌鸦从羽毛中支起脑袋,它转动着脑袋,像是看见了什么,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紧接着,周围树上所有的乌鸦都惊醒过来,它们一边惊叫,一边扑棱着翅膀,在整个村庄的上空开始盘旋。
“啊——它们又在叫了,它们又在叫了!”白天里差点推女儿入水的那个的汉子,长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此时却蜷缩房间的角落,捂着耳朵瑟瑟发抖:“这次死得是谁?这次又会是谁?!”
一个面目温婉的女人不断地轻抚着他的后脑:“没事的,你很安全,不要再闹了,孩子要被吵醒了。”
旁边的土炕上,小女孩头上的辫子已经松了下来,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双目紧闭,沉浸在黑甜的梦乡中。惶恐不安的男人循着声音望过去,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使劲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说得对,我要振作起来,不能再这样了,我……”
屋外突然响起了指甲挠门的声音。
仅仅依靠听觉,就能感知到,木制的门板在被指甲从下至上缓慢地抓挠,中间无数次下滑——就像是谁在努力的,依靠指甲的抓力往门板上攀爬。
屋里的男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面色苍白,冷汗从额头不断滑落。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村长家,满头白发的老人今夜也不曾安眠。他面容憔悴的大儿子正将耳朵紧紧凑在门板上聆听,自乌鸦的叫声和扑棱翅膀的声音后,他就一直紧张地吞口水。
村长盘腿坐在炕上,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被风吹出破洞的窗户:“到第几家了?”
“在大壮他们家。”男人摸了摸脑门上的汗:“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挺过这一会儿就行……”
那股指甲抓挠门板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因为屋里一直没动静,中间还传出一些细碎的说话声,但要仔细去听,什么字符都凑不出来,像是截取的谁梦中的呓语。李大壮牙齿咯咯作响,直到那个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他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身侧的女人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没事的,他们走了。”
“嘘!!”李大壮赶紧一把捂住妻子的嘴,眼里的惊恐丝毫未褪:“他们还在,他们在等……”
“爹爹,”一直在床上安睡的小女儿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你在和谁说话呀?”
“当然是和……”
李大壮一瞬间惊恐到眼睛几乎从框中脱出,脖子像是忽然卡顿了一样,将视线一点点投向“妻子”。随着他颤抖着一点点缩回手掌,面前面目温婉的女人,嘴唇也在越拉越大,直至耳边,露出肌肉的纤维和混合着污浊的牙齿,在张合之中,她脸上的腐肉掉落,吐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温和字句:“相公?”
一声嘶哑的尖叫划破了夜空。
本在静静等待的两位修士对视一眼,一同站起身。观真眼中带着些许凝重,霍雪拿起断剑,往前两步,谨慎地推开了关闭的门。
随着嘶哑的“吱呀—”声,门外的景象也暴露在了眼前:幽暗的夜空,浓郁到近乎没有能见度的雾气,整个村子好像都陷入了白雾中,湿冷又缠绵的雾气形如实质,一眼过去,所有景象都变得格外模糊。
院门外高高挂起的那盏灯笼还亮着,照出了一圈橙色的光。两人谨慎地走到院门外,霍雪将灯笼取了下来,试图借着这并不充裕的橙光,照亮脚下的路。
然而,她刚跨出去一步,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回头一看,观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翻滚的浓雾中,只有自己提着灯笼,好像忽然迈入了一个异世界。
试着呼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霍雪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将断剑从剑鞘中拔出,继续提着灯笼往刚刚听到的声源中走去。
这种视线受阻的情况实在让人不安,像是时不时就会从浓雾里窜出来点什么。
鞋子踩在干裂的土地上,偶尔会踢到小石子或者枯草,她并没有畏畏缩缩的,而是直接前行,平稳的脚步中,她听到一点细微的摩擦声,警惕地四处张望时,并未看到,浓雾中有个高大的身影拖着什么东西,刚好从她背后穿行而过。
过程中,霍雪还感觉脚下的路似乎格外长,她走了好一段,才走到李大壮的家门前。
大门敞开着,不,或许这么说不太准确,大门应该是已经快腐朽到掉落了。
和白天破旧但干燥平整的形象不一样,现在大门像是被水泡胀了,上面还是湿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用手一碰,直接“啪”的掉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屋顶也陷落了,提着灯笼走进去,里面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灰尘和碎木屑,霍雪脚踩上去,被腾空的灰呛到直咳嗽。家具全部四分五裂,倒是盘的土炕还算完整,茅草和木屑都掉在上面,中间鼓起了一个小丘。她四处查探了一圈,最后将视线放在这个小丘上面。
断剑一挑,里面竟然是白天那个差点被推下水的小孩,此时面孔通红,呼吸几不可闻,像是已被活活憋死了。霍雪吓了一跳,赶紧用手去拍打孩子的脸,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了自己之前舍不得用的一点灵水,小心的一点点喂下去,来回折腾了一圈,小孩才终于睁开眼睛。
几岁大的孩子,话都说不太利索,现在直接被吓坏了,揪着霍雪的袖口,瘪着嘴叫了几声“爹”。问了半天,才问出一句“爹爹被吃掉了”。
被吃掉了?
霍雪继续问是被什么吃掉的,长什么样,小孩吭哧了半天,回复了一个“蝴蝶”。
蝴蝶又是什么东西?不过眼下情况复杂,她也暂且想不到那么多,孩子怎么安置都是个问题,总不能就放在这不管。思考再三后,她牵着孩子的手,又取出一节衣带,将两人的手腕系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放开姐姐的手,知道吗?”
小孩点点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实在是怕极了,亦步亦趋地跟她出了门。
现在村子里情况不明,霍雪本想带着人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村民,不说搭把手,至少把孩子看顾一下。但这次,脚步一踏出去,她就感觉到,浓雾中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
不,更确切地说,是什么东西在注视她。
可雾气太浓,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四周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鸟雀还是什么东西在扑动着翅膀。微风一吹,脚下的地面还多出了许多黄色的纸钱。霍雪拉着孩子按记忆往前走了一段,很快,面前再度出现了一栋房屋,不过这次是房门紧闭。
她短暂观察了片刻,正想上前推门,身边的小孩忽然扯了扯她的手,用小小的手指指向了天空:“是蝴蝶。”
夜风掠过耳畔,无意中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霍雪缓缓抬头,之前那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终于找到了来源:从房屋上空的阴沉浓雾中,伸出了一张巨大无比的“脸”,上面的五官、不,应该是整颗头颅,被从面部往里挖出了深深的球面凹槽,无数手臂长的灰黑色飞蛾,密密麻麻地爬在那些裸露出的血肉上,生怕少吃了一口一样,不断扇动翅膀。
风起,浓雾涌动,她隐约间看到了这个怪物头颅之后,那形状诡异,如同从地底伸出的蠕虫一样湿粘的身体。
这是什么东西?!
一直保持注视的怪物,在她抬头后,缓缓地歪了下头颅,脸上细碎的血肉和几只飞蛾一起坠落到了屋顶。霍雪屏住呼吸,紧紧抓着孩子的手,慢慢后移了一步。
路面上的小石子在移动中被踢到,发出了一声闷响。霍雪来不及思考太多,当即抱着孩子就是一个飞跃,下一瞬,那个怪物直接伸出湿黏的巨大口器,重击到了她刚刚的位置。泥土四溅,剧烈的声响中,房屋倾倒,灰尘和木屑飞扬,她一边抱着孩子躲避,一边试图用断剑和符纸进行攻击,可惜打上去对方根本不痛不痒。
难怪折了那么多修士在这,眼前的怪物,别说是练气期,就是她用之前的金丹期,也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
霍雪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村庄边缘的溪流处。但不等她想办法离开,搂着她脖子的小孩突然胳膊越收越紧。本来就因为打斗喘得不行,这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可还不等责怪,她就听到了孩子的声音:“姐姐,你、你后面……”
后面?
身体对危险的反应,让她先一步反射性地用脚踩了下去。
那颗张着尖利牙齿、险些咬中她的鬼婴头颅,像西瓜一样碎裂在了平整的泥土上。血污四溅,黏稠的脚感令人不适,鬼婴的手甚至还抓在她的裤腿上。
再顺着方向去看,这条绕着村子流淌的溪水里,已经漂浮着无数面孔青白的孩子,有些是刚刚出生的婴孩,有些看着稍微大些,但无一例外都被水泡胀了,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头皮上,眼眶里只有眼白,咧着嘴,露出带有污迹的牙齿,在浓雾中密密麻麻地向她这里汇集。
那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巨大怪物还在浓雾中窥视,说不定下一瞬就要攻击过来,后路又被截断,前有狼后有虎,霍雪心知今天恐怕要折在这里了,她闭了闭眼,握紧了手中的断剑。
危险气氛越来越浓,紧紧搂着她的小孩身体都开始颤抖,霍雪没有看她,仍旧密切关注着周围不断靠近的怪物,随口安抚道:“别怕。”
虽然我也不能保证能活下去,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
小女孩像是安心了,脸蛋搁在她的肩头,可爱的小脸上,眼睛缓缓转动,露出了一双诡异的重瞳。
远处,同样处于迷雾中的观真,忽然向她们的方向直直望了过来。
第 62 章 江
微风袭来,浓雾翻涌。
地面的黄色纸钱裹挟着尘土,将观真的朴素僧袍吹出褶皱。他手拿念珠,往前方不急不缓地迈步,一路上,那些村民的窃窃私语密集地传入他的耳膜,白色的雾气中,也依次浮现出曾经发生过的画面:
平静祥和的村庄里,闯入了一个身受重伤的魔修,修士和普通人的天壤之别,让大部分人都不敢生出反抗之心,而是在惊惧万分下,涕泗横流的求饶。人天生就是怕死的。
但随着魔修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被活祭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从一开始的纯粹恐惧,变成了今天送谁去死的悲哀,以及自己会不会被推出去的恐惧,甚至开始互相猜疑和争斗。
没人想要反抗,唯一那位伺机求援,英勇赴死的猎户,在失败后被打成“别有异心”,他留下的妻女,也被村民“表忠心”,优先送进祭台。
在他们押着那个妇人推进祭台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个魔修已经被过路的修士斩杀,时间上就差那么一点而已。
前后不超过二十天时间,村庄天翻地覆,死去大半。猎户家最为凄惨,只剩下一个说话都不甚利索的孤女。
观真停下脚步,白雾中浮现出的画面被吹散,最后那个孤零零的幼小身形,渐渐与现实交错融合在了一起。
她站在霍雪身边,小手拉着对方的衣角,而霍雪本人,此刻脸上从脖颈处往上蔓延出了龟裂的黑纹,面目呆滞,一双瞳孔,成了和身后无数鬼物一样的全白色,身上还背着几个牙齿尖利的鬼婴,在她脖颈和肩头作啃咬状。
面庞上爬满蝴蝶的诡异怪物,缓缓蠕动着庞大的身子,在浓雾中支起了脑袋。
细碎的血块不断掉落在地面,怪物注视了他半晌后,像是想要观察或者嗅闻,渐渐靠近了观真的脸。
一股死鱼混合腐烂水草的味道涌入鼻腔,他的神情却丝毫不变,只对现场看着唯一正常的小女孩,做了个合掌礼:“阿弥陀佛。”
“你这个人真奇怪。”观察了许久后,面目可爱的小孩歪着脸,表情既天真又带着几分恶意:“既不去救那些村民,又不救你的同伴,是打算完全坐视不理吗?”
观真摇头:“我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既然知道,那还不快滚?”她站在森冷的雾气中,背后涌动的白雾中,浮现出一双双属于不同孩子的眼睛,警告的意味格外明显。
闻言,观真却道:“但我想救你。”
“救我?”
现场的无数鬼物都咧开了嘴,发出各种诡异的笑,嘲讽声此起彼伏。小女孩倒没有面露讥讽,只是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你来得太迟了。”
修士一般不喜欢掺和凡间的因果,更何况在那种境遇下,也说不好谁对谁错。有人好心一些,给村长留下了一粒灵石,说至少把最后这个孩子养育到成年,更何况那时她年岁太小,话都说不利索,在惊吓中还发了场高烧,脑子都糊涂了。
应该毫无威胁才对。
但道理是那个道理,从原本境遇里回归正常的人们,心里的愧疚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不知何时,东边有人家说,在所有人都没有伸出援手的情况下,她的家里竟然燃起了炊烟,西边人家说,她的眼睛,从正常变成了重瞳,是已经被鬼附身的征兆。
传言愈演愈烈,后面演变成,有人亲眼在半夜发现一个拖着半身血迹的人影,在那间房子里忙碌。
于是,在某个普通的晴朗白日,她在水边对着自己的影子玩耍时,被一只手从后按着头浸在了冰冷的溪水中。
透过荡漾的水面,看到那些围观人的面孔时,她实在是恐惧,也祈求过谁能来救救自己,但没人来。
现在终于有人说出了这句话,她却已经不想被救了。
她只想重塑自己的肉身。
“杀了他。”
冷冷的声音中,巨大的怪物伸出了湿黏的口器,往观真的脑袋上扎去。一直攀爬在霍雪身上的鬼婴也感应到了什么,迅速跳了下去,小女孩深深凝望着这个从见面、就一直对自己施放善意的修士,二者交握的手,开始像胶水一般缓缓拉出了细丝。
倘若再细看,能发现那些丝线又如同触角,在沿着霍雪的手臂往里钻。手背上那光洁的皮肤,很快在肌理中涌出些许经络类的弧度,像是植物的根须,在往她的血肉里扎根。
修士的身体是最好的养料。
只要她能杀死足够的人……“阿弥陀佛。”
淡淡的金光,随着梵音扩散开来,观真手拿念珠,宛如一樽落在尘世的真佛,那只试图攻击他的怪物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隔膜,蠕动的口器只能停留在空中。
他神情慈悲,注视过来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厉色,只有一种包容万物的平静:“请让小僧替她。”踏足这里后,观真没有一次出手,只是不断拨动念珠,吟诵经文。
现在,他身上那种不凡渐渐显露,却依旧没有出手,只是说“让我来替她”。
小女孩脸上露出了真切的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观真:“我无法救下所有人,但我想救下你。”
现在这处山坳,已经形成了一个宛如怪物盘踞的猎场。那些依旧存活的村民,不是她受到束缚无法猎杀,而是一种纯粹的“诱饵”。只要村民活着,总会有修士接到任务,一直到她足够“饱食”。
但这个计划并不是那么周全的,她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
后面来的修士会越来越强,等人死到一个数量,就会引起质变。因此她才那么急,即使因为霍雪选择保护她,几次都没下得去手,现在还是打算将人的血肉吞噬。
可吞噬下霍雪,她所需的血肉,应该也是不够的。
所以,观真再次做了个单手礼:“请让我来替她。”
等霍雪再度清醒的时候,眼看看到画面极其骇人。
在一片浓雾之中,那位原本身着朴素僧衣的观真,身体已经被无数妖鬼啃噬成了一具血骷髅。但他却仍旧活着,盘膝坐地,身上的血肉还缓慢地往回增长,裸露出无数鲜红的肌理回填又被破碎,有些角度,甚至能看出里面鼓动的内脏。
妖鬼疯狂地啃咬,但他不曾反抗,手中仍旧缓缓地拨动着念珠,断断续续的念诵经文。
霍雪惊得后退了一步,打算抽出剑救人,观真却微摇了摇头,用不甚清楚的声音说:“不必相救,我在践行我的道。”
观真修“寂灭道”。
寂灭,即佛家“涅槃”。
这是佛修弟子中最难走出的大道,不仅因为其难以堪悟,更因为悟道途中,讲究红尘历练,道心越坚,越容易夭折。
观真天生慈悲,对万事万物抱有悲悯,在这次的事中,他既能理解到人心复杂,对于村民最开始的选择无法出言责备,但同时也能理解到这个被杀死的孩子的悲苦,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佛家讲究“因果”,凡事也皆有因果。村民们昔日做的孽,后面终归回到了自己身上。
造成现今的局面后,观真因为他的同理心,无法对这个孩子下手,但他同样也无法看着她在异化后,对霍雪下手。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无法救下所有人”,这件事中,总要有人去死,不是霍雪,就是这个想要重塑血肉的孩子。
现在他唯一想到的解法,就是献出自己的血肉。
——假如真的有个人需要牺牲,这个人当然可以是我。
已经被啃噬成血骷髅的僧人,面目骇人,身上却荡漾着浅淡的佛光。
外间的浓雾照旧,但作为一切罪魁祸首的小女孩,身上的血煞气却被渐渐安抚。她蜷缩在盘腿的僧人旁边,两人连接处冒出了无数植物根须一样的丝线,渐渐扎根在对方的心脏处。
她闭上了眼睛,像是沉入了一场好梦。
无有涅槃佛,无有佛涅槃(*)。
世间因果纠缠,观真在践行自己的道,同时也在试图截断这段因果,让一切停在他这里。
他是自己的殉道者。
“按佛家的说法看,观真也算是在渡人过苦海。”会议室里,文案策划手里转着笔:“也有点肉/体受苦,精神修佛的意思。我们的传说里不是还有佛祖割肉喂鹰吗?嗯……感觉做成副本后,观真这个独特的存在,还可以在设定上给佛修玩家一些独特的机制。”
“佛修相关的话,幻境问心环节?设定出提问的问题,考验他们的道心,答对给悟性之类的。”
“也可以让队伍里存在佛修玩家,伤害加倍,同时奖励加倍,佛修弟子给予特殊的功法奖励。”
“听观真讲经也可以啊……”
会议室里讨论的声音杂七杂八,都在头脑风暴,谈论对这个“触发类副本”的安排。
这部分内容是属于游戏内的“初始类秘境”,和需要另外建立一处“时空缝隙”的设定不同,是散落在游戏大地图上的,种类繁多,内容有简单也有繁杂,同时和大地图上的各方势力会有些牵扯。这种副本的容量取决于占据的地图大小,内里可能有打怪、解谜、幻境等不同设定,掉落的资源则各有不同,假如在各个势力的归属地内,还会被划分为各自的资源阵营——比如在某个剑宗范围内,就会被对方的弟子把守,只有经过他们允许,才能得到进入权,否则会被攻击。
至于员工们此刻在谈论“给佛修玩家特殊机制”的问题,在其它副本里,也会有给其他类玩家相似的待遇。
由于现在谈论的这个副本危险度并不算高,已经将种族变异为了妖物或者鬼怪,在这个副本中,还有概率体验特殊的鬼婴和蝴蝶等视角。
大家七嘴八舌,从机制聊到玩家的设定和副本的碰撞,又聊到了这部分内容本身。
“观真是妥妥的走音攻流派了吧,玩家被攻击可能产生眩晕,但他人设是对众生平等,对鬼都有很高的悲悯之心,对玩家肯定也是,所以不扣血,就各种硬控。”
“那另一个是召唤流没得跑,”战斗设计的员工一边思索技能的施放方式,一边给出自己的想法,说着说着,眉头一皱:“话说她那个重瞳。嗯……那些村民要溺死她的原因,有多少是真的啊?难道真是死去一家人的鬼魂回来了,在养育她吗?这样的话,召唤的二阶段要不要把她的母亲召唤出来,设定个母女情深的技能?”
余缺:“只是流言,她的重瞳是天生的,意在表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假如要论起本源的话,重瞳也是导致这个副本出现的原因。”
在华夏的文化中,重瞳的拥有者,往往是在一方面极为杰出的人。
他将这个设定套用在游戏中,是为了表现这个小女孩在修真天赋上的特殊——正是因为这点特殊,她才会在死后怨气缠身的情况下,没有直接化为意识不清的怨鬼,而是进阶成更高一阶的存在,杀了村子里那么多的人后,周遭的妖鬼要么被其吞噬,要么受她驱使。
“其实设定上限定在流言范畴,逻辑也更说得通一些,”做场景特效的员工应和的点头:“不然以那些村民欺软怕硬的性格,对方家里都有鬼了,怎么可能冒着被鬼怪追杀的风险,把人直接溺死。”
“说白了,就是给自己找个杀人的理由,人死后,也好把过去自己犯下的错完全掩埋。村里的人反正是不会说出去的,大家都是共犯。”
战斗设计:“那这个boss的技能,感觉也可以从重瞳这点上给出点反馈,比如进入二阶段,重瞳再变出来……”
游戏的关卡机制,boss的攻击机制,都是要和其本身的剧情设定相互对应的。大家讨论了很久,越说越天马行空,后面甚至连佛修的功法都涉及到了。
余缺偶尔也说几个思路,一场会议下来,落实了后续不少的工作。
结束后,大家先行离开,林秘书一边在电脑上整理会议纪要,一边跟着余缺确认几个部门后续要需要及时交付的工作内容,稍微耽搁了些时间。等两人从会议室出来,已经到了用午餐的时候,之前坐得满满当当的办公室,现在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见苏雾和陆含昭还留在工位上没走,余缺有心问两句,往前走了几步后,路过一个站在绿植旁边的员工,他忽然停住脚,略有些疑惑的看了过去。
对方正在用杯子里的水浇树,突然抬眼看到面前的两人,他表情都空白了一瞬:“余……余总好。”
这个员工面貌很是年轻,看着刚毕业的样子,林秘书看了他的工作牌一眼,在余缺耳边低声解释道:“是客服部的员工,叫高盶。”对方的工位并不在这层。
或许也是意识到了不妥,高盶尴尬地“哈哈”了一声:“楼下的开水机坏了,我就……”
余缺看了眼他的杯子:“你在干什么?”
他:“没什么,就是顺手浇一下树!”
余缺声音略微狐疑:“……用开水?”
那只空出的杯子还在氤氲着热气,茂盛的发财树花盆里,根部的土壤也在冒着白烟。
偷偷跑来对家公司就职的高盶,此时简直要汗流浃背了。还好余缺的手机及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界面上写着“李警官”的号码,点击接通后便提步离开。
第 63 章 文
电话里李警官的声音有些许失真:“余先生,我们查到了一个关键线索。”
余缺轻“嗯”了一声:“和我有关?”
上次两人联系,还是在他向警方提起对温家怀疑的时候。
因为温氏集团涉猎甚广,旗下虽然的确有专为有钱人服务的私人医院,但实际在首轮清查医院时,并未查出任何违规行为,李警官便将警力重心放在了闹出“真假少爷”、被豪门嗤笑的那个暴发户家族身上。
现在来电,不仅是确定了对方和天机楼的关联,还因为在这起案件中,他们发现了一个之前被屡次忽略的线索。
这一次,李警官也难得披露了一些案件的细节,随着他的话,余缺的步子不急不缓,慢慢停到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隔着透明的玻璃望向远方,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积蓄起了黑云。
整座城市被笼罩上阴暗云层压得格外低沉,电话中,李警官的话音也带着迟疑和沉重,最终,他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我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是想让你有点心理准备,毕竟……”
窗外,巨大的闪电忽然劈下,“轰隆”的雷声宛如巨石炸裂,玻璃震颤,人的耳膜几乎要被击穿。
同一时间,温氏集团的顶楼办公室内,炸裂的雷声中,温瑞猛地抬起脸,呼吸急促,眼睛圆睁了几秒。
缓慢地深呼吸几次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的电脑还是开启状态,桌面上散乱地放着一沓文件,右下方签署字迹的位置仅仅写出了一个“温”,后面直接拉出了黑色长线。
——他在批阅文件的间隙睡着了。
温瑞闭了闭眼,摸了把自己的额头,满手都是冷汗。接着,像是在急着确认些什么,他把视线转移向腕表,金色的指针不急不缓地发出“咔咔”声,时间仅仅过去6分钟。
6分钟,他竟然有种已经睡过去几天的错觉。
不,或许不该说是错觉。
那些虚无的画面已经变得越来越趋近真实,处于梦中时,他总是一无所觉的做着自己的事,直到周围慢慢变得怪异,变得恐惧和压抑。现实和现实的唯一区分,好像只剩下手上的腕表:梦境中,腕表的指针不会有一格变动。但这个讯息渐渐变得无用了,一开始他还能在看到腕表时意识到那是梦,从而清醒,但现在他即使看见了,也无法将这个念头和意识连接。
这实在令人心悸。
温瑞脸上显露出疲惫,他单手撑着额头,努力想要把注意力放回到文件上。
门在此时被打开,助理端进来一杯泡好的咖啡。他话都不想说,只用笔点了点桌面。
淡淡的咖啡香气中,白色的瓷杯被放下,但在轻轻的一声“喀”后,杯子忽然四分五裂,滚烫的液体漫过文件,直接流向了他的腿,烫得他当场就跳起来,一边拍打一边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非常抱歉呢温总……”
温瑞的视线不受控地上移,面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助理,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微笑,但随着他的话,他熟悉的面孔上,开始宛如蜡油一般融化,从嘴角开始,五官迅速向下溶解。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想要惊叫,但喉咙却像是被谁掐住了一般,用尽全力也无法发出声音。
此时,耳边突然再度传来助理的呼唤声,温瑞身体猛地一抖,差点从椅子中栽倒。
“温总?你还好吗?”
桌面还是那个桌面,电脑上的页面和之前一模一样,文件略微散乱,旁边还放着刚刚泡好的咖啡。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背上披着毛毯,助理的脸也是完好的,此时正关切地看着他:“温总?抱歉,我是看您睡着时身体在发抖。”
“您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不然今天就回家休息吧?路上顺便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听不见助理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钟表也不能代表真实了。
缓了好一会儿,温瑞才算冷静下来,他揉了下眉心:“没事。”
站起来尝了口咖啡,醇香的味道没入齿间,真切的温度,渐渐驱散了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
——这是现实,真切的现实。
助理还是觉得他状态不好,以前的温总别说疲惫了,连续熬夜看着还跟年轻人似的,现在却眼下青黑,还几次在车上或者办公室睡着了。基于此,助理诚恳的建议道:“您真的可以休息一下,公司这边……”
温瑞打断了他的话:“慕寒在做什么?”“蒋家的小女儿今天突然来拜访,想必此时是在接待她。”蒋家就是和他们定下婚约的那家,温慕寒和对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无论是基于情谊还是基于二者的婚约,温慕寒肯定不能撂下她不管。但整个公司的人也知道,温慕寒将“新欢”也安置在办公室。
闻言,温瑞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又问:“之前吩咐他的事办得怎么样?”
助理:“在正常推进……”
“那就是没有进展。”温瑞语气冷硬地放下咖啡杯。
助理还尝试着劝导说,现在时间才过去不久,在针对余缺公司的事上暂时没能有所进展是正常的。这事本也没那么容易完成——对方公司还未上市,又几乎是自己全资,外界想要攻破总得先找到破绽。
其实这些道理温瑞都懂,但不妨碍他对温慕寒失望。时间不等人,现今他面临无时不刻都在纠缠的梦境,甚至对睡觉都产生了恐惧,假如事态越来越严重,接班人却还拘泥于情爱……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扬手让人离开。
这个家,到底还是得自己撑起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温瑞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屋外雷电时不时劈下,却始终没有雨落下来,他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刚一接通,就郑重开口:“何大师,是我。”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怪,像是音频被干扰了一般:“不是说过,除非必要,不要给我打电话过来。”
“抱歉,”温瑞低下眼睛,看着墙角的绿色植株:“我是想问,那件事能不能提前做。”
“之前不是商议过,他八字特殊,不要着急。”
温瑞语气稍有些快:“何大师,不是我着急,是这几天总是在做噩梦……”
那边冷嗤了一声:“都这么多年了,你今天才做噩梦?”
“我……”
屋内在通话,屋外,离开了办公室的助理还是觉得老板状态不佳,思来想去,主动给温家的宅邸打去了电话。
同样是淮市,因为距离稍远,温家的宅邸处,雨已经落了下来。
淡雅色调的清新外墙上,茂密的爬山虎在风雨中被淋出“簌簌”的声响,雨天光线阴暗,屋内已经点亮了柔和的灯光。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在房间里各自忙碌,有些在擦拭地板,有些在整理高挑的书架,一切井然有序。
大厅里,一个制服样式略微不同的中年女性,正将手中沾着水珠的鲜花放进花瓶,突兀的电话铃声在身旁响起,她伸手接通:“您好,请问找谁?”
“夫人在午睡,有事我会转告她。”
“嗯……好的,再见。”
她放下花枝,走向厨房:“夫人的红茶煮好了吗?”
二楼卧室。
作为话题中心的寒栀,此时正处于睡梦中。
华贵的大床,柔软的面料,近乎包裹似的睡梦环境。一切看起来那么安静祥和,但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陷,四周的被料好像在慢慢将她合拢,呼吸也被淹没。
在一阵恐惧的窒息中,她终于从梦中惊醒。
喘息了片刻,又在床上静静盯了一会儿天花板,寒栀终于慢慢坐起来。此时她脑子里宛如一团浆糊,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呼吸了一下清新空气。
心好像终于静下了几分。
随手打开旁边的留声机,舒缓的乐音,播放出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序曲。寒栀歪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地用梳子整理发丝。
看得久了,镜子里的自己好像都变得陌生。
寒栀别过眼睛,打开下面的抽屉。一格格的,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饰,凑在一起,显得格外华贵。她用手指轻轻抚摸过去,在尽头处,触碰到了一个紧闭的盒子。
打开来看,红色的丝绒布里,静静躺着一枚漂亮的祖母绿胸针。
这曾是她少女时期最想要的胸针,光这颗祖母绿的宝石,单独售价就高达3.1亿。当然,它的华贵,不仅代表了金钱的价值,更是温家对她的认可。她在和温瑞恋爱之后,曾无数次的想:我要得到它。
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这里,和其它的珠宝首饰没什么不同。
仔细想想,在得到后,她好像也只戴了两次,之后就一直放在了盒子里。
就好像和那些璀璨的、漂亮的珠宝一样,是属于少女时期她做的一场美丽幻梦。等梦实现,触及到现实后,一切好像就变得没有那么珍贵了。反而是为了得到它,她失去了很多。
可即使如此,再来一次,难道自己会放弃它吗?寒栀缓缓伸手,从盒子里拿出胸针,用指腹轻轻地抚摸。漂亮的宝石,漂亮的设计,就连背面……
翻过来,看见上面尖锐的针头,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将其拿起,接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手腕。
血珠很快冒出,疼痛传递进脑海,她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再次用力的扎下去。
尖针彻底穿透皮肉,鲜血淋漓,门口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端着红茶的女管家刚好推门进来,杯子吓得直接掉落在地,红茶泼在了地上,碎瓷片到处都是,但她来不及收拾,二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寒栀手里的东西夺下来,接着一边用旁边的纸巾为她擦拭血迹,一边对门口大喊着其余人进来。
被强行按住手的寒栀有些错愕,她看向自己手腕,掩饰地将手抽回:“我只是不小心……”话没能说下去,刚刚的画面,女管家看得是清清楚楚,此时眼神既是担忧又带着责怪。
兵荒马乱了好一阵,来得几个人替她简单处理后,女管家出门就给家庭医生打去了电话:“夫人的抑郁症或许复发了,您过来看一下,嗯,经过是这样的……”
下午的时候,没能成功说服何大师的温瑞正在头疼自己该怎么做,突然接到妻子可能抑郁症发作的消息,拿着外套就想离开。可临到门口,他忽然出声询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得知是在午睡之后,温瑞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对应上了自己的噩梦。
寒栀是个爱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自从得了抑郁症后,他同样不喜欢把一些惹人心烦的事告诉她,这很可能导致了两人的信息错位:妻子为了不让他担心,或者暂时没发觉出噩梦的蹊跷,没有对他说。
他同样因为不想让妻子担心,没有把自己身上的事告诉她。
假如猜测没错,那他们俩都陷入了噩梦。
这种情况,又是这个时机。假如只是自己一个人,那还可能是他压力太大,久违的良心发作,受到内心的谴责,但加上寒栀,绝不会有那么巧!
这也让温瑞无法不怀疑,余缺那边也有了和何大师一样的高人!
玄学这东西本就离奇,他自己是见过实际威力的。现今两人已经是死仇,对方想用同样玄学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他们,实在是正常。
关心则乱,此时再想到妻子抑郁症已经发作,指不定下次噩梦后,就会自杀成功,温瑞已经顾不得何大师的嘱咐。他在房间内焦急地来回踱步,思考再二后,用内线让下属进来:“我要你帮我找个人,要快!”
******
今天这场雷雨来得急,去得慢,快到下班的时候,窗外还缓慢地落着雨珠。
余缺正处理文件,林秘书推门进来,同时拿出了一沓资料。
之前遇见的那个给公司发财树浇开水的高盶,已经被他调查清楚了,其实是他们竞争对手,也就是《新中世纪》背后、北极光互娱的高总的儿子。
林秘书语气微妙:“这位,嗯……和高总性格迥异。”这话实在是委婉了,要直说的话,这个高盶看起来真的格外蠢,和他那位精明强干的父亲相差甚远。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来公司上班后,就致力于在午休时间用开水浇发财树,在朋友圈吐槽食堂的饭难吃,各种劝身边的员工离职,说工资太低。
“大家都觉得他说话不着调,不怎么搭理,倒是管理机房的几个员工,高盶在努力打好关系。”说到这,林秘书是真的有些无语:“不过经过他的种种行为,我怀疑他是想给我们的机房断电。”
余缺眼神一言难尽:“……没人告诉他,这种重要的地方,都会有几套备用电源吗?”
林秘书一惯的表情都差点没绷住:“嗯……他应该的确不清楚。另外,他本来是想入职技术部门,但各个岗位都pass了,最后才去的客服部,工作做得也勉强,因为老被玩家投诉,绩效已经被扣得差不多了。”
见余缺不置可否,林秘书便问要不要让人直接走离职流程。
余缺:“直接给那位高总发消息吧,不用闹那么难看。”虽然对方这点破坏力,看着也做不了什么,但留着也不是办法,万一真闹出点什么,造成损失就不好了。
林秘书淡笑着称“是”。
之后一切如常,大家照例打卡下班。只是在余缺坐车回家途中,2247突然出声提醒:“有人在跟踪我们。”
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轿车果然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第 64 章 学
温慕寒和余缺同龄,他的破绽很好找到,但明显他知道的信息不多,倒是温瑞不一样,他明显隐瞒了很多,甚至在梦境的潜意识也在将真相掩盖起来。
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沈玦编织的梦境越来越深,甚至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最近的日子想必给温瑞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这个过程中,余缺通过这些在触及真相,温瑞本人也能感知到他的梦境带有目的性。所以能够预料,对方可能哪天会狗急跳墙,做出一些非理性的事。
但这才多久?以温瑞的性格,竟然会在各种事务都没安排好的情况下,直接选择雇佣凶手当街杀人灭口?!
在被2247告知说背后有车辆跟踪的时候,余缺还觉得对方可能是在踩点,跟踪他的回家路线,准备伺机动手。但没成想,就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红灯熄灭时,2247忽然发出警告,左边路口,一辆载着车厢的货车直直冲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坐在副驾驶的罗摩一把歪过了司机的方向盘。
在刺耳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声中,车辆险之又险的歪向了另一侧车道,和旁边的车子相撞。激烈的碰撞声中,夹杂着连续的刹车声,一击不成,刺耳的发动机再度轰鸣,在短暂的后退后,那辆货车再次向他们的车子冲了过来。
危急时刻,苏西沉反射性地背过身,将本体完全抱进怀里,副驾驶的罗摩则一把扯断了司机的安全带,在货车撞过来的最后一秒,险之又险地将人拉到两个座位的中间地带。
玻璃四碎,警笛轰鸣。
车身被撞得凹陷,嵌在两辆车中间,车底溢出了许多鲜血。
交通彻底瘫痪,周围的路人下车的下车,还有很多从远处走过来。
“怎么回事?”
“这车是故意的吧?”
“我操好多血啊,赶紧救人!”
现场慌乱了一阵,很快七手八脚地开始施救,有的在抬车,有的去车后座拿出老虎钳撬门。那辆货车还想逃离现场,但歪歪扭扭地没走多远,就被赶到的警车逼停。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等车子被从外撬开的时候,余缺脑子里都还有点重击下的混沌。两个马甲不是常人,都有修为在身,剧烈的撞击让他们产生了伤口,却也很快愈合。反而是余缺这个本体,即使被苏西沉完全抱在了怀里,以身体作为缓冲,还是在挤压和碰撞下受了些伤。
司机状态尤其惨烈,由于位置原因,即使被努力施救了,腰部和大腿也都被钢板扎穿,现场鲜血淋漓,直接昏了过去。旁边误撞的路人车辆里也有两人受了伤,好在意识都还清醒。
救护车很快抵达现场,一路飞驰着将几人送到了医院。
林秘书刚刚才下班,就又赶着到了医院,气还没喘匀,就急着在前台询问余缺的位置。在医院手术室附近,余缺正坐在楼道里打点滴,身边站着罗摩和苏西沉,三人的脸色如出一辙的阴沉,身边还有警方在询问。
“余总,”见到人好端端的在那,林秘书不自觉舒了口气:“您还好吗?检查结果怎么样?”
余缺:“我没事,你联系司机的家人了吗?”
他到底不是普通人,身体也是淬炼过的,虽然有点内伤,但并不算严重。可司机情况着实危险,到了医院就被紧急送进了手术室,他坐在这里,就是给对方签了手术同意书的缘故。
“已经通知了,他们在赶来的路上。”林秘书看了眼手术室上亮起的红灯后,便主动对警方询问当时现场的情况。得知是“酒后驾车”,嫌疑人已经被警方控制,他对余缺道:“您安心养伤,需要联系的事我会先行接洽,司机的情况我也会密切关注……”
余缺点头:“辛苦你了。”
对于司机来说,这简直是场无妄之灾。但要不是情况特殊,他作为被针对的当事人,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车祸过后,余缺便让2247截取了货车司机的脸,进行信息核对,发现这人是有醉酒驾驶前科的,外面还欠了不少赌债。而且好巧不巧,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人就出现在了温氏集团的电梯监控里。
要是之前,余缺肯定会将相关的证据提交,让警方早点抓住真凶。但现在,坐在医院冰凉的座椅上,嗅着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味,余缺沉着眉眼,身上显露出淡淡的戾气。
他不觉得天机楼的人有多难对付,之前他们被警方围追堵截后,就活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一直畏畏缩缩的,不对外暴露一丁点儿可疑信息。也是因此,之前余缺的态度一直都是“不急”,反正迟早都能收拾,甚至由于华夏的和平安定,他愿意遵守普通人的规则,将这种黑恶势力主动交给官方处理。
但现在,身边无辜的普通人被殃及,让他对于天机楼、以及和天机楼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温家人,心中那种厌烦已经抵达了顶峰。
医院里,林秘书主动接手了各种琐碎的善后事宜。而余缺在拿到医院的诊断报告后,对公司发了则“暂时休假”的消息,接着让2247直接定位那个“何大师”的位置。
他一刻也不想再忍下去。
时间渐渐流逝,天色变暗。
司妄在医院门口接到人,在细密的雨中开着车,一路往郊区的方向行驶。
车内很安静,夜色渐渐遮掩住天空,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路灯将车里带出忽明忽暗的光,有些打在余缺的侧脸。
他很平静。
甚至分出一丝心神去想,那位何大师究竟有几分能耐,不知道在死之前,能不能为他解惑,说一下蓝星的天机楼,和修真界的天机楼是何种关系。
罗摩坐在本体的左侧,用手描摹他手上因为输液带出的淤伤:“当然,不说也没关系。”
苏西沉坐在他的右侧,任由本体思索时拽住自己的一缕雪白长发把玩,冷冷接话:“反正迟早都能杀光。”
前排担任司机的司妄,只是用他的金色竖瞳看了眼后视镜,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认同的意思也十分明显。
这些恶心的东西,都该死。
漆黑的夜色中,车辆行驶时带起一片高高的水花。
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植被茂密的山林中,一座半山别墅建立在山腰上,空气湿润,山水宜人。
这段路上山依旧没有监控,但到了别墅门口,有几个保镖拿着警棍站岗。乍一看十分唬人,但实际上都是纸人,攻破防御后,全部都成了地上堆叠的纸片。
看得出,这位何大师非常忌惮现代设备,甚至对于现代的保镖,都持怀疑态度,相对应的,豪宅外面布置着低阶迷踪阵,和简单的杀阵。
在余缺踏入杀阵后,二楼房间,一个身着青衣长袍,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睁开了眼。他结束了打坐的姿势,从旁边的抽屉中抽出一沓符纸,出门前,又将墙壁上挂着的判官笔拿到手中。
脚下几个起落,从二楼楼梯翩然而下,踏出大门的一刻,一柄雪白的剑就刺向他的面门。
苏西沉习惯用轻剑,手中这把,是给予传承的那位大能所赠,名为“清虚”,既快且利,搭配《一剑霜寒》的功法,挥动时仿佛能看见月色下的雪花飞舞。
外人看见这一幕,只会觉得他剑光变幻不停,每一击中的冷光,都宛如碎玉四溅。但何大师、何长风,却只觉得一股凛冽的风雪气息裹挟着剑势扑面而来,杀意和冷意如此浓重,他根本就接不住!
一击之下,他的手被震得发麻,再想反击,那只跟随了他这么多年的判官笔,竟然直接被劈成了两截!
本命武器碎裂,何长风受了极重的内伤。面前几人各个人皆气势不凡,唯独被簇拥在中间的余缺……反射性的动作比思考还快,他将怀里的符纸悉数扔出,又将威力最大的一张,直直飞向余缺。
黄色的符纸刚刚靠近,就被司妄捏在指间。橙色的火苗燃起又熄灭,试图逃跑的何长风,也被罗摩截住了去路。
仓惶的后退了一步后,余缺一脚踢在了他的后心。
何长风的境界其实不算低,是元婴期。要是蓝星有灵气,哪怕再微薄,这个修为也足够做出不小的事,甚至可以尝试在国外公开搞邪/教,被奉为真神也不为过。但问题是情况恰好相反,所以刚刚他无法用灵气完全施展出功法,只能用纯粹的招式应对。
可论及招式,苏西沉对剑的纯熟,高了他不知道几个档次,怎么可能接得过?
现在,看着在翻滚中沾了不少尘土的人,余缺单脚踩在了他的胸口,眼里的蔑视和杀意已经完全不再掩饰。
何长风当然能感知到这一点,他此时口中鲜血四溢,但浑身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却让他的思维格外清晰:他是认得余缺的。甚至不能说是认得,应该说,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余缺。
现在人已经到了面前,就证明对方已经知道了不少事,再结合之前温瑞的那些话,何长风便大致猜出了原委。
不过……
他偏头吐出一口血,面上没有露出惊恐,反而是哈哈大笑,鲜血涌入气管,一度让他呛咳起来,但何长风只是随意地抹了下嘴,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想杀我啊?”
“我身上可有你五分之一的气运,加上之前得到的那些,杀了我,你也会死。”
见余缺不回话,何长风脸上的笑容愈发嚣张,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当中的原理:这涉及到天机楼的一门独特功法,它就像是一条丝线,可以连接着两端的人,哪一方的气运强势,就会反过来将气运流转给另一方。
一般来说,只要到了其中一个临界点,他就会主动把这个连接斩去。但余缺的气运着实诡异,像是地下涌出的井水一般,源源不断,永不干涸。于是他不断加固这个连接,还不断的在另一端增加砝码,加上了自己,加上了许多天机楼的弟子,后面甚至直接和他们的功法相连,让所有修炼了功法的人,都能从中获益。
杀死丝线另一端的人,的确能得到回转的气运,也的确是破解的办法。
但问题是,丝线的另一端不止一个人。他的气运流转回去,还是会被剩下的人反过来再度吞噬,一旦超过了一个阈值,就会立即触发提前所下的咒术,内脏溶解而死。
何长风嘴角再度溢出血液,但他摊开双手,就这么瘫在地上,脸上的笑越拉越大:“我说的可全是实话,你要不信,大可以直接动手。”
白光一闪,清虚剑横插进了地面,将他脖颈上带出了一条不算太深的血口子。森寒的剑身挨在致命处,何长风神情一肃,汗毛直立。
面前的几人杀意不减反增,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余缺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知道另一种解法。”
和警方合作当然是有好处的,余缺的情况又是如此特殊,李警官面上不信“气运”一说,实际在查到此前收缴的资料后,还是提了一嘴他们这个邪门东西的解法:找到落点。
哪怕汲取气运的人再多,也会有一个主要的落点,也就是汲取气运最多的那个人。只要找到对方,就找到了解法。
余缺:“杀了你,我就会知道,你是不是那个落点。”
清爽的山风拂过,将何长风心中带起了一阵凉意,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难逃一死。冰冷的剑锋擦过皮肤时,他眼中渐渐显露出了癫狂的神色:“你以为落点是我?”
“怎么可能!只有温瑞才能做这个落点,因为他……”
“我知道。”余缺的眼神异常冷漠:“他很可能是我血缘上的生父。”
之前李警官专程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警方在调查那个闹出“真假少爷”的暴发户时,得到了不少隐情。其中最令大家惊骇的一点,无疑是他们为了夺取亲生孩子的气运,主动把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进行了调换。
——因为初始的连接不够稳固,他们需要确保孩子过得比自己差,才能源源不断从对方那里汲取来气运。这个过程里,他们甚至怂恿小辈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进行霸凌。
只是后来,亲生的孩子还是足够优秀,并且无意间和他们接触后,气运开始逆流。他们慌了,一方面赶紧把人接回来,装作慈父慈母,另一方面,他们竟然还打算把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用“疼爱假少爷”的方式,让真少爷患得患失,接着再次将其打落谷底。
虽然经历不同,但这种特殊术法,在建立初始连接时需求都是一样的:一要血缘至亲,二要生辰八字,三要特殊的名字。
余缺被扔在福利院时,院长看见字条上确切的名字还有生日等信息,以为他的父母是有苦衷,暂时无力抚养。毕竟取名这个行为,往往代表了一种“爱”。所以她没想过给余缺改,她觉得可能有一天,就会有个泪流满面的大人,来接走这个小孩。
但实际上,余缺的名字并不是代表爱,而是代表着亲生父母对他的诅咒。
何长风笑得异常癫狂:“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在福利院的时候,我们都去看过的。”
面临死亡威胁,何长风变得格外疯狂。他不好过,凭什么让余缺好过?说起话来眼里满是讥讽和嘲笑:“你小时候喜欢坐在福利院的铁栏杆门前,眼巴巴的往外面望,每次有人路过,来摸你的脑袋,你就会问对方,是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你多期待有爸妈来接你啊,他们来了吗?”
“其实他们去过一次。”何长风一阵狞笑:“你还记得吗,在你某次生日的时候,有一对漂亮的夫妻给了你一颗糖吃。”
“那就是温瑞和寒栀。”
余缺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紧。
他记得。
当时的福利院能保障吃穿都实属不易,得到了那颗漂亮的、裹着彩色糖衣的糖果后,他都舍不得吃。
对面前那对夫妻甜甜的笑过后,幼年的余缺剥开糖纸,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好甜呀。就这么舔了一小口,就赶紧将它包好,好好的放在了衣兜里。
揣着糖果的他,像是揣着一份得之不易的珍宝,但福利院的孩子那么多,很快就被小伙伴发现了。糖果在众人的抢夺中,落进了污泥,又被谁慌乱地踢进了水沟,冲走了。
小小的余缺哇哇大哭,身边的小伙伴被赶来的院长打了屁股,大家都哭成了一片。
等到晚上的时候,他才吸着鼻子,拿出了那张沾着脏兮兮口水的糖纸,小心地舔了一口。
直到长大后,他都以为,那是自己遭受了无数恶意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善意给予。
看到他表情终于出现变动,何长风表情愈发狰狞,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你知不知道,同样是生日,你的双胞胎弟弟温慕寒,当时在自己家里,戴着镶嵌着宝石的小王冠,开心的拍着小手吹蜡烛。”
“他当时才几岁?就已经被送上了无数财富。”
“对了,还有朋友。”何长风哈哈大笑:“我们可怜的余缺,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福利院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愿意跟你玩。我去看你的时候,你竟然孤独到了开始幻想出朋友,你甚至不会取名字,把那个幻想中的朋友同样叫余缺。”
“你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可是被大家簇拥着,连玩耍都要排队!”
余缺:“闭嘴。”
“同样是温瑞和寒栀的儿子,你小时候,贫困到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寒冬腊月,鞋子破了那么大的洞,只是用报纸垫垫。而温慕寒呢?他被当做天之骄子养大,衣柜里随便一个珠宝能把你所在的福利院地皮买下来。”
凛冽的剑光一闪,手中握着剑柄,冰凉的剑尖戳刺进了何长风脖颈上的皮肉。鲜血滚落,余缺眼神愈发森寒:“我叫你闭嘴。”
何长风却不闪不避:“他们拿走了你的气运,拿走了原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金钱、名利、地位。”
“但他们还是不满足。”
“余缺,你恐怕不知道,你小时候那次车祸不是意外。那是因为你父亲当时受到了一点事业上的挫折,他习惯了拥有你气运后的顺风顺水,他回不去了,所以忍耐不住,想一劳永逸,杀鸡取卵。”
“只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让你活了下来。”
话说到这里,何长风似乎再度冷静下来,他用手握住了余缺的剑尖,语气变得和缓:“你很恨他吧?但你真要杀了他吗?”
“现在这里荒郊野岭,你杀了我,就地埋尸就行,但你打算怎么杀掉温瑞?”
“你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假如你杀了他,就成了杀人凶手。你会坐牢,你会被判刑,外人会理解你吗?不会的,你和他们说是抢了你的气运,他们只会觉得你是在妄想。没人会理解你。”
见余缺停着不动,手中的剑迟迟没刺下来,何长风自认为是戳中了他的心思,嘴角扬起了然的笑:“所以,你知道真相又能怎样?从你出生那天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你无法反抗,无法挣脱,你注定只能为他们供给气运,只能以这个糟糕的现状活下去。”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 65 章 城(捉虫)
“哈?这真是。”
黯淡的夜色中,余缺身上渐渐蔓延出令人汗毛直立的恐怖气场,他缓缓地转了转自己的脖颈,伴随着关节的脆响,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暴戾。
然后是,微笑。
直面这一切的何长风,整个背部的汗毛在一瞬间全炸了起来,身体警觉拉到了最高,他发觉到情况不对,本能的想要逃窜,但眼下的情况又避无可避,只能用尽全力去抓抵在咽喉处的剑刃。
手掌被割破,血液很快不断从指缝里渗出,沿着一条红色痕迹落下,带出独特的湿黏触感和腥气。
感受到对方在剑上施加的力气还在一点点增加,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何长风终于显露出了惊恐:“你疯了?!落点是温瑞!”此时杀了自己,真的不要命了吗?!
闻言,余缺手下一转,削掉了他的半个手掌,对于他拿着手的哀嚎视而不见,提着清虚剑转而扎进了他的肩膀,力道之大,直接穿透到了地下:“啊,谢谢提醒。”
“怎么能忘了他呢?”
同一时间,温家宅邸。
两位主人今夜都没有睡意。
由于靠近山脉,夜间的气温较低,房间已经点燃了壁炉。温暖的橙色火苗跳跃着,《天鹅湖》的乐音在房间缓缓流淌,作为女主人的寒栀,换上了自己的芭蕾舞服,面庞沉醉,迎合着乐音独自起舞。
踮起的脚尖,轻纱一样的裙摆,她仿佛一只扇动翅膀的白色蝴蝶,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
温瑞坐在不远处处理自己白天没看完的文件,手下翻页时,头顶的灯突然变得忽明忽暗,接着“滋啦”一声,灭了。
房间里的音乐还在放,寒栀闭着眼,站在壁炉前继续翩翩起舞。光洁的地板印出一截随着她跳跃的影子,从远处看,就仿佛是八音盒里永不停歇的人偶。
旁边的温瑞则揉了揉眉心,打算叫人进来处理。他们谁也没注意到,空气中,淡淡的黑色雾在慢慢汇聚成人形。
鞋子落在地板上,清晰的吱呀声夹杂在寒栀的节拍中间,几乎微不可察,脚步声不急不慢,一步一步,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停在温瑞背后时,在壁炉的火光照耀下,于墙面上映出了巨大的黑影。摆放在墙边的红色列兵瓷器摆件,被一只手攥住。底座和木材摩擦的声音,让温瑞下意识回头,接着就眼前一花。
瓷器摆件狠狠击中了他的额头,强烈的疼痛爆发,他本人同倾倒的桌面一起倒在了地面上。
温瑞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温热湿黏,疼痛带来了一阵眩晕,他近乎愣怔地看向了来人:余缺手里拿着的摆件在往地上滴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壁炉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形成了两簇跳跃的火苗。
房间里的乐音滑向激荡,余缺拿着随手抄起的摆件,往前一步,再次冲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
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余缺用一种野蛮又纯粹的方式,在不断的重击中,将温瑞的脑袋砸出了凹陷。他脸上就被溅上了无数喷溅状的血液,红色的、带着腥气的液体又汇聚在脸庞向下滑落,有些顺着下巴和脖颈上的猩红汇聚,有些坠落下来,掉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过程中,温瑞一直紧紧抓着他用来固定的那只手,两只脚胡乱挣扎,双目圆睁。在死前的最后一秒,他曾用一种希冀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但此时寒栀像是一个被扯断了丝线的提线木偶,就定格在自己的舞蹈中央,表情一片空白。
又是一记重击,温瑞的眼珠不动了,假如细看的话,能看到瞳孔细微的扩散。
余缺仍旧没有停下来,一直将他整个脑袋都砸到像个碎裂的西瓜一样,手里的陶瓷摆件猛地断裂,他才停下动作。往已经稀烂的温瑞脸上看了一眼后,余缺缓缓地转过脸。
此时他整个人都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一样,面上、上半身,被血液完全浸透了。随手将摆件往尸体旁边一扔,重物落地的声响让寒栀身体一抖。
见此,余缺脸上露出一个笑,搭配着满身血迹的样子,寒栀已经惊骇到无法正常呼吸。她认得这张脸,但余缺顶着这张脸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好像只能看见那双眼睛——宛如恶鬼一样择人而噬的眼睛。她甚至几乎无法将画面在脑子里形成正确认知,嘴唇颤抖,目光呆滞,脸上涌出了两行清泪。
壁炉里火苗跳动,这个恶鬼一样的、她的儿子越走越近,背后的影子也在靠近光源时无限放大。寒栀没有躲,也没有后退,她表情完全空白,喉咙里的声带好像也突然破损,只有嘴唇做出了“余缺”两个字的口型,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余缺没有像干脆利落地杀死温瑞一样直接杀了她,而是停在面前,嘴角挑起一抹笑:“寒女士,你猜,现在是现实还是你的梦境?”
窗外,早已经雨过天晴的天空忽然响起一阵闷雷,白金色的粗大雷电滑过夜空,有一瞬间,房间里亮得如同白昼。寒栀惊恐地发现,房间里到处都是黑色的雾气,而这些雾气的源头,就是面前的余缺。
闪电滑过时,甚至能看见他的身体在变得透明。
这真的是现实吗?还是梦境?寒栀齿间打颤,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尝试触摸,门却在此时被从外撞击打开。灯光亮起的瞬间,余缺连同着所有黑雾消失不见。
黑沉的夜空中,雷电再次落下,整片大地在瞬间亮如白昼。
何长风的脸在这光芒中,显得愈发惨白。
——就在刚刚这一瞬间,他能明显感知到,一直牵绊余缺的那个“落点”已经断裂,无数的气运开始往他身上逆转,甚至属于他们这些人自己的部分,也在悉数跟着一起流失,直到枯竭、断裂。
此外,极则必反。他作为执行人,之前为了让更多人获益做了无数手脚,现在形式倒转,便迎来了咒术反噬。
何长风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如同刀绞,同时像是吞下了高浓度硫酸一般,烧灼的疼痛和撕裂般的疼痛混合在了一起,狼狈地偏头,让混着内脏血块的东西从嘴里呕了出来。
扎在肩头的剑被抽出,但这种疼痛都让他几乎麻木了。何长风阴恻恻地回头,眼中浮现出极强的妒恨:“你他妈是什么怪物?!”气运都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能反杀,之前那么多年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甚至连累到了整个天机楼!
“怪物?”余缺发出愉悦的笑声,手中的剑再次钉穿了他的小腿:“怪物在享受对你的虐杀。”血液溅起,痛呼哀嚎声不绝于耳。何长风还想反抗,但司妄一脚踩碎了他的肩骨,罗摩也同时踩断了他的脚掌,他身体抽搐着,甚至连蜷缩都做不到。
“很疼?这才是开始,可别现在就死。”
巨大的雷电再次砸下,光线明暗之间,余缺微笑着,从虚空之中抽出了一把黑色长刀。夜风将他的发丝吹得飞舞,在漫天雷光背景中,宛如神明亲临。
何长风呆住了。
在那把黑色长刀彻底抽出后,他大张着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一时组织不出字句。在几次张合后,他不顾被踩断的手脚,哆嗦着试图去用最后的力气去拽余缺的裤腿:“你、你是不是……能回去?”
“告诉我、咳……”喉咙里哽出一大口血,但他不管不顾,眼神完全变了,像是漆黑的夜空中看见了一盏烛火:“你是不是能回去?”
回去。
余缺没有用刀,反而是将这两个字在唇舌间琢磨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戏谑:“是,我能回去。”
之前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在此时终于明晰:何长风想回修真界——他回不去。
所以,蓝星的天机楼,根本不具备在几个世界来回穿梭的强大实力,真正连接他们的,是功法。或许从起源看,就只有几个意外从修真界掉落在蓝星的弟子而已。
各个小世界的壁垒是极难穿过的,他们作为修士,在没有灵气的蓝星处处受限,想要回到修真界,却无从谈起。
没有修士会愿意在境界上停滞不前,任由寿元终结。所以,掠夺气运不过是生存手段,他们实际的最终诉求,是回去。
果然,听清确切答案后,何长风眼里猛地迸出了希望的光,他急切地探出手,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他眼底的光就像是被吹熄的蜡烛。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涌出,再次抬起脸后,脸上露出了真切到刻骨的恨意:“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
“我在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呆了这么久,所有方法,所有都试过了!但你……”他突然暴起,竟然试图用自己那只断手当做武器来进行攻击,被按下后,何长风又哭又笑:“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就不一样,凭什么你们从生下来就能得到别人一辈子都拿不到的东西?凭什么围困了我一辈子的问题,在你嘴里那么轻描淡写!
何长风的眼神怨毒无比:“天道不公,给了你那么多犹还不够,竟然还让你能自由前往修真界。余缺,你真的该死!你该死!!”“天道不公?”余缺嘲讽的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天道缺一,但留一线生机。”
“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是你自己亲手掐灭了这一线生机。”
这话让何长风像是被无形中掐断了声带。
紧接着,黑色的长刀在空中一个回转,随着那只手,一点点刺入何长风的咽喉。气管破裂、更多的血液溢出,死亡的寒意渐渐笼罩下来,余缺的那些诛心之言却愈加清晰:“你要记得,在你对我动手的那一天,你就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道途,将自己逼到了绝路。”
“求仁得仁,这是你应得的。”
何长风虚张着嘴,余缺的刀很慢,他甚至能感受到,死亡的寒意是一点点在逼近,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从那种狂乱的状态里脱离,此前经历的种种,都如过眼云烟般掠过。
直到眼前只剩下模糊的血光,他想:是的。
是我自己,只能怪我自己……
黑色的长刀斩断了他的脖颈,头颅咕噜噜的在地上旋转,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定格在浓重的悔意上,又被沾染上的一圈的尘土变得模糊不清。
余缺收回刀,又将钉在尸体身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此时,天上的电光涌动,一道雷电突然劈到面前,地面被击出了一道巨大的焦黑,这让他们往后退避了两步。而天上的雷光就像是等待已久,开始此起彼伏地劈向何长风的尸体。
这一瞬间,仿佛能感知到这个世界天道对他积蓄已久的不满。雷光接连不断,那具被割断头颅的尸体甚至来不及燃起火苗,就直接在高温和高压下变成了焦黑。
余缺站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擦拭武器上面的血渍,顺便欣赏这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雷光劈了很长时间,整整八十一道,换成修真界,就是最顶级的九九雷劫。何长风活着的时候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死了,倒是享受了一把顶格待遇,在一道道雷击下成了一滩黑灰。
看着那滩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影子,余缺心中的戾气也渐渐平息。
他想:这样也好,省得处理尸体,顺便后续的事件里,还能合情合理的和警方再次联系。
正好方便料理温家剩下的那些人。
第 66 章 独
山羊财经V:温氏集团掌权人温瑞已确认离世,相关资产及后续股权变动或将引起新格局;
东方传媒:温氏集团股价暴跌,一夜间市值蒸发超百亿;
淮市青年报社:温瑞死因成谜?妻子寒栀被传唤警局,疑似正进行精神鉴定;
淮市晨报:温慕寒接棒后疑似引起温氏集团内部不满,持股11.1%股东公开发文表示“不认可”;
淮市公安V:关于温某的最新警情通报[图片]
……
温瑞的突然死亡引起了一场地震。
不止财经板块、相关时政新闻板块时刻关注着后续的变动,随着事件发酵,网上的吃瓜群众开始汇聚,一直致力于挖掘各种明星八卦的公众号“小玲线报”,则在警方通报后发布了长文:抑郁症+疑似杀夫+邪/教崇拜,你嗑过的这对豪门真夫妻吗?
因为角度刁钻,且用词大胆,不到两个小时就达成了“十万+”点赞,超过五万条评论,赶来看稀奇的网友越来越多。
华夏一贯信奉“死者为大”,最开始大家看看就过了,毕竟人死后相关公司出什么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顶多唏嘘几句,在评论里发个蜡烛的小表情。但这篇长文将警方那简略的警情通报,逐字逐句拉出来进行分析,再结合各大实力媒体的新闻相互佐证,为看客们奉献出了最新一手的“瓜”。
一时间,评论区各种惊呼:
春时予卿:光标题buff就叠满了,仔细看正文,我去,什么叫一波三折,这就叫一波三折!豪门掌权人死状惨烈,身患抑郁症的妻子就在现场,没有外部入侵迹象,没有可疑指纹,疑似精神崩溃下亲手杀夫。话题到此时还是狗血八点档的程度,结果警方以“同邪/教合谋”对温家多人进行拘留,第一波光抓就抓了十几个[4.3W点赞]
今天钓到鱼了吗:之前我还在想,怎么温瑞一死,好像整个温氏集团就不转了一样,股价暴跌,内部内乱,合着还跟邪/教扯上了关系。那么多人都被拘留,其中肯定有不少是处于关键位置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后续指不定还有其他牵连。这情况,他们不乱就怪了[3.7W点赞]
松鼠不是松树1:之前的那些新闻关注点都在财产上,我感觉是故意的。之前现场照片都流出来过一次,因为过于吓人很多都打了厚码,这么明显的他杀,后续嫌疑人相关的话题却没一个提,想把事情略过去的感觉特别明显,肯定是温家在想办法偏离视线。现在警方通报已出,重点才算真正出来[3.4W点赞]
AAA猫爪专业修剪工:之前那起豪门真假少爷事件你们还记得吗?好像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拘留了好多人,都在走取证候审流程了。怎么感觉这些有钱人,是集体参与了什么邪/教仪式啊?[2.8W点赞]
尾巴a:我的关注点是“精神科鉴定”。杀夫暂且是嫌疑这点我就不说了,搞邪/教你们真的不得好死!还想通过精神病逃脱法律制裁,拿这当免死金牌是吧/白眼.jpg[2.6W点赞]
……
一条长文走红,自然有千万条跟风,短短几天时间过去,事件甚嚣尘上。
得知就连发律师函警告也不起作用了,温慕寒颓唐地瘫软在办公室的椅子中。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不好。温瑞的突然离世,给他造成了沉重打击。很长时间他都不敢睡觉,因为一闭眼,就能回想起父亲那凄惨的死状。
但他不能垮,他还得撑起集团的所有事务。
本以为就算有波折,只要能一直给予外界信心,他能够带着集团平稳度过这场风波。但没成想,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无数关键人物被拘留,多家分公司被查,包括税务账务,都面临全面核检。与此同时,温氏集团还受到了多方势力的商业狙击,俨然是“趁你病要你命”。
公司现在一团乱,温家内部也一团乱,温慕寒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那个所谓的天机楼扯上关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在这个集团经受风雨的时候,不仅没有一个人能跟他同舟共济,所有人还在等着他去施救。
他完全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事情太多,他已经连续几天没能合眼,眼底的青黑和疲倦格外明显。公司要救,人也得救,但现在他最大的诉求,是能保住母亲寒栀。
想到她,温慕寒眼中又流露出些许复杂。
他对那天的场面仍记忆犹新,寒栀穿着芭蕾舞服,站在已经死去的父亲身边,已经惊吓到不能动弹,精神濒临崩溃。他慌乱了一阵后,先去安抚母亲,那时候,寒栀用力抓着他的手,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嘴里一直沙哑地喃喃着“是他回来了”。
这个他,指的是余缺。
母亲说,是余缺杀了父亲。
这话背后有多少隐情暂且不论,他一开始是信这个答案的。从现实上,要身材纤细的寒栀去杀一个体格远超自己的成年男人,实在不符合常理。从感情上看,父亲母亲多年来一直感情深厚,他过去厌烦外界说“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的论调,但心底承认,父母深爱对方远超过爱自己。
母亲没理由杀死父亲,也没能力杀死父亲。
但后续他发现,宅邸的防盗系统没人触碰,监控里没有可疑人员,窗户反锁,门还是从外踹开的,现场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人。
在警方调查时,提出余缺是凶手的证词,警察也直接否定了:因为余缺当天晚上,出现在距离他们家很远的地方,不仅有行车记录仪的影像记录,还给警方提供了另一起案子的重要线索,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取证过后,警方没有在现场找到染血的衣服,加上壁炉的存在,他们甚至怀疑温慕寒帮寒栀进行了善后。又因为精神方面的原因,寒栀的嫌疑是最大的,他做笔录时被来回盘问,直到律师将他捞出来。
虽然后续警方没能确定寒栀就是杀人凶手,但嫌疑几乎全在她身上。回到家后,又亲眼见到母亲开始出现梦游,温慕寒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母亲在梦游中意外杀死了父亲,之后又以为梦里的画面就是现实,因此认定凶手是余缺。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这些话他没说出来,但寒栀应该是感觉到了。之后她的精神就越来越差,可温慕寒处于接手公司的重要档口,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安抚她。加上后面又出现对所谓的邪/教的调查,上一个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寒栀又可能面临新的指控,情急之下,他只能想方设法的把人以精神病的理由往疗养院送。
——无论结果是什么,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
可眼下形势越来越严峻,寒栀的事瞒不住了,这样下去,外界的舆论恐怕会再给他们一记重击。
想到这里,温慕寒忽然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他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什么都不想做,就这么发呆。听见门被敲响的声音,也只是有气无力的叫了声“进”。
下属手里拿着文件推门进来:“温总,集团的几个大股东似乎有意大量抛售公司股票。”
他心道:又来了。
大量抛售股票自然不是什么好信号。在这种危急时刻,大家要是稳得住,市场的信心还有机会慢慢回转,要是自己人都急了,股票大量抛售,很容易会引起恐慌,形成踩踏事件。股价会一路狂跌,他们就全完了。
之前几次股东大会,温慕寒都强调过这一点,大家也都表示了支持——不是说对他信心有多足,的确是这种时候抛售并不明智,资产已经大幅缩水,再做出这种行为,踩踏事件后他们的股票会全部成为白纸。之前为了维系股价,几个大股东不仅没卖,还一起合力往回买,要不是后面持续受到资本攻击,局面早就稳定下来了。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他们突然提出这个心思,还故意让他知道,与其说是真的要对着干,不如说是在逼着他表态:现在的温氏集团,极其需要一个正向的案例当做强心针。
——和蒋家联姻就是最好的方式。
以蒋家庞大的资产,只要能给出这个信号,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之前蒋家那位千金看着对他死心塌地的样子,所以在大家看来,你温慕寒此时还磨叽,那就是不懂事。
但问题是,温慕寒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蒋氏千金、也就是他那位所谓的青梅竹马,在之前他和另一个女生纠缠时,就表露出了不满。那时温慕寒只觉得她吵闹。
毕竟两人的婚约虽然是真,但更多是朋友间的感情,他向往的,是父母一样彼此奔赴的真心。所以他是真的想过,等一切稳定下来,就和她解除婚约。
时移世易,温家遭难,她在这之后没有再和他联系一次。温慕寒觍着脸去见了人,对方看着好言好语,但身边已经坐着别的男人,家世同样不菲。
说实话,现在的温慕寒都有一种在梦中的飘忽感。
之前的二十多年,他一路顺风顺水,想要的都会自动送上门来。但父亲一死,之前稳定的局面好像彻底被打破了,他临危受命,才发现自己的能力也不过如此,之前那些好运好像也不见了。
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变得无比坎坷,公司已经这么艰难,推行政策竟然还是处处掣肘,之前不放在眼里的那些人,现在轻而易举地就能给他制造障碍,甚至是拿捏他。
他从未活得如此艰难。
办公室里,下属说了这事后,只得到一阵沉默。停了半晌后,意会的主动离开了。
由于眼下局面实在太过不好,温慕寒抽空去拘留所里见了老爷子,期望得到指点。
爷孙相见,他惊愕地发现,之前爷爷身上的那股精气神好像忽然全没了,一下变得老态龙钟,甚至感觉一点活气都没了,活脱脱就像一具披着皮的骷髅。
但这才几天?
看见他来,温老爷子像是早有预料。两人隔着玻璃拿起通话的话筒,不等他说些什么,头发花白的老人就直接问:“家里的情况愈发不好了?”
岂止是不好。
见他欲言又止,本就老态龙钟的温老爷子,此时更像是老了十岁,时光像是在他身上突然加速了,最后一股生机似乎也在被迅速抽干。看着这样的爷爷,温慕寒有些于心不忍,但今天他来是带着任务的,所以还是三言两语地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温慕寒:“爷爷,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墙倒众人推啊,假如股东们稳不住……”话说到一半,温老爷子忽然像是记起来什么,着急的拍打着玻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慕寒,你去找余缺,现在只有他能救我们温家!”
看着老人情绪激动、语无伦次的样子,温慕寒莫名有种寒意在背后升起,他语气迟疑:“余缺怎么可能会帮我们?”
父亲曾让他对余缺的公司下手,后面母亲一直强调余缺是杀死父亲的凶手。再到后面,警方忽然就动手清查天机楼这个邪/教势力,他们一家子里大部分都戴上了手铐。
在后续的盘问中,他第一次知道,温家竟然掺和了那个叫天机楼的不少事,虽然证据里没有指向他,但他也被警方一轮轮盘问,从而也得知:他们温家做了许多错事,这个过程里,余缺就是最主要的受害人。
且不说余缺有没有能力,光是态度上,都已经和他们温家是死仇了。
“他当然会帮!”温老爷子表情激动:“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血浓于水,温家本来也就有他的一份,于情于理,他都该帮你!”
温慕寒眼睛瞪得极大,惊诧之下站了起来:“爷爷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他是你兄弟!不相信你就亲自去跟他验血。”温老爷子那双枯瘦的手按在玻璃上,如同腐朽的树根在上面攀爬,他此时心中已经重新燃起了希望,浑浊的眼里蒙着层淡淡的光:“你不知道,余缺他很不一样,以他身上的气运,只要能把人带回来,我们温家能至少能再有五十年荣光!”
“慕寒,你听话,你赶紧去找他,就算是用求,也得让他回来帮你!”
“我们温家这么多年的基业不能倒哇!”
这一瞬间,温慕寒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但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言辞激烈,好像他不应,就要直接厥过去。
“……好,我去找他。”
第 67 章 发
温慕寒答应去找余缺,其实并不是认可“气运”这个说法,也不认为余缺有能力帮自己渡过难关。现今的温家腹背受敌,各方面都受到了重创,早已不是简单的投入几笔资金就能解决。
不过,把温家从现在的境遇里捞起来难,换个方向,劝说余缺罢手,不要再给温家添乱,倒是可行。
——在家里出事后,余缺就伙同他那个情人司妄,形成了狙击温氏集团的一股重要力量,屡屡在关键时刻给他们造成一些不小的麻烦。
既然他们是血亲,温慕寒不求他能调转枪头,用自己的基业对温家施以援手,但求他能放下芥蒂,最好在邪/教这事上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出具谅解书。
这样,温氏集团少一股敌对势力,他也能稍微松口气,算是给股东们一个好的信号。假如亲人们能被放出来几个就更好,可以一起专心应付眼下的状况,想办法把整个家族从泥潭里拉起来。
只要余缺能答应这个条件,后面温氏集团起来了,温慕寒愿意让他回家,给予他那份应有的资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现在和其它势力一起撕咬温氏集团身上的“肉”,他们握手言和,之后情况稳定下来,得到的利益会更多。
自认为足够有诚意,双方互惠互利,且所求不多,于情于理对方都该答应。但实际上,他几次约见都只被那些秘书助理敷衍过去,后面终于在宴会上碰见,找机会拦住人,说出来理由后,余缺也只是戏谑的看着他。
宽敞明亮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描绘出大片白色花朵,余缺站在画作之前,盛放在西装外套口袋里的同色玫瑰,让他仿佛和身后的画作融为了一体:“温先生,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这些,背后大概的内情应该也已明确。”
二十多年前,温家开始走下坡路,内部几个儿子还像“夺嫡”一样争权夺利,当时温瑞选择和天机楼合作,献祭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成为铁板钉钉的继承人。即使抛开那些不知真假的邪/教仪式不谈,他拿孩子当筹码,换取自己的前程,这点是板上钉钉。
温慕寒:“这件事是温家对不住你,但是……”
“我很好奇,”余缺不耐烦听他废话,语带嘲讽:“假如当初被当作交换条件给出去的那个孩子是你,我们人生对调,你会接受这个结果吗?”
温慕寒斩钉截铁道:“我会。”
他自幼顺风顺水,哪里会懂得底层的辛苦,对于被掠夺气运后的苦难,之前也没体会过半分。即使之前看过相关资料,也不过是对那寥寥数语略过一眼而已,要他感同身受实属天方夜谭。因此,他现在把话说得轻飘飘:“那时家里也是病急乱投医,更何况,之前温家欠你的,后面会百倍补偿回来!”
谁稀罕他们的补偿?
不,应该说,抢走了别人那么多东西,随便还一点,也能叫补偿?
“是吗?”余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可惜,我和你不一样。”比起让别人给,我更喜欢自己伸手拿。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事显然是谈不拢了。
相反,因为今天的话,他们似乎对温氏集团的针对更多了。
温慕寒不能理解余缺,觉得对方把个人情绪放在了正事前面,利益都摆在面前还不选,实在是不理智,但他又毫无办法。
现在他承受着空前的压力,股东们一次又一次要求他做出点实绩,可他最近的情况着实邪性,要做的事屡屡在中途搞砸,白花花的银子往外花,但少有往回流。导致现在不止股东,剩下的员工们都对他表露出了不信任,越来越多人递上了辞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接下来加班的一个深夜,家里打来电话告知:寒栀自杀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温慕寒魂不守舍,差点将车开下高架桥。等真切地见到她的尸体,那一瞬间,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直接就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寒栀是他的精神寄托。
过去那么多年,如果说父亲待他只有对继承人的期许,眼里没有多少温情,那母亲寒栀,就在他的成长中给予了双倍、甚至更多的爱。她会接纳他的所有,对外无论对错,永远无理由的站在自己身边。
出事后,温慕寒也总是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哪怕只是为了母亲,我也不能倒下。她现在只有我了。
但寒栀死了。
这对温慕寒的打击太大了。
被搀扶起来后,他泪流满面,踉跄地去摸母亲的脸。号啕大哭了一阵后,看见旁边放着的遗书,前面字迹娟秀,后面逐渐潦草,语序完全颠倒错乱,努力去看,能看出自杀的因由:
寒栀本来确定杀死丈夫的人是余缺,但警方觉得她是臆想,别人觉得她已经疯了,就连儿子也默认了这个说法。后面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开始梦游,梦里那些温瑞死亡的画面,也在慢慢变成了第一视角。
她彻底搞不清是自己杀的丈夫,还是余缺。她试图对自己强调,自己不是凶手,但最后还是彻底混淆在了一起。
她无法接受。
温慕寒痛哭后的眼里爆出了无数血丝,看着纸页后面不断重复的“人是我杀的”,他捏着纸的手格外用力:“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母亲精神状况奇差,自己没有时间及时安抚便罢了,竟然还只想着快点拿出精神鉴定,没思考过这种状况下,自己对她的不信任,会导致情况进一步恶化。
哪怕骗骗她呢?自己都做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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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总,”林秘书带着宁海生敲门,进了办公室后,见上司在打电话,两人便在旁边候着,没有出言打扰。
是贺危打来的电话。
因为训练紧张,他很长时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这也导致那次余缺出了车祸,他是过了很多天才知道,打电话来半是关心半是质问的叭叭了好久。
之后他抽空来见了余缺一次,得知他还被卷入到什么邪/教事件里,简直心惊肉跳,最近一段时间联系的格外勤快——毕竟是邪/教啊,这玩意儿不讲理,万一再搞什么偏激手段怎么办?
“警方的取证流程好像快走完了,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嗯,我知道了。”又说了几句后,余缺才放下手机,面向两位下属:“什么事?”
宁海生:“温氏集团那位夫人、寒栀,在前几天去世了的消息,余总你还记得吧?”
余缺点头:“记得。”那天温慕寒还打了一个电话来,林秘书接了,说对方似乎已经情绪崩溃。他们又不是什么可以互相安慰的亲人关系,余缺没理会,但事记得。
“他们现在似乎是狗急跳墙了,”宁海生拿出手里的平板,将界面展示了出来:“竟然拿那位寒夫人死亡的事做文章,买了热搜,号召余总你回温家,给寒夫人上柱香。”“话题里还明显有人在故意带节奏,一直低声下气的说,温家一直很想认回你这个血亲。还有很多其它言论,夹杂着一些恶意揣测,总之是在逼余总你表态,他们官V甚至连公司职位都准备好了,说是诚意。”
余缺:……
字是那个字,凑到一起怎么那么让人看不懂?温慕寒脑子出问题了?
其实脑子出问题的不是温慕寒,是他那位爷爷。
自寒栀死后,温慕寒就直接一蹶不振,外表看着简直像一口气吊着的样子。他也无心去捞家族里其他旁支了,公司都不想去,整个人都垮了。
股东们怎么可能允许他颓唐下去?你不行就换别人来!
但试着换了两个人,实际上做得更差,别说稳定局面,反而加剧了公司的内部矛盾。最后几个股东和温慕寒几次会谈,要他振作,好话赖话都说完了,他才终于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回去就任,行动却也并不积极。
后面他去探望即将被送上公诉法庭的温老爷子,这位枯瘦的老人心里还存着念头:以余缺的气运,他只要能接手,温家一定能好起来。现在余缺不愿意认他们这个血亲,不愿意出手帮忙,那逼也得逼他出手。
哪怕不能真的将人接回来,只要余缺表了态,和温家再产生关联,他们也能有喘息之机。
温慕寒可有可无的应了。
不过,事情的走向并没有往他们期望的方向走。
“他们的打算实在明显,网友们也不是傻子。”宁海生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而且时机也没选对。”
余缺意会的接过了他手中的平板,手指在上面划拉了两下,翻看网友们的评论:
【A九块九包邮:你们的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白眼.jpg口口声声说是想认回血亲,实际上不就是打着舆论的旗号,逼人回来帮忙嘛?真血亲会至于要用舆论胁迫对方?我有脑子,我转得过弯。】
【蜂蜜柚子茶1:看前面,我还觉得不管怎么都是血亲,人都死了,回去上柱香是可以的。看后面:这什么跟什么?还有,是温氏集团???不是,你们心里真的是没点逼数啊,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是吧?和邪/教扯上了关联,人家跟你割席是正常的!PS:大家现实里要是有这类亲人,不管怎样,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那就是个泥潭!】
【一枕黄粱:我去,温家不是豪门吗?现在是真落魄了啊,还玩道德绑架,哈哈,搞笑/吃瓜.jpg】
【猫好人坏hhh:……查了下这个余缺,人家有自己的公司,全权控股,且营收可观啊。所以为什么会觉得,别人要放着好好的总裁不当,去你们公司当个不知道什么具体职位的副总?emmm虽然要是之前的温氏集团,这的确像抛橄榄枝,但问题你们不是了啊?现在各种暴雷不说,好像还查出来税务有问题,人家这时候不躲着你就怪了。】
【盛夏时光:这个瓜与其说是瓜,不如说是纯粹在带节奏。你们说了半天,看得我一头雾水,为什么血亲会不认你们这点直接忽略了啊。】
之前警方给出的案情通报,已经被各类自媒体翻来覆去的逐字逐句分析了个遍,大家对温家是个什么德行,都心里有数。因此除了一开始引导风向的水军,正常网友们摸进来,很快就发出各种质疑。
此外,见大风向不对,收了钱的几个营销号还玩起了“精选评论”,疯狂删评,把那些类似“血浓于水,回家吧”之类的评论,全部筛选到了前排。
捂嘴不是良策,但真用起来,效果还是有。
更何况,慷他人之慨的人也不在少数,认为不管外面的错有多大,亲人还是要认的人竟然也不算太少。
【小小小小11:虽然但是,不认血缘上的亲人还是有点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人家都生了你,这种时候,你拉他一把又怎么了?】
“怎么了?!”作为余缺的粉丝,阮琴看到这些言论的时候已经气炸了,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打字:“你们懂个屁!”
她把话题截图到了余缺久久没消息的粉丝群,又同时分别发到了几个嗑余缺CP的群里,没过多久消息就开始刷屏。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粉过余缺的,哪怕后来他不打游戏了,之前的荣光也不作假。
现在人都堵到家门口了,那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评论区捂嘴?那就在话题里来。话题里想方设法给你降位置?那就自己带话题。他们自创了#保护我方余缺#,同时和带着之前温家的那个话题,开始大肆输出。
【余烬CP是真的:傻逼****,我们游戏粉又不是死了,什么好话坏话都由你们说是吧?!余缺是福利院长大的,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你们没有露过一次面,现在人好不容易有了资产,就想来摘果子?!我***,什么狗屎东西,老子咒你祖宗十八代!】
【余神光辉永存:神他妈的血亲,之前的那么多年你们怎么不说是血亲?现在落魄了,掺和上邪/教了,跑来说是血亲,还道德绑架非要拉你们一把。一把钥匙二十块,你配几把?】
【下克上是仙品:验血报告在哪?DNA鉴定在哪?没有就一律打为谣言/微笑.jpg基于之前的消息,我合理怀疑你们是想转移视线/微笑.jpg请警方彻查温氏集团,里面或许还有毒瘤】
【蜜橙果茶:今日份笑话:血亲。穷人家扔孩子是养不起,豪门不至于养不起孩子吧?硬要说余缺是你们血亲,那他为什么会在福利院长大?别说什么真假少爷,这梗另外一家已经玩过了,非要玩就让温慕寒改姓,带着非亲生的血缘报告一起从位置上滚下来!也别找理由说孩子是意外遗失,我查了你们之前的新闻,按余缺的生日算,当时你们只对外公布了一个孩子,没有承认余缺的存在。没有合理的理由,那就是造谣,否则就涉及人口拐卖,手动@淮市公安】
因为这条的质疑过于严密,后面被截图和复制到了几个粉丝群。于是,各种同样的文案开始在话题里刷屏,路人一开始还在纠结余缺要不要回去的问题,关于“血亲”的质疑一被提上来,就彻底脱离了之前的逻辑,不再站队,反而跟着一起质疑。
可这话让他们怎么回答?
偷鸡不成蚀把米,舆论上没站稳高地,道德绑架没成功,反而给出了不好的信号。
——因为这个动作,外界认为温氏集团应该是真的撑不下去了,竟然要靠算计一个旗下公司体量完全比不上自己的人,这完全是走投无路了啊!
市场风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有些时候,一家公司还不那么成熟,是个“瘸腿”,但只要市场风向看好,那在积极的作用下,股价上涨,瘸的那条腿很快就会长出来。反过来也是一样,即使你有能力往下发展,但要是风向不看好,股价不断下跌,拖着拖着,公司很可能也就垮了。
换言之:“市场觉得你行,你不行也行。
市场觉得你不行,那你行也是不行。”
很遗憾,因为这个骚操作,温氏集团也走到了后面这个地步。
他们想着算计余缺,反而在阴差阳错下,加快了自己的覆灭。眼见着股价一路狂跌,股东们有些在质问,为什么会出这个蹩脚的招数?有些在怀疑,他们是不是被谁算计了?但不管他们怎么挽回,依旧无济于事,最后,温慕寒对外公开致歉引咎辞职。
股东们本以为找到人背锅,换强有力的新人公开上位,至少能让外界观望观望,让他们喘口气,但事与愿违。这具行驶了多年的巨轮,终究是在无数的风雨摧残下,沉在了无数风浪中。
做出这个决定的温老爷子得知了后续的发展,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还好是救回来了,不然剩下那么多年的刑期实属可惜。其余温家人要么坐牢,要么变卖资产,如鸟兽般四散。温慕寒虽然辞职,但还是因为公司破产背下了不小的债务。
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一般来说,即使后续不能筹募到足够的资金东山再起,应聘别的公司应该不算太难。但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诸事不顺,无论哪方面都在碰壁,就好像之前那么多年的顺风顺水,把一生的运气都耗光了。
第 68 章 晋
“温慕寒在餐厅遇见他前未婚妻了,女生还顾及脸面,但她堂弟没好脸色,把女方收到的礼物和送出的礼物算了账,警告他不许再打电话来,答应就转账。”
“哇,他竟然没思考就答应了!”
“转账了,但是转到了被强制执行的那张银行卡,钱是给了,他一分都收不到!”
青砖灰瓦的小院,金色光团在空中活泼地来回跳跃,偶尔落到香气馥郁的金桂枝干上,偶尔又落到角落的龟背竹叶片中,即使没有五官和表情,也能让人感知到祂现在的欢欣雀跃。
不远处,坐在木制长椅里的余缺,将手里的书翻到新的一页,从善如流接话:“他身上的钱应该完全见底了。”
富人的破产,还是能钻空子让部分资产得到保留的,但温慕寒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落魄到欠款利息都付不起,等2247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限制出镜和高消费,名下所有账户也全被冻结。
所以这种时候,无论蒋家那个小公子在言语上怎么羞辱,他都会厚着脸皮要钱——饭都要吃不上了,还在乎什么脸面?
不过别人也不是泥捏的,都有脾气。故意恶心他,先给希望再把钱直接转之前账户。温慕寒是气也受了,但一点好处都没捞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2247:“他貌似还要被餐厅经理辞退了~”假如有表情的话,现在祂应该眼睛都眯起来了,幸灾乐祸得非常明显。
在所有真相被揭露的那段时间,光团变得非常气愤,之后语气和情绪明显增多。后面温家下场凄惨,事情了结,余缺看他们就像扫去了老旧房屋的尘埃一样,没再过多关注。但2247却依旧对他们留心,好像看见他们凄惨的现状,能变出一截能量似的,类似今天这样的实况转播,更是隔三差五就会来上一回。
余缺随意地听,偶尔应和几句,权当捧场。
“真的辞退啦,薪水还被扣了。”金色的光团晃悠了一圈,又落回到他的白瓷茶杯旁边:“他现在身上的气运应该是完全干涸了,导致运气变成了百分百的负值,诸事不顺。”也就是现在蓝星是和平社会了,否则出门就可能死。
与之相反的则是余缺。
在温瑞死亡后,他身上的气运值就完全扭转,系统面板的【运气】一栏,数值上一度溢出超过了300%,最后因为无法预估,标识变成了“■■”。
他们态度闲适地聊着天,直到有另外的脚步声走近才停下来。
“余总,人已经送走了,”林秘书看不见光团,还往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一眼,不过他没细问,只道:“我们直接回公司吗?”
今天是出来见合作对象的,因为要谈事,两人选在了这个安静的地方喝茶。双方都不是什么磨叽的性格,谈话比提前预想的时间要更早结束,余缺作为东道主,有意邀请对方一起用餐,可惜这位比他还忙,签下合同后就要赶飞机。
余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3点:“走吧。”
回去的路上也不免提起公司的事。
新游戏进度不错,已经在内部出了试玩版,按这个速度看,他们明年的夏天应该就能把内容做完。之前让陆含昭主要负责的换装游戏项目正式进入了测试阶段,《绝密档案》和《荆棘王座》则会在十月份后先后进行大版本更新。
算算时间,大概再过一个月,他们估计就会忙到必须加班的程度。
林秘书:“今年公司还没团建,要不要提前?否则可能就撞上年会了。”毕竟看着后面是妥妥要忙到年底的意思。
余缺点头:“团建的内容定了吗?”
“问过大家的意见,目前倾向于……”
公司里所谓的“团建”并不是要做什么凝聚集体的游戏活动,纯粹是在年假的基础上,另外给的一种“公费游玩模式”。又由于年轻人居多,怎么玩还挺有花样。有人想看雪山,有人想露营,还有想去游乐场的。
“都可以,”余缺态度随意:“你查一下游轮航线,帮大家提前办好签证,五天左右,大部分的项目应该都能玩到。”
林秘书有些迟疑:“这样的话,预算可能要翻倍。”公司现在的员工已经很多了,预算翻倍,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余缺:“一年就一次,大家难得能好好出去玩一趟。”
消息很快传回公司。
“五天四晚,游轮旅行”这八个字,直接让员工们沸腾了!
虽然一直知道自家老板大方,在工资和奖金上从来都毫不吝啬,但团建让大家去游轮旅行,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期。一时间办公室里都是议论声,有些在高兴的截图发朋友圈,有些兴奋地在安排出去穿什么。
也有人担心自己会不会晕船。
陆含昭:“救命……”她之前坐过一次,感觉都不是特别好。
苏雾看她:“那你不去?”不去的话可以兑换年假,但其实还是很亏的。
陆含昭:“当然要去,这一路上得多少素材啊!”画画人,画画魂!哪怕上游轮后晕乎到只能趴着,她也要拿相机把该拍的画面都拍个遍,回来好做参考!
见她脸上的表情甚至隐隐有些悲愤,苏雾笑得不行,安慰她没事:“万一你当天不晕了呢?而且总能适应的,带点备用的药,大不了第一天你躺着,后面再玩……”
这次旅行是回应员工的期许,但旅行中,余缺也希望给2247安排点娱乐。
祂的存在特殊,外人看不见,就像之前在小院里被林秘书撞见一样,余缺但凡多说几句话可能会被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因此每次有外人,2247几乎都是沉默。但现在祂越来越活泼了,调个温慕寒的监控录像,就像看电视似的,不免让人觉得无法沟通的时候,祂会有些寂寞。
至于这个娱乐怎么安排……
金色光团晃悠了两下:“让我帮你直播怎么样?之前认识了你的几个粉丝,我喜欢和他们一起讨论你……”但热搜后,又没新素材了,粉丝群里再次回归平静。
虽然感觉这和“娱乐”好像相差甚远,但这是2247第一次主动提出来的要求,又不算难事,余缺自然没有拒绝。
于是,等到正式登上游轮的那天,现实里的大家热热闹闹,提前收到要直播消息的粉丝们也蹲守在直播间,还没开播就已经发起了弹幕:
【开始了吗开始了吗?】
【啊啊啊终于等到直播了!!】
【大家别急,群里通知了,目前在调试设备中】
【这次直播是玩游戏吗?许烬会出现吗?】
一行行字幕飘过去,有人在问有人在答,没过几秒,画面上显现出游轮上刷着白漆的栏杆,远处是略微摇晃的浅蓝色天空和碧色大海,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几只海鸥掠过,口中发出独特的叫声。
镜头后拉,露出余缺沐浴在阳光下的侧影。披散的乌黑长发还带着湿润,看着像是刚洗过澡,身上的白色衬衣在浅淡的风中略微浮动,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搁在栏杆上。他似乎还没注意到镜头已经开启,正神情淡淡地看着海面。
画面安静了一秒,紧接着迅速炸开了烟花和城堡等特效。
【呜呜呜老公你好帅,疯狂舔屏!】
【真的太好看了啊啊啊,我一直不脱粉就是因为你的脸啊】
【手臂上的那点青筋,咦惹~】
【已截图,再夸夸拿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构图好棒!】
拿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不,应该说是控制着航拍镜头的2247,在弹幕里顶着超管的标志发了一个“不愧是我”的小表情。
很快余缺便注意到直播已经开始,他从善如流地对着镜头打了声招呼,主动提起了之前的事,语气温和又郑重地表达了感谢。
粉丝们真情实感的为他说话,这份维护之情,他是记在心里的。
得到弹幕上的回应后,才提起了今天的直播内容:“这次是出来玩,不知道大家想看什么,对打游戏有兴趣的话,我会抽时间上线。”
直播镜头前的大家已经注意到场所是游轮了,七嘴八舌的询问一些问题,余缺挑拣着进行回复。有说到许烬的,他也答了:“他马上要出国比赛,没有时间。”贺危已经恨不得一个小时能分八小时用了,怎么可能放人出来玩?
【呜呜呜我的心碎了】
【好吧,我直说,我就是馋你俩的操作,嘎嘎乱杀的时候帅死了】
【真的可惜,很想看你们一起打游戏,都准备好了截图你们的同频操作了】
之前那次直播几乎算得上是许烬的“出道首秀”,那几个操纵人物的同频动作,之后更是被粉丝们专门截图出来做成了动图。又因为他俩特殊的关系,很多粉丝都成了双推,人气就是从那时慢慢起来的。
余缺笑了笑:“这次不行,那下次我见到他给你们播。”
正说着话,镜头外忽然叫了声“余总”。宁海生在下一层的甲板上,皮肤被晒黑了些,换了沙滩裤,又戴着墨镜,笑起来露出一大口的白牙:“余总!你们不下来逛逛吗?”
旁边是苏雾挽着脸色微白的陆含昭,也对他挥了挥手:“我们要去听音乐会,余总你要去吗?”
弹幕里刚飘过几句“竟然都在叫余总”、“好热闹呀”、“有种自家的崽不知不觉长大了好多的感觉”,下一秒,镜头开始移动,露出在余缺身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罗摩。
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黑色衬衣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垂下的发丝让脖颈上几道猩红的抓痕半遮半掩,他对镜头扫过一无所觉,看着本体的目光里,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哪来的帅哥】
【啊啊啊啊我先来的,我先舔】
【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个男人的所有信息/墨镜.jpg】
【嘿嘿镜头好高清,我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了XD】
【快告诉我他是谁!!!】
余缺没看镜头,在回复下属的话,2247顶着超管的账号,在弹幕里回答说“是公司的员工”。紧接着似乎是觉得罗摩出镜,其余几个也该出镜,摄像机接着往后一转。
浅木色的甲板上撑着两个大型遮阳伞,下面摆放着几张躺椅和小桌子。
一身浅金色汉服的苏西沉坐姿端正,雪白的发丝束起,面无表情的样子自带一股沁人心脾的风雪气,简直像是从什么古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神仙,妈妈,这是神仙!!】
【这也是员工??你们公司的员工颜值都这么高的吗?】
【这个好好看啊/流口水.jpg】
【我宣布今天是颜狗狂欢!!】
弹幕还没感叹完,镜头继续给到了左边的沈玦。
苏西沉坐得有多端正,他半躺的姿势就有多随性,身上的衣服也不好好穿,扣子一颗没系,露出来大片的胸膛和紧实的腹肌。
画面里他正好在喝水,冻得冰凉的瓶身外凝结着不少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那些肌理线条上,细微的水珠搭配漂亮的男性身躯,荷尔蒙简直要溢出来了。
这次弹幕里直接发了一大片的“男菩萨”。
【你们公司的地址在哪里?我真的很需要QAQ】
【都好帅,都好帅/爱心眼吐舌头.jpg】
【看到第一个还想说区区两根,看到第二个,第三个,不管了!区区四根!!】
【尊敬的余总,我的简历已经写好了并投递到了贵司的邮箱,请明天就录取我/调皮.jpg】
【这什么颜狗狂欢现场啊,一个两个都帅成这样(抹口水)】
在直播间一大片嚎叫的弹幕中,几条不甚起眼的话夹杂其中: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总感觉他们看余缺的时候,眼神都不清白的样子……】
罗摩靠得最近,视线中那股浅淡的欲念和脖颈上的抓痕,给了人极大的脑补空间,那眼神也几乎是在明示,这痕迹就是眼前的人留下的。
苏西沉坐姿正经,表情冷漠,眼珠子却一样是黏在余缺身上,好像身处于纷纷扰扰的尘世间,眼里却只印得出他一个人。
最后这个沈玦更不必说,他看余缺的眼神近乎赤/裸,拿着矿泉水喝,眼睛还不忘盯着人看,一副恨不得将人吞下肚的模样。
总之,虽然位置不一,但他们每个人,都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余缺身上。
第 69 章 江
和宁海生他们聊了几句,余缺回头问观众:“你们有想看的吗?”假如是想看他打游戏,那就暂时不出门。
弹幕上有些回答说想和他聊天,或者好奇游轮里有什么玩的一类,有些则是在玩梗说要看帅哥,什么“你玩你的,只要能看到你们这些帅哥的脸”,整体氛围轻松愉快。
其实从这些言论也能看出来,现在看直播的观众里大部分都是女粉。
要是之前打比赛的时候,余缺的粉丝里男粉更多,gay虽然也不少,但顶多都是在他秀操作的时候,跑出来尖叫着“余神”,再口嗨几句“正面上我”。现在不同,他已经退役,并且开了自己的公司,没有要复出的打算,男粉大多更在乎游戏,他久不出现,都被新人吸引走了。
如今出现在直播间的,不说全是长情的“真爱粉”,大多也都是经过了之前的事、对他有滤镜加成的女粉。
所以,虽然也觉得他直播打游戏很好,但都看出来是游轮了,明显是出来玩,大家也想看到他扫去之前的阴霾,开开心心玩的样子——就是一种很纯粹的、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能好的心理。
是不是游戏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看大家七嘴八舌地发了一通弹幕,余缺决定带着镜头在游轮上逛逛,为此还让2247设定了外人入镜面部模糊的特效。至于那些嚷嚷着要看帅哥的,他干脆把三人的名字一一介绍,又将镜头稍微离远一点:“好,看。”不是旁人,随便看。
这下进入画面的就成了几人一起。
身材绝佳,颜值顶级的几人一起出现,弹幕里简直要土拨鼠尖叫了。不过,意识到都暴露在镜头下后,三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尽数收敛,那些察觉到一丝不对的人,心里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镜头里看阳光和大海极为漂亮,但要是身处室外,只会觉得空气里裹挟着一股淡淡的海水潮气,又湿又热。
游轮里空调开得足,在上船后,余缺感觉身上有点汗,还去洗了个澡,现在头发都还没干。海风吹着虽然也很舒服,但阳光直晒,他还是感觉到了热意。
头发散着也会增加体温,下去之前,罗摩便很自然而然地用手给他束发。余缺仍时不时的和弹幕的大家说话,见有人问罗摩穿黑衬衣热不热,他笑了一下:“他不热。”
不仅不热,在这种天气里还像个冰块。
黑色的发丝在指尖缠绕,因为还有些湿润,怕弄疼自己的本体,罗摩下意识往前了一些,胸膛有一瞬贴到了他的后背。即使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也感到一股冰凉的刺激,余缺没有心理准备,身体都被冰得细微颤了一下。
罗摩意识到了他这细微的动作后,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眼神当即晦暗下来。指尖是黑色的发丝,视线却落在了面前毫无防备的后颈,以及前面被衬衣半遮半掩的锁骨。
等头发束起,余缺看了他一眼。
罗摩轻笑:“错了。”好像一放松下来,就有点抑制不住萌生欲念。但现在是在外面,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再克制一些。
两人目光交汇,虽然又很快移开,但罗摩还是忍不住偏着头笑。这个氛围实在是……
假如之前还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注意到他们对余缺的眼神不对,那现在这氛围真的是想忽略都不行了。弹幕里安静了一瞬后,便被各种声音淹没了:
【哦莫,这氛围……】
【咦~这看余缺的眼神都不带掩饰的】
【你俩对视的时候……对不起我脑子黄黄的,想到的都是口口】
【一个眼神过去就能明白,这点好好嗑/爱心眼流口水.jpg】
粉丝嗑CP的其实不少,以前打比赛的时候,余缺救队友的操作都能被CP粉品出一点甜,和队员站一起都能被拉郎配,因此他没觉得这些弹幕有什么不对,回答问题时如往常一样将其忽略。倒是之前因为余缺和许烬直播,早就嗑上他俩的粉丝有些在嘴硬,说他们就是直男。
【重新定义“直男”】
很快,余缺就带着镜头下楼,打算简单逛一圈。
游轮上能玩的东西很多,各种表演、秀场,还能泡吧,游泳,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免税店。余缺路过商店的时候,还再次撞见了苏雾他们,都提着点东西,像是什么化妆品。
他对俩人打了个招呼,就又踏上了自动扶梯。经过这一段路,屏幕前的大家已经分不清余缺是真gay,还是真的意识不到距离感了,因为他好像和其他每个人都会流动着某种全然不容旁人插足的微妙氛围。
比如现在,这段路周围的人稍微有点多,罗摩就自动走到了前面,主动在为他隔绝人潮。苏西沉和沈玦走在两侧,转身之际,沈玦下意识靠过来了些,被他用手抵了下小臂:“你体温太高了,离远点。”都烫手。
语气不轻不重的,嘴里说的是体温,但听在直播间的大家耳朵里,真的很像调情,更别说沈玦眼里不仅没有失落和不悦,竟然还在笑?
【你怎么知道他体温高,你摸过是不是/斜眼笑.jpg】
【他笑得好苏,这种暧昧感,我总觉得这个体温高好像是说口口】
【脑子黄想什么都黄,对,说的就是我自己!】
因为和每个人都有种暧昧的气氛,弹幕里脑补得厉害,发现他们要去找个地方坐坐,甚至在猜余缺会让谁坐自己身边——毕竟身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
大家还在期待三人在这种小事上明里暗里的交锋,一个金发男人却径自走了过来,有目的地和余缺搭话。因为被特效糊住了脸,观众们只能从衣着打扮和身材,判断他应该长相不错。
商从云是混血,长得也的确不差,他面上带笑,说话风趣幽默,眼神里对余缺的兴趣很是明显,说想要个联系方式。他动作不曾越线,话也算有礼,但不知怎么,给人一种“玩咖在找同类”、有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微妙。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像是湿黏的水草在往里钻,令人异常不悦,苏西沉侧过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也毫不掩饰自己神情的不快。毫不夸张地说,商从云在一瞬间产生了被寒冰剑锋抵住了喉咙的错觉。
【啊啊啊他的眼神好凶,不管了这对CP我先嗑为敬!】
【我还以为他看着性子最冷,日常性格也会格外隐忍来着】
观众们只看见了苏西沉的表情,并不知道商从云脸上也浮现出了恼火——刚刚苏西沉那一眼,竟然让他在心中下意识产生了退避的想法,这让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不过,他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视线再次落在余缺脸上。
沈玦看着已经有些不耐烦:“他不会给。”
商从云给他一个眼色:“你是他男朋友吗,能代替他做决定?”
余缺:“他能。”
【啊啊啊啊磕到了磕到了】
【啧啧,不回应是不是男朋友,反而说他能替自己做决定,余缺你真的好会】
“余总倒是好手段,”这句话让商从云有些不快,他看了围在余缺身边的三人,意有所指道:“听说小秦总因为追你,现在还在国外回不来呢,这才多久,又有新欢了。”还是整整三个。
余缺皱眉,不欲和他浪费口舌:“阁下是来为小秦总打抱不平的?”
“打抱不平倒也不至于,”商从云单手插兜,往他们几人身上来回扫视:“只是觉得余总的手段不错,上次宴会,那位叫司妄的看着和你关系匪浅,现在,又多了这些。”一个两个的,都在围着他转。
余缺的表情毫不在意:“还有事吗?”
这让商从云有点一拳打在棉花的感觉。
其实算不上恶意或者好意,最开始就是单纯好奇他的手段,以为彼此是同类,所以有兴趣。但刚刚搭话就因为一个眼神就差点退避,有点下不来台,所以想要搞点事而已。
但是现在看着……这几个人都听见那些话了,竟然还能统一战线,哦,不,应该说表面是统一战线吧?这个余缺养鱼的手段即使再高超,但回去后指不定就会闹起来了,他很熟悉这个节奏。想到这,商从云耸了下肩,不再继续纠缠,侧身让他们一行人离开。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余缺的心情。
他带着镜头转了一圈,像旅游博主一样,和大家聊了一会儿,最后又回去自己那层。
他住的是豪华套房,配备的东西齐全,还有一个挺大的露天浴池,手一按按钮,水就出来得很快,看着简直像是私人泳池一样。
太阳下落,将天空中的云层晕染出一片金色和红色的光,也把池水印出了碎金一样的波纹。水池折射的光映照在余缺眉眼,他在大家对美景的感叹声中坐了下来,安静的欣赏这美丽的风景。
坐了片刻,身边被“冷落”了许久的沈玦突然用手掬了点水往他脸上洒,余缺笑着躲避,身体后撤了一下,又被罗摩用水淋到了脖颈处,这下完全没躲过,笑闹着想反过来用水还击,动作间一个重心不稳便倒在水池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沈玦和罗摩同时下水将人捞起来,这下是全湿透了,但余缺随意地摸了把脸上的水,不仅还在笑,还有空继续嫌弃沈玦的皮肤烫。
等从水池上来,才注意到三人衣服都沾在了皮肤上,隐隐能看见胸腹的肌肉线条。余缺的衬衣是白色,这一湿,更是隐隐透着一点皮肤原本的肤色。唯一没下水的苏西沉原本是碍于衣服,只是在笑着看,现在当即利落地上前挡住了摄像头:“下次再播。”
摄像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关了。
直播间上的屏幕立即陷入了漆黑,但大家的弹幕显然没有发完:
【只到这个地步而已,你们不要太保守/悲愤.jpg】
【都是成年人了,裸上身的也是常事,怎么就不能看了/大哭.jpg】
【太过分了呜呜呜,这种男色盛宴,你们竟然直接关摄像头了】
【嘿嘿嘿,我们余缺好粉哦……】
直播关了,但粉丝群里却开始刷屏,大家针对余缺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些看见他笑着玩闹感觉特别自己也特别开心,有些在感慨余缺变化很大:以往对谁都是一副漠视态度,现在却像是放下了一些防备心的感觉,也能坦然接受别人的维护,不再浑身都是尖刺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在讨论余缺和这几个人的关系:
yu宝:无论和谁相处都这么暧昧,可究竟谁是正攻啊!/抓狂.jpg崽崽好棒:苏西沉让我真的磕到了,无论什么时候都第一时间维护,还不许外人看,占有欲好强/爱心眼吐舌头.jpg松树呀:罗摩才是好吧?他眼神没有一点清白的,几乎有种回去就doi的感觉。
丝丝:说真的,我以前一直以为余缺就是当gay也是1啊,没想到……
狗塑1最妙:主要是其余几个太攻了吧,余缺看着又像是会包容他们的样子崽崽好棒:细说“包容”/色.jpg山山水水:重新定义“包容”/色.jpg在大家讨论的间隙,还有人记住了今天直播时商从云说的两个名字,小秦总这个词相对字比较少,也不生僻,一搜就搜到了这位花花公子的账号,前一天还在发博,怨气冲天地说想回国。
这一下就对上号了。
至于那个司妄,因为同音字太多,她一时不能确认是哪两个字。不过在浏览这位小秦总的博文时,就往下发现了对方阴阳怪气对方的一条,再顺藤摸瓜……
没多久,她回来了,带着自己存下来的图,在群里发了两张:“救命,这个司妄也好帅啊——”而且又帅又多金的样子,穿正装好欲。
有图出来,大家先是求证,接着就是感叹。再加上许烬和司妄,余缺现在的追求者总共6个了,而且真的个个都又帅又优秀啊!不过小秦总这个花花公子是早有名声在外的,虽然也有人提“浪子回头”梗,但更多的目光还是在其他五人身上。
司妄的信息相对最少,大家没见过两人相处,但其他四个人都在直播里露面过。一开始大家还在想“余缺很有魅力”、“谁才会和余缺是一对”,到后面,众人也发现了盲点:把那些相处的细节总结起来,不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吗?我们余缺,好像是个海王啊!
此话一出,底下先是一串的省略号,接着就是:那不是更妙了吗?
yu宝:海王好啊,海王妙/大拇指.jpg白面馒头的微笑:怎么这么说呢,我们余缺只是心分成了几瓣而已柯基柯基:谁让他们长那么帅,我们余缺多爱几个怎么了?
山山水水:其实与其说是海王,不如说余缺既不知道怎么和大家相处,也没确定自己心意吧?他本来也没有恋爱过,也没有几个朋友,先试着相处很正常呀,其余几人应该也是不想逼迫他。
洒洒水啦:不管了,余缺高兴和谁在一起都行/亲亲.jpgyu宝:其实,都这么好看了,开放式关系也不是不可以/色.jpg这一夜,粉丝群里沸腾不已,有人继续往下深挖司妄的详细消息,有人争论余缺选谁最配,同时也期待着,第二天或许会继续开直播。
很可惜,第二天是没有的,游轮上网络稳定,但马上就要到第一个旅程的节点,去看雪山、泡温泉了。
第 70 章 文
今天时间安排得相对紧凑,上午到下午2点是雪山游览时间,下午到晚上6点前安排在温泉休憩,之后集合,再次回到船上前往下一站。
现在的时段正是雪山的游览期,本以为大家是工作日出门,错开了高峰期会好一些,但实际上还是人头攒动,等着坐缆车的队伍都弯曲着排了很长的队。
苏雾在山脚下就开始拍照,看着大家排队,也嘟囔了一句:“感觉上去也得人挤人了。”还好时间预留到了下午2点,不然就是上去大概也拍不了几张照片。
余缺对雪山的兴趣一般,之前在苏西沉所在的地方天天看雪,都已经看厌了,现在见人这么多,他干脆放弃了这个行程,和林秘书说了一声后,几人一行前往山脚不远处的街道闲逛。
当地政府应该是有规划的,整条街都修建得很有风情,偶尔进一家店看看,也能看到点或稀奇或可爱的小玩意儿。走了一路,身边的几个马甲手上都拿了点东西,等过了午后,前往之前预订的那家温泉,手里的东西才算放下。
雪山脚下气温相对低,进了温泉就不一样了,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汽和淡淡的硫黄味儿。
订的是私人池,水温有高有低,都不算太大。几人都换了浴袍,泡进池水里后,店家还送来了自家特产的小点心和饮料。
四周布置地极为雅致,泡在池水里,也的确很是放松。余缺懒散地在苏西沉身上靠了一会儿,又伸手捏罗摩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竟然还是冷的。”也就是水下被浸上来些温度。沈玦拿手去碰他,又烫得他忍不住躲。
泡完后可以在旁边的房间里小睡一会儿,也可以叫人来按摩放松,他们订的全套服务里就包含了这项,但余缺不喜欢外人近身触碰。反正也是闲着,看着那些送来的玫瑰精油,也来了点兴致,干脆让沈玦躺下,跨坐在他腰腹上,沾了点精油,兴致勃勃地用掌心来按摩那些紧实的肌理。
精油一抹,肌肤就变得格外滑腻,沈玦的体温又格外高,按在掌下,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似的。余缺闷笑了一声:“好烫。”
他笑,沈玦眼中也露出几分笑意,不过……他抓着本体的手,眼神柔和地轻吻了下指尖,将手按到了自己心口:“这里更烫。”好像快融化了。
一瞬间,余缺好像触摸到了他的心跳声,也好像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两人视线在空中交缠,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下一句,门忽然“唰-”的一声自己打开了,林秘书、宁海生、还有一个男员工一起摔了进来,细微的尘土在空气中飞舞。
场面诡异的安静。
三秒后,余缺语气略微迟疑:“你们……什么事?”要进来就进来,怎么还姿势诡异地跌成了一团?
这事有点误会。
几分钟前,林秘书接到消息说可以通知大家准备回船上了,因此按着之前预订的几个包厢来叫人。最后来余缺这里,刚刚到门口打算敲门,就听见里面模糊的、引人误会的气音。
林秘书:……
他事多,休息的房间都没去,也忽略了按摩这回事,反射性地觉得里面在发生某种……不好叫外人知道的情形。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宁海生也来了,两人都听见余缺笑着说了句“好烫”,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准备离开,结果好死不死,又有员工路过,见人要喊,当机立断把人嘴巴捂住了。
就在几人的挣扎之间,又听见里面的答话。
两人瞳孔震惊:余总,你们真的就在这就搞上了?
手忙脚乱的时候,面前的木制推拉门忽然就自己打开了,三人猝不及防,胡乱地跌成了一团,再抬头看,只见屋里几人姿势不一,苏西沉在斟茶,罗摩在看托盘里的菜单,余缺和沈玦姿势虽然有点暧昧,但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满屋都是精油味儿,在做什么,显而易见。
林秘书、宁海生、男员工:/脚趾扣地.jpg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听见余缺的话,林秘书反射性肃起神色:“那边在催我们回船上了。”
余缺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知道了。”
之后,林秘书装作一切如常,宁海生也想把今天这事忽略过去,但可惜,最后来得那个男员工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在大家的私人群里发消息,主动说起来这事,表示自己一头雾水,还尴了个大尬。
他被艾特出来问,特别是苏雾,这妮子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没办法,只好在群里把原委都说了一遍,这下群消息直接刷屏了,都是在笑的。运营部小刘:啊?不是,逻辑好怪啊,余总他们几个男的能做什么啊?
苏雾:你非要问的话……能做的其实还挺多(bushi)
[提示:苏雾“撤回了一条消息”]
运营部小刘:啊??啊??
运维小晨:不是啊苏姐,怎么就忽然开车了?
宁海生:哈哈哈哈哈陆含昭:哈哈哈/大笑.jpg人事陆经理:哈哈哈牛哇/大拇指.jpg运营部小刘:不是、啥啊,余总……你们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SDK组王姐:你看不出来余总和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吗?
苏雾:对,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运营部小刘运营部小刘:这咋看出来啊?他们平时也没亲嘴啊,看着不是挺正常?
运营部小刘:而且就算这样,余总也不可能吧……他们几个人都在呢,照你们的说法,私下相处不会打起来吗?
宁海生:不会苏雾:换成别人可能会打起来,余总这不用担心。
运营部小刘:??
运维小晨:你不懂,这就是余总的手段。
SDK组王姐:余总是顶级海王,不仅让自己的鱼忠心耿耿为公司做事,争风吃醋也牵连不到他头上/戴墨镜.jpg运营部小刘:???
吃瓜,尤其是吃自己身边人的瓜,有时候可能比网上那些明星都要来得刺激。运营部小刘今天对“余总竟然背地里玩那么大”这点感到震惊,群里也因为他这个“捧哏”,聊天也变得愈发起劲。
夜色已深,这一个两个的却都没有睡意,个个眼睛放光地盯着屏幕。
不过本就是出来旅游的,行程也做得很宽松,除了固定的几个游玩项目,其余时间基本上是“饿了就吃,累了就躺”,明天的安排也不像今天这么紧凑,睡个懒觉也无妨。
豪华的游轮发出一阵汽笛声,载着各个海景房里亮着橘色的灯光,载着娱乐区依旧未停下的喧嚣,行驶在寂静的海面上。
今夜万里无云,金黄的月亮悬挂在天空,暗蓝色的天幕下,平静的海面被撒出波光粼粼的银白色,又被游轮将边缘搅碎,白色浪花在安谧的画面里,仿佛是细碎的白色荧光。
这个时间点,余缺已经睡下了。
在非自己的领地睡觉,往往很容易让他没有安全感。躺下后,本以为要酝酿许久睡意,但看了一会儿洒落在纱帘上的浅淡月光,闭上眼,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混沌的梦境。
身体在休息中慢慢放松,而某种隐秘的心思,也在意识松懈后,慢慢地侵入了思维和感官。
在梦里,余缺白天经历的一切仿佛倒带一般缓慢地重演。他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那家温泉,路边的草木依旧是清新的,路人也在各自交谈。只是他偶尔认真地盯着其中某个人看,会觉得对方五官清晰,脸却好像隔着一层,无法在脑子里形成一幅完整的构图。
温泉的营业人员是这样,路过的任何人都是这样,但这是做梦,他没感觉到不对,一如既往地品尝小点心,也顺理成章地进入房间,给沈玦用精油按摩。
可是,后面是不是有点不对?
余缺望向视野中晃动的纸拉门,用力了下唇。他很热,额头上身上都是汗珠,白皙的皮肤也被热气蒸出了粉,乌黑的发丝沾在了脖颈和胸膛,脊背不自觉地弓起。
他觉得很不对劲,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而且……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扇门下一秒就要被拉开,会有无数人突然闯入到这个看似密闭的空间中来。
这个预感甚至比现在的情况更让他恐慌和羞耻,因此一直在试图挣扎出眼下的困境。可手下的皮肤抹了精油,实在太滑了,他按上去都使不上力,连续几次后,听见了沈玦一声低哑又愉悦地笑:“跑什么?”
会被看见的。
余缺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他甚至没想过其它问题,脑子完全就糊住了,只能思考到眼下这个令他羞耻的情况。可这个念头也只换来沈玦又一声低笑,他完全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眼看着人挣扎着要起来,沈玦按在腰上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拖拽着他下坠,身体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重重下落,余缺猝不及防,只在喉间溢出一声惊喘,整个人细微发着颤。
那只灼烫的大掌还钳制在柔韧的腰线上,感受着肌理紧绷的触觉,余缺呼吸都要停滞了,仿佛在这点触碰中,自己被他掌心的那点温度烧成了滚水。
整洁的舱房内,皎洁的月光将轻纱印得格外朦胧。
通过浅淡的光线,能看见沉浸在睡梦里的那个青年,原本平稳绵长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眼睫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但没能成功,最终只是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呓语。
他身上渐渐起了点薄汗,垂在身侧的手指细微地动了一下,触及到了身边人的衣料。
只是很细微的一下,但沈玦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瞳孔幽深,偏头注视了沉浸在梦境里的本体片刻,伸手将人慢慢的抱进怀里。
余缺仍旧没有醒来,只是气息愈发急促,紧闭的眼睫颤动得厉害,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眼尾都红了。这让他的眼神愈发晦涩不明,无比爱怜的用指尖拂去本体耳边的一点碎发,感受到人好像在自己怀里发抖,急促的呼吸都打在了自己肩窝,沈玦喉结微动,慢慢俯身将唇印了上去。
睡梦中的人在细碎的呓语间被轻而易举地顶开唇齿,梦境里的侵入,和现实的感官渐渐开始融合,但身体却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捆缚,再怎么用力,实际的动作也只是指尖略微泛白。
沈玦眼睛眨也不眨,近距离下注视着那些本体试图睁开、却又只是细微颤动的长睫,注视着那因为不适而拧起的眉心,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想本体立即醒过来,就连亲吻也故意放缓了节奏,像是在品尝一颗糖,慢条斯理地、一点点的品尝那点唇舌。一时间,只有浅淡的呼吸声在彼此间流转。
四周的空间不知何时已经汇聚出了魔气,黑色的、像是湿冷雾气一样的东西滑过余缺的脖颈,明明是极细微的触碰,但他身体却无意识的发抖,甚至轻哼了一声。
这立刻让沈玦瞳孔里像是点燃了一簇火,心口像是有什么古怪的情愫在发酵,迫使着他的动作越来越过分。就在那只手缓慢下移时,一直顺从深吻的舌尖忽然抗拒地挣扎起来。
被彻底掀开后,沈玦不甚满足地往后撩了把发丝,看着本体的目光贪婪而露骨,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角的血迹:“躲什么?你明明在渴望我。”
而“渴望”这两个字,像是彻底击碎了什么屏障一样,让余缺从脖颈一路红到了耳尖。他此时呼吸还有些凌乱,偏头躲过了对方的视线:“出去。”
沈玦却含混地笑了一声:“从哪儿出去?”
“这里?”
“还是你的身体里。”
意识到什么,瞬息之间余缺想要抽刀,但他此时筋骨酥软,竟然晚了那么片刻,手还没将刀抽出来,先被四周的魔气捆缚住了腕部。余缺气恼地叫了声他的名字,但紧接着,就被一道化成绸带的魔气勒住了口舌。
沈玦慢慢地走近他:“嘘……”
魔气在顺着脚腕往上缠,眼前的人则在靠近后,偏头嗅了嗅他的脖颈。
这里的皮肤很脆弱,感知也格外灵敏,在炙热的鼻息打在皮肤上的时候,余缺喉结不自觉地滚。沈玦好像又笑了一声,他微俯下身,带着一种迷醉的情绪,一边用手扼住本体的脖颈,一边将吻落在了颈侧。
薄薄的细汗很快便浮现在余缺的鼻尖,他眼尾发红,屡次试图挣脱被魔气控制的手,想要挣脱这种窒息带来的恐惧,但努力的挣扎徒劳无功,深一层的红晕蔓上脸颊。
四周的魔气缠得愈发紧了些,他像是彻底坠入大网的猎物,窒息感和脖颈被亲吻的细微触感全部涌入脑海,只能强忍着越发破碎的呼吸,在细微的战栗中,兀自蜷缩着脚趾。
不知过了多久,沈玦放缓了钳制的力道,手掌后移,捏了下本体的后颈。此时身体仍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满身肤色都是潮红,后颈被捏了这一下,一瞬间又痒又麻,余缺喉中溢出一声细微的哽咽,而这也让沈玦瞬间呼吸急促,重重地咬上了他的侧颈。
要疯了。
真的感觉要疯了。
余缺睁着那双含着碎光的眼睛,缓慢地眨动眼睫。他完全说不出话,小腹肌肉都在微微抽搐,视线一片模糊。
手在挣脱那缕魔气的时会有片刻的活动空间,可转瞬之间魔气又会迅速凝结,而他最多竟然只能是、用力地在沈玦的后背上留下几道带血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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