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州县的执刀、白直都是用的本地人,就算不是豪族,也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素之早料到衙门中会有人通风报信,甚至故意拖延时间给张家准备的机会,故而早早地便派遣人盯着张家。果真,在张恒要跑之前,将他逮住了。


    这样的罪名落下,窦世显哪能再睁只眼闭只眼?只得履行职责审问张恒。


    张恒大感冤枉,他就是想要拿下满园而已,的确装神弄鬼了,可没有杀人的心思。跪在地上被打了几棍,他浑噩的脑子终于找到一丝的清明,知道这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他并非一开始就想巧取豪夺,而是命奴仆跟满园那边的人交易。如果对方一开始就表明身份,他还敢觊觎满园吗?


    还有那些关于满园主人身份的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呢?不是有人故意在误导他吗?张恒心想着,心中极度的不安。如果是个陷阱,就意味着他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张恒能想明白的事情,窦世显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中也是寒凉一片,尤其是听齐王说“窦家与张家有亲”这句话后,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齐王一来苏州就想给当地豪族一个下马威吗?!


    “张家想要满园,我也不是不能割爱。”几日不曾露面的高素之,此刻坐在上首,朝着心惊肉跳的一众人露出一抹优雅从容的笑,她慢条斯理道,“只是满园乃旧吴王府产业,如今归平阳公主所有,我也是暂住而已。”


    张恒:“……”他听得心中一梗,在齐王来之前,为何满园之人也不肯走漏风声。


    “如果住在那处的不是我,张家是不是就得逞了呢?”高素之又问窦世显。


    窦世显慎重道:“大王以为该如何处置?”


    高素之:“谋害皇亲该当何罪?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窦世显面露犹豫,他猜测高素之没有真杀人的打算,又看了眼可怜的张恒,迟疑片刻说:“恐怕张恒未必有此恶意。”


    张恒也跟着替自己辩解:“小民绝不敢滥杀人!”


    高素之笑了笑,不再说话。她也没等张恒判罪,便施施然地离开衙门。窦世显见状,找到一线生机,下令先将张恒关押在狱中。


    张恒想买下满园的事儿,苏州不少豪族家的儿郎都知道,有的人给张恒瞎出主意,有的在边上看热闹,偶尔有几句劝说张恒的话,也被对方很不客气地顶了回来。这些少年没将此事看得多大,直到张恒入狱后,才跟家中长辈老实交代。


    那些人一听张恒如此下场,哪会不明白时局要变了?齐王来到苏州根本就不准备当甩手掌柜,而是想拿当地的豪族开刀。也是张恒贪心,撞到齐王的刀锋上,使得张家被撕开一个裂口!齐王要对付张家,那只是张家吗?众人一联想佃奴被送回来的事情,再看看印刷坊的发展,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京中传来的消息说刻本是齐王执意推动的,是否因为印刷坊的事,他们惹了齐王不满呢?如果他们的心拧到一处,或许还能抗衡一阵,可现在长史张文宣和司马李修都是倾向齐王的!


    一时间州中人心浮动,纷纷找上了窦世显,想要拜见齐王。


    窦世显也觉得发愁,心中暗暗地埋怨起多事的张恒来。前几日齐王自个儿在城中住着,也就着手安排棉花种植事而已,现在呢?因为张恒行事不法,整个府衙都被齐王带来的人盯住了,向来平和的长史和司马也一下子强势起来。


    他这个张家的姻亲,浑身都不舒坦。他那好儿子还指望他说情,没看到齐王口口声声张家吗?这根本是将张家当成一体的,要将他们整个拉下水。万一窦家也被牵连了呢?


    “阿耶在烦心什么?”窦山君看着窦世显难看的脸色,明知故问。


    窦世显瞪着窦山君,在兄妹俩的争执中,依约知道张恒的装神弄鬼是从窦山君这里得到的灵感。他不敢往下追溯,万一其中也有窦山君的身影怎么办?揉了揉太阳穴,他盯着窦山君半晌,才说:“张家事情,你有什么好主意?”


    “这还不简单?”窦山君笑了一声,说,“事情可大可小,全部看齐王心情。”


    窦世显闷声道:“可齐王都不见人。”


    窦山君冷冷一笑:“不是知道她住在哪里了吗?就不能拿出三顾茅庐的诚心来?我听说沈家、李家已经先一步往满园中递送帖子了。”


    窦世显咋舌:“动作这么快?”


    窦山君鄙视地看了眼温吞的老父亲,语言上丝毫不饶人:“不然等着牢里捞人吗?”


    窦世显无言。


    窦山君又劝:“阿耶想保全家族,还是将房中所藏的几卷书拿出来吧。”


    “那都是藏本!”窦世显吹胡子瞪眼,哪里舍得?窦家被抄家后,也就他小家里的些许东西还存在,许多珍贵的典籍都入了内库,让他把那些藏本拿出来,就是割肉。他深呼吸一口气,瞧着窦山君半晌,说,“按规矩,亲王府中可置孺人二人。”


    窦山君听了窦世显的话,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窦山君脸色一沉,咬牙切齿道:“您这是想卖女求荣?”


    窦世显脸上挂不住:“这都是为你好。”


    窦山君对着窦世显嘲弄一笑:“那您怎么不去给人当男妾呢?”


    “你——”窦世显被窦山君的话气得不轻,可窦山君没再理会他,扭头就离开了。她的面色沉冷,眼神中闪过一抹暗芒,似是打定了主意。


    满园中。


    拜帖如雪片般飞来。


    高素之知道一些大族已经开始急了。她谁也没见,将除了书籍外的礼物都退了回去。只是这一举措,给了当地大族一些暗示。他们猜测问题出在印刷坊上。如果不是他们阻碍刻本推行,在棉花种植上也得趁机得利,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农户得到新的知识。


    像李家本就跟张家不怎么对付,试图趁机将张家的势力压下去,他们自然是选择靠着齐王。在李修的推动下,何止是出了家中藏书,还豪气地捐赠万钱。可并不是所有都有李家那般觉悟的,送了几卷书后就开始磨磨蹭蹭。


    “我想宴请诸夫人来园中做客。”王映霜对着高素之道。高素之在府衙那边用力,她也得借着女眷刺探刺探各大族的动向。


    高素之问:“你不是不喜欢应酬吗?”京中熟人的邀约都极少去,别说是去见陌生人了。


    王映霜笑了笑,说:“作为齐王妃,有的责任怎么都得担起,大王觉得呢?”


    高素之以王映霜的意愿为先,见她脸上没什么为难和不快,当即点头说:“你拿主意就好。”她的王妃这么聪明,做什么事情不成功?


    齐王妃要宴请宾客的消息传出,家家户户都开始期待起来。像刺史夫人、州长史、司马夫人以及已经随着家人归田的诰命夫人都在应邀之列,余下的便是州中豪族家的了。


    阳春三月里,莺鸟啼鸣,烟花如梦。


    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客套话后便是一种无形的交锋。


    一个个笑着提起长安事,可想知道的又哪里是长安呢?


    王映霜微笑着应和,三言两语便将话题落到粮种上,话语间藏着一种无声的暗示。


    高素之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了水稻粮种,将其称为“占城稻”。稻种不算多,分给吴中百姓种不太妥当。她们在商量后,打算给州中大户一些甜头,让个别人拥有“献良种”之功。至于哪些大户,还得再仔细观察。


    王映霜露脸的时间不长,在宴会将半的时候便退下歇息了,让王府属官的女眷在那应付各家的来客。


    凉亭中,微风徐徐。


    王映霜跟前摆着半盏酒。


    她撑着下巴问灵奴:“可有看到有意思的人?”


    灵奴一直跟着王映霜,脑子也学会转动了。先前就在察言观色,她小声道:“那造船的沈家有些意思。”


    王映霜挑了挑眉,她也瞧见了。沈家在态度上是向着她们的,也是第一时间将书籍送来。只是家族内部是否声音一致就难说了。这次宴席沈家来了好几个人,可并没有走到一起,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疏离。


    想了想,王映霜朝着灵奴吩咐一声:“去打听打听那落单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家中又是如何状况。”


    灵奴叉手称是。


    等到宴席结束的时候,消息也跟着带回来了。


    “那小娘子行四,名初月。是沈氏嫡脉,家中有一弟,行六。不过这家奇怪,虽然是嫡支,却是被整个宗族给分出去了,跟宗族的关系也摇摇欲坠。她是沈家里先送典籍过来的。”


    “为何?”王映霜疑惑道。


    “好似是沈四娘强势取得了家业,沈家那边不甘心、不服气。”灵奴顿了顿,又说,“可在整个沈氏宗族的围打下,沈四娘名下的船行也露出颓态来。”


    王映霜皱了皱眉,说声“知道了”。


    女子掌家业怎么了?虽未相交,可王映霜对沈四娘也产生足够的兴趣来,准备等高素之回来与她提一提。


    可不知为何,今日的高素之回来得晚了些。


    等到日落西山了,她才回到满园中,满头大汗的,饮了半壶水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大王怎么回来晚了?”王映霜等着高素之平了那口气,才出声询问。


    “道上有个人拦马。”高素之对上王映霜的视线,一点也不隐瞒她,“是窦世显的女儿,名唤窦山君。”


    “哦?她拦大王马做什么?”王映霜一挑眉,拿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高素之:“她问我是不是觉得窦世显碍事了。”饶是高素之,也被窦山君大胆放肆的言论惊了惊。瞧她那神态哪里像是说父亲?像是在议论如何处置一头肉猪。


    王映霜:“大王怎么回答的?”


    “没有回答。”高素之凝视着王映霜扬眉一笑,说,“天色不早了,哪里还有空与她说那么多?”而且这话也不好答,她要把窦世显称斤卖两她就自个儿去嘛,做什么要拽上她?窦世显毕竟是朝廷命官,她可以处置白身的张恒,却不能越过职权拿窦世显开刀。就算真有什么,也得将确凿的证据送往长安呢。


    对道上碰着的小娘子兴致缺缺,高素之没继续说,她问:“今日的宴席怎么样了?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让你难堪?”


    “没有。”王映霜横了高素之一眼,“大王怎么老是想这些事儿?”


    高素之讪笑一笑,垂着眼睫,那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看多了吗?


    王映霜又道:“除了陆家、张家,地方上有头有脸的都来了,我按照你先前的意思,透露了点占城稻的事,不过感兴趣的似乎只有几家,有的选择观望着。”


    “对粮食没兴趣?那对纺织相关的技术呢?”高素之轻哼一声。


    “李家自然是不必说了,作为苏州数一数二的布商,对纺织机兴趣极大。”王映霜笑了一声,又说,“李家的娘子消息很是灵通,知道长安乐善学宫的事。她家愿意出钱出力建立私学,请大王派人去他们那边教习。”


    棉花种植只是初级阶段,棉花如何纺织成布?如何裁成衣物?纺织机有什么不同?一个个心中盘算着呢。在苏州的四大豪族中,李家的产业与纺织挂钩,是最想得到棉花技术的,李家愿意配合,和张文宣旧交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有利可图。


    至于以粮米起家的张氏,倒是没那么在乎纺织。陆家呢,倒是跟李家的产业重叠,但他家一直跟张家走得近,府上又出过宰相,不屑来争这事儿。


    “他们主动来求,是个好开端。”高素之笑道,她带着匠人们来苏州,不是为了玩的。改良的纺织机以及一些处理棉花的手段,总要传出去。李家愿意支持她,倒是省了她不少的功夫。


    “过两日就让崔乌去跟他们定契约。”有些规矩得提前说清楚,她可以让李家先尝这个甜头,走在前边,却不会让李家直接垄断这一行。


    李家的动作快,在得到高素之点头后,立马就贡献出一座庄园当学堂。他家的纺织机不是外来的,名下也有家具行当。他们第一时间派出心腹匠人跟着京中来的大匠学习改良的纺织机器。而另一边呢,擅长纺织刺绣的工人们,也腾出劳作的时间去学习棉花纺织技术,为日后棉花丰收做准备。


    李家这些事情做得轰轰烈烈的,轻而易举就传到了陆家人的耳中。


    陆家经商的其实不是宰相那一房支,但是关系还算亲近,对方有着门生子弟,连陈国公的嫡孙游学时都要过门拜访,在一些事情上得看旧宰相的态度。本来他们对棉花就很感兴趣,是那边传来消息说迟早要推广的,不可能被某家独占了。权衡利弊后,他们选择跟张家或者说晋王站在同一条战线。可现在李家直接改良纺织机器,这不是还没落定的棉花,是切实影响到他们家的利益了。


    到底要不要去讨好齐王,成了陆家人避不开的选择题。


    张家呢,因为张恒下狱的事情心惊胆战的,张家家主倒是想去依附齐王,可先前已经跟晋王府那边的人连上线了。张恒会想着讨好元养心,也是因为他们家打算攀附陈国公府、攀附晋王而已。左思右想后,张家家主决定去求元养心出面,哪知连个人都没见到!


    几日后,张家家主还得到消息,有几家得到了更好的水稻良种,到时候产量必定压过他们!做他们这一行的,除了到处收购外,自家的庄园田地也会种满粮食。头一年不见得有什么差距,但等稻种多起来呢?


    “良种能说来就来吗?会不会是传出的假消息?”张家族老皱着眉,不大相信。张恒就是被假消息骗了才动贪念,导致现在身陷囹圄。


    “元养心那边不愿意出手。”


    “陆家呢?”


    “陆相公跟元家有交情,不会靠向齐王的。陆家那边正因纺织机眼热呢,不知道该如何做。”


    ……


    这利益纠葛太深,有时候就会损及自身。张家家主烦得不行,关键时刻,旧日交好的人一个都靠不住。思忖良久,他下定决心,咬牙道:“将家中的藏书都赠予州学!”说是赠给州学,其实是交给印刷坊,这意味着不久后,刻本就会通行于世,想要独占知识,已是不可能之事。


    在捐赠书籍到州学后,张家家主又恭谨地前往满园拜访,只可惜得到的只是极为冷淡的托词,齐王根本就没打算见他!最后还是相识的人给他透了点风声,知道齐王供养那群种植棉花的人颇为费力。张家家主又大手笔地捐赠了粮肉衣物,这才得以见到齐王长史,将被打了几十棍的张恒从牢中救出,并得来少量的占城稻稻种。


    “我们大王好清静,最是厌恶麻烦事。”齐王长史的提点声在张家家主耳畔回荡,眼前一片晕眩,后悔不已。


    满园中。


    高素之心情畅快,一开始投下一笔钱,如今也获得了回报。有苏州的豪族们支撑着,后续不需要再从她的口袋里拿钱了。


    琐碎之事结束,高素之终于得了几分空闲,能与王映霜一道吟赏烟霞,看江南春色依依了。


    太湖处常苏湖三州之地,历来是赏春的好去处。青是洞庭山,白是太湖水,风光犹绝。


    “这湖上的船大多出自沈家。”王映霜与高素之举杯对酌,慢悠悠地开口。那日她也同高素之提了沈四娘的事,不过之后便是与各家往来定契,无暇兼顾。


    “形制相似,但标志上略有区别。”高素之想了想,说,“也是因为沈家分家事情吗?”


    “兴许吧。”王映霜道。


    “不知他们家是否造海船。”高素之心念微动。


    “大王还想要派人出海?”王映霜诧异道。高满的商队走南闯北的,其实也到过外国,不过走的陆路,去的西边,接触的大多是胡人。这海上——渔民们倒是会出海,可又能走多远呢?


    “外边天地极其广大,有何不可呢?”高素之慢悠悠说。不过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就算粮食方面的问题解决了,出海是九死一生的事。不过船行还是可以关注着,运河、水渠上运物资也需要船呢。苏州船行沈家一家独大,可沈家中又有小家,如果需要造船的话,独担门面的沈四娘是第一选择。


    相处久了,一个眼神便能会意,她摩挲着酒盏,温声道:“我改日与沈四娘见见。”


    “此事多谢娘子了。”高素之直勾勾地看着王映霜,悄悄地将称呼更改了。


    王映霜被高素之灼灼的眼神瞧得脸热,她一垂首,避开高素之的视线。这样的眼神是一种无声的诱引,很容易让人生出些不切实际的企盼来。


    高素之看着王映霜垂眸,心中如风过池莲,荡开一圈圈漾着粉红的波澜。眼前的小几有些碍事,她倏然间站起身走向王映霜。可舟中哪如陆地上平稳?水波一扬,舟身便左右摇晃。高素之嗳一声,双手扶住了王映霜的肩膀,单膝跪在她身侧。


    王映霜仓皇间抬眸。


    高素之没松手,右手顺着王映霜绸缎般的黑发往下滑,最后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


    王映霜没推开高素之,她的心跳速度加快,屏住呼吸,伸手去取小几上的半盏酒。


    “怎么当初打探来的消息,是你爱喝茶?”高素之看着王映霜如玉般的纤纤手嘟囔。这来到舟上她浅浅酌了几口,而王映霜一杯接一杯的,连点醉意都没有。这人比人,气死人呐。


    “怎么?难道要我家宣扬,二娘子是个酒鬼吗?”王映霜有些好笑,有的东西是世道给她添上的枷锁,哪里是她的本意?


    “就这么好喝?”高素之纳闷,盯着泛着细微涟漪的酒盏,也生出几分心思来。


    王映霜偏头,她觑了高素之一眼。她们喝的就是同一壶,滋味怎么样,会不知道吗?可别管她脑子里浮动着什么样的思绪,这心就像擂鼓,咚咚咚地响,挤压着她的理智。她的手一抬,将酒盏朝着高素之唇边凑。


    高素之眼神明亮,她就着王映霜的手饮酒,那烧肺腑的酒无端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还要喝?”王映霜睨着她问。


    高素之点头又摇头。


    盏中的酒是先前倒好的,她这会儿要喝,又得斟酒。她杵在这儿,摆明了碍事。


    可她不想让开。


    第62章


    王映霜眼波流转,脉脉含情。


    她对上高素之的视线,心跳的速度极快。伸手拨了拨杵着不动弹的高素之,见她稳如泰山,分毫不动,便笑着问道:“到底是要还是不要?”酒盏已经放回小几,王映霜的说话的时候似要起身,可水上舟摇了摇,又有一股从高素之掌心流出的力道,让她依旧坐在原地。


    “不喝了。”高素之眼神迷蒙,她是喝多了吗?怎么觉得目眩神摇的?直勾勾地凝视着王映霜,只觉得她哪里都好看,像是一个摄人的漩涡。她红着脸,慢慢地收回手,在王映霜的身侧坐下。


    王映霜的视线一直跟着高素之游走,隐隐觉得高素之有话要说,可半晌过去了,不见她吐出一个字来。内心深处有些莫名的失望,要去倒酒,高素之忽地将她的双手抓住窝在掌心。


    发烫的掌心贴着肌肤,一股热流顺着四肢百骸在游走。王映霜有些不自在地蜷起了手指,可在一片无声的静默中,高素之又将她的手指分开,十指交叉,指根紧紧相贴了。王映霜眼皮子一跳,那颗心像是跃到了体外跳动。她也不是没牵过高素之的手,但都只是一握,哪像现在有种春风拂柳丝的缠绵。


    “你——”


    “娘子。”


    两人一道开口,对视一眼后又沉默无话了。


    暧昧的氛围正好,没被王映霜毫不留情地推开,高素之嘴唇翕动着,想要说几句话,可偏像吞了哑药,这到了关键时刻,口舌笨拙,竟是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有一声夹杂着委屈和无奈的叹气声。她一低头,便靠上王映霜的肩,没舍得挪开,便佯装不适,靠在她的身上。


    “大王晕船了吗?”王映霜瞥了眼交握的手,不去看高素之的神色。她脸红心跳的,绮念纷至沓来。


    高素之小小地嗯了一声。


    王映霜的身体稍微转了个角度,方便高素之倚靠在她的怀中。她低声道:“那让人回去。”


    “不要。”高素之呢喃着拒绝,在太湖上泛舟,就她们俩人飘然天地间,也有一种乐趣。她松开了一只手,去勾王映霜的腰。这亲昵的动作俨然超过在矜持下画出的那道界限了。可能是酒壮人胆,也可能是王映霜无声的纵容,高素之明显变得放肆了。


    王映霜轻哼一声,面颊被酒意以及那股羞赧熏得酡红。


    太唐突了,王映霜心想。可也没有说话制止。


    水上舟摇摇晃晃的,好像人的思绪也跟着飘摇起来。


    良久,王映霜才轻轻地说:“大王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高素之唔一声,慢慢地抬起头。脑子还在酒意中沉浮,可面上的酒色逐渐褪去,只余着一抹逗留在眼尾的薄红。“我、我——”她该抓紧机会的。可话没说出来,高素之就露出一抹沮丧之色,在心中暗骂自己的不争气。


    王映霜:“……”她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别样的氛围难道是她多想了吗?如果将那点心思揭开会怎么样?脑子中乱糟糟一团,理智的弦在酒后断裂,凭借着一股冲动,她问,“大王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高素之一惊,看着王映霜倏然冷凝的脸色,又摇了摇头说,“有。”


    王映霜听得不是滋味,这在答案揭晓前,不管是没有还是有都让人烦心。可烦恼中又夹杂着一些甜蜜的希望,毕竟根据以往种种,她也可以想到她自己。但王映霜又怕自作多情,想了想,她又拿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是哪家郎子呢?”


    高素之的心突突地跳,王映霜的话像是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直女的思维……只会认为她对哪个男的牵肠挂肚。


    高素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万一是试探你呢?”003暗搓搓地在一边看戏,实在忍不住出声鼓动哑巴似的高素之。


    前进还是倒退?这个问题回答后她跟王映霜的关系会如何?高素之的脑子开始转动。


    王映霜见她迟迟不出声,一股恼意油然而生。她拂落了高素之的手,终于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她从怀中推开。在高素之惊惶的眼神中,她又去倒酒。


    “没有哪个郎子。”高素之小心斟酌。


    王映霜呵呵一笑,将那杯剑南春一饮而尽。“大王直说便是,哪里用思考这么久?难道我还能阻止大王动心吗?”


    003兴致勃勃:“她生气了。”


    高素之:“……”本来思绪就是一片浆糊,又得听叽里呱啦的系统在叨叨,她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跟王映霜说话:“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王映霜的眼神更像是利箭了。脉脉春水顷刻间泛起汹涌壮阔的波澜。


    高素之被戳得心中冒血,一股冲动向上涌动,她问:“一定要是郎子吗?”话中的意思是个傻子都能听懂,更别说七窍玲珑心的王映霜了。在她的沉默中,高素之的一颗心笔直地坠入谷底,蔫头耷脑的,像是被判决了死刑的囚徒。


    一声轻磕。


    酒盏落在小几上,传出沉闷的响动来。


    王映霜抱着双臂,脸上的神色缓和几分。她问:“那是哪家娘子呢?”


    高素之心中沮丧,傻愣愣地看着王映霜,等系统重复了她的话,耳畔才炸开雷霆似的闷响。她的视线在王映霜的脸上聚焦,近距离地观察着那张皎如明月盘的脸,眉峰如青黛,眼波似江水。


    “很难回答吗?”王映霜叹息似的问,她抬起手揩了揩高素之湿润的眼角。


    她看着王映霜,呆了呆,一双水润的眼眸中忽然间浮动着不谙世事如孩童般的懵懂和天真:“我、娘子。”


    王映霜狂乱的心跳逐渐地平静了下来,面色依旧薄红,可逐渐清明的神思让她依旧把握着主场,引诱着高素之说出未尽的话:“嗯?”


    高素之口干舌燥的,那只轻轻抚过她眼角的手已经将一缕落在眉间的头发给拨开了。


    “不是晕船?是醉了啊?”王映霜望着高素之,看了半晌,漫不经心地收手,说,“罢了。”


    此刻的高素之完全被情绪主导着,看着王映霜要抽离,顿时一惊。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抓王映霜,不让那近在咫尺的盈盈香气抽出。她脱口道:“就不能是我家娘子吗?”她凝视着王映霜,又委委屈屈说,“我不是那没道德的人,我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


    王映霜面上的笑容绽开了,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霜之意散尽,她手落在高素之肩膀上,故意揪住高素之话语间的破绽,问:“就只是因为要从一而终?如果大王的王妃不是我呢?”


    高素之用力摇头:“不是。”本来只有一点昏沉,脑袋一摇,那股晕眩就更剧烈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点惊慌失措,又抱住王映霜的腰。可才惹恼了人,现在的动作便显得唐突了。于是她一触即离,可王映霜手往下一滑,抱住了她。


    “头晕。”高素之看着王映霜,可怜兮兮的。


    “那我们就回去。”王映霜轻声道,语调像是和风细雨。


    高素之闷闷地应了一声,浆糊似的脑子里找到一些不对劲。


    王映霜问了,她回答了,然后呢?这样就完了吗?虽然她没有跟人表白过,但根据往常看小说的经验,要么是天雷勾地火般的剧烈缠绵,要么就是风刀霜剑般的拒绝,这样没有结果的结果算是什么?


    “娘子。”高素之凑近王映霜。距离拉得近了,落在眼中的不仅是饱满嫣红的唇,还有面颊上那细小的绒毛。呼出来的气如热流在狭窄的距离里回旋,高素之陡然间发觉她跟王映霜的距离只剩下几分了。近在咫尺,可又像远在天涯。


    “嗯?”王映霜轻哼一声。


    高素之的心里剧烈地挣扎,那不能轻薄人的观念被一种渴望冲得摇摇欲坠了。脑子里的系统不住地在怂恿下,还提出了能量值来煞风景。不得不说,能量值三个字让高素之清醒几分,总觉得现在的轻薄像是对王映霜的亵渎。她已经打定主意抽离,可有时候本能并没有那么好控制。


    在高素之思绪纷纷扬的时候,王映霜搭在她腰间的手动了动,贴得更近,轻轻一摩挲,像是一种无声的暗示。那高高筑起的理智高楼瞬间垮塌,什么有失风范、什么轻薄行都被高素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低下头跟王映霜耳鬓厮磨。只是终究没那么大胆子,在王映霜唇上似是很无意地轻轻一碰,又呵着热气转而压在她的肩上了。面颊擦过柔软的耳垂,小小的耳坠子在左右摇曳。高素之面上热气上涌,轻哼了声,语调十分绵软。


    高素之悄悄地伸手笼着王映霜的腰,她又软绵绵地问:“我说了,你怎么不回答我?”


    王映霜听了高素之的话,觉得好笑。没有推开,难道不是一种答案吗?或者高素之想听言语?王映霜琢磨一阵,扶起高素之,与她面对面。本来想说几句温情的话,可乍一看高素之眼中的满足和得意,话锋忽地一转:“希望大王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高素之“嗯嗯”两声,眼眸中亮晶晶的,她执着地问:“那你呢?”


    王映霜思忖片刻,眼中涌出的笑容越发浓郁了:“只要两心同,便不负。”


    高素之听得高兴,说了声“好”后,把王映霜揽在怀中。两人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渐渐地合拍,像是要融会为一。她还像是踩在云端般,有种不真切。“娘子,我可以再——”


    王映霜问她:“再什么?”


    高素之低头,红着脸说:“再亲一下。”


    刚才没发挥好。


    王映霜:“……”


    第63章


    舟泊江上。


    高素之抱着王映霜不肯撒手,在得道王映霜应允后,她先是亲了亲王映霜的面颊,再慢吞吞地挪到她的唇畔,如蜻蜓点水般一落。可没舍得挪开,偷觑着王映霜的脸色,动作也逐渐大胆放肆了起来。舌尖在微合的唇上轻扫,等到裂了条细微的缝隙,便长驱直入了。


    只是没什么经验,不得要领,亲了一会儿连气都顺不过来,只得很遗憾地后退。她的手也不安分,贴着王映霜的腰游走,脑子似乎彻底放空了,只凭借着身体带来的感觉行事。最后是王映霜一把摁住了她,横了她一眼,将人推开些。


    那浮动的暧昧旖旎散了些许,王映霜理了理裙裾和鬓发,起身吩咐往岸上去。


    高素之靠在一边,直勾勾地凝视着王映霜,笑得灿烂。哪里顾得上什么湖光水色?只有王映霜是她尽日看不足的。


    接下来的日子呢,高素之倒也不能长日里闲懒。州学下印刷坊的事情不必她操心了,在经过打压后,苏州当地的豪强老实不少,不再明里暗里下绊子,反而更殷勤地将刻本引到族学中,要从自己的身上下功夫。


    可棉花种植和占城稻的进度要过问,李家那边的纺织技术也得关注着。来满园中拜见的人渐渐增多,高素之总不好一个都不见,应酬一多,人就被迫变得忙碌起来。


    高素之与苏州那帮本地大族打交道的同时,王映霜也频频地跟州中有头有脸的大户家中女眷碰面,其中格外关注沈家四娘子的动态。在沈家一族中,支持她的人并不多,她再要强,也抵不过宗族都对她名下船行的围打。宗族的人试图以长辈的名义压制她,逼迫她将名下船行给不济事的沈六,至于她自己,则是早些嫁人,增强沈氏的联姻网。


    沈初月当然不愿意受制于人,她苦苦地维持着原有的局面。可沈家人不想给她生路,一边跟她抢夺生意,一边从她名下的船行中挖人,还散播一些船只质量不好的谣言。


    “沈家的生意很广,最主要是跟官府合作,打造一些价格不菲的漕运船。这方面金钱收益不高,但隐形的利处甚多。”王映霜道。整个沈氏宗族和沈初月,州县必定倾向于沈氏宗族。如此一来,对沈家宗族逼迫孤女的事,他们就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漕运之事不好插手。”高素之蹙着眉沉思道。长安人口多,关中粮食已不能供给,依托水渠、运河将南方的粮食送到汴京,再进行转运。在粮食收成不好的时候,天子还有就食洛阳的旧俗,每每被人笑说是“逐粮天子”。


    “多请她来满园,至少能让沈氏宗族忌惮一二。”王映霜想了想,又问,“大王是不是想请她造船?”


    高素之沉思片刻,说:“只是不知她有没有远航的胆量和魄力。”她其实想请人造战船,不过这事儿太危险,很容易踩到泰始帝的逆鳞,只得暂时作罢。沉吟良久,高素之下了个决定,道,“让崔乌去跟她谈!”崔阊走南闯北的,在江南这边也有人脉在。想要船出海,暂时不能以她的名义去。


    苏州沈家。


    自从双亲去世后,沈初月便从宗族聚居的地方搬了出来,远离那些如豺狼似的叔伯,可饶是如此,也不胜其烦。那些叔伯们为了拿到她父母留下的产业,可谓是不择手段,抢夺了不少生意。就连过去跟父母合作数十年的老顾客,也纷纷转向那帮人。


    “阿姐,不提窦娘子,就说满园那边,她们对船业似乎感兴趣,要不——”沈六在一旁劝说。


    “你给我闭嘴。”沈初月看着游手好闲的沈六就觉得烦,做生意不成读书也不成,跟着张家那些人走,险些将沈家拽入漩涡里。她能做的,难道沈家那帮家伙就不能吗?先前沈家还在商议抵抗刻本呢,在她将典籍送到满园后,那些人立马就跟上了,总之不愿意让她好。


    正当沈初月感觉前路彷徨的时候,一位自称来自蜀中的商人出现,想要参观她家船行。沈初月斟酌片刻后,应允了这位大客户的请求。在船行中观看时,商人不置一词,直到结束后,商人眼中精光闪烁,道:“这些船的品质不够,你们家什么样的船都能打造吗?”


    沈初月听了商人直白的话语,有些许的不悦,可她还是将气性压了下去,温声询问商人差在哪里。


    商人倒也爽快,直接取出一本造船图谱,在沈初月的跟前晃了晃,说:“这是个逾年的大单子,沈娘子敢接吗?”


    沈初月眼皮子一跳,但凡商户在她家订船的,都不可能一次性结清的,只付给定金。单子越大、时间拖得越长,风险就越大。沈初月现在没有那么大的家底兜着,要可是成了,其中的利润不容小觑。过去的大单都是跟熟客合作的,与外来的商户定契,就是一场豪赌。


    商人又道:“沈娘子不必急着拿主意,我就住在城中的悦来楼中,沈娘子可随时遣人来寻我。”见沈初月没说话,她又将那本图谱递给沈初月,笑道,“我家主人的小小心意。”


    听了这番话,沈初月更是觉得商人非寻常身份,所图甚大。她不愿意接下那本图谱,可商人摆了摆手,明显对造船技术的外传不甚在意。


    沈家宗族的人始终关注着沈初月的动态,见有蜀中来的大商户前去沈初月那拜访,立马便生出插手的主意。没等沈初月拿定主意,沈家宗族中的人便去悦来楼下帖,请那需要船只的大商户会面了。


    此间发生的事情,暗中监视的人一一回禀了高素之。


    “这些人是一点生路都不给沈四娘留吗?何必赶尽杀绝呢?”高素之拧着眉,本能地厌恶沈家那帮人的贪婪。尤其是对方那些用来抹黑沈四娘的言论,直指“女人”这一身份,仿佛一切都是女人的错。迂腐又自大的老顽固,不是她要拉拢的对象。


    “沈家这么急切,还有一个原因。”暗卫又道,在高素之和王映霜的视线投来时,她忙禀告说,“不知沈家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知道刺史对沈四娘颇感兴趣,所以——”后面的话,暗卫也觉得难以启齿。


    “窦世显那半只脚在棺材里的老东西?”高素之气笑了,骂道,“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一张老树皮还想占人家便宜。”


    高素之道:“继续看着。”她得想办法查查沈家,省得对方这么能找事儿。还有窦世显——这个刺史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可没等到高素之动手做什么,刺史府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窦世显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了。来报消息的是张文宣的人,字里行间都是“没这个刺史也不要紧,大事小事有他们在就好”。


    难道是作孽有天收吗?高素之心中暗笑,也懒得去刺史府探视,直接让人送去一支人参,算是聊表心意。


    窦家。


    窦山君在窦世显的书房中翻找印鉴,等拿到手之后往袖中一藏,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出去。屋外守着的奴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看到她。窦山君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迈着轻快的脚步去院子中看望卧床不起的老父亲。


    窦世显这人身上到处都是瑕疵,发妻去世后,假惺惺地写悼亡诗博取美名,可续娶纳妾两不落下,跟张家、陆家都有关系。他昔日借着婚姻网在苏州立足,而现在呢,则是受困于那一张张关系网,陷入一种进退维谷的窘境。


    都说是长安日远,可耐不住有人要逐日的作死劲。想两不得罪就置身事外,墙头草似的左右摇摆是什么道理?


    屋中一股药味,长史张文宣在,见了窦山君后笑了笑,问好之后便退了出去。


    窦山君没提找到印鉴的事,她看着床上咿咿呀呀的窦世显,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您一门心思想要回长安。缺乏一个聪明的脑袋是好事,当初就靠着这个保下我们全家的性命。可当人想进取的时候,这就是坏事了。儿不忍心看您对不起列祖列宗,就先下手为强了。”


    窦世显吹胡子瞪眼,知道窦山君胆子大,可没想到她心狠到这种地步。


    窦山君垂着眼,又笑道:“您不用感谢我,身为窦家的一份子呢,这是我该做的。”


    窦世显:“……”


    一个刺史倒下去了,的确不影响整个衙门的运作,甚至比过去积极进取许多。府衙很突然地查起青苗簿来,说沈家连续四五年没有交地税。这地税其实是义仓地税,先帝得位后,有鉴于民生凋敝,户口凋残,生怕来年五谷不丰登,便开义仓,使得王公以下,垦田亩纳二升。这跟人头税不同,依照的不是户口而是耕地,故而另外造册,建立新的土地统计办法,号称“青苗簿”,借此实现“履亩而税”。


    为了推行义仓地税,先帝又立了“见佃”这一原则,也就是说谁在耕地谁出钱,是由租佃者交纳的,与大地主其实无甚关系。饶是如此,沈家名下的土地也多年不曾交地税,其中值得说道的东西就多了。


    这官府要查账,沈家就急了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去拦截沈初月的生意了。


    那厢高素之见刺史府动手,还感慨一声“心有灵犀”。有人给沈家找事,她就没必要再管顾。就这么到了五月,京中忽然来信一封,道天子病重,要她悄悄回京!


    第64章


    信是从齐王府来的,尚在京中的属官们心中着急,就在密信上督促,生怕她回长安晚了,京中形势大变样。


    高素之轻哼了一声,将信递给王映霜,问道:“娘子怎么看?”


    王映霜沉吟片刻,说:“不能回。”这件事情很危险,领了命令在江南做使者呢,很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若是泰始帝没有驾崩的迹象呢?到时候追究齐王擅离职守,那该如何?她对上高素之的视线,道,“皇后、平阳、我阿耶,以及大王过去交好的几位臣子都不曾有信来,想来没什么大碍。大王例行上表问候圣人安就是。”


    她实在是怕这封信变成催命符。


    高素之点头,认真说:“娘子说得是。”


    在剧情里,泰始二十一年,皇帝的确有一场病,因打马球过于激烈伤了腿,而后又感染了风寒。这场病让泰始帝觉得人生短暂,雄心壮志卸下了一半。他也有历代帝王的通病,年轻的时候骂寻仙访道的始皇帝,年老的时候成为嗑金丹的“仙人”。


    现在有土豆,又推广了印刷术,不久后还有棉花,泰始帝越发会觉得自己功业足了,功德圆满后就等着苍天赐给他立地成仙的机会了。剧情线有了很大的变化,那泰始帝会不会将谋求金丹的可能性放在自己的身上?高素之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面色不由得沉凝起来。


    “003,皇帝没要死吧?”高素之喊了那存在感逐渐微弱的系统一声。


    “没呢。”003道,对剧情中的关键节点还是有些把控的。


    “大王想到什么了?脸色这般难看?”王映霜凝视着高素之,满怀关切地询问。


    高素之定了定神,低喃道:“无事。”想了想,她又说,“就是怕在鬼门关前游荡一圈后,圣人性情大变。”


    “不排除这个可能。”王映霜道,她起身拍了拍高素之的肩膀,安抚她道,“不过我们远在江南,就算有事,那也是京官们顶着。”也不是一开始那一穷二白的状态了,京中有眼线在,风吹草动能传到江南来。


    高素之扬眉一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王映霜,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的怀中。


    王映霜“诶”了一声,跌坐在高素之腿上,双手撑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当成支柱。她瞪了高素之一眼,见她抬手将自己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根去,微红着脸,细声细语说:“跟大王说正事呢?”


    “难道这样就不能说了吗?”高素之偏着头问,她就想抱着,指尖搭在王映霜的腰上,感知着自己腿上的重量,一点儿都不想分开。


    王映霜被高素之扰乱了思绪,尤其是那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的手,弄得她脸红心跳的。她对上高素之那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含情眼,叹了一口气说:“ 算了。”也没什么要议论的,她们的主意都打定了,不在这个时候回长安。


    她的手往后扣住高素之顺势移动的手掌,而高素之眼波一动,顺势与她十指相扣。近距离的接触,让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某种旖旎的氛围在安静的屋中酝酿。


    高素之微仰着头,她眼神脉脉,凝视着王映霜,不由自主地想要更贴近一点。她轻轻道:“可以吗?”


    王映霜搭着眼帘没说话。


    高素之俯身埋在王映霜颈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热浪蒸腾,她的面颊也像是醉酒般酡红。双唇在那小巧玲珑的耳垂轻轻一啄,察觉到怀中人身躯微微一颤,高素之又稍稍一抬,在她的面颊上游离。等到最后才落在那嫣红的双唇上。


    一开始高素之也不太会,急匆匆的,带着一种莽撞,最后把自己憋得快要晕过去。可熟能生巧,她反思了那回在舟上的不是,后来又有了预演,所以这回有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自在了。舌尖推开了柔软而又细腻的唇,她很是仔细地品尝耳鬓厮磨的美好。


    半晌后,王映霜回神,她轻哼了一声,像是一种幽幽的叹息,绵长而又旖旎。她挣开了高素之的手,抵着她的肩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双唇越发嫣红饱满,灯火下漾动着一种水润的光泽。王映霜舔了舔唇,感觉到一丝微微的麻痒。


    “娘子?”高素之困惑凝视着王映霜。


    王映霜撇开眼不看她,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


    高素之嗳一声放开手。


    王映霜扭头就走出去,吩咐灵奴去烧热水。


    回神的视线,她对上高素之那直勾勾的灼热视线,有种莫名的不自在。她在高素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原想着低着头不说话,可那种心怀怦然的感觉压不住,没一会儿,那迷离的视线又瞥向高素之了,眼神黏腻得仿佛能拉丝。


    高素之不太习惯怀的空空落落,山不就我那我来就山,她怀着这样的念头,在王映霜那眼神的鼓动下,立马起身走向她。


    “大王。”王映霜轻轻地喊了一声,觑着她说,“挡着烛光了呢。”


    高素之动了动脚步,也可只挪动数寸,她幽幽道:“烛火哪比得上月色?”


    “大王要赏月?”王映霜问。今夜云山叠,怕是等不得云破月来。


    “月色更是不比眼前的绝色嘛。”高素之道,话音落下,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嫌自己太油腻,没发挥好。正想着找补呢,王映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眉眼间喜色漾动,仿佛她说什么都是动听的。


    高素之也凝着王映霜笑,只是温存没有持续多久,灵奴那边便来通报热水已经备好。


    王映霜挣开了高素之的手,无情地甩下了她去沐浴了。高素之凝视着渐远的身影,唉唉叹了两声,又拿起被扔在桌上的信仔细瞧。良久后,将它凑到烛火边烧了。


    有的热闹该凑,有的事情嘛,还是别冒头来得好。


    长安,太极宫中。


    崔元元侍疾,等到泰始帝歇下了,才回到自己的殿中,露出一抹倦色来。


    将左右伺候的人都屏退了,崔元元心腹宫人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泰始帝一病,朝中各种各样的声音就起来了,尤其是立储相关的。可皇帝摆明了没想让渡出权力,催着立东宫在他的耳中就变成要咒他死了,白日里才发了好一通脾气。别说是晋王、魏王了,连远在苏州的高素之都被他神色狰狞地咒骂几句。


    “先前往苏州送信的人查出来了,是魏王府的人伪装成了齐王属官,想要悄悄地请大王回京。”宫人道。


    崔元元眼皮子一跳,捏着袖子的手指蓦地缩紧。晋王、魏王本就在京,可要是素之悄悄回京,那就有擅离职守之嫌了,甚至还会被扣上意图谋反逼宫的大罪名。在这个节骨点,魏王府让人传信,那根本就是将她往死路上逼。虽然崔元元知道高望之的德行,可见他一次比一次心狠,不免寒心。


    宫人问:“殿下,要传信给大王不要轻举妄动吗?”


    崔元元摇头说:“不妥当。”圣人疑心病发作,恐怕对各宫斗盯得严,生怕内外串通。她微微一笑,说,“我相信素之不会回来。”


    “奴婢还有一事要禀报。”宫人在崔元元应允的眼神下,说道,“崔家那边在寻找方士,要让人拦一栏吗?”


    崔元元眼神幽幽,眸中寒色更甚。崔闳与圣人私交不错,也能揣摩到泰始帝的心思。他是完全不考虑进献方士会给天下带来什么啊。是他还是高望之的主意?刹那间,崔元元的脑中浮动着很多念头,良久后,她才凉凉道:“不必阻拦。”只要泰始帝有那个心思,没有崔闳,也会有其他人去做。


    苏州。


    高素之催促着刺史府写慰问皇帝的表章,她自个儿的上书也掺杂在其中,总之就是不扎眼,但又不能完全对泰始帝的事不上心。


    窦世显卧病在床,不过过去的表章也不是他自个儿写的,有幕僚中捉刀,盖上印鉴就是。说起来,这印鉴还在窦山君的手中,她呢,穿一身圆领袍戴上幞头,跟着张文宣、李修他们处理苏州的事情,幕僚们也没人提出异议来。


    唯一有反对意见的,就是窦山君那不中用的兄长——不过也没关系,没两天他也跟他的老子一样病了,侍疾的时候父子相传,孝心十分感天动地,连平日里恨不得将这厮踹到粪坑里的文人,也提笔写诗赋歌颂。


    “窦山君跟张文宣他们做了交易了。”高素之听了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呵呵一笑。都是当地的豪族大地主,哪能有干净的?要真的开始清欠一个都逃不开。但苏州那些大地主没什么反抗的声音,是他们老实吗?不,恐怕是得到了风声,只拿沈家开刀。事不关己,当然能够高高挂起了,甚至还能从沈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张家因为张恒那事儿,垮了不少,要是沈家也跟着倒下,那完全是权力重组的时候,怎么能不过去分一杯羹。


    “船行沈家独大,其他人不是不想插足,而是始终没这个机会。”高素之一挑眉,又狡黠一笑,说,“但造船业我有用,可不能被他们吃下。”李家还真挺会来事儿的,得了纺织的好处还觉得不够呢。


    被查账的沈家焦头烂额,当然就顾不上从蜀中来的大商户了。


    而沈初月冷眼看着局势大变,又得了窦山君的手书,心一横下定决心要赌上一把。那商户其实已经让渡了利益,她翻看了造船的图谱,那技术远超沈家船行,有它在手再开一家船行有何不可?就算商人一分不给,她其实也不算亏,可她被沈家打压,很需要现钱。


    沈初月亲自去了酒楼中找那位蜀中大商户,愿意与她定下契约。哪知还有个大惊喜等着她,这大商户竟然一口气将款项结清,那可是一笔惊天巨款!


    “我家主人怕娘子周转不过来。”蜀中商户笑眯眯地说道。


    沈初月与商户对视,电光石火,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她名下的船行是小,可要是将整个沈家都串通到一起呢?沈家那些族老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人,被刺史府追着,这是她的机会!沈初月朝着商户一拜:“替我谢过贵人。”


    蜀中只是掩人耳目的身份,能有这样大的手笔,还在苏州的——沈初月脑子中很快就跳出一个名字来。她不动声色,将这个秘密藏在心中。


    第65章


    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整个沈家如今就在这么一个处境。


    官府要来清账,来重新丈量沈家拥有的田地,能怎么办?继续隐瞒名下拥有的田宅数吗?好啊,那没有造册的都不是沈家的,全部收为官府所有。要是全部造册,那清欠的款项要全部补上吗?佃农那可是提供了实打实的证据,钱粮已经到主家了,之所以没有上缴,是被主家扣着。


    平日里的确是相安无事,但真要查起来,就没有谁是干净的。再往里深入,田地是怎么来的?威逼利诱、强取豪夺都是他们那些豪族心照不宣的手段了。脏了点,但之前没人管啊!沈家一贯的做法是贿赂衙役,可现在都不顶事了。那些在刺史府当差的沈氏族人,全部都得回避。


    沈家人寻思着面见窦世显,只要这位刺史肯松口,那顶多是断尾。不过这点儿惦念也跟着落空了。想要纠集过去往来的好友一并抗议,可任由他们将“唇亡齿寒”说尽,那些已经吞下好处的人都置之不理,尽显商人的薄情。


    他们得到了准信,刺史府没打算将事情扩大,又何必去找事?


    孤立无援,侵占良田、逼死佃农等糟糕的事情陆续被查出,沈家族中一些胆大妄为的,一个接一个被抓了下狱。沈家族老走投无路,想到满园中住着的那位天潢贵胄——依稀记得,张家就是靠博得这位的欢心,才将张恒从牢中救出来的。


    钱是不能够直接送到齐王手中,得寻找一些名目,譬如给州学捐赠米粮肉、笔墨纸砚,譬如贡献出家中藏着的典籍,印刻出来供文人们浏览。可这一系列事做下来,满园中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事情越发难做,清查田产、追缴欠款就算了,沈家赖以生存的支柱船行也陆续暴露出问题来——譬如刻意将船做坏了,这样买船人要么找他们家维修,要么找他们购入新船;还有运粮一事上的“损耗”,这自然损耗是一种,余下的嘛,就难说了。总之,苏州传出的消息,没有一样能让沈家人快活的。


    在沈家宗族遭到打压时,沈初月拿着那笔巨款趁势追击了,直接从那边挖人。


    李家。


    他们经营的主要是纺织业,在得到了改良后的织造机后,效率直线提升,利润也犹为可观。在苏州有个陆家跟他们抢占市场,李家在提升技术后,采取降价的方式打压陆家。可他们仍有活动空间,陆家则是得权衡各种,价格一旦拉开,在同样的品质上,是个人都会选择便宜的,更别说李家拿出的也不是瑕疵品。


    利润滚动起来,李家尝到了甜头,便迸发出了勃勃的野心。试图再度涉入一些之前未曾到过的产业。如果名下有造船的,走海路不管是向北向南还是直接出海贸易,都能减缩成本。


    “满园那边有明确的话,等到明年,织造机就会向外推广,我们只有一年的时间。”


    “日后纺织没有这么多利润,还不是得另辟新径。”


    “沈家船行那边——”


    李家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李修扫了眼族老,沉声说:“这一年事情我们要的是先机,难道凭借着先机,不能够领先同辈么?”


    “四郎什么意思?”族老问。


    “齐王命人来我李家作坊教棉花纺织,也就是说第一批送入长安的,必定出自我家之手。只要做好这件事情,还愁什么没有?”李修沉思片刻,对着族老说,“船行那边,不必寻思了。”


    李修哪里会嫌钱多?要是能够吃下船行,他当然乐意张开大嘴。可现在的局势让他不得不慎重,因为觊觎着沈家的并非是他们,还有沈初月这么个沈家人。她原本在宗族的逼迫下难以喘息,现在忽然有了一笔钱,是从哪里来的?联合张文宣暗中提点他的话,他猜测齐王对船行也很有兴趣。要不然,窦世显怎么病了呢?怎么第一个就拿沈家开刀呢?他是贪心没错,可有的东西得把握好度,不该沾染的不要沾。


    李家也有在外为官的,声名显赫超过李修的。但那些在外的人,哪里比得上在本地刺史府做司马的?族老们热切的心思也渐渐地按了下去。


    苏州暗潮汹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家便颓势尽显。随着族中一些主事的人陆续下狱,沈家人也是走投无路了,试图找在陆家作客的元养心帮忙。这位虽然没有授官,可早已经进士及第,出身显赫,等回到长安必定会一步登天。


    可元养心顾不得沈家了。


    他得到消息,说圣人抱恙,朝中已经有立储的声音传出。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他不能再缓缓地于外游学了,而是要快些回到长安去。他去意已定,没再理会陆家人挽留的话语,当即带上仆从离开苏州。


    满园中。


    高素之知道元养心在苏州,便暗中派人盯梢,一直看着他。得知陆家摆宴席送他,立马向着崔乌吩咐一声。


    她那舅父崔阊在绿林道上有人,虽然说那人能量远远没大到手眼通天的地步,但传一些假消息还是可以的。


    在剧情里,没怎么提元养心的死因,只说了他的死带来陈国公府上的乱象,没有仇人也无处报仇。但是根据崔乌带回的消息,分明是京中有人买凶。而那个人——除了高望之,高素之想不到其他人选了。她和元养心都在苏州,一次性能解决两个,岂不是一件美事?


    高素之不准备救下元养心,因为元家的人不可能放弃晋王,只因短短的救命之恩就放弃高慕之的。她跟着崔乌提了几句,崔乌立马就心领神会,向着道上的人传达齐王与元养心在同一日回京的消息。看她多贴心,这么一来,道上的人都不用动手第二次的。


    在做完这事情后呢,高素之又给在长安的沈采真写了封密信。高望之未必会留下证据,但没关系,她可以借助沈采真那以假乱真的字来伪造。对待敌人,无中生有也是一项策略。


    血案是个惊雷,在几日后落入苏州那本就不够平静的池子里,炸得刺史府上一众耳中嗡嗡嗡响。山贼是永远剿不干净的,不法之徒往山中一躲,官府要抓到他们得废很多的人力物力,要不是什么紧要的,还不如睁只眼闭只眼呢。可这种境况被抬回来的尸体给打破了,有人认出来遇害的是国公府出身的贵胄!


    元养心在苏州游学不算事儿,但是他死在了苏州管辖的地方,那问题就很大了,谁来承受陈国公府上的雷霆之怒?


    张文宣和李修的神色都不大,启禀高素之后,立马组织人前往不法之徒出没的山林中剿贼。非要拿住几个至关重要的囚犯来接下这个大锅。


    就在苏州动起来的时候,元养心身亡的消息经由驿站,快马加鞭地传回了长安。


    陈国公元尚同子孙不少,可除了长子元玄德外,他最看重的就是嫡长孙元养心!手中那张轻薄的信纸有千钧重,他双手颤抖着,呼吸猛然间急起来,眼睛暴睁着,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音。


    元玄德跪在元尚同跟前,泪流满面。


    到底是多年居于朝堂历练出来的养气功夫,元尚同硬生生地将那口老血给吞了回去。他道:“齐王在苏州!是不是她命人下手的?”就算不是齐王做的,在齐王的主导下,苏州那边会有真相传来吗?他硬压着心口沸腾的那口老血,急匆匆地朝着元玄德吩咐,要亲信即刻前往苏州。


    片刻后,元尚同又改口,咬牙切齿说:“不,你亲自去一趟!”


    “可儿有职事在身。”元玄德也恨不得即刻前往苏州,可他是太常少卿,哪能随意离京?


    元尚同又道:“我入宫一趟,恳请陛下开恩。”


    太医的诊治没见泰始帝身体好,但崔闳进献了几个江湖游医和方士,一枚金丹下去,泰始帝立马就生龙活虎,能如过去般视朝了。可泰始帝病过一场,毕竟不如过去殷勤了,反而督促宫中造什么道场,竖起了炼丹炉。言官的劝诫弹劾没有丝毫的用途,甚至还有人因此被打了二十杖,众人只得闭上嘴。总之,想面见圣人没过去那般容易。


    就算是元尚同,也得掐着点,在圣人没在静修的时候前去宫中求见。


    元养心身死的消息传到贵妃耳中,元贵妃又是愤怒又是悲伤,对着老父留了一串眼泪。


    可泰始帝无动于衷的,看在元尚同老泪纵横的惨像上,倒是一挥手,批准元玄德亲自前往苏州接回元养心的遗体,归葬长安了。


    魏王府。


    高望之得知元养心身亡,顿时大喜。


    只是在听到高素之压根没有离开园林后,眉头皱了皱,又有些微的遗憾。


    他问:“我们的人都撤下了吗?”


    “撤下了,到时候用几个流民顶上去充当山贼就是。”答话的幕僚思忖片刻,又问,“要命令他们回京吗?”


    “不。”高望之眼中闪过一抹寒光,道,“让他们继续等待机会!”


    人在高素之离开长安的时候,就派出去了。元养心只是附带的,他的最大目的就是解决在外的高素之。


    在长安得手不易,可人一旦离开京城,那就好做了。


    比起在朝堂中拉拢人进行党争,直接将对方消灭了是最便捷、最有利的方式,难不成活着的人还要谋立一个死人当储君吗?


    “大王,乐善学宫那我们插不进去人手。”幕僚又道。


    “她不都已经离开长安了吗?”高望之闻言立马露出不满的神色。


    幕僚弓着身子,在高望之冷漠的视线中战战兢兢,说:“齐王离开之前,将乐善学宫和城南的工厂转赠给了平阳、襄阳两位公主。皇后殿下怕她们不知事,便亲自点了人看着。”说着,他悄悄地睨了高望之一眼。大王这几年在齐王跟前扮演好弟弟,那完全没有用处啊。


    高望之气恼至极,猛地一拍案,怒道:“皇后殿下眼中只有高素之,就算高素之有病,也总是如此!何其不公!”


    “算了,不过是一群匠人和妇孺,没什么值得挂心的。”高望之道。他想对乐善学宫下手,倒不是觉得它有多少,只是高素之的东西,他想要而已。


    幕僚看着高望之的脸色,嘴唇翕动着,到底没说出不管世族还是勋贵家的小娘子都聚在那边的事儿。


    第66章


    平阳公主高满虽非帝后所出,可颇得圣眷。在兰陵公主避其锋芒,舞阳、襄阳还未长大的情况下,自然就成了长安贵女的风向标。一开始的活动都在公主府,可后面因为那游乐场和小吃街挪到长兴园,如今呢,高满替高素之掌着乐善学宫,就隔三差五往那边跑,长安贵女们也跟着高满走。


    一开始聚在一起只是饮饮茶、赏赏奇花异草,可慢慢的,风气就变了。《天工开物图说》印刻的数目不少,贵女们很少拿起那些书籍,可耐不住郑光妙整天抱着它啊,一有什么主意就兴致勃勃地跟高满提,想要借着城南的工厂做试验。高满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甚至怕郑光妙囊中羞涩,很贴心地给了她一大笔钱。


    她动手改良的都是灌溉之流的农用器械,跟着老匠人们一边研究图说一边实操累积经验,最后通过将作大匠郑本初以及司农卿裴隐,传到了宫中修行的圣人耳朵里。能什么都不做就拥有“明君”的名号,泰始帝当然龙颜大悦,一挥手赏赐了不少好物给乐善学宫。可饶是如此,也没几个儒学出身的人看重匠人。


    高满一行人不以为意,现在高素之远在苏州,注意到学宫的目光越少越好。她能够处理一些事情,可谁愿意有事情来?当然是越清闲越好了。


    在元养心出事的当口,乐善学宫中的沈采真以及公主府中的平阳都收到了高素之的手书。沈采真感念高素之对她的恩情,毫不犹豫便提笔模仿高望之的字迹写了封书信送出去。而高满,则是拿着那封书信研究了一阵,找慕容观商议。


    “这什么《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是什么意思?”


    慕容观抚了抚额,看完高素之的书信后,琢磨一阵道:“大王兴许想要出一些评议士人文章的……教材?”想了一会儿,她还是用了信中的“套词”。


    “这事不该交给文臣来办吗?”高满道,过去也有将历代进士及第的士人文章集成一册的,不过都是些私底下传抄的手抄本,后来造纸术、印刷术推广,倒是有些小册子摆在书铺中,可不够权威就没什么人来光顾。


    慕容观凝视着高满片刻,轻笑一声,问她:“乐善学宫的哪样事情不能由文臣来办?”分明是齐王给她们一个走出内帷的机会。


    高满立马就懂了,可在赚钱的事情上她是行家,弄文章的事情便没有多少头绪了。她思来想去,入宫一趟拜见皇后。皇后世家大族出身,才华横溢,不亚于几个兄弟。


    那厢崔元元听了高满的话,将宫人们都屏退了。她眉头微微蹙起:“评议举子的文章,怕是会引来大面积的非议。”


    “那些人的自尊很容易受伤,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废物。”高满说话也不客气。那些男人没什么下限,被刺伤后一定会联合起来攻讦小娘子们。


    “有两个选择。”崔元元琢磨一阵,说,“三娘不是在崇文馆中读书吗?只说编纂出来是给三娘以及伴读的小娘子们看的,士人们就不屑一顾了。”


    “第二种便是先隐去自己的名字,只取一个无人知晓的号,再请来大儒装点门面。”崔元元叹气,“可这么一来,小娘子们便会受些委屈。”如果不是局势不好,谁愿意去当“无名氏”呢?在世人的眼中,“无名氏”多是默认为男子。


    “可名声不会长久被掩盖的吧?”高满抬眸凝视着崔元元,眼眸发亮。


    崔元元笃定道:“不会。”高素之要走上那条路,必须得有同伴。只有宫人是不够的,用宫人就意味着内外仍旧有着区别,她那女儿恐怕想要打破这一禁锢。


    “大儒又该哪处去寻呢?”高满眉头紧皱着,有些苦恼。她幼时向学之心不怎么强烈,博士见到她都吹胡子瞪眼的。


    崔元元平静道:“张太傅。”太傅是神武帝的心腹谋臣,也是泰始帝的授业恩师。在朝政稳定后,他便挂冠离去,住在长安郊野的别业闭门不出了,偶尔指点几个门生。当初泰始帝在外征战,张太傅留在京中,崔元元一力主持府中事务,没少请教他。一来二去,实际上也有师生情。张太傅通儒经,可又十分崇佛道,并不似国子监那帮博士们那般迂腐。


    崔元元凝着高满,在她惊异的神情中,又若无其事地说:“阿满,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请教崔阊、崔闼他们。”


    高满立即叉手称是。


    她的心思活泛起来,一开始跟着高素之也只是想着赚钱而已,可现在看来,也不仅仅是赚钱的事。无所谓了,高满一摇头,将杂念从脑海中甩出去。总比高望之、高慕之那俩借钱不还的好。


    苏州,满园。


    高素之也在跟王映霜说“教辅”的事。


    这灵机一动后,想要掌握的其实是一种“话语权”,一旦被确认为“权威”,多得是不动脑子就跟上来的人。


    “只是一开始她们不能够袒露女儿身。”王映霜幽幽叹息一声,那些自大的男人对女子的轻蔑是根深蒂固的,就算是一滩烂泥,也想当“天”。明明有足够的才情,可仍旧被看做是低人一等。对她们习作的评价呢,也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审判。


    就像她的那位姑祖母,为什么要在去世前焚烧著作,还不是被时局逼的?她的祖父和父亲将旧作收拢起来,可也不过是束之高阁,不愿意将它示人。族中小娘子有才情能装点门面,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要是伤害到了他们可怜的自尊,就得掐着尖利的嗓子大叫“欺人”了。


    “今日的委屈,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讨回来的。”高素之哼了一声,也烦死了那群自以为是的长舌男。


    说来今岁贡举的榜单已放,得了进士身份的也就二十几个。千人聚集在长安呢,一小部分留下继续修习,余下的都是要返乡的。苏州也有士人,归来后就不停朝着满园投递诗文。高素之抱着择选人才的心,耐心地看着士人的文章,可都是些什么东西?一手骈文倒是写得漂亮,给人一种花团锦簇的灿烂之慨,可仔细拨开,什么有价值的内容都无,只能说看了“如看”。


    她需要的是能操实务的人才,算、律、天文、医……什么都好,可天底下就满口大话的儒生多。


    高素之叹了一口气,跟王映霜抱怨了两句。王映霜抿唇一笑,安抚她说:“等乐善学宫那些人学成,不就能够将知识播撒向四方了吗?大王不必着急。”


    被顺了毛的高素之双手揽住王映霜的腰,眨着眼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大王不是有神仙托梦?”王映霜打趣高素之。在长安的时候,高素之总让她去采摘或者触碰一些花草树木,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后面的麻木。可懒得去过问了,可偏偏高素之自个儿又跳出来说,是神仙的要求,说什么她们妻妻一体,得元炁互通有无,听得王映霜直摇头。算了,只要高素之开心就好了。哪个人的身上没点秘密呢?


    “神仙也是因为有你在才眷顾我呢,要不然怎么早不入梦晚不入梦,偏在你嫁入王府的时候入梦呢?”高素之笑盈盈道,她也没说谎,就是王映霜在附近,003那个笨蛋才绑错到她的身上。由此可见,王映霜就是她的福星。


    “我们是佳偶天成。”高素之凝着王映霜又说。


    王映霜轻嗤一声,推了推怀中的高素之,低喃道:“你也不害臊。”


    “臊什么?”高素之索性换了个姿势,枕在王映霜的腿上,“偏偏是你,偏偏是我,难道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王映霜不答话,只用那双顾盼神飞的眼凝视着高素之。良久后,她才说:“花会还开么?”


    高素之立马道:“开!”那植物收集的任务可不是对她一个人开放的,几个月时间过去,她能找到录入的植物都差不多了,积攒的能量差一点点就能换玉米了。在这关键时刻,她得动用一下权势,让人送点奇花异草来。当然,她也不是白要的,用钱或者用种子去置换。


    她现在跟王映霜朝夕相处,在耳鬓厮磨间,能量值涨得飞快,已经变成系统商城刷新出来的东西跟不上了。好几次为了重置商城里的物品,她交换了些花里胡哨、没有用处的东西。


    “003,你能不能努力一点,暗箱操作一下?就算刷新不出青霉素,也给我刷本《本草纲目》吧?或者是《提炼玻璃进阶指南》?”高素之在脑海中催促。她知道窑炉能把沙子变成玻璃,也模糊知道吹玻璃技术,可具体怎么操作她一窍不通啊。


    003:“……”


    等到为元养心而来的元玄德抵达时,满园的奇花会已经举办了将近半个月了,文人为花草题诗作赋,苏州城中一派快活的气息。元玄德那颗因嫡子暴亡的心顿时被扎了几下,等得知元养心之死已经以路遇山贼不幸被害草草结案,元玄德更是气得想要呕血。


    “郎主,去见窦刺史吗?”家奴忧心忡忡地问。


    元玄德咬牙切齿,挤出一个“不”字。


    苏州刺史谁知道有没有被齐王说动?他不放心让别的人去查!在见到装着元养心的棺木后,元玄德将血泪尽数咽了回去,命令心腹前往元养心遇害的地方仔细勘察。


    为什么山贼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什么遇害的是他的儿子?


    他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齐王与魏王同母所出,必定一党,不是他们还是谁?


    第67章


    元玄德的动态瞒不过高素之,在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便有密信从崔闳的手中送出,经过重重驿站抵达高素之的手中。高素之不太在意元家到底来了哪个,反正沈采真的那封伪造的手书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元玄德上钩。


    文人别的不好说,但吟诗作赋还是有一手的,雅驯风流,伴随着送入府中的奇珍异草,还有不少辞赋。可惜高素之对此兴致缺缺,她看着那点亮许多的图鉴,发现可以兑换玉米种子的时候,就叫停了花会。再这么下去,怕是有人又要悄悄弹劾她了。


    玉米这种东西种植方便产量高,系统给的都是后世的良种,可以种两季。这个时间春玉米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夏玉米倒是可以下种。煮、烤、蒸……玉米糊糊、玉米面包以及爆米花从高素之脑海中一掠而过,她赶紧甩了甩脑袋,将这思绪扔到脑后去。


    “大王怎么了?”王映霜困惑地瞥了摇头晃脑的高素之一眼。


    高素之含糊说了声“没事”,顿了顿,又凑到王映霜跟前说:“短短一年,我已经献上红薯、土豆以及棉花等作物了。若是再得了什么好的——”


    王映霜明白高素之话中深意,她凝视着高素之,轻声道:“大王难道忘记京中的那些传言了?”


    “倒也没忘,只是——”高素之想到出京前崔闳的那一番话,将她的神异定性为苍天与天子之间的喉舌,这与她最初的计划相似。人在京中倒是可以说沾了龙气,可远离长安,那原本吹捧她的流言就会形成一种束缚,露出十分不利的一面了。只是有能活人的良种在手中,她哪能就那么搁置着呢?


    “大王也用不着自己献上。”王映霜琢磨一阵,笑道,“大王的功绩已经足够了,不如将它送到手下手中,借此机会安插提拔自己人。”


    高素之眼眸一亮,如果是她,在功绩层层累加后会引来泰始帝的忌惮,但要是朝臣献种,那就是天佑有德之君,是祥瑞了!在京的朝官们毕竟靠近权力中心,身不由己卷入争储的斗争中,各自有立场。可在外州任职的刺史就不一样了。有那么几个想要站队,借此回到长安的。可正因如此,在一切明晰前,他们是不会轻易动作的。


    脑海中迅速划掉一些剧情中后来借着高素之势力回到长安的人,高素之抚摸着下巴,仔细琢磨人选。


    “最好不是勋贵,也不能是世家。性情得刚毅有魄力,做人还不可迂腐。”王映霜道。非大族勋贵出身,能做到刺史的,都是有一定本事手段的人。在知道高素之对那个位置有意向时,王映霜便开始关注朝臣动态。琢磨一阵后,她问高素之,“抚州刺史许枚如何?”


    “许枚?”高素之眼皮子一跳,隐约觉得熟悉。这名字在剧情里出现过!


    王映霜缓缓道:“他是张太傅的门生。”


    经她一提醒,高素之就想起来了。书中的张太傅张玄衡是皇后的人,直到皇后即将病薨,才将这拥有着巨大能量的筹码推出。张太傅本人没怎么出面,他的一些得意门生倒是转回京中,不过性情耿介刚强,不怎么给高望之脸面就是了。


    自己愿意追随高望之的都被高素之排除在外了,而皇后那边的势力——尽管在剧情中有转向高望之的——依然是高素之可以争取的人物。剧情里提到许枚几笔,没什么恶劣的事迹,只是不太讨高望之喜欢,入京没多久又被踢到岭南去。


    抚州在江南西道,距离苏州也不算远。高素之与王映霜合计一阵,找来崔乌一问。得知崔阊与抚州的司马有交情,越发高兴。这人不惧艰险四处游历也是有好处的,看崔阊虽然是一介白身,可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有交好的友人。也就崔闳眼高过顶,还自矜世家出身来鄙夷天下人。


    在择定人选后,高素之将一半的玉米种子以及种植养护手册给了使者,仔细地叮嘱几句。虽然说系统给的好种子出芽率极高,可以防万一,高素之自己也留了些,毕竟玉米能保存的时间长。


    在高素之、王映霜悄悄在江南铺人脉的时候,元玄德的心腹也从山中找到了线索。苏州刺史直接以山贼结案,凶手已经问斩,可谁知道那凶手是不是真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元玄德的心腹在山中一棵树上找到腐烂的尸身,从他的怀中摸索出一封血书。那印鉴一下子就让元玄德的人看直了眼。呼吸灼热,手脚颤抖,忙不迭将讯息带回。


    元玄德眼睛赤红,充斥着细密的血丝。他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名字:“高望之!”信上的字迹他哪里会不认得?分明是那在“雅量非常如谦谦君子”的魏王!什么山贼,都是高望之刻意安排的刺客,要杀齐王以及元养心!只是魏王和齐王之间的矛盾也这么深吗?魏王还想借机除掉齐王?


    “郎主,刺史府草草结案,怕是齐王在暗中遮掩。齐王将魏王当作弟弟,可魏王却是桀骜不恭,这信——”心腹觑了眼元玄德,心念微动。如果让齐王知道了,那不是能够挑拨他们吗?


    元玄德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良久后,他才吐出两个字:“回京!”


    心腹又问:“郎主不打算继续追究?”


    元玄德面上神色变换不定,良久才惨然一笑:“圣人的儿子杀我儿子,圣人会处置吗?至于兄弟阋墙——皇后尚在,真能演变成我们所想的那样吗?”他不会将证据拿出来,但并不意味着这个仇他就此算了!


    心腹悚然一惊,低着头称了声“是”。


    确实,亲王谋害朝臣子嗣,顶多被圣人斥责几句而言,不痛不痒。圣人哪能让亲王为臣之子偿命。


    元玄德一行人大张旗鼓地来,最后急匆匆地扶棺回京,根本没有想过拜见齐王或者去拜访窦世显。


    刺史府中,张文宣、李修暗松一口气,现在窦世显还“卧病”在床呢,如果元玄德知晓情况上奏,保不准苏州又要换一个刺史,这并不是他们乐意见到的。


    元玄德前脚才走,消息便传到满园中了。


    高素之闻言一惊,将案上的书推到一边去,问道:“千真万确?”


    暗卫道:“当真。”


    高素之又问:“他有得到那封手书吗?”


    暗卫点点头。


    “没闹开,真是奇怪。”高素之琢磨一阵,自言自语说,“必定是有更大的图谋。”


    高望之那厮也是自信,在杀死元养心后,也没将自己的人撤走。她这个做姐姐的,当然得替高望之把人处理干净,方不辜负姐弟一场了。


    为了让炮火集中在高望之一人身上,高素之让沈采真伪造的手书中,将她自己也列为暗杀对象。如果元玄德闹开,那就让皇后看看高望之是怎么个心狠手辣的人,如果没闹开——恐怕会在后头等着。总之,以元家人那跋扈以及睚眦必报的性情,高望之和高慕之暂时联手的可能性不存在了。


    剧情中元家不知道凶手是谁,再加上子弟的私斗,逐渐衰弱。如今有一个“复仇”的目标,元氏子弟就算私斗那也得将高望之当目标攀咬。只盼着陈国公一家快些化作疯狗吧。高望之和高慕之斗得越狠,她从中谋取到的好处也就越多。


    高素之想得没错。


    这仇别说是元玄德咽不下去,就连惯来能忍的陈国公元尚同也咽不下去。元玄德人还没抵达京城,消息便先一步送出了。京中得到传信的元尚同气得呕血。


    元养心早年是晋王高慕之的伴读,后来才四处游学,而游学的目的之一,便是替他结交友朋、举荐文士,高慕之知情后,当然也是大怒,恨不得将高望之给生吞活剥了!


    与其说高望之针对元养心,倒不如说是整个魏王党羽对晋王府的打击,高慕之哪能不还手?他倒是想学高望之那样暗杀,可人在天子脚下,这么做行不通,最后只得从言官着手,让他们弹劾依附高望之的人马。从私德不修到侵占田地再到掠卖人口,管它是真是假,把帽子扣上去就是了。


    高望之以前和高慕之还是暗争,毕竟兄弟和睦是泰始帝乐意见到的,而且泰始帝至今没有立储的打算。可现在高慕之明目张胆地栽赃他的人,哪能不还击?御史台中难道只有高慕之的人吗?结果朝中出现侍御史互叱的情形,惹得泰始帝大怒,一气之下将涉事的御史尽数杖责。御史本是天子的耳目,现在为两位皇子争锋,将天子置于何地?


    在朝会后,泰始帝跟崔元元抱怨了几句朝事,崔元元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御史掌监察,如此混乱,何不分治?”


    泰始帝一思忖,觉得颇为有理,当即下旨要宰相们商议章程。没几日,中书令王泓便上书,请在御史台下设台、殿、察三院,以台院侍御史、内供奉弹奏高官为职,殿中侍御史纠察百官班次,而察院除了监察百官外,还奉敕旨出巡。


    在泰始帝应允后,王珩又奏请:“监察之官职权甚重,请敕授。”本朝选官都是吏部注拟,五品以上由皇帝来敕授,而侍御史等大多是六至八品官,当由奏授。


    御史台本就是天子的耳目之司,王珩此举自然颇得泰始帝欢心。原先那班吵吵嚷嚷的侍御史,没撤职的也被调到殿中,而位卑但职权重的察院侍御史有所空缺。泰始帝一喜之下,就让王珩与诸宰相商议,举荐合适的人选。可说是宰相商议,最后奏书上领衔的还是王珩,这便意味着他的意见最重要。


    下朝后,崔闳阴冷的眼神落到王珩身上。


    王珩与同僚并行,面上乐呵呵的,仿佛没察觉到他的目光。


    第68章


    御史台大换血的消息传到苏州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六月的江南尤其湿热,连绵的雨仿佛没有尽时。


    高素之人远在苏州,也没法用多少力,只能看着王珩发挥施为。


    王珩颇能揣测圣心,提拔上来的人既不是魏王也不是晋王党羽,这点很让泰始帝满意。


    “御史台也蛮烦人的。”高素之感慨道,可也知道这股力量不能缺。它是一柄极为好用的刀。一旦被御史台的人缠上了,非要脱层皮不可。


    心中牵挂长安,然而分身乏术,只能够通过往来的书信知晓一二。


    时间悄然流逝,盛夏的蝉鸣声逐渐远去,窗外偶尔有几道凄切的蝉鸣,提醒着高素之,秋风散去暑气,已吹到了江南。


    期间高素之送出去的占城稻大丰收,产量在原先的稻种之上。早熟而耐旱,粒差小,更不择地而生,明显优于过去稻种。这是苏州官员的功绩,必定要联名上书的。那些有幸得到占城稻的,也在奏书上挂了名。嘉禾生,天子明,泰始帝自然高兴。下旨褒奖了苏州官员,并让使者将稻种送些回京,余下的呢,听任齐王安排。


    高素之这回做使者,人在苏州,可掌管的不止一州。稻种既然是品质优良之物,自然不能苏州独有,得分给其它州。她以朝廷的名义向那些得了稻种的大族买新种,又散给了扬、杭、常等州,还遣那些大族家中的管家去宣扬占城稻的好——至于其中能谋几分利润,得看那些人自己的本事了。


    高满那边殷勤来信,城南的工厂差不多建成了,乐善学宫规章制度逐渐完善,一切皆好。而她们呢,听从了她建议,着手刻印什么《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了,连名字都不带改的,按照她提的直接用了。一些颇有才情的小娘子们没直接显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取了个化名,伪装成了京中的士人,笔下激昂文字,挥斥方遒。


    这些东西要落入眼高过顶的士人眼中不容易,故而要请大儒背书,而那请出来的大儒呢,是早已经不问世事的张太傅。他亲自撰写了文章,评点时文。有张太傅名号在,士人当然一拥而上了。他们不知道那些采用化名的人是谁,便往张太傅的门人子弟上猜,毕竟太傅赋闲在家,无聊时候教一群学生,十分合理。至于那册子奇怪的名字——太傅所出,哪能与俗人同?


    信的末尾一截,就是算钱分账了。有了“名人效应”,什么东西卖不出去?高满无师自通,笔墨纸砚镇纸等物,都贴上了过去的名人标签,说是某某曾用——果真,不少士人来购买,说甚么沾沾文气。


    “大王想回长安了吗?”王映霜凝视着高素之,温声问道。看信的时候一会儿笑,一会儿长叹的,脸上情绪复杂得很。


    高素之盘膝坐在榻上,她将信笺往边上一推,朝着向她走来的王映霜道:“如果做一个闲散宗亲,在江南没什么不好的。”


    王映霜一颔首,人一在长安外,就很容易被遗忘了。一年不算什么,可要是长久在外,那就不得了了。她要是晋王、魏王,就得想方设法阻拦齐王回长安了。


    “再过些时日,棉花就能采摘了。”高素之转了个话题。棉花纺织相关的织造机都已经准备妥当,李家纺织厂中的工人们,都学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实操。这些织造出来的棉衣都要运回长安的,可不能大意了。


    高素之不会做农活,可到了棉花采摘日,还是跟王映霜一道在官田中露了个脸。官田中的农人都是高素之雇佣来的,吃穿用度都是高素之在砸钱,对高素之自然是感激不尽。不到一年的时间,高素之的名声就在苏州扩散开,名望极盛,时人都以得见齐王一面为荣。至于曾经的对齐王疯病嘟囔,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棉花采摘之后,便是加工的工序了。技巧呢,高素之早就命人教给李家人,除了头天去看了眼外,高素之就没再露面,只派遣心腹去当监工。


    做纺织行当的苏州共有两家大的,陆家在机械上落后,价格上难以跟李家打擂,生意是一落千丈。得知棉花纺织由李家独占,心中嫉恨得不行。有些大胆的小儿甚至想要进工坊去扰乱秩序,不过李家那边早有防备,将人拿了送到官衙中去。而窦山君呢,一点也不怕陆家的余势,逮着个机会死命清算。


    至于身份最尊贵的齐王——完全是袖手旁观,甚至是乐意见此。


    每有一户破落,刺史府那边就去丈量土地,重新登记造册——那可不是简单的青苗簿了。也不知是张文宣还是窦山君自己主意。


    “可以观察一阵。”高素之琢磨着,将窦山君纳入重点考察对象。


    她就算年末回京,也会留些心腹在这里的,毕竟船行那边得盯着。沈初月吞下族中产业后,还需要消化呢,出海计划非三五月就能完成的事。


    长安中。


    就算被晋王的党羽死命攀咬,高望之也没忘记观察苏州的动态。说甚么“体弱”,这一点病症都没传出,分明生龙活虎的,哪有什么病入膏肓的迹象!到了此刻,他哪里会不知道,当初崔药师带来的“中毒”就是个假消息。或者是被名医救了,不管怎么说,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她是为了棉花出使的,等到棉花织成,就要回京了。”高望之冷声道。他在长安要笼络士人心,可一直闭门谢客的张太傅露脸,一下子就夺取士人的视线。他几度登门拜访太傅,都无缘得见。唯一能安慰他的是,高慕之也白跑了几趟。


    “大王不想齐王回京吗?”幕僚问道。


    “当然不想。”高望之眉头紧皱着,他恨不得高素之死在苏州。可他派遣出去的人没声息了,联想到元家的一系列行动,他猜测元玄德去苏州查到了什么。至于没有将那层表象撕开,是因为手中没有足够的证据。高慕之一定暗中盯着他,他要是再有行动,就容易被抓到把柄了。


    “不如请宫中那两位帮忙?”幕僚道。他说的那两人是近来颇为得宠的道人,一个叫张元真,一个叫赵德充,自称是海外仙岛来的。他们跟脚如何,魏王府中一清二楚。就是个坑蒙拐骗的假道人,通过崔闳的一番包装,才以高士的身份入了宫。


    高望之眸光闪了闪,微微一颔首。


    几日后,那方士张元真装神弄鬼一番后,就向泰始帝进言,说东南方有秽恶气,需龙气压制。龙气从哪里来?除了泰始帝本身,那就是龙子龙孙了。张元真说得含糊,将秽恶气和龙气牵连在一起,暗示两种镇压的途径,一呢便是大兴土木,二呢,就是让齐王在东南继续待着。提大兴土木的时候,张元真又将泰始帝吹捧一番,说崇尚节俭,爱民如子云云。


    在朝议的时候,泰始帝将此事一提,立马引来谏官们对方士的斥责弹劾。原本想不起齐王的朝臣,纷纷恳请圣人召齐王回京,理由自然是齐王功高又为皇帝之嫡长子,不该长久在外等。亲王就藩意味着无缘皇位,只是齐王的情况有些特殊,没在齐地,反而在吴楚之地充任使臣,甚至有人奏议立储君事。泰始帝听着烦,直接一拂袖离开大殿,压根不提召回齐王事。


    苏州。


    得到消息的高素之并不意外泰始帝会有如此举措,“迷信”二字贯穿了这位的一生。年轻时候便沉迷祥瑞天书事,等年老了病过一场后,自然越发依赖方士。万岁万岁,哪个帝王不想千万岁?那妖道的话啊处处破绽,不过只要泰始帝信了,其它的有什么紧要的呢?


    “大王有什么打算?”王映霜问道,她坐在高素之身侧,也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封长安来的密信。她心中有个主意,不过没提出来,而是先询问高素之。


    “长安我是一定要回的。”高素之沉声道。不回长安,就无法加入那场夺嫡的战争里。“有一个人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哦?”王映霜手攀着高素之的肩膀,眼眸中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她道,“大王请说,看看是否与我所想的那人一样。”


    高素之心念微动,将王映霜的手拉了下来。她没说话,而是一笔一画地在王映霜的掌心写了一个“楚”字。


    王映霜眸色幽沉,她轻声道:“楚王高慎之。”


    高素之一颔首,也没松开王映霜。


    高慎之是她最没有存在感的弟弟,他的出身意味着他无缘东宫之位,除非人都死光了,才有可能让他捡个大便宜。剧情中高慎之是投靠高望之的,不过现在剧情已经变动了,高慎之一直没什么动态,也没变成高望之的尾巴。


    东南吴楚之地,能比他这个楚王更适合镇压“邪祟”的亲王吗?他来南方名正言顺。


    高慎之可能没长太多脑子,但他的王妃是国子祭酒孔祥之女,这父女俩怕是早感知到京中的不寻常。想要将楚王将烂泥潭里拽出来,当然是离开长安最好。


    “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高素之扬眉一笑。


    要么主动离开长安,要么被动离开长安,反正就是一个“走”字。


    王映霜轻轻应了一声。


    长安孔家。


    楚王妃孔孟姜悄悄地回家一趟。


    孔祥凝视着女儿,半晌后,才叹息一声道:“太傅是陛下之师,可皇后殿下其实也算太傅的门生。”身为国子祭酒,主掌文章学业,他跟太傅张玄衡自然是交情不浅。张玄衡出面,大概率是应皇后之请,可又没有站队魏王的意思,那他支持的是谁呢?难道只对文学感兴趣吗?那些针砭时弊的文章他都看过了,不像是太傅学生所作。


    孔孟姜柔声问道:“儿该如何?”


    孔祥眼神冷肃,他道:“说动楚王自请就藩!”楚王没有跟那几位争夺的资格,就算留在长安,那也只能留到二十行冠礼而已!不如早早地跳出囚笼,做个逍遥闲散的宗亲,日子总不会太差。


    第69章


    方外之人超然绝尘,是不会过多干涉朝政的。怕引起泰始帝的怀疑,张元真、赵德充二人只作暗示,并没有明言具体要如何做。东南之地有个藩王坐镇,镇压恶秽之气,齐王可以,楚王为什么不行呢?


    总之,在苏州棉花盛产、棉衣织造成的消息陆续传回长安后,一直默默无闻的楚王高慎之行动了,上书自请就藩。他的封地在东南,他如果前往王国,那就契合了方士的言论。


    一些希望高素之回京的朝臣,立马抓住机会,请泰始帝恩准楚王的上书,又明里暗里地提示泰始帝,齐王是圣人与天人间沟通的桥梁,齐王没在长安的这一年,都不曾有土豆、红薯这样利国利民的作物出来,可不就是离得太远?


    方士们自知不能再进一步催动泰始帝了,高望之那处也没有办法。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默默无闻的高慎之会杀出来。除了面对高素之即将回京的噩耗,另一问题也上浮了。楚王就藩了,那他们呢?泰始帝会不会也心血来潮让他们回藩国?要真是如此,那就无缘储位之争了。怕被风波卷及自身,魏、晋王的党羽难得安静了下来。


    十月中旬,泰始帝允许楚王高慎之就藩,而催促齐王归京的消息也传到了苏州。


    见高慎之如此识相,高素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急着返程。在等待消息的那段时间里,系统商城终于刷出了她想要的新东西——但交易的东西是太湖相关的资料,另一个位面的人需要知道古时太湖的状况。高素之忙碌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是达成交易的条件。


    而在她启程返回长安的时候,抚州刺史许枚的上书并着玉米一起快马加鞭运回京城了,只说是抚州境内发现一种新型的作物,在长达大半年的研究中,他判定此物可做粮食食用。上书将其做“祥瑞”上禀告,歌颂泰始帝的功业和圣明,搔到了泰始帝的痒处。


    齐王高素之固然是天人之间的桥梁,可就算没有齐王在,各地的好东西也会接二连三冒出,不是吗?这让泰始帝心中那隐秘的对高素之的忌惮稍稍降了下去。等到玉米入京后,泰始帝先告太庙,又祭祀上帝,将玉米种留给司农寺研究。


    至于抚州刺史许枚,因献种有功,被拜为弘文馆学士,由地方入京来,在门下省担任黄门侍郎。黄门侍郎是侍中的副官,一旦侍中缺任,便是门下省的长官。许枚才迁转入京,没领同中书门下或者知政事的宰相衔,他也不着急,总归比在外地任官好。


    等高素之她们从江南出发抵达长安,已是大雪纷飞的十二月了。棉花才在苏州试验种植,怎么都达不到几十万件棉衣的盛况,可就算是千,也算大数目。御寒的冬衣除去皇室享用、赐给重臣外,余下的大部分送到军中,最后剩下的则是赐给三老以及幼童,以示泰始帝的爱民之心。


    到了长安后,高素之顾不得洗去一身的风尘,第一时间去拜见泰始帝。虽然身体已经无大碍,可舟车劳顿让她看起来甚是憔悴,面颊苍白的,掩着唇咳几声都像是要呕出肺腑。泰始帝见状神色温和几分,还十分“贴心”地赐下一匣“金丹”来。


    高素之:“……”她不想重金属中毒,可御赐之物哪有推拒的道理,她立刻伏身谢恩,只能说幸好没让她当场服用。她在泰始帝殿中待了大半日,除了说苏州风土人情外,说得最多的便是棉花推广计划。想要有足够的棉衣,一个苏州种植是不够的。试点总得扩展到江南,甚至整个大齐土地。高素之只提了些小建议,至于章程是宰相们的事情,照目前来看,泰始帝也不乐意让她去干涉。


    从泰始帝那边出来后,高素之伸手掖了掖额上的虚汗,将近一年不见,泰始帝变了许多。帝王的猜疑心重,过去被功业压制着,现在自得自满,就开始疑神疑鬼了。这么一来,有些事情得提前准备了。


    吐出一口浊气,高素之又慢慢地走向前往皇后殿中。


    高神嘉早知道她要来,也在皇后殿中等着,见了她兴冲冲地喊了声。她跟高素之有过通信,可哪里比得上真人面对面的说话?高素之朝着高神嘉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长高了些。”


    高神嘉笑嘻嘻的,仰头看着高素之:“我要跟阿兄一样高。”


    崔元元欣慰地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幕,只是冷不丁想到了高望之,心间又是一刺。她晃了晃神,片刻后沉静下来,满怀关切地询问高素之的身体状况。虽然毒素已经拔除,可长途跋涉的,哪能那么容易经受?得个小风寒,都是要命的事。


    “儿无事,让阿娘担心了。”高素之轻轻道。


    人在宫中,晚膳自然也在皇后殿留用的。虽然说从书信上知道不少事,可高素之还是听崔元元讲了又讲。等高素之出宫门的时候,天幕暗沉漆黑,家家户户都点了灯。巡街的金吾卫出行,见到了令牌后,朝着高素之一叉手放行。


    高素之疲得不行,回到王府恨不得就地躺下,可还是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子,快步走到蒹葭园中。


    “大王回来了?”王映霜听到动静后,立马起身走向高素之。


    高素之解下裘衣,抖了抖落下的雪花,道:“我身上寒气重呢。”


    “那有什么紧要的?”王映霜轻哼一声,握住高素之冷冰冰的手掌,低头轻轻地呵气。她牵引着高素之到温暖的炉边坐着,又吩咐下人去烧热水。“可遇到什么?”


    “无,圣人那倒是很顺利,宰臣们也没有出言刁难。”高素之眨了眨眼,笑道,“到了皇后宫中,留了段时间。”一开始的确因长久不碰面有些生疏,可慢慢的,那种熟悉感又重新上浮了,她终于体味到了一种有家的踏实感。


    王映霜“嗯”了一声,凝视着高素之,柔声道:“这些日子奔忙也累,今夜早些歇下吧。”


    高素之点头,可等到灭了灯与王映霜并肩躺着后,她的神思重新变得清醒了。她一会儿喊二娘,一会儿喊娘子,声音压得很低,猫儿似的。王映霜也疲惫着,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哼了一声,就一翻,到了高素之怀中去了。高素之哑然失笑,揽着王映霜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她的心境平和,困意也渐渐上涌,将她整个淹没。


    再睁眼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


    蒹葭园中的奴婢们很知道自己的本分,没什么大事的时候不会来喊人,任由两位主子歇着。


    搔在脸上的发尾痒梭梭的,高素之轻轻地伸手一拨,那被她圈在怀中的王映霜也睁开了惺忪的眼,问:“什么时辰了。”


    高素之道:“反正无事,再歇歇也无妨。”昨日已经将棉花的事情说清楚了,余下的宰相们会处理,不必来劳烦她。


    王映霜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没动弹,便也默认了高素之的话。


    高素之见王映霜醒了,手指便不得空闲,将一缕发丝缠到手指卷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慢慢地松开。看王映霜不说话,她又用发尾去撩王映霜的面颊,直到被她横了一眼,才笑吟吟地松开头发,手搭在王映霜的腰间。


    两个人距离极近,呼吸交缠,氛围自然而然就热烈旖旎起来。高素之直勾勾地凝视着王映霜,在那双含着脉脉春情的眼神鼓舞下,轻轻地咬上了王映霜的唇。王映霜微微一愣,伸手推了推高素之,可动作绵软无力,最后变成揪着高素之的衣领,感受着那令她意乱情迷的吻。


    什么“白日不可”都给忘记了,等到被褥掀开一角,灌入冷冽的风,两个面色绯红的人思绪才清冽了几分。王映霜深呼吸一口气,没看高素之的眼神,将她的手从衣间拽了出来,红着脸说:“宫中那边已经交代过了,可其余的人还没见呢。”


    “又不着急。”高素之嘟囔一声,眯着眼道,“再歇半日,我们可是不惧风雪过关呢。”


    王映霜哑然。的确用不着今日就见,只是再跟高素之腻在床上,她怕高素之又做出什么来。虽然说她不怎么拘束礼俗,但也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羞怯和窘意。高素之不动弹,那她自己起身好了。可才一动,又被高素之阻拦住。高素之双手还圈在她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角眉梢的春情还未散去。


    王映霜立马就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样坚定,在高素之凑上来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其中,享受着呼吸交缠、唇舌相亲的快乐。直到半刻钟后,王映霜才推开高素之,坐起身拢了拢自己散开的襟口。


    “大王,以后还是——”


    “还是什么?”高素之撑起身问王映霜,眼中闪着晶亮的光。


    王映霜没接腔,又瞪了她一眼,终于下床洗漱去了。


    用过午膳后,高素之陪王映霜回了趟王家,问候了岳母岳父。


    等第二日的时候,才接了高满府上的帖子,准备出去走动,看看高满她们的“五三”弄得怎么样。


    结果自然是不差的,年底又是士人聚集长安时,多亏了太傅张玄衡之名,“五三”办得尤为火热,学人士子几乎人手一本。对于那些匿名者,士人的猜测五花八门的,不出高素之的预料,谁都没往小娘子们的身上想。


    高素之想骂几句,又懒得多费唇舌。


    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系统商城的《提炼玻璃进阶指南》已经拿到手,可以让匠人们去研究了!


    003还是有些靠谱的,高素之紧接着许愿,希望刷出药材类书籍。毕竟玻璃器皿在路上了,研究药物也不用担心没试管可用了吧?!


    第70章


    寒冬腊月,积雪寸余。


    风一吹,松树、梅花树上的雪团都扑簌簌地落。


    临近年关,尚书省各部门犹为忙碌。不过高素之身份特殊,是工部侍郎的同时,也是皇亲,在圣人允许的情况下,倒不必跟朝臣那般左右奔忙。除了出席大大小小的年终宴会,余下的时间,都放在城南工厂的玻璃上。


    窑炉将沙子炼成玻璃,对古人来说依旧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大齐,玻璃炼制的技术都没发展起来,市面上流通的玻璃都是通过丝绸之路从西方传过来的,件件都是珍奇的器物。


    炼成沙子的其实是硅石,不过硅石的熔点太高了,想要制作玻璃成本极高,好在那本指南提供了一个方向,加入草碱可以降低硅石的熔点,从而简约成本。而草碱,即是草木灰炼成,不需要太高的技术。在炼制的时候混入生石灰,制造出来的玻璃在耐腐蚀性上就大大地提升了。


    城南的玻璃制造厂是王府的人负责的,不过他们不大懂炼制的过程,只依照高素之的吩咐,给匠人们极大的自由。没了衣食之忧,也没了无情的压榨,匠人们的主观能动性完全发挥出来,就算没怎么接触过,在厂中待了几天后,都学会了不少。


    除了匠人们,还有一人时常往齐王府中跑,她便是郑本初的女儿郑光妙。在看到那本指南后,她对玻璃就迸射极大的兴趣,时不时跑到齐王府中,询问高素之究竟。得亏是高素之自己也浏览过那本指南,能够回答上郑光妙的问题,甚至依照上辈子的记忆,将玻璃说得天花乱坠的。


    从头开始炼制玻璃需要时间,指南上给了几种玻璃塑形的办法,可得一一去试验。故而到了元日,工厂仍旧没有捣鼓出可做献礼的产品。高素之倒也无所谓,她有的是耐心等待。在这个过程中,商城倒是刷出一件有趣的东西来——望远镜。


    而交易的条件呢,也神奇得很,恰是泰始帝先前赐下的金丹——未来的人想知道一些吞服金丹的人到底是被什么元素毒死的。


    在玻璃制造起来后,其实望远镜、放大镜等都能提上日程,然而都需要时间,哪能比得上现成的?高素之对这望远镜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只是跟王映霜商议一阵后,她仍旧决定将望远镜赠送给高满。


    当然,她的目的是将望远镜送到慕容观的手中,不过以她的身份给慕容观送礼,着实是不合适。依照她对高满的了解,此物最终会落到慕容观手中。


    “有了这望远镜,能看到更远的地方。”高素之笑吟吟道。大齐的边境有突厥、回鹘、高句丽、百济、新罗、吐蕃、南诏等附属藩国,只是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其中最具威胁的是突厥,先前军功勋贵们打了一场,暂时逼退突厥的兵锋,谁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再扑上来?在剧情中,与突厥的战乱占据一定篇幅,直至慕容观领兵将突厥扑灭,才算安定。


    望远镜何止能看敌军的动向呢?江南那边沈初月接下来造船的大单,未来毕竟要派遣使者出海远航,而望远镜也是必不可少之物。不过现在想,还是稍早了些。别说是帝位了,就连储位都不曾定。


    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泰始二十二年。


    在这个年份,倒是有一件对高素之来说有些特殊的事情,那便是二十加冠。她跟高慕之同龄,都到了行冠礼的年纪。而皇子行冠礼,免不了又把立储提到了朝堂上商议。随着齐王、晋王的成年,东宫之位,更没有空悬的理由。东宫为国之本,岂能不置?


    在过去储位只在晋王、魏王间角逐,而现在明显多了一股支持高素之的力量。也不是说所有都是高素之的亲信,而是一些重视礼俗规矩的。当初的齐王有疯症让他们犹豫不决,可现在齐王看着已正常,身为圣人嫡长子,理所当然的,是东宫第一人选。当然,如果这些人知道高素之是女儿身,必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高素之看得明白,对这些顽固的家伙也没什么好感,但并不妨碍她利用对方替自己造势。


    泰始帝倒是没有怒极甩袖而去,没有斥责朝臣,也没有表明自己的意向,但沉默便是立场,他显然不愿早建东宫。


    齐王府的高素之得知后,倒也没有失望,要说紧张愤恨的,另有其人。


    “圣人沉迷丹药,已从每日视朝,改成五日一朝了。”王映霜垂着眼睫,觑了眼歪在榻上看“书”的高素之,又说,“那些方士都是崔家那边举荐的。”崔闳站魏王高望之,他举荐的人必定会谋害其他亲王,看之前邪祟之说,不就是不想让高素之回京吗?


    “朝臣们可不会跟方士和平共处。”高素之想了想,将“书”递给王映霜,说是“书”,其实也不尽然。只是一本装订起来的手册,是从《天工开物图说》上撕下来的关于火.药、兵器炼制的内容。这些可不是乐善学宫能沾染学习的。她抚了抚眉心,琢磨道:“陛下一心向道,做女儿的、做臣子的,都得替他分忧,不是吗?”


    王映霜又问:“大王准备怎么做?”


    高素之道:“上书请圣人恩准我造炼丹炉、请得道高人来炼丹。”当然,她要炼的不“丹”,而是“火.药”。她需要硝石等冶炼之物,以替君父炼丹的名义,更方便行事。


    王映霜对高素之对视片刻,从她的眼中读出她的意图。将书搁置在桌面上,她叹气道:“可这么一来,大王要背负些骂名了。”


    高素之:“死咬住‘孝’字就好了。”她这拳拳“爱父”之心,谁能说不是?高望之得顾忌自己的名声,赠送方士都要崔闳去办,还找来其他的名义,可她不一样,没什么好顾惜的。御史们或许会上书弹劾她,但无碍在民间的声望,她炼丹只要不强抢,百姓们谁这么闲会骂她啊。


    “大王身上有神异事,若炼制出‘金丹’,圣人必定以为是天赐。”王映霜想了想,“大王要拿出金丹吗?”其中还是有很多风险的,入口的东西,出了点岔子,就会酿成灾祸了。


    高素之沉思片刻说:“先拖着。”等到没法拖下去的时候,督促003刷新点保健品出来,伪造成“金丹”。


    王映霜轻轻地应了一声,没再出言劝阻。圣人已开始信任道人方士,对方如果是魏王的人马,必定会试图掌握“天意”,借此来打压齐王府。而应对他们的方式呢,自然是分割“话语权”和“权威”。


    理清思绪后,高素之立刻上书泰始帝。


    泰始帝倒也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命人请了高素之入宫一趟。


    殿中,泰始帝一身飘飘然的宽袍大袖衣,面色赤红如燃火,看起来服了丹药不久,整个人都腾升着一股旺盛的“火气”。可盛极必衰,这样不惧严冬的强悍是以燃烧自己寿命为代价的。


    高素之朝着泰始帝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随驾侍奉的两位道人——张元真、赵德充。


    倒是一副好面相,敷粉后更是面如冠玉,留着长髯,身着道袍,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泰始帝询问高素之一些神仙事,他最关心的便是神仙对他的看法,想知道高素之的上书是否为神人之意,高素之自然称是。泰始帝闻言大笑,当即允许她搭建炼丹炉,甚至想下旨要宗亲贵戚都一道研究金丹,替他铺成长生不老路。可到底神智未失,忍了忍,压了下来。


    等到高素之离开后,泰始帝转头问张元真:“如何?”


    张元真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光,他朝着泰始帝一拜道:“齐王殿下天人之姿,真乃谪仙下世。”


    赵德充觑着张元真,隐约明白他的用意。在齐王带来那些粮食作物后,否认她的神异根本不可能,倒不如痛快承认了,为日后埋下一条线。


    齐王自请造高炉炼丹事,不消多久,便为朝臣以及亲王所知。


    晋王高慕之琢磨一阵,觉得这是个讨好君父的好主意,入宫询问元贵妃的意见,可惜被痛骂了一通。高慕之在仕林中声望本就不如高望之,这么做,极有可能被唾沫星子淹死。至于高望之呢,也十分心动,可他连献方士道人都不敢明言,哪会让自己沾上有碍贤明的事?只能看着高素之讨好君父,暗中骂她不要脸。


    御史、谏官们看不过眼,一个接一个上书,甚至有人想要登门拜访齐王,试图将她从歪路上掰回来。可齐王被骂了那么多年,哪里会在意这点污名?当然,也有人在暗中嘀咕,齐王先前是仙人托梦,找到能拯救万民的粮食。难不成这次的炼丹也是梦启?或许真的有长生道?


    外头议论纷纷,齐王府中,高素之认真地吩咐临淄侯崔闼做事。


    崔闼是军中出身,之前在乐善学宫和慕容观一起教授兵法、武功。


    他留在那边很好,但高素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便让外人插手。其有关火.药、军器,当然由崔闼管控最合适。


    泰始帝靠不住,顺利登基的可能性有,但不是百分百。


    所以高素之还是得准备好用拳头说话。


    崔闼一开始还以为是私下冶炼藏匿兵器呢,等看到高素之递给他的图谱,眼神骤然变了。


    如果画上之物是真,肉.体凡胎如何抵抗那雷霆轰落般的大风暴?!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