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幻境转换都会浮现那阵白雾,南鹊不想拖后腿,也为了自身安全,选择跟紧道者。
必要时会伸手揪住对方的衣袖。
起先南鹊还会礼貌询问一下,后面发现反正对方不会拒绝,就懒得问了。
道者估计心领神会,印子留在上面也没用术法拂去。
这次的幻境里,无妄三千出了件大事。
仙门秘籍被盗。
纵是仙术,每座仙门亦有独家秘诀,例如剑宗有剑谱,阵法宗有布阵之法,虽保不齐别的仙门也有,但终究是独一份,是不能外传的,可想对于仙门而言,这桩事有多严重。
偏偏,那盗贼打伤了无妄三千的人,留下独属于萧家的剑招。
近期出入无妄三千的萧家人,就只有一个。
黎七夜的下属,萧彼。
看到这里,几人都齐齐望向萧起鹤。
小书生:“你的先祖。”
南鹊:“似乎跟幻境主人关系不好。”
小书生:“难怪垣珩要把你放在最后一个,就想让你清醒地看着自己会怎么被杀诶。”
萧起鹤:“……”
无妄三千大殿之内,受伤的弟子陈述完,其余门众皆请求门主严惩凶徒。
垣珩端坐上方,敛眸久久未语。
“不可能是萧彼!”
殿下,只黎七夜一人为其下属分辨。
“怎无可能,人证物证俱在。”
“夫人莫忘了,此处是无妄三千,无妄三千有权细查门内的奸细。”
“为了无妄三千与枫袖山庄的情谊,夫人更不应护短。”
“住口。”
垣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殿内一时寂静。
他看向黎七夜,黎七夜微微吸了口气,在对方的眼神下说道:“垣珩,我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垣珩静静问:“若查明萧彼是盗窃伤人之凶徒,你又当如何?”
“他不会。”
想也不想就答的态度,让垣珩失笑:“你就这般相信他?”
黎七夜停顿一瞬,也许是他听出了垣珩的语气:“我相信他,但不是你想的……”
“好,我给你三天时间。”
垣珩站了起来,临走之前侧过身去,“三天之后,我来找你要人。”
等黎七夜回神过来,他已消失不见。
三天时间实在紧迫,黎七夜第一时间去找了被看管起来的萧彼。
“庄主,不是我……”
“我知道。”
萧彼跟了他许多年,性格是有些傲气,但绝不会背着他做这种宵小之事。
“此番有人设计,我倒无妨,可我怀疑背后之人是为你而来,庄主你要小心。”
萧彼的直觉不无道理,庄主性情纯良,过往便一心追求道法突破,虽是庄主但却险少接触人心,不能不防。
“你放心,我自会保全自己。”
黎七夜没待太久,就匆匆离开了。
而在南鹊几人的视野里,另一静室中,垣珩静静地练字,对着匍匐在地的绿衣道:“是你做的?”
绿衣一惊:“门主,绿衣不敢。”
“你天资不错,当年我派你出任务,你在萧家蛰伏过几月,我可有说错?”
“门主自是无错,只是绿衣所为,皆是为了门主。”
垣珩面无表情:“哦?”
绿衣艰难地道:“门主不是也想知道那萧家之人,在夫人心中的地位,所以才未拆穿绿衣?”
“下去。”
“……是。”
待绿衣走后,垣珩凝视着纸上未干的墨迹。
“这垣珩,道侣心中有没有他还需要试探吗?”
小书生不解这两人之间的举动。
“你知道什么?”
萧起鹤找着了报复的机会,“黎七夜是仙界出了名的玉雪玲珑心,这种人天生不懂情爱为何物。”
垣珩想要明白对方的心意,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种方式,未必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三天时间,毫无意外,黎七夜去找垣珩,问能不能再宽限两日。
“你究竟清不清楚,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
垣珩垂目,“意味着你包庇下属,居心叵测,所有一切都极有可能是出于你的授意。”
黎七夜:“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垣珩提起了声音,“你一定要为了他跟我吵架?”
“我们……”黎七夜不太明白,“不是在商讨吗?”
“……”
垣珩的沉默,让黎七夜这根木头疙瘩仿佛懂了些什么。
“其实你没必要在……在、介怀萧彼,我跟他就是普通的……”
垣珩一直听他说完:“我有在意吗?”
他拂袖侧身,“既然你想再要两天,就再给你两天。”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人,明明知道是谁所为,”萧起鹤嘀咕,“这不是为难人么,黎七夜找得到人才怪。”
“陷入情感中的两人,要的哪是真相,只是想要对方服软而已。”
小书生道。
南鹊道:“还剩最后两个幻境了。”
他们仍然只能看着幻境里的事态发展,而不能有所作为。
“既然是垣珩施布之幻境,必是想弥补遗憾,一定有可趁之机。”
当眼前再次变得清晰时,却先听到一道泣血的声音。
“庄主,我们上当受骗了!”
萧彼躺在黎七夜的臂弯里奄奄一息,“这一切都是垣珩在背后策划的,我亲耳听到他的婢女在我耳边所说,他们想要的……是庄主你手中的幻毒迷阵……”
“不、不可能……”
黎七夜脸色煞白,“他昨日还来找我,给我……”
“只是拖住你的假象,枫袖山庄已经遇袭了……”
黎七夜强忍颤栗:“我先救你。”
“别……别再浪费灵力给我了。”
萧彼推开他,很想无所谓地笑笑,“能够认识你一场,我真高兴,可惜,我以后不……能为庄主你尽心了。”
他的手慢慢滑落,“回去吧,回到你心系的地方,那垣珩野心勃勃,庄主已经很好了,无须用这种方式为枫袖山庄付出,牺牲……”
黎七夜看着他逐渐咽气,而后,凝视着自己碰着萧彼的掌心聚起一条细微的黑线。
萧彼早就已经死了。
方才残余的,只是萧彼所剩的一丝执念。
“幻毒迷阵,黎庄主研制出来的东西果真好用。”
一阵吟笑声中,绿衣翩然现身。
“是你。”
最衷心的下属拼死为他带来最后的讯息,黎七夜抬起的眼眶心凉不已,“他不敢来见我?”
绿衣笑道:“门主只让我来送你一程。”
“就凭你?”
“我自然知道,黎庄主纵然中毒,也不是我能轻易拿捏的对手。”
绿衣一摆手,瞬间身后现出十余条身影,“为此,绿衣报以十分的敬意。”
南鹊只觉眼前一晃,再睁开眼时,视线里便有一条绿色身影。
他在绿衣身后,还拿着一柄剑。
与此同时,有了行动能力。
萧起鹤几人同样如此,惊诧之后,明白过来。
垣珩不希望黎七夜死在这里。
这或许就是破境之机。
随着绿衣一声令下,手下之人如影般冲了出去。
可即将抵达黎七夜身前之时,又突受阻碍。
面向突如其来的剑尖,绿衣急忙闪避,脸色骤变:“你们胆敢背叛于我?”
“是你贸领门主之令,我们可不认!”
萧起鹤率先发起攻势。
战局瞬变,其余黑衣手下可都是绿衣的亲信,似乎没料到他们之中也有反水,一时踌躇,不知该去帮忙,还是继续追杀。
“一群蠢货,杀了黎七夜!”
绿衣出声的同时,萧起鹤也提高声音:“我来对付她,你们跟上去看看。”
道者似乎看出绿衣女子修为并不是很高,萧起鹤勉强能应付,正要动身。
南鹊却及时揪出了他的衣袖:“我与吴兄一起去。”
这里没甚危机,更大的危险还在后头,他在武力值上帮不了忙,但在剧情上却可提点一二。
不等道者搭话,小书生已道:“我也要去!”
萧起鹤:“你去做什么?!”
那道者似是觉得分辨只是浪费时间,或者说带上他们也没压力,索性将两人都带上了。
于是,南鹊眼前又是不断划过的残影,他好像在空中飞。
不,应该是说,那道者带着他一起在飞。
而小书生,可能是由于位置原因,没得到那道者的留意,只能抓着南鹊的衣服,被飞吹得歪歪倒倒。
“你留在那里比较好。”南鹊看着他的样子心惊。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
小书生拽着他连连摇头,想了想又说,“比较安全。”
“……好吧,那你抓紧。”
小书生是被他带来这里的,他有责任保全对方的安危。
只是南鹊自己都还是个累赘,再带一个,他已经在想着出去之后该如何酬谢这道者了。
对道者的评价,也在“热心”往上,又加一词“大度”。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直在辨别方向的道者略一垂眼:“为何这样看我?”
但南鹊不好明说,便道:“我在想,吴兄尚有伤在身,等下或许有一场苦战。”
他往芥子袋里取出一物,“这枚灵果就送与吴兄,虽品阶有限,但也可恢复些体力。”
苏兀卿看出,是枚上等灵果,一旁小书生眼睛都亮了,他自然知道这东西南鹊只有一枚,本来是为防受伤准备的。
“不必。”
道者却只是看一眼,便收回。
从记事起,他便没有用灵果补充体力的经历。
后来入道,便更用不上。
苦修者多是不带任何外物,顶多带些疗伤增功的丹药,以防不测。
苏兀卿多看了两眼,便是因为极少见过还有要服食灵果的修者。
一般来说,只有管不住口腹之欲的人才有此需求。
可这少年却仿佛很是珍视。
“吴兄不必客气,你救了我和阿生好几次,小小酬谢,应当受用的。”
苏兀卿本还想拒绝,这时看到了下方混战的人影,便道:
“收好。”
枫袖山庄果真一片混乱,垣珩亦身在其中。
“一个不留。”
他嘴角冷冷地勾起。
半空之中,忍着毒伤发作的黎七夜赶到了山庄脚下,瞧见这一幕心死神寂,却被追来的黑衣卫一道劲风掌击中,不得前往。
黎七夜如同树叶一般飘飘落下。
黑衣卫再要夺命之时,道者已然出手。
随即,南鹊两人安然落地。
小书生道:“以一对十,仙长一个人行吗?”
南鹊道:“你伺机而动。”
小书生不比他,有些灵力在身上,也可运用某些法器,偶尔帮着道者偷袭下黑衣卫也不是不可行。
而南鹊,他要上枫袖山庄。
黎七夜身上是他所研制的剧毒,他将解法告知过垣珩,此刻唯垣珩可解。
“我有法器可用。”
时间紧迫,南鹊便接过了小书生递来的法器,是一扇叶片状的轻舟。
只是刚上山庄顶,就被发现。
“何人无故闯来?”
垣珩身旁的侍卫横眉冷目,嘴巴一张一合,南鹊还未听清,不知是何法器瞬间袭来,他人虽躲过,脚下的轻舟却被震得一抖,连人带舟,往下跌去。
糟了,他可不会御风而行!
南鹊大感不妙,干脆抬目喊道:“黎七夜他……”
人群之中的垣珩自是注意到这处,只是未曾有所动作,隔得有些远,却似乎辨清了南鹊的口形,眉头微微一动。
正当垣珩欲抬手之时,南鹊眼前,白雾缭缭升起。
黎七夜死了。
双脚踏至实处,南鹊心头却还惊动不已。
黎七夜怎么会死?
有那道者在,那群黑衣卫断不会有杀死的黎七夜的机会。
还是萧起鹤那边出了状况,他没拦住绿衣?
无论是萧起鹤出事,还是那道者出事,都不是件好事。
“发什么愣,今夜是夫人的冥辰,你竟然敢偷懒,不要命了?”
一道严厉的呵斥声传来,与此话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细长的东西,打了下南鹊的肩头。
不疼,可南鹊拿眼辨了辨,是个藤条状的东西。
拿着它的人……不应该称之为人,而是由数不清的藤条缠挽出来的,有头有四肢的绿色人状物。
应当是北泽之地的树精藤怪。
黎七夜死后,他的躯体并未留下,而是化作了开之不尽的七夜花,十年一开,山间的草木因受了他的照拂,便修成了精怪。
“还看!!!”
那藤精活灵活现地一瞪眼,南鹊便低头,见自己一身侍从打扮,手里还捧着一盘晶莹剔透的果子。
上好的仙果,比南鹊的那枚不知要珍贵许多。
“抱歉。”
南鹊从善如流地道,“我这就给夫人送去。”
“嗯,这就对了。”
藤精一点头,“跟我来吧。”
随着藤精领路,南鹊来到了一处静谧的石室。
石室颇为讲究,正前方立着一支黑檀木的牌位,侧方还摆着大小不一的瓶罐之类,散发着各种药香。
屏风共有两架,一架后放有书和棋趣,另一架后放有清新干净的衣物,作更衣用。
看得出自黎七夜死后,垣珩每年都会为他办祭奠仪式,而这里丝毫不见阴森鬼气,反而很有生活气息,像是主人一直在这生活似的。
南鹊刚放下果盘,就又被藤精叫着打了一下,让他别磨磨蹭蹭乱看。
“……知道了。”
南鹊看了下手。
“嘁,这就疼了?”
那藤精见他拧眉,也凑过来看,果然见到一条红痕,不由咂舌,“你这人,也忒不经打,你们修士不最是皮糙肉厚吗?”
南鹊却忽地留意,修士?
这不是幻境?
藤精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倏地把脑袋收了回去,凶巴巴地对着南鹊道:“跟我走,不知道没有主人的允许,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许乱看吗?”
“……”
南鹊觉得这藤精,似乎也不是不好下手的样子。
念头刚起,就见又来几个侍从,手中同样端着盘子,这次是点心。
领先一人,恰好南鹊眼熟,方辛。
作为少数仅存的内门弟子,自是见识过同行之人一一被迫献祭,此刻脸色煞白,动作跟个木头人一样僵硬。
撞见南鹊的瞬间,更是惊悚。
南鹊想,他估计是没料到自己还活着。
但下一瞬,方辛又想起什么,灰蒙蒙的眼睛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你……”
“唰——”的一声,藤条打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条可比打南鹊的用力了不知多少倍,打得方辛瞬间挺直了腰,面色绯红。
藤精:“谁许你说话了,此处不许喧闹!”
其余几人,更加引以为戒。
南鹊站在侧边,大致扫了一下陆续进来的侍从,……五六七……还差……
萧起鹤走了进来。
他身上同样穿着侍从服,但却颇不自在,又不得不穿,见到南鹊挑了下眉。
南鹊心头却是一沉。
萧起鹤没事。
那就是另一边出事了。
是小书生,还是那道者?
等送完瓜果点心,藤精又监督着他们离开。
依旧是不能乱看乱摸。
有这藤精在,南鹊也不怕方辛几人对他动手,何况他们也动不了手。
如果这里不是幻境,又是什么?
生魂祭最后一步,是要黎七夜复生,现在看来,垣珩还在继续。
因此这里仍是幻境,与现实相结合的幻境。
那么,破除幻境的关键在于……
南鹊摸向芥子袋,也许是因为他不在垣珩挑选的内门弟子之中,他的行动还是自由的。
可就在他掏出定身符的当下,那藤精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身过来后一把拽住他,还咧嘴:
“就知道你不安分!我现在就……”
殊不知南鹊另一只手同样拽着一张,趁它走近飞快贴在他身后。
“一刀砍了它!”藤精被定,萧起鹤便立即开口。
有这东西在,他们的行动就会受限。
南鹊没杀过人,即便对方是个精怪,可它若不死,死的就会是他们。
南鹊刚扬起刀,瞬间就山摇地动。
眼前晃过来一条人影,南鹊握紧了刀,忽地听见一声:“不能杀它。”
这道声音?
南鹊抬起的眼好似绘入斑驳光点,“吴兄?”
眼前的灰色身影,不正是那道者?
“嗯。”
听这语调就知不会有错。
南鹊彻底安心了:“我还以为你没进来。”
又问,“你刚刚去了何处,为何没看见你?”
苏兀卿自是去探查了一番,将此地情形摸得七七八八才现身。
将欲开口之际,忽地收到一道传音。
这股气息……
“师兄。”
苏兀卿回以对方。
“师弟……”
一道古朴自带威压的声音传来,“里面情况如何,你一直无甚动静,几位长老可要着急坏了。”
“情势不适联络。”
“值得你大费周章的,想必是真孕化出了魔源?”
“不错。”
“果然是那东西,可需要援助?”
“暂且不必,不过……”
羽阙仙阁掌门:“?”
他这位师弟,可难得语带疑惑。
苏兀卿视线略一下移,将感受到的异状大致说了几样。
“……连你都无法感应到灵力,此人绝无一丝修为。”
“心声之事,也着实诡异,向来只有心灵互通的修者可以感应一二,但也没有那般清晰……”
羽阙仙阁掌门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什么,他不确定地问,“师弟,你是否忘了……”
又顿住。
苏兀卿:“……师兄?”
掌门:“三年前,你还有一个凡人道侣?”
苏兀卿:“……”
传音千句,外界时速不过一瞬。
“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
声音拉回了苏兀卿不知何状的思绪,抬眼便见少年笑意盈盈,望着他声调轻快道:“总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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