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宿秘书推磨。
也能使宿秘书打碟,颜色无所谓,边二少喜欢宿秘书形状的dj,就想看人穿西装打碟。
宿泊敛挑的ktv还挺不错,一切以客户需求为准,有打碟机,有灯球,小食果盘助兴酒应有尽有……值班经理甚至还想再送来几个漂亮男孩。
幸好正在打碟的宿秘书一心多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阻止得足够及时。
殷勤过头的经理遗憾地走了。
宿泊敛把门关严,反锁,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子,按平皱褶,系上敞开的领口,抽出被游疾压着领带:“……二少。”
游疾有点遗憾,往沙发的另一头挪了挪,收起正在录像的手机。
“安全起见,最好不要录像。”
宿泊敛接过他的手机,点开相册,把录像删除:“您的手机有远程监控,会被先生看到。”
边锋糟蹋身体、不知好歹,刚出精神病院就来ktv胡混都无所谓,哪怕死在什么漂亮男孩身上,老边总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看到宿秘书不回去帮忙,不回去和边氏风雨同舟,在ktv撸着袖子打碟,演奏dj版《最美不过夕阳红》……就难说了。
以老边总现在的精神状态,最多半小时,这家ktv就要被推土机推平。
宿秘书打碟、老边总开推土机的画面,大概让人心情不错。边二少笑得头疼,差点乐极生悲掉下沙发,被宿泊敛及时拦住。
“二少,既然知道手机里有监控软件,就不要总是看《大草原上的小老鼠》。”
既然恰好聊到这,宿泊敛向他提建议:“看股票走势图,行吗?”
手机是简知秋送的,里面装了监控软件,不论边烽用手机做什么,终端都能知道。
安装远程监控软件是大边总的意思,老边总也默许——反正过去派人监控阮溶,也一起监视着这个便宜儿子,都差不多。
负责看监控、筛查边烽每天用手机干什么的是宿泊敛。
宿秘书日理万机,每天超额工作十三个小时,有超过五个小时,都在远程陪边二少看动画片,从《舒克贝塔》到《大草原上的小老鼠》再到《鼹鼠的故事》……很难不怀疑是有猫饿了。
被监控的人实在太嚣张,有些时候,游疾实在太无聊,甚至会用手机便签和宿秘书聊天。
宿泊敛必须承认,第一次坐在电脑前,看到便签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出“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是挺惊悚的。
是那种哪怕外面阳光明媚、热浪滚滚,坐在办公室里,都能出一身冷汗的惊悚。
但仔细想想,会被边锋发现这个监控软件,其实也并不奇怪——毕竟对边烽而言,这种感觉相当熟悉。
从生下来,他就活在监控里,总有眼睛在未知处盯着他。
只是盯着,称斤论两,漠然衡量价值,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边烽看起来倒也不在乎,过去不在乎,现在也一样,即使发现了这么个监控app,也只是沉迷用便签吓人。
……惊悚的次数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像是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看,边烽总能恰好在那时候拿便签跟他单方面聊天,聊完就删除,仿佛赛博版阅后即焚。
冒出来的内容也不一定,偶尔说废话,偶尔记菜单,偶尔拿他当备忘录兼清单用,盘点自己的秘密财产。
相册里,每逢边烽出去玩,时不时也会多出几张照片。
边烽没有好好拍照的耐性,全是随手乱拍的照片,清晰度之低,甚至让人怀疑机主是不是操作失误。
不小心打开了前置摄像头,不小心按了拍摄按钮,不小心打开p图软件,乱七八糟瞎p一通……
对受过高级艺术品类欣赏教育、有审美追求的人来说,旁观到最后这一步,实在堪称折磨。
宿泊敛一度想违反原则,冒险接触边烽,建议他删除p图软件,至少删掉那些离谱到辣眼睛的滤镜。
毕竟边烽的骨相皮相,明明都是天生的优越,浅灰色的眼睛在聚光灯下,更剔透得像是什么难得的艺术品。
简知秋还没大火、知名度没起来那会儿,商家资方都不小心认错过人,忙昏了头的场务四处奔走,风风火火略过简知秋,差点就把来捧场的金主抓上台。
本来就是瞎拍也好看的一张脸。
再加上他出没的那些地方,酒店夜店私人会所,灯光暗淡杂乱无章,像素被压得很低,有种奇异的感触。
仿佛是在无序的乱流里,被困在某个世界夹缝的人。
偶尔撞到眼前,也并不打算出来,可能好奇,偏偏头、打量研究一会儿,漠然的灰眼睛就失去兴趣,拍拍手扬长而去。
……冷静下来后,宿泊敛还是没有冒险提前去见边烽,只是利用职务之便,在照片惨遭祸害、痛失艺术感之前,就及时截图保存。
被救下来的照片,也不知道感激不感激他。
反正还挺目中无人,不知收敛,不知好歹,被时间抑或光影定格在某个混乱暗淡的角落,放肆盯着照片外的人。
截图并分类保存、建立隐藏相册的宿秘书,每次合上私人笔记本电脑,其实都会思考几秒钟这件事。
自己是不是上了什么钩。
相当明显、明显到半点不掩饰的钩子,摇摇晃晃,漫不经心。
浅灰色的眼睛像是一踩就破的薄冰,在明亮到刺眼的烈日下,封着香饵。
[怎么办。]
边烽在便签里慢悠悠打字:[好有钱,花不完。]
[得找个人给他遗产。]
……
宿泊敛动了动手臂:“二少?”
瘦削的青年靠在他肩上,懒洋洋,呼吸微弱,身上冰冷,像快融化的一捧雪。
宿泊敛放轻动作,把怀里的躯壳抱上沙发。
边烽身体比想象中僵硬,也并没像他预料的那样失去意识,躺在沙发里,头颈悬空,还睁着眼睛。
宿泊敛看见他说话,没有血色的嘴唇吃力嚅动,凑过去靠近,反复辨认几次,总算听清边二少挑三拣四:“冻死了。”
ktv的空调常开,通常都调到最低,宿泊敛一进门就要求修正了温度。
但遵循自然规律,温度上升需要时间。
宿秘书为自然规律道歉,打开从车上带下来的毯子,把金贵到“差一秒就要冻死了”的边二少裹上。
边烽枕在他腿上,就着他的手喝水,把药吞下去:“什么药?”
“镇静安眠的。”宿泊敛报了个药名,取出手帕,替他擦拭唇角水渍,“二少,下次提问,最好在吃药前。”
边二少看起来对这个建议不感兴趣,被毛毯裹得只剩个脑袋,就像是融化了一点,挺舒服地消停了,慢吞吞往出风口的暖风上凑。
宿泊敛拧上矿泉水的瓶盖,把药收好,重新调试灯光,换成柔和的暖色调,减少对神经系统的刺激。
边烽会怕冷,一部分原因是健康状况堪忧,另一部分原因是那个叫医院颇为忧虑的病。
离开精神病院的时候,负责边烽的医生还再三提醒宿泊敛,边烽的惊恐发作很严重。
这是种完全无法抵抗的负面影响,就像是在脑子里装了个不定时的引爆器,随时都可能被按下——濒死感、窒息感、剧烈疼痛和不适都是最常见的,最难受的其实是无法抑制的的失控感。
仿佛一脚踏空,坠落,不停坠落,失重,分解,四面茫茫。
意识被关在躯壳里。
手不听使唤,腿不能动。
严重的时候,边烽一天就能发作几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用最后一点能够自控的意识,和能看见的任何人要药。
什么药都行,治病的也行,要命的也行。
宿泊敛表示理解,逐一记下:“你们提供的是哪种?”
对面没准备这个问题,藏在私人医院的白大褂后,张口结舌。
……哪种也不是。
只是些安慰剂,生理盐水,葡萄糖,口服维生素b2,不治病也不要命。
那些人吃力地解释:“简、简先生说……”
又是简知秋。
宿泊敛听着辩解,无非是那个“意定监护人”——这个世界有同性结婚的法律,但接受度不高,简知秋目前的人设也不适合结婚,所以边烽跑去办了这个。
这大概是边二少这辈子做过最蠢、最值得被嘲笑的一件事。
宿泊敛决定不在这时候嘲讽,毕竟有遗产的人说了算,有遗产的人这会儿不太舒服。
边烽枕着他的腿,大半张脸埋进毯子,ktv包厢的歌单很杂,mv投落的光影变来变去,打在浅灰色的眼睛里。
毛毯厚实,裹住拒绝暴露的虚弱。悸颤、冷汗、僵硬到痉挛的肌肉,身体不受控,心跳紊乱,急促到想要把肺呛出来的喘息。
这些只是能看到的表象。
宿泊敛找到遥控器,把音量调高。
金主大概对这个处置满意,手指动了动,扯着宿泊敛的领带往眼前拽,含混着说了句话。
宿秘书就听这个听得清楚:“给我的分成,提到百分之十点五?”
毯子里的人允准,但气息已经乱到无法开口,闭上眼睛,扬扬下颌。
“太小气了。”宿泊敛讨价还价,“大方一点,老板,百分之十一吧。”
系统又听见游疾吹口哨:“……”
……
这应该是游疾个人的爱好。
比起简知秋相当冷淡、相当干巴巴的“边先生”和叫人肉麻的“小烽”,游疾显然更喜欢被叫“老板”。
游疾甚至还为此打了个工伤报告,就和“因为攻略目标太丑无法直视”挨着,总部暂时没人处理,大概是相关证明还不太够。
但有失有得,至少很符合游疾审美的毒蛇,挑了个很符合游疾口味的叫法。
睫毛挣扎扇动,几次过后,浅灰色的眼睛慢慢张开。
宿泊敛张开手掌,看着苍白的手指在掌心写字:明、码。
明码标价,百分之十一是另外的价钱。
不错的交易。
宿泊敛完全同意,收拢手臂,俯身贴在游疾耳旁:“要我怎么做?”
游疾:“……”
问得好。
游疾问系统:“要他怎么做?”
“问我?”系统悚然,它屏蔽器都自觉打开了,游疾居然来问这个,“他又没抱着我!不是你们俩谈吗?”
游疾啧了声,要不是手不听使唤,几乎想抓两把头发揉。
反派又不谈恋爱——金钱交易掺点其他交易这种事倒是没人管,在人设允许的前提下,稍微放纵、来点刺激的体验,上面也一直默许。
但上面默许的时候,也没说要求还得本人提。
他和系统在后台犯选择困难症,身体没人控制,就对外界不再有反应,除了依旧有呼吸、心跳,就像是个空壳。
……
宿泊敛抱着空壳,问了几次,始终没得到回应。
宿泊敛低头,把手放在游疾的眼前,碰了碰那些睫毛。
没有反应。
浅灰色的眼睛张着,并没有落点,也没什么东西能从里面映出来。身体是僵硬的,手脚没有温度,那张脸上还有种未退净的倨傲。
宿泊敛试着托住那只手,苍白的手指悬在离他几毫米的位置,已经有种细微的酥痒。
可也仅仅是这样。
就在刚才,青年的眉眼里,这种倨傲明明还相当鲜活。
被人这么捧着、哄着,有点新鲜,有点难以避免的飘飘然——让早已死在某个节点的少年气,也像是跟着短暂复活。
很没来由的,宿泊敛想起那些照片。
他至今仍认为这是诱惑、是捕惯了老鼠的猫精心布下的陷阱。
那些被故意乱修的照片、无法回复的单方便签,都在勾起他的注意,又不给他回答的机会……久而久之,被一再压制的细碎情绪,终究会影响决策。
宿泊敛和边烽的接触,其实还是早了,并不是最佳时机。
他应当再沉得住气些,在边烽彻底陷入绝境时出手,就能用最少的力气获取最大的利益。
而不是现在。
不是看见便签里被飞快删掉的内容,就去联系丹羽创投。
[宿秘书]
那天深夜,便签里的字打了就删,有错字,说明边烽的病犯了,手在抖。
错字越多,状况就越严重。
[宿秘书]
[宿秘书]
被边二少害得深夜加班的宿泊敛,其实在理智上觉得这是个圈套。
他几次尝试无视,但便签有恃无恐,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不停打扰。
[宿秘书]
[宿秘书]
便签说:[我过生日。]
那几个字删得飞快,一现即消。
宿泊敛驱车前往那家精神病院时,其实依旧很清楚,这也是连掩饰也懒得掩饰、光明正大欲擒故纵的圈套。
“二少。”宿泊敛晃了下手臂,低头,换了个称呼,“老板。”
并没有什么人回应他。
宿泊敛蹙起眉,低头看了一阵,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那是种混杂了困惑、不解——对眼前的事,也对自己的反应不解的思索,这种思索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解法似乎很简单。
简单到就在眼前。
那张特殊设备全权委托代理书,宿泊敛想要百分之十一的分成。
明码标价,要做得比百分之十点五更好。
宿泊敛握住那只苍白僵硬的手。
他尝试着在沙发上躺下,说实话有些拥挤,这算是ktv的失误,毕竟这是个提供漂亮男孩的地方。
或许不该把人轰走,毕竟从古至今,不论市场弄出多少花哨,真正陷入濒临死地的绝望时,能让人短暂放松、片刻逃脱的东西,其实也就是最原始的那几样。
可惜宿秘书当时打碟打昏了头。
没有漂亮男孩,宿秘书只能亲自弥补这0.5%的差价,被困在躯壳里的意识,无力的右手被握住,掌心交叠。
“行吗?”宿泊敛问,“舒服点吗?”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该拿录音笔,这样合同增补才有效力,但没来得及。
因为被他抱着的青年有了反应,慢慢动了动,收敛身体,蜷伏在他胸口。
像只被体温融化的猫。
宿泊敛在录音笔和猫之间抉择了几秒,抬起空着的右手,覆住明显在诱惑自己的柔软卷毛,学习轻轻抚摸。
他听见青年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游疾看起来很疲惫,发梢都是冷汗,脸也冰冷,埋在他颈间。
大概压制住这种状态、从无边无际的禁锢里挣脱,重新看见他,需要相当多的力气。
“还行。”有遗产的人挺难伺候,闭上眼睛,嗓音有点哑,“百分之十点七。”
宿泊敛开口,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十一吧,老板,大方一点。”
他决定再让一步:“我再承认一件事。”
他觉得自己是在讨价还价,讨价还价不错,是合格的生意人该做的,他即将承认的事也是。
这种过去没有过的情绪,是源于看到边家人、阮溶、他懒得提名字的某j姓资源咖,不仅白白浪费掉大好机会,耽误边烽挣钱速度的严重不赞同。
本来边烽的遗产说不定能翻番的。
“他们对你不好。”宿泊敛说,“我觉得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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