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VIP] 你做神吧
冷风起, 林叶萧瑟。
林中一片沉寂。
错愕、惊诧、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安静中流转。
谢无镜轻缓的话语落入织愉耳中,让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织愉睁圆了眼睛望着他。
他垂下眼眸,手隔着裙碰了下她的伤腿, “疼吗?”
织愉低头看裙上渗出的些许血迹, 沉默片刻, 委屈地“嗯”了一声。
谢无镜散去一身战甲, 背对她, “我背你好吗?”
织愉望着他毫无防备的背影, 心绪复杂。
谢无镜是变蠢了吗?
她方才刚从背后偷袭他,他还敢把后背对着她。
织愉兀自笑了声,嘴里却有些发苦。
她趴上他的背, “谢无镜,今日,我只是想和你出来玩。”
谢无镜不语。
他背起她, 没有立刻离开, 低着头在地上的满地狼藉中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在倒塌的树下停步,弯腰,捡起了——
一个坏了的发冠。
魔军众人茫然地看着这个令他们心生恐惧的男人将发冠收好。
无法理解, 难以理解,只觉荒谬。
这算个什么事!
被魔军绑作囚犯的澜尽娆凝视谢无镜良久,讥讽地大笑,“谢无镜哈哈哈哈哈哈……谢无镜, 你……啊!”
话未说完,战银环一拳打中她的腹部, 她所有的讽刺化作一声痛呼。
战银环冷声:“太祖行事自有分寸,将他们押下去, 听候太祖发落!”
与其说她是在惩戒澜尽娆,不如说是在警告众魔军。
战云霄还在愣怔,久久难以回神。
众魔军应是,将一众护天者押走。
战银环询问谢无镜,“魔军来时在不远处发现一鬼鬼祟祟的小贩,那人要如何处置?”
谢无镜:“先带回去。”
战银环:“是。”
织愉趴在他背上,气息一顿,心中叹息。
那小贩也真是,安安分分做他的小贩不好吗?何必跟那群人蹚浑水。
澜尽娆都害怕活着落入谢无镜手里,可想而知被带回去会是何种下场,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谢无镜瞥织愉一眼,对战银环改口:“将他送回家,杀。他家有些凡界山楂树,带回来。”
战银环:“是。”
她领命,拉上战云霄,带一小队魔军离开。
谢无镜没有与大队魔军同行,背着织愉走在林间小路,同她一起下山。
织愉趴在他背上,气氛安静得她越发紧绷拘谨。
她试着向他解释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皆是澜尽娆的设计。
解释完,天道无惩罚,她松了口气。
谢无镜淡淡应声:“嗯。”
他不在乎她的解释。
织愉想起他握住她偷袭他的剑时,对她说过不会给她背叛的机会。
想来,他已经完全不能再信任她了。
织愉自觉与他疏远,心中生出些许害怕,不再说话。
谢无镜更是话少,便这般一路安静到仙府。
香梅正在无尘院内洒扫。
以往她洒扫都是用法术。
但看仙尊与夫人在一起时,日常生活都是能自己动手便自己动手,香梅也开始试着自己扫地,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听到织愉与谢无镜回来的动静,她喜笑颜开地出去迎接,却闻到二人身上的血腥味。
谢无镜披头散发,一身凌乱。他背上的织愉亦是如此,身上还有斑驳血迹。
二人之间氛围凝重,香梅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会弄成这样?”
织愉不说话。
她怕说错了话,惹得谢无镜不高兴。
谢无镜一如往常地吩咐:“下去准备晚膳。”
香梅愣住。
织愉亦无言以对。
这时候还准备什么晚膳,他打算就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谢无镜将她放在床上,问她:“你要吃什么?交代仙侍去做。”
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记香梅的名字。
织愉轻声道:“她叫香梅。”
谢无镜:“嗯。”
他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检查伤腿。
织愉心情放松了许多,吩咐香梅下去准备菌菇鸡汤、芙蓉鸡片、松鼠桂鱼……
她点了好几样菜。
香梅心道夫人怎么也这样,还有心思吃这么多东西。她无可奈何,领命告退。
屋内没了旁人,谢无镜掀开织愉的裙子。
裙下衬裤已经被血黏在了她的腿上。他用温热的茶水打湿,一点点将衬裤撕下来。
有点疼,疼得织愉红了眼眶,眼里有了点点泪花,埋怨他:“你怎么不用你的法术为我医伤?”
谢无镜迟疑须臾,“抱歉,我无意折磨你。”
他抬掌,掌纳灵力,欲以灵力为织愉治腿上皮肉摔伤。
织愉闻到他身上血腥更加浓郁,一把握住他的手,“好了。”
真是荒唐,他对她说抱歉。
她知道他身上有伤,伤得不轻。
她看不上天命盟一众护天者。
但要知道那些人放到灵云界,皆是各界武道魁首。合力能将夺了仙骨的赵觉庭打得败逃。
他们今日倾尽全力与本就有伤的谢无镜一博,谢无镜又怎可能全身而退呢?
织愉倾身,靠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肩头,“就这样治吧,你要是让我痛了,我就咬你。”
“嗯。”
谢无镜继续以温水敷伤,一点点为她处理伤势。
织愉娇气,受不了疼痛,眼眶一直蓄着泪,“你伤如何?”
谢无镜:“我自会处理。”
织愉不再说话,搂着他的脖颈,合上眼。
染血的裤被撕开,谢无镜搂着她的腰将她身子微微抬起,一手拉下她的裤腰。
织愉低呼一声,按住已经褪到臀尖的裤腰,“你做什么?”
谢无镜:“得先将你脏了的裤子脱下来。”
织愉:“你可以叫我自己脱。”
从前的他,肯定会让她自己脱的。
谢无镜不语,凝视着她。
他瞳眸黑沉沉的,织愉趴回他怀中,嗫嚅:“你也可以先和我说一声你要做什么。”
话出口,织愉觉得不对劲。
怎么说呢?
我要给你脱裤子了?
她连忙改口,“不用跟我说,先提醒我一下就行。”
“嗯。”
谢无镜继续为她脱裤。
两条雪白纤细的腿接触微冷的空气,织愉有些起鸡皮疙瘩。
她回眸偷瞄,看着他修长的手掌,扶着她的腿让她坐回去,让她的伤完全暴露出来。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像一名医者,轻柔地为她清理着伤口,眼里只有那在雪肌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的碰撞之伤。
她看着他为自己擦拭、上药;看着他扶着她的腿,再度让她抬臀,将纱布一圈圈缠绕在她腿上……
虽囚龙之毒引得她体内烧起一片躁动,心内却是安宁。
他把她圈在怀里,每当她疼得轻颤一下,他就会抽出手安慰地拍拍她,
织愉突然道:“我想起六岁那年,我不懂事惹怒了太后,被太后教训打了屁股。我的母妃将我接回去后,便让我这样趴在她身上。”
“医女要给我上药,她不肯。她怕医女弄疼我,又怕医女不靠谱,会在上药时对我做手脚。她要亲自为我处理伤,医女无奈,请父皇和我母妃说,让公主平趴下来,会更方便上药。”
“但我母妃心疼地说,让她趴下来,她上药痛了,我要如何抱着她、哄哄她呢?”
说完旧事,谢无镜已为她包扎好。
她在告诉他,她懂他的心思。
谢无镜扶她在床上坐好,“这两日尽量不要走动,后日伤便能痊愈。”
天色已暗,屋内光线变得朦胧。
织愉点头,心道正好养两日,后日就去魔界了。她懒懒地躺在床上。
谢无镜仍坐在床边。
她余光瞥见他突然拿出一样东西吃了,定睛看时,他已将那东西收起。
织愉心悬起来,“那是药吗?”
他伤得很重吗?刚为她处理完伤便要吃药。
谢无镜不语,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忽然俯下身来,唇贴着她唇,将口中物抵入她口。
织愉了然:是药,但是喂给她的。
浓郁的香在唇齿间蔓延。
织愉想到这是他的血肉,心里有些抗拒,但是没有像昨日那样,在唇齿间挣扎。
她乖乖地咽下龙肉,感觉口中好像没有昨日那么苦了。
她想要问他怎么回事,他喂完了药,却没有如昨日那般立刻抽身。
他撑在她身侧的手,不知不觉间搂住了她的腰身,托住了她的后颈。
织愉口中不禁溢出轻哼,抬起手放在他身侧,犹豫须臾,抱住了他。
顷刻间,她感觉他仿佛要将她吃了般深入,她有些喘不上气,呼吸变得急促,拍打他的背。
谢无镜却浑然未觉般没有反应。
这不是情·欲带来的无可自拔。
更像是一只兽要将与它伴生的植物吞入腹中,永远藏在它身体,与它融为一体。
良久,织愉已头晕目眩,他才松开她。
织愉大口地喘着气,咳嗽了几声,晕晕乎乎的,面色潮·红。
谢无镜伸出手来擦她嘴唇边漫出的濡·湿。
织愉嗔怪地瞪他一眼,抬脚踢了他一下。
谢无镜任她踢,而后把她的腿放回去,“我不保证日后不会再这样。”
织愉阴阳怪气地骂:“你可真坦诚啊谢无镜!”
谢无镜:“嗯。”
织愉:……
他是个有本事的,总能轻飘飘地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这般对她,织愉心情松快了许多。
她再次抬脚,随意地踢踢他肩头,支使他:“去给我拿身寝裙来,我要换衣裳。”
她只穿了亵裤,抬腿踢动时即便屋内一片昏暗,她纤腿的雪白也很晃眼。
谢无镜却是无动于衷,握着她的脚踝把她的腿放回去,起身去给她拿寝裙。
织愉望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真是清心寡欲。
谢无镜很快给她拿来一套荔枝白的裙。
织愉接过,懒得再起床去屏风后,坐在床上脱衣裙。
刚将外袍脱到臂间,织愉动作顿住,瞥见谢无镜坐在床边,正不避不闪地凝视她。
一如早上她换裙之时。
织愉嗔他一眼,没叫他转过身,而是自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脱衣。
夜色昏昏,月上枝头。
银辉透窗,照得屋内似梦非幻般光影绰绰。
床帐内更为秾暗。
一件一件衣裙被织愉脱下,随手扔出去。
帐下的雪背,就成了最艳的颜色。
织愉脸上有些热,耳廓有些红,她加快换衣的速度。
待换好寝裙,她第一眼便瞥向谢无镜。
谢无镜神色如常地与她对视一息。然后平静地弯腰,去捡她乱扔到地上的衣裳。
这反应,意料之中。
织愉好笑地叹了声,在床上躺下。
她耳朵还赤热着,问:“谢无镜,你是不是修佛的?”
谢无镜:“为何这么说?”
织愉:“听说佛门之人,皆是六根清净。”
谢无镜:“非只佛门守六根清净。道家亦有六欲不生三毒灭一说,儒门亦有……”
“停!”
织愉听得头晕,无语地打断他,“谁跟你谈三教了?”
谢无镜:“我非三教,只是各教派宗义皆有……”
织愉:“我也没问你是哪个教的!”
她想问的,是谢无镜为何这般毫无欲求。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她还记得在凡界时,囚龙之毒令她欲求无度。
她自小受宫中礼教,深以为女子不当如此,为此羞愤难堪。
是谢无镜说:“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人便是人,不论女子或男子。”
他这般教导她,可他却像是脱离了人的范畴。无论看到她怎样,都不会有何触动。
织愉鼓起勇气来问这个,已经很羞人了,他还犯傻了似的跟她说三教。
织愉转过身去背对他,面染霞色,神情微愠。
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谢无镜静默片刻,手覆在她背上。
微热的掌温,让她无法忽视。
他知道她的意思,“你不会想要我那般对你。”
织愉无法说清会不会想。
囚龙之毒肯定是会让她想的。
抛开囚龙之毒,以往和谢无镜的几次,感觉也不算差。她不反感。
他一开始总会很顾忌她的感受,只是在她餍足之后,他就会开始放纵无度了……
织愉回想着,忽的想起方才谢无镜喂她血肉时,要将她吞入腹中的强势。
想起谢无镜同她说囚龙之毒时,还提到过:囚龙毒主药龙淫藿,是因雌性承受不住龙族繁衍期而诞生……
她差点忘了,谢无镜不是人!
织愉恍然大悟:谢无镜说的“你不会想”,原来是这层意思。
她以为的放纵过度,已经是他极度的克制。
对了,他还说,龙族有两个。她虽没刻意看过,但是以她的感觉,他只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被他藏起来了,还是……被割了?
织愉回头,偷瞄他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他腹下。
谢无镜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是说,你会……”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织愉慌乱地打断他。
谢无镜目光透彻,“你在想什么?”
织愉稳定心神,满面无辜:“我什么都没想。”
她想问他怎么不是两个,但这话打死她,她也不好意思问。
门外传来香梅唤织愉用膳的声音。
织愉连忙披上外袍要出去用膳,逃离这尴尬的境地。
谢无镜要来背她。
她心虚地一把推开,“我自己走,不用你背。”
谢无镜收回手,坐在床边沉默地望着她。
织愉动作利索地下床。然而伤在腿上,她脚一落地便觉伤口牵扯,疼得她痛呼一声僵在原地。
织愉委屈地哼哼,心道若不是谢无镜总用那种看穿她的眼神看着她,她哪里会心虚!
都怪谢无镜!
织愉回过头来怨他:“我说不用你背,你就不背吗!”
莫明其妙被埋怨了一顿,谢无镜也不生气。眸中反倒生出些许笑意,“我知道了,是我错。”
他避开她的伤处,托住她的腿弯,将她背起。
织愉顺势趴在他肩头,骂他:“谢无镜,你真笨。”
谢无镜背她出门,“嗯。”
织愉扁了扁嘴,轻哼一声。
她其实知道,他一点都不笨,他只是不想冒犯她。
她盛气凌人地问:“谢无镜,你今晚会留下吗?”
谢无镜:“魔族尚有诸多事务要处理。”
织愉“哦”了声,“那你今晚还会回来吗?”
谢无镜若有所指地道:“你要等我回来吗?”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织愉听出了别的意味——谢无镜在调侃她。
织愉羞恼道:“我不等,我没那个意思。”
谢无镜嘴角弧度变得明显,“我知道了。”
这句“我知道了”,让织愉联想到她控诉他不懂主动背她,他说的“我知道了”。
织愉瞪他:“我真的没有。”
谢无镜语带笑意:“嗯,我知道了。”
香梅跟在后面,织愉有话难言,摆手让香梅走开,憋闷得动手打了谢无镜一下:“你去死吧谢无镜!”
谢无镜不语。
织愉如同胜利者般得意地轻哼。
说啊,你怎么不说你知道了?
谢无镜与她对视一眼,“你真的很想让我去死吗?”
织愉一愣,方才反应过来:
她今日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种放在从前再普通不过的玩笑骂语,如今已经不合适了。
香梅已经走开。
黑夜无垠的路上,只剩下她与谢无镜。
明月似洒落满地白雪。
他背着她走在月下。
织愉抱紧他,把脸埋在他颈窝,“我没那个意思……”
谢无镜的声音淡淡传入她耳中:“你还活着,我不想死。来世,再试着摆脱我,好吗?”
织愉耍脾气:“我不要听这个。我没那个意思,你快说我知道了。”
谢无镜轻笑:“我知道了。”
织愉满意地扬唇,拍了拍他的头,调侃他乖。
他的发还披散着,她便伸手把玩,顺着他的发一下又一下地梳。
就像在凡界时,她嫁他那日,他给她梳头那样。
那时教他梳头的梳头婆在旁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当时她听了,心里可气了。
她想,她才不要和他白发齐眉!
她想叫梳头婆别念了。但碍于她与他假扮夫妻,她不便发火,只得憋屈得红了眼眶。
现在好了,愿望成真了,她永远也不可能和他白发齐眉了。
不过她梦见过他白发的样子。
来世她还可以炫耀,她拍过神的头,给神梳过头发,还和神成过亲。
“谢无镜,灵云界真无趣,做仙,做神,做修士,做魔,都太麻烦了。来世,我还要做一个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看有趣的话本……”
“那我便出生在你隔壁。”
“你刚刚还说让我摆脱你。”
“我说,可以试着摆脱我。”
她才不用摆脱他。
因为她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见到成了神的他呢?
“谢无镜,你做神吧。我呢,就做个富贵闲人,年年岁岁拜你这位神。”
织愉语调轻快,“你记得,要保佑我。”
第132章 [VIP] 她的前世
“神道至公, 不会保佑某一个人。我出生在你隔壁,倒是可以保护你。”
织愉噗嗤笑出声,趴在他肩头仰望漆黑夜空, “那好吧, 就让你出生在我隔壁。”
说话间, 到了膳房。
谢无镜将织愉放下, 在她身旁落座, 陪她用完膳, 再将她抱回房中。
时候还早,织愉这会儿不想睡。
她靠在床头,拿出话本翻阅。
谢无镜抚了抚她的长发, “你需要养伤,早些休息。”
织愉专注看话本,敷衍地点头, “你走吧。”
谢无镜踏着夜色离开, 交代香梅好好照顾夫人。
香梅应下,又满面哀色道:“仙尊,也许、也许等夫人彻底清醒过来,她就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今日发生之事, 她已打听清楚。
看着仙尊忍下一切,仍旧待夫人如常,任夫人打闹,香梅的心如抹布般被人拧着一样。
她一方面怨夫人为何又这般害仙尊、心疼仙尊对夫人一退再退。一方面又不愿夫人与仙尊分开。
她看得出来, 有仙尊在,夫人会开心很多。有夫人在, 仙尊亦然。
谢无镜漠然告诫:“这不是你该管的。”
香梅会意:仙尊不希望她的多事惹夫人不开心。
她认错:“是香梅逾越了。”
谢无镜:“她身子不如从前,劝她早些睡。”
香梅:“是。”
谢无镜信步离开, 去往魔族驻军营地。
白日,众魔军受到冲击,碍于情势听命于谢无镜。
现在他们冷静下来,不免对谢无镜真实身份多有猜疑。
即便战银环与战云霄已肯定魔太祖的身份。魔军中也仍有刺头恶意揣测,引得众魔军私下议论纷纷。
谢无镜到驻地前时,守门的魔军都在暗议。
一见他,二人吓得立刻噤声,在强大的威压下低头行礼:“太祖。”
谢无镜无视他们,步入驻地。
刚踏进去,忽听一旁有人唤:“太祖。”
谢无镜停步。
是李随风从暗处跑来。
李随风跑近,瞧见谢无镜的脸,即便先前已从魔军处知晓今日的事,仍不由为之一怔。
一时不知该叫太祖,还是仙尊。
谢无镜:“何事?”
李随风才回想起今日赶来是为交还钟莹储物袋,他双手将储物袋奉给谢无镜,“仙……太祖,这储物袋已经打开。”
谢无镜接过储物袋,“你如何能打开她的储物袋?”
李随风如实答:“说来奇怪,一般贴身的储物袋,修为再低的修士都会想办法在其中布下咒术。要么人亡物毁,要么谁强行打开,便以咒术反噬夺物之人。”
“但钟莹的储物袋,只有最基础的咒术。我原以为里面没什么东西,可检查一番,发现里面有无数天材地宝与神物,也有我师父的解药和许多毒药。”
谢无镜只是让他开袋,没有允许他动里面东西。是他救师心切,才在其中翻找。
李随风说罢认错,坦诚道:“我还在里面发现有两本册子被下了特殊的封印,我想其中可能记录了一些重要的事。”
谢无镜打开储物袋粗略扫了眼。
孟枢的解药还在其中。
李随风虽擅自搜查,但没敢不问自取。
谢无镜将解药丢给李随风。
李随风喜形于色,行礼道谢。
谢无镜则从储物袋里取出那两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册子,一边审视一边走入魔族驻地。
被他无视很久的骨环察觉册子上的封印,惊疑:“这是龙族的封印?”
谢无镜默认。
骨环:“这定是谢世絮教她的。能用龙族封印封起来的东西,不一般。”
谢无镜默然。
收起册子,暂且将此事搁置,先处理魔族之事。
*
黎明时分。
织愉悠悠转醒,身边空空荡荡,不见谢无镜。
视线穿过床帐,依稀瞧见有道身影坐在桌边,就着昏暗的光线在看什么。
她一眼认出,那是谢无镜。
昨晚她原想等谢无镜回来再睡,但香梅每隔一会儿就来催她睡觉,催得她心烦。
到后来她也实在困了,就睡了过去。
还好她没有和谢无镜说她要等他回来,不然看他不上床睡觉,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因她失约生气了。
织愉蹑手蹑脚掀开被子,撩帘下床。
睡了一夜,她腿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脚踩在地上也不怎么疼了。
织愉刚要站起来,就听谢无镜道:“你要做什么,喝水吗?”
他放下手中物件,回过头看她。
“我看看你在忙什么,你坐着别动。”
织愉走向他,昂首阔步,像个检查学生的老夫子。
谢无镜还是起身过来,抱她坐到他身边的凳子上。
屋内太昏暗。
他看得清,但她视力没那么好。
他点了烛灯让她看,桌上残破的发冠很是扎眼,一旁还有一本《魔界炼器首饰篇》。
织愉心头一颤,“你在修这个?”
谢无镜:“嗯。”
他一手翻阅书籍一手,一手以术法修补发冠。
但他就算再天资卓绝,到底不是学这个的,修得有些笨拙。
织愉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笨拙”二字,心绪复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无镜:“丑时。”
织愉看眼天色,现在好似已近卯时,“你回来后就在修这个?”
谢无镜:“修士对睡觉没有太多需求。”
织愉撇了撇嘴。
她当然知道修士可以很久很久都不睡觉。
她在意的是,他一直在修这个发冠——这个她亲手送他、又因为她刺杀被打坏的发冠。
织愉按住他的手,“别修了,你们灵云界和魔界的东西就是麻烦,修个首饰还要学炼器和法术。我再送你一个……不,很多个!”
织愉低头,从储物戒里把她买给谢无镜的东西都拿出来。
不止有发冠,还有玉佩、冠缨、发带、腰封……
各式各样,不限于在魔界还是灵云界买的,应有尽有。全是她觉得他穿戴了会好看的。
谢无镜扫了眼被铺满的桌子,抬眸凝视她。
织愉大方道:“随便挑,全送你也行,我还有很多。”
这满桌的东西,有些是去年中秋前买的。
那时她收着谢无镜的东西,是很寻常的事。就像谢无镜的芥子里,连她贴身小衣能拿出来。
有些,则是去年中秋之后,谢无镜不在了买的。
买时,她没想过这些东西还能送给谢无镜。只是想象着,谢无镜穿戴上会很好看。
织愉突然觉得发冠坏得很是时候,这样她就有理由把这些东西送给他了。
谢无镜将东西都收进芥子,仍继续拿起发冠修补。
织愉想劝他“坏了就扔了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怕他觉得她话里有深意。
若是坏了就要扔。他现在对她,又算什么呢?
织愉抿了抿唇,倾身靠在他肩头,看他修补。
看了会儿,她觉得无聊,道他真有耐心。余光瞥见桌上还放着两本册子,她拿起来翻看。
书页随意打开一页,上面的字就震惊得她瞪大了眼睛。
[……她雪白的腿紧紧勾着男人的腰,□□的身体宛若白蛇在佛像下扭动……]
织愉“啪”得合上册子,连忙把册子放回去。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谢无镜也会看这样的东西。
她红着脸,装作无事发生。
谢无镜反倒问她:“你看出什么了吗?”
织愉:“你没看过这册子?你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谢无镜:“看过。”
织愉羞恼:“那你还问!”
谢无镜了然她没看明白,“你仔细看看。”
织愉迟疑了下,再度拿起册子翻阅。
他这么说,就说明这册子另有深意。
总之,不可能是他故意哄骗她看春情话本。
织愉用册子封面对着谢无镜,有几分掩耳盗铃,遮遮掩掩。
她翻到第一页从头看。
瞧见故事角色名字,感到眼熟。
而且这故事竟是手写。
是谁这么厉害,竟然手抄春情话本?
反正不可能是谢无镜。
册子的字迹很是隽秀,但谢无镜的字迹是苍劲有力的。
织愉凝神往后读,读到书中角色入道观,道观中出现多名对女主心生好感的角色时,她脑中灵光一闪。
想起来了!
织愉:“这是《与道眠》的手抄本?”
谢无镜:“你接着看。”
“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织愉疑惑,听他的话继续看。
再往后,就有羞人的情节出现了。
谢无镜就坐在她身边,虽一心修发冠,但织愉仍觉别扭,心不在焉地快速浏览。
看到一半,看出了端倪:册子上涂改修正的地方很多。
织愉在凡界看过其他这样版本的话本,她惊喜道:“这是原本!”
是要送她收藏吗?
织愉颇为不好意思,偷偷摸摸要将册子收起来。
谢无镜:“这是钟莹写的。”
织愉动作一顿,讶然:“钟莹……还会写这个?”
真是真人不露像。
织愉突然有点后悔以前没和钟莹做朋友了。不然她没准儿能从钟莹那儿看到其他话本。
谢无镜:“你继续往后看。”
“还看啊……”
织愉脸上热得厉害,囫囵吞枣地往后快速翻页。
翻到故事结局,手记还完,她终于了然谢无镜要她看的是什么——
是钟莹的后记。
后记上写,钟莹写下这本手记时,才十六岁。
那时她还有很多幼稚的少女心思,无法言说,便都记在了纸上。
[我也不知怎么了,回想着谢无镜与那位公主的两段前世,想着想着,就根据其中一段,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是因为那位公主在我心里,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吗?
是了,应当是的。
虽然,前世的她在与谢无镜成亲后,为自保失足坠落山崖。
但今世的她会成为一个不安于室的人,会和别人纠缠不休,令谢无镜十分痛苦……]
织愉看着手记,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前世?
与道眠的原型原来是她和谢无镜的前世?!
这后记上还提了她今生会做的事。
虽然谢无镜已经经历过了,但被人这么写出来,她、她……
织愉一时都不知该先惊讶哪个,思绪混乱地讪笑:“原来天谕当真知天命。”
“或许。”
谢无镜将另一本册子递给她,“还有这本。”
织愉不太想看了。
但谢无镜一直把书在她面前悬着,一副她不接他就不松手的架势。
织愉只得硬着头皮接过。
一个前世她都看过了,她还怕看第二个吗?
织愉打开翻阅,看了两三页,她便认出来了,“这是《道渡鬼魅》……这也是钟莹根据我的前世写的?”
织愉无语:这么会编,钟莹干嘛想不开做天谕。专业写话本赚钱,等着以后做神使不好吗?
先前因为害怕鬼故事,《道渡鬼魅》这本书,织愉只看了一点点。
现在有谢无镜在身旁陪着,织愉也就不害怕了,接着往后翻。
谢无镜继续修他的发冠,耐心地等。
时近午时,织愉终于将《道渡鬼魅》看完。
这本话本里没有艳情的情节,也确实总在讲鬼怪之事。但主线却依旧是男女主的纠葛。
小道士终究破戒放姑娘进了屋,自那夜后与那姑娘纠缠不清了。
姑娘意外死亡后,逐渐沦为恶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小道士。
小道士从最开始被蒙骗,到后来发现她的恶,险些被她暗算毁了道途,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她,直到最后彻底死在她手里。
后记记录,这是钟莹十七岁写的话本。
[我好像陷入了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里,对那位公主产生了很深的厌恶感。
甚至对她毫无过错的前世,我也害怕再回想。
我只能一遍一遍翻阅我自己根据他们的前世编出来的话本,告诉自己她未来会是怎样一个可恨的人,她配不上谢无镜。
好像这样,我心里就会舒服一些……]
织愉无言以对。
她觉得钟莹憋了太多事在心里无法诉说,心理变态了。
织愉合上话本,心中感慨万千。
她忽的回想起与谢无镜说完《与道眠》故事那晚,她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与梦里白发苍苍的谢无镜无意间对视的刹那,苍穹之上惊雷炸响。
想来那可能不只是梦,而是她真的险些魂游前世,以至天雷示警。
不过那个前世太悲伤了,她就不告诉谢无镜啦。
反正都是前世,都过去了。
她对谢无镜笑笑,“我看完了。真没想到原来我们还有宿世之缘。”
说着,她蹙眉:“但是凭什么咱俩前世都是人,你投胎当神仙,我投胎还是做人?”
她看谢无镜的眼神,透着些许玩闹的嗔怪。
原来她不是无缘无故被选中做恶毒女配、和谢无镜纠缠不清的。
而是接连两世都与他有牵扯,所以被上苍认定是谢无镜最亲近的人了。
谢无镜:“或许冥冥之中,你有你的使命。就像天谕死前曾说,她有她的使命。”
使命……
织愉的心陡然惊跳,只觉谢无镜图穷匕见。
原来他要她看手记,不只是要她知晓前世,更是为了这一刻。
他盯着她问:“你觉得,她有何种使命?”
织愉觉得,谢无镜更像是在问:你有何使命?
她顿感心头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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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VIP] 不愿放手
织愉忍住逃避谢无镜目光的冲动, “我怎么会知道,你觉得呢?”
谢无镜:“是天要亡我吗。”
他话语中没有惧怕,也没有疑问, 对可能存在的天罚毫不在乎。
唯一有的情绪, 是对她反应的在意。
织愉坚持道:“我不知道。”
谢无镜温声问:“当真不知吗?”
语气像是在和她谈论今日天气不错。
但织愉被他盯得坐立难安, 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他的目光被扒干净。
她故作气恼, “看完这些, 你就只想质问我吗?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们的前世经历了什么, 一点都不在乎我们世世相逢的缘分吗?你对我们的前世难道就没有一丝丝感触吗?”
织愉越说越委屈,说到后面仿佛谢无镜已然成了冷血无情的负心汉。
“我在乎的。前世有你伴我,我很高兴。”
谢无镜淡然的表情看不出他说的高兴。不过他一向如此, “只是今生不宜道破太多前世因果,否则有伤今世命数。”
这点织愉是信的。
要不然她做前世梦也不会被天雷警告了。
她倚上谢无镜肩头。
谢无镜拍拍她的肩膀:“不过若你为此纠结,我可以陪你说。你有何感慨?”
织愉:……
她有什么感慨?
她的感慨就是:哇, 好神奇, 原来我这个恶毒女配不是平白无故当的。
没准是天道也觉得你我投胎不公,所以故意让我虐一虐你,再给我个投好胎的机会呢。
这个感慨能说吗?
不能说。
织愉一脸为难,感觉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谢无镜轻抚了抚她的脸, 收起册子,“时候不早,你该去用膳了。”
他是懂她的,不欲为难她。
织愉看眼屋外。太阳明晃晃的, 确实时候不早了。
她道:“我还没告诉香梅我要吃什么呢。耽误到这时候才叫香梅去做,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她斜谢无镜一眼:都怪你!
若不是谢无镜试探她, 她哪会紧张地忘了吃饭。
织愉就是借故发难,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试探她!
谢无镜拍拍她有点气呼呼的脸蛋, “我已交代仙侍做饭。”
织愉一懵:“你什么时候交代的?”
谢无镜为她拿来外袍披上,抱她去膳房,“仙侍告诉我,你每日虽用三餐,但时间不定。都是想起来了才吃,有时巳时吃早膳,快戌时才吃午膳……”
织愉搂着他的脖颈,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说。
他虽不在她身边,对她的事却都十分了解。有些她都没留意的事,他也向香梅问了。
走在去膳房的路上,阳光暖融融地洒落在身上。
织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侧颜。
谢无镜:“我交代仙侍,每日定时做好三餐,你若没想起去吃,就让她提醒你。若是晨时你未起,就稍迟些的时候,给你端碗好克化的东西垫垫……”
他的声音仿若暖风拂过耳畔。
织愉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心头熨帖安稳。
谢无镜侧眸看她,对上她失神的双眼。
织愉回过神来,移开视线,“哦,难怪香梅最近总催我吃东西,催我睡觉,跟我的教养婆婆似的。”
说罢,织愉才意识到这话像在暗骂谢无镜管太多。
她讪讪抿了抿唇,自觉说错话了。
谢无镜不在意,只嘱咐:“你身子不如从前,要多加注意。”
织愉心不在焉,“嗯。”
她自己没什么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很想睡觉,受不了半点疼。
到膳房,谢无镜将她放在凳子上。
桌上已布满菜肴,皆是她喜欢吃的。
香梅在门外候着,她高声夸奖:“香梅,你今天倒是很懂我想吃什么。”
前段时间香梅每次催她用膳,膳食不一定都是她爱吃的,只能说是不讨厌。
今日全是她喜欢的。
织愉拿起筷子,就听门外香梅喜声道:“今日的菜都是仙尊昨晚回来吩咐做的。”
织愉夹菜的手顿住,眸光流转,落在身旁的谢无镜身上。
谢无镜给她夹了块她原本想夹的鸡翅,拿了只蟹给她剥蟹肉。
织愉望着他,心中骤然有些酸涩。
“谢无镜……”
她唤他一声。
谢无镜问:“怎么了?”
织愉放下筷子,倾身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上。
她突然很想问: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恨吗?
她静默良久,开口:“多谢你……”
谢无镜剥好了蟹肉,拿小勺递给她,“吃吧。”
织愉坐正了吃饭。
美食入口,心情也好了许多。
吃完饭,谢无镜将她抱回去。
她陪谢无镜在桌边坐了会儿,便犯起困来,要午睡。
谢无镜将她抱回床上。
她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见谢无镜不走,问:“你今日不出门吗?”
谢无镜:“嗯。”
“魔族的事都已处理好了?”
“在灵云界的魔族皆非能做主之辈,明日回魔界后我自会处理。”
也就是说,待回了魔界,他还是得给魔族一个交代。
织愉不由叹息:昨日若非她刺杀,他便依然能保持魔太祖身份,直到全身而退。
如此不论是灵云界与魔界,他都可以轻松应对。
可如今这般局面,不仅魔界要他给出解释。日后“仙尊是魔太祖、曾率领魔族侵略灵云界”的事,灵云界也会要他给出交代。
因为她,他的处境一下子变得艰难了。
谢无镜轻轻拍她的背:“睡吧。”
织愉合上双眼,翻过身来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一如从前习惯的那般睡过去。
待她睡着,谢无镜带上发冠与手册,去了隔壁房中。
隔壁房里挂着的骨环,已被冷落很久。
自从谢无镜不再对织愉隐瞒身份,不需要再借的它的魔气,它便被丢下了。
只有面对魔族时,谢无镜才会带上它。
它像个孤寡老人,一见谢无镜进屋,惊喜又愤怒,“你还知道回来找我!”
见谢无镜只是坐下继续修补发冠,它气得叫嚷:“你修东西怕打扰她,怎么就不怕打扰我!”
谢无镜置若罔闻。
它骂骂咧咧完了,心情也舒畅了。飘到谢无镜身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它昨晚随谢无镜去魔军驻地,知晓了昨日白日发生的事。
谢无镜:“不出预料,静待其变。”
它叫嚷:“这还不出预料?你是对那女……对你夫人会暗算你的事,早有心理准备是吧!”
怕谢无镜又封它的嘴,它很机灵地改了对织愉的称呼。
谢无镜不语。
在它听来是默认。
它气闷不已:“她刺杀失败,想装作无事发生,不被追究我能理解。但你怎么也能当作无事发生?你就不怕她哪天突发奇想又给你一刀?!”
谢无镜仍旧不语。
骨环在空中转了又转,像位被自己的神经病儿子气个半死却无可奈何的老父亲。
片刻后,它又飘到谢无镜身边问:“先前钟莹说她有什么狗屁使命,会不会你夫人也是如此?”
谢无镜总算开口:“我问了,她不想回答。以后若再有事,我自去应对便好。”
它气急,“她不想回答你就不问了?你逼问啊!”
谢无镜漫不经心道:“答案重要吗?逼问出答案,然后呢?我舍了她,还是杀了她?”
它无法理解:“怎么不重要?谢无镜,你这是在逃避现实!”
谢无镜轻笑一声,不语。
它正急得要教训他“你命都放悬崖上了还笑什么笑!”
话到嘴边,它倏然明白过来,他不是在逃避现实,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清醒:
——无论李织愉的答案为何,他既舍不下她,也杀不了她。
他算无遗漏,步步为营。
他有无数种将她利用殆尽、再斩草除根的方法。
可他所有的谋算,一遇上她,就都被舍弃、溃不成军。
既然如此,答案还重要吗?
逼问只会让她不开心。
而他,不想她不开心。
骨环叹:“她到底有什么让你这般舍不下?”
谢无镜专心地修补着手中残破的发冠:“这是她送我的。”
骨环怒斥:“你这是饮鸩止渴,执迷不悟!”
发冠难以修补,似是用的特殊技艺。《魔界炼器首饰篇》上的技法都不适用。
谢无镜不再勉强,待去了魔界,他再去找那商贩便是。
他收起发冠与书,回织愉房中去。
骨环目送他离开,以为他又无视了自己时,却听他道:“我不会死在她手里。我会活下来,待她寿终正寝时,再随她一起死。”
骨环嘲讽:“你干脆自己先死了去黄泉等她吧,也省得你留在她身边,还要她费心杀你。”
谢无镜:“不可,她身边会有别人。”
他不允许。
骨环呛他:“哦,这么说来,她也不一定愿意下一世与你相见。”
谢无镜泰然自若:“下一世也许不想,下下世、再下下世……总有一世,她会愿意。”
而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会找到她。
骨环心道他敢这么说,就说明他有这个本事。不过现在嘛——
它拿他先前说或许三界要完了的话嘲讽他:“你就自己慢慢等去吧。三界完了,你和她没有来世咯。”
谢无镜浅笑,笑意不达眼底,“三界将倾,众生皆没有未来,但我和她有。”
骨环认真思考,竟发觉谢无镜确实可以有。
他是应龙之身,天赋强悍堪比天脉。
若能拿回龙角,在此界崩毁前踏破虚空,飞升成为方外之圣,就能带李织愉离开此界。
到时游历三千界不在话下,自不会与此界一同灰飞烟灭。
骨环冷不丁竟有些同情李织愉。
旁人有仇有恨,让仇人身死道消、抑或魂飞魄散,皆一世了结。
谢无镜不仇不恨,却要纠缠她生生世世,三界倾覆,他都不愿放手。
若真要让他成了方外之圣,李织愉就是死都摆脱不了他了。
不过等等,谢无镜竟然真的考虑过哪怕三界覆灭也要与那李织愉在一起?
他真是魔怔了!
骨环狠嗤他一声。
*
织愉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入怀中。
熟悉的香占据她全部的呼吸,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唤他一声以确认:“谢无镜。”
“嗯。”
谢无镜将她的身体往上托,一手轻抚她的腰背,一手掌控住她的后脑,迫使她仰起头来。
织愉睡意朦胧,疑惑地“嗯?”了一声。
紧接着微启的唇便被封住,有东西被抵入口中,慢慢送入喉咙。
又是他的血肉。
织愉逐渐清醒过来,仍闭着眼睛。
他喂药的时间比昨日更长,织愉不敢乱动,生怕又不知哪儿惹到他,他又以要将她吞入腹中的架势,让她喘不过气。
不过口中没甚苦味残留,只有独属于他的香。
她依偎在他怀里,等他自己撤离。
然而她等了许久,只觉呼吸被剥夺的感觉卷土重来。
他越发强势的侵略,直到她晕晕乎乎地浑身失力,瘫软在他怀里,他才松开她。
却又像无事发生般,摸摸她的长发,拍拍她的背,“睡吧。”
这还睡个屁。
织愉嗔他一眼,拧了他腰一把。
他不知疼似的,动也不动。
报复完了,织愉心里爽了,左右睡不着,疑惑道:“我越发感觉不到苦味了,这是为何?”
谢无镜抚着她,哄她睡,“龙肉本就不苦。”
他轻抚的力度恰到好处,织愉浑身放松,“之前明明就很苦。”
谢无镜嗓音轻缓,如梵音道乐,令人不由犯困:“圣人无象,所见即象。应龙血肉亦然。觉苦便苦,觉无味便无味。”
织愉渐渐合上眼,睡意惺忪,“那就是……我先入为主,以为药都苦,才觉得苦?”
谢无镜:“心苦便苦。”
织愉心道你才心苦。
但她已经困得懒得开口,窝在他怀中睡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暮时,谢无镜叫她起来吃晚膳她才醒。
织愉已经有段时间没睡得这么沉了。
她还想继续睡,吃饭时总在发愣。吃完了又不困了,回房靠在床头看话本。
谢无镜沐浴后,换了身帝释青寝衣上床,将她搂入怀中。
织愉便倚在他怀里,带他一起看。
她暗自庆幸还好她看的是正经话本,讲的是正儿八经的公子与小丫鬟的甜腻恋爱,目前为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剧情。
然而看到一半,剧情却出其不意地来了个公子醉酒,将小丫鬟拉上床。
[她羞怯地推搡:“公子不要……”]
织愉一巴掌盖住谢无镜的眼,要从他怀里挪到一边去看。
但谢无镜手臂箍着她的腰不松手,任她如何拉也拉不动。
织愉急了:“我不想跟你一起看了。”
谢无镜:“你看。”
他任她蒙着眼,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帮她翻页。
下一页,剧情自是比前一页更激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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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VIP] 他的监视
织愉手覆在谢无镜脸上, 感受到他的眼睫在掌心轻刷。看着话本上的字眼,她在他怀里越发如坐针毡。
他的呼吸声、他的气息,慢慢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囚龙之毒像无孔不入的毒虫, 在她体内慢慢活跃。
织愉呼吸渐沉, 羞恼地把话本往谢无镜脸上一拍, “我不看了!”
她双手掰他的手, 要躺平睡觉。
谢无镜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织愉知道从前她想如何摆弄谢无镜便如何, 都是他在让她, 但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他力量的可怕。
谢无镜慢条斯理地将话本合起递给她,像无事发生般问她:“你要睡了吗?”
织愉将话本收进储物戒,没好气道:“不然呢?”
她本来觉得今晚挺静谧美好的, 好似回到凡界和谢无镜一起坐在院里的凳子上看话本的时候。
谁想到这话本里还有那样的剧情,谢无镜的反应也没从前那样君子了。
谢无镜凝视她片刻,松了手, “睡吧。”
织愉心道他莫名其妙, 背对他躺下。
谢无镜灭了烛灯,在黑暗中,从她身后抱住她。
织愉白日睡多了,躺下也睡不着, 心里越发埋怨谢无镜。赌气地掰他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掰不动,就掰他手指玩。
却觉谢无镜的呼吸倏然落在她后颈处,旋即她的长发被拨开, 一吻落在了她后颈上。
织愉登时浑身僵硬,囚龙之毒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在她体内张狂。
她呼吸都变热了,不敢置信地问:“你做什么?”
谢无镜:“我让你难受了, 是吗?”
他的存在,就是囚龙之毒的诱饵。
所以,他方才盯着她看,是想问她这个吗?
事实上是有点,但织愉哪好意思承认。
她装得好像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有啊。”
谢无镜沉默须臾,“睡吧。”
织愉:……
她从来没有对谢无镜抱有任何期望,没有!
织愉跟兔子似的蹬腿踹他一脚,不跟他说话了。
在安静的黑暗中,没过多久织愉就发现,自己真的挺能睡的。
她又困了,不知不觉间沉沉入眠。
翌日一早,她睡醒,便被告知要去往魔界。
这次去魔界,和前一次很不一样。
织愉还是坐的灵驹车,只是这次香梅跟在车旁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又恢复了做仙侍时的傲气。
拉车的灵驹也换成了天马明心化厄。
许久不见明心化厄,织愉想和它打招呼。
但明心化厄当着谢无镜的面时乖巧,谢无镜一转过头它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对织愉打响鼻。
织愉才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看在它是匹忠马,对她也算有恩的份儿上,她大方地没有向谢无镜打小报告。
谢无镜一身天魔战甲,骨环佩上后,便是魔气骇人。
但他没有再戴兽面,那张脸从出仙府时,便引得人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他视若无睹、充耳不闻。骑着天魔骐麟护在灵驹车旁。
这不合规矩,但谁也不敢出声。
一众魔军只得在诡异的氛围中步入魔界。
天马不便在魔界行动。
到了魔界,谢无镜便将织愉抱上天魔骐麟,率领众魔军回归魔界宫城。
宫城擎天台上。
魔尊战不癫率领众魔将及三名魔太子恭候。
谢无镜身份的事已经传回魔界。
战不癫将夺舍一事告知,暂时压下了众人的质疑。但还是有人对谢无镜做魔尊产生了异心。
此事必须得谢无镜亲自来平息了。
战不癫仰头见魔族大军如黑云压城而来,气势磅礴,心中既是对魔族如今强悍之姿的欣慰,又是对即将到来的动荡的叹息。
天魔骐麟率先落地。
战不癫立刻行礼。
魔皇行礼,其余人不敢不从。
“太祖……”
行完礼,战不癫上前一步,欲谈正事。
却见谢无镜将一女子从天魔骐麟上抱下来。
这女子,是前仙尊夫人李织愉。
她的出现,让魔太祖的身份彻底向谢无镜被夺舍一事存疑倾斜了。
战不癫眸色变得深沉。
心生疑窦的魔将们也眉头紧皱。
但谢无镜不在意擎天台上变得沉肃的气氛,对战不癫道:“先安置众魔军。”
而后他带着织愉先回了宫城,将织愉安置在他所住的主宫。
众魔将望着他的背影,想说些什么。
战不癫抬手示意噤声,吩咐:“太祖说得对,你们该先将自家魔军带回去安置。别为了一点小事,忽略了你们的魔兵。”
大批魔军已归,他们为魔界在灵云界吃了不少苦,必须重视。
谢无镜的命令滴水不漏,众魔将只得忍下心中不满,先带魔军离开。
战云霄与战银环待安排众魔军离开后,才得空向战不癫行礼。
擎天台上只剩下战不癫自家人。
战不癫拍拍兄妹二人的肩膀,“辛苦了。”
战银环还是没太多表情的样子,向战不癫汇报灵云界的事。
战云霄则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宫城中那巍峨显眼的主宫。
战不癫对三名魔太子使眼色,示意他们安慰安慰他们的兄弟。
三名魔太子陆续上前,拍拍战云霄的肩膀:
“上次仙尊夫人来,还是咱三弟背着仙尊夫人入宫城,三弟笑得跟朵花似的。如今却是咱太祖带仙尊夫人住进寝宫咯。”
“仙尊夫人可真有本事,搭上的全是一界之尊。仙尊,魔尊,还有三哥……哦对了,三哥不是一界之尊。”
“流水的一界之尊,铁打的尊者夫人。三哥,你只是个太子,到底还是差了点。”
三名魔太子轮番安慰战云霄。
战云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自己倒是笑得欢快。
战云霄恶狠狠地磨牙:“闭嘴!”
“哎哟,三弟磨牙干什么,咬人?”
“不得了,三哥咬人啦!”
“父皇,三哥咬人!”
三名魔太子夸张地叫唤,气得战云霄扑上去就要和他们打起来。
战不癫拦住战云霄,教训三人:“够了!让你们安慰你们兄弟,你们在幸灾乐祸什么?”
三名魔太子立刻收了笑,低头:“父皇,孩儿错了。”
战不癫转面拍拍战云霄的肩膀,“三儿,现在你只有去攻打妖界,弄个妖尊当当,才有一争之力了。你什么时候准备攻打妖界,告诉为父一声,为父支持你!”
说罢,他也大笑起来,
不是嘲讽,实在是觉得战云霄的表情十分好笑。
三名魔太子:“我们也支持你!到时候只要你开口,我们就借你兵!”
战云霄瞪了眼战不癫,对三名魔太子恶狠狠道:“我借兵来就把你们都杀了!”
他转身就走,连父皇都不叫了。
战不癫与三名魔太子无奈摊手,转而又大笑起来。
他们第一次在自家看到为情所困的人。
战银环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他们这才噤声。想了想,随战银环一起跟上战云霄。
“三儿,爹和你兄弟没别的意思。爹叫人给你做你爱吃的魔八宝,有什么不高兴的咱好好聊聊……”
不管怎样,到底是一家人,还是要劝导劝导的。
*
走在主宫长廊中,织愉不免回想起第一次入主宫,被阵法困得又气又怕,谢无镜还对她格外冷漠。
先前的气连带着昨晚的气一起涌上心头,织愉一路都板着脸。
谢无镜带她入寝殿。
织愉觉得有点眼熟。
他在一旁为她安置东西,她走到窗边向下望,瞧见群芳园,才想起她遭算计那夜后醒来,住的就是这间房。
织愉:“这是客房?”
谢无镜:“这里没有客房。”
织愉有所会意,嘴角稍微有了些弧度,“哦。”
谢无镜安置好东西,让她在此休息,有事吩咐仙侍去做。
织愉:“我想去群芳园里玩。”
谢无镜:“待我回来,我带你去。”
织愉:“我现在就要去。”
为什么要等他回来,她就不。
谢无镜沉吟片刻,应下。
他在桌上放了荔枝,叫织愉过来吃。他则因还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开。
有荔枝吃,织愉的气又消了不少。看到桌上只有三颗荔枝,她想说“太少啦”,抬头发现谢无镜已经走了。
只有香梅还在,给她布了一盘酸梅酥,配一壶龙井茶。
织愉撇了撇嘴,叫香梅把东西收起来,她要带到园里去吃。
香梅欲言又止:“可是……”
织愉不听可是,拿上荔枝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与先前不同,这漆黑的宫殿因她到来,点满了烛灯。
幽暗的走廊不再阴森。
穹顶上有星星点点明珠照明,宛若漫天星辰。
织愉仰望着穹顶,欣喜地往外走。走出一道门却发现,周围环境好像没有变化。
不过这里长廊长得都差不多,也许她已经走到另一处长廊了。
织愉不再欣赏穹顶,留心周围,再度跨过尽头的门。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身后,是寝殿门一样厚重精致的魔纹大门,前方是一道半掩着的门。
织愉迟疑:“我们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香梅:“夫人,我们还是回去,等仙尊回来吧。”
织愉心疑是自己迷了路:“你带我出去不就好了?”
谢无镜说了她有事可以交代香梅去办,说明香梅肯定知道怎么出去。
香梅竟面露难色:“可是仙尊交代我,在房中给夫人放好茶点。”
织愉愣住。
她不是傻子,她听得出这话的意思是不许香梅带她出去。可是为什么?
织愉眉头渐紧,无法理解。
香梅推开身后寝殿的门,柔声劝道:“夫人,也许仙尊是觉得魔界太危险了,怕您出去,会有人对您不利。所以您还是等仙尊回来陪您吧。”
织愉:“可群芳园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的。”
怎可能有人来对她不利?
香梅:“这……也许……仙尊是怕人潜入园子里。还是寝宫最安全。”
其实香梅心知,原因不是如此。
仙尊回来后,就和以前不同了。
从前仙尊虽每日都会了解夫人做了什么,但不会像现在这般事无巨细皆要知道、一言一行都要监视。
仙尊在时,他甚至不让她在近前伺候。夫人的事也皆是他亲力亲为。
像夫人的皮肉伤,哪里就不能走路了?
可仙尊却还是这般告诉夫人,外加夫人本身也怕疼,以至夫人现在出门都要他抱着。
若是从前,不论夫人想去哪儿,仙尊都会满足她。
但现在,不论夫人要去哪儿,都要先得仙尊应允,由他亲自陪同。
夫人对仙尊的背叛,到底是让他无法再放心夫人了。
他似乎……不想再让夫人有机会接触别人。
尤其是他不在的时候。
也就是夫人本身就不爱出门,喜欢一个人待着看话本,所以到现在才发现端倪。
织愉扁着嘴走回寝殿。
她不是倔驴,知道出不去还赌气乱跑,累的只会是她自己。
香梅跟在她身后劝慰:“仙尊既然答应带您去园子,肯定会带您去的。您先回寝殿等着?或者我陪您在宫楼里逛逛。”
“不逛。”
织愉在寝殿桌前坐下,板着脸剥荔枝吃。
香梅还想劝解,又怕自己嘴笨,惹得织愉更不高兴。只得退出去,请织愉有事吩咐。
织愉“嗯”了声,吃完荔枝,拿出昨晚没看完的话本来,倚在椅子上一边看一边吃酸梅酥。
暮时。
谢无镜回来,织愉已经看完话本,在床上睡下。
谢无镜在床边坐下,伸手要将织愉睡乱的长发从她脸上拨开。
织愉闭着眼睛,却是若有所感,转身背对他。
谢无镜的手僵在原处须臾,强硬地再度伸到她面前,将她的长发捋到她耳后,“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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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VIP] 他在哄她
织愉动动胳膊, 想甩开他。
甩不开,她道:“别碰我。”
谢无镜仍旧不松开她,托住她的腰背将她抱入怀中, “我带你去群芳园?”
“我不去了。”
织愉瞟他一眼, “谢无镜, 你耍我。从前你就算不乐意我去哪儿, 你都会跟我解释清楚你的考量。可你今日竟然一声不吭, 放任我在楼里乱转。若是我不问香梅, 我还不知道要转到什么时候!”
出不去事小,让她累着了那就是大事!
更何况她本就气谢无镜做魔太祖时拿阵法困她。
织愉推了把谢无镜,推不动, 别过脸去不看他。
谢无镜:“从前我和你说不要去哪儿,不要做什么,你听过吗?”
“我……”
织愉喉间一堵。
没听过, 从来没听过。几乎每次都是谢无镜妥协, 为她安排好一切。
但织愉还是理直气壮地责怪他:“我不听你就不说了吗?你反问我是什么意思,你在和我发脾气吗?”
谢无镜抬手抚了抚她的心口。毫无旖旎,只是帮她顺气。
但织愉还是不自在地打开他的手,再度推他, “别碰我。”
谢无镜圈着她腰的手纹丝不动,任她胡乱推搡。
她推累了,就懒得推了,转眸眺望窗外霞色, 无视他。
织愉虽脾气大,但逆境里无可奈何时, 也很会自我调节。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宫里受了那么久的气,还能是这样的脾气。
谢无镜:“今日事, 是我错。你如今身子不如从前,气大伤身。”
织愉不语。
谢无镜:“我并非不愿和你说缘由。只是说了,会让你不开心。”
若说清楚,她怎会不开心?
她虽娇纵,却也不是无理取闹……是有那么点无理取闹,但也不是很过分的人啊!
织愉:“你不说怎知道我会不开心?”
谢无镜与她对视:“倘若理由是,我不允许你再被背叛我呢?”
织愉眨眨眼,沉默了。
谢无镜对她太好,好得仿若从前。
以至于她差点忘了,他们之间还有仇。
织愉不由有几分拘谨,眼巴巴望着他不语。
谢无镜手指轻挑她凌乱的发,为她梳理,“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的原因,你要听吗?”
残阳朱红。
暮色落入大殿,映得谢无镜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血光。
织愉心跳陡然漏了两拍,感到一丝窒息的压迫感。
她有点怕,嗫嚅:“我不想听。”
谢无镜似是无奈地叹息了下,很浅。
浅到她离他这般近,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有叹气。
他低头,额抵着她的额,“我不会伤害你。不要再背叛我,好吗?”
织愉委屈:“可我只是想出去玩而已。”
怎么就谈到背叛了?
她顿了顿,嘟囔:“难道我以后想去哪儿,都要等你有空才能去吗?”
话出口,她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
她的剧情已近尾声,她哪有以后啊。
但谢无镜回答她:“待处理完魔界的事,以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论何时想去,我都陪你。”
织愉不信,“怎么可能,灵云界的人还等着你回去。”
谢无镜:“他们与我何干?”
织愉讶异:“你不管他们了?”
谢无镜反问:“我为何要管?”
梦里你管了呀……不对,梦里他成神后的剧情,主要集中在他报仇,对于灵云界的具体处置,其实并不详细。
只是所有人都变得很崇敬他……
织愉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不想这个了,疑惑道:“魔界呢?你今日与他们商谈,他们愿意轻易放过你?”
谢无镜:“我为何要他们放过?”
织愉:……
他说话太狂了,这话她很难接。
谢无镜:“战不癫是聪明人,从知晓魔太祖面具之下是我开始,就不再全然相信我就是复生的魔太祖。如今,也只不过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织愉诧异:“那他为何那么维护你?”
谢无镜:“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在我以魔太祖身份出现前,真正的魔太祖曾托梦于他。无论我为何以魔太祖的身份出现,他都知道这必是魔族太祖认同的。”
织愉:“真正的魔太祖?”
谢无镜:“我与魔族真正的太祖,有一番交易……”
他将来龙去脉告知织愉,并道:“对于魔太祖与战不癫而言,他们渴求的是魔族的壮大。只要我的身份是魔,能让魔界强盛,魔的身份背后是否是我,他们并不在意。”
织愉感慨:“这两人若为凡界帝王,皆是明君。”
用人不拘一格,将自身名利置之度外,眼中唯有家国未来。
坦白说,她的父皇都不如他们。
“嗯。”
谢无镜认同,“他们自然也知晓,我能率领魔族攻打灵云界,便能率领灵云界倾轧魔族。他们怎敢不放过我?”
织愉了然:“他们既然早就知道你不会归顺魔族,那便早有准备。待你离开时,想着如何耗损人才去对付你,实非明智之举。与你谈利益,方为上策。”
谢无镜:“嗯。”
织愉:“你已与战不癫商量好了?”
谢无镜:“我开出了我的条件,他需要一段时间接受。若不接受——”
他轻抚她的脸,“你也无需担心,我既答应日后会随时陪你去任何地方,便不会让人来打搅。”
织愉听出他温柔话语下潜藏的无尽杀机,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若是战不癫不同意他的条件,他难道还要屠魔吗?
别说……
他还真办得到。
谢无镜察觉到她的僵硬,圈在她腰间的手轻拍了拍她的小腹,“别怕。”
织愉完全依偎进他怀里。
良久的沉默后,谢无镜问她:“去群芳园里玩吗?”
织愉犹豫片刻,“去。”
她不想再和谢无镜谈论他的谋算了,对她来说伤脑又吓人。
谢无镜将她抱起。
织愉:“我可以自己走。”
谢无镜:“很远,你要走吗?”
“那还是算了。”
有谢无镜在,织愉能接受的最长的路,不超过一百步。
谢无镜抱她走出寝殿,在宛若星河的长廊中转了有一刻钟,才踏出宫楼,进入群芳园。
织愉吐槽:“你这阵法把你自己都困住了,不觉得麻烦吗?”
谢无镜:“你说得对,待回去后,我改一改。”
他将织愉抱到花树下的躺椅上,与织愉躺在一起,将她抱进怀里。
晚风轻拂,群花烂漫,夜空星子闪耀。
风景如画,很是惬意。
织愉拍拍谢无镜的胸膛,嘴馋了:“给我颗荔枝。”
她张嘴等他喂。
谢无镜剥好一颗送入她口中,“不生气了?”
哪敢对您老生气啊。
织愉腹诽,心满意足地品尝荔枝,转头要寻一处吐核,谢无镜让她将核吐在他手里。
他将核收起来。
这举动让织愉想到之前在陵华秘境,他们这样收集了荔枝核后,回尧光仙府种下。
但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也不知尧光仙府里的树还活着吗。
织愉思索着,张嘴:“啊——”
要他再喂一颗。
谢无镜喂了,道:“今日没了。”
织愉不高兴地瞟他一眼。
谢无镜:“三界万物在变,焉知日后还能否吃到荔枝。现在少吃点,以后就还有的吃。”
织愉:“你到底存了多少荔枝?”
他之前总说不多了,和她生气时拿出来的荔枝看着也确实没多少。
但似乎只要她想吃,他就能掏出来。
谢无镜:“不多。”
又是这个回答。织愉别过脸去,不想看见他了。
谢无镜拍拍她的背,“明日叫仙侍给你做溏心荔枝糕吃。”
织愉心情顿时好起来。
她就是很好哄。
她吐出荔枝核。谢无镜将核收起,用净尘诀净了手,摸了摸她湿润的唇。
织愉不太自在地挥开他的手,紧接着他另一手猛然扣住了她的后脑。
唇猝不及防被堵住,今日的血肉被送入口中。独属于谢无镜的香,冲淡了织愉口中的荔枝味。
织愉闭上眼睛,等他结束。
然而他喂药一日比一日时间长,一日比一日喂得深入。
织愉本来以为次数多了,她就会适应,不会再喘不过气来。
但看谢无镜日甚一日的过分,她估计很难适应了。
不知过了多久,织愉晕晕乎乎地被放开。
她无力地倚在谢无镜怀里,理直气壮地要求:“再给我吃颗荔枝。”
幼时吃完药,母妃都会奖励她吃糖。
谢无镜手指摩挲她的唇,帮她擦去唇上过分的濡湿,低声哄:“不吃了,明天吃,好吗?”
他在询问,但织愉听出了不容拒绝。
织愉:“明天我要吃十个!”
谢无镜:“三个,明天还有荔枝糕。”
织愉不悦:“八个。”
谢无镜语带笑意:“那就没有荔枝糕吃。”
织愉瞪他一眼,隔着衣服狠狠咬了他肩膀一口。
让你笑!
她咬得牙都疼了,谢无镜仍毫无反应,轻轻拍抚她,“该吃晚膳了。”
他将织愉抱起,带她回宫楼。
织愉贪恋地望着群芳园里的星辰,提议:“我们晚上来这儿睡吧?”
谢无镜:“夜里凉。你如今的情况,若是再得风寒,会留下病根。”
这么恐怖?
织愉可不想受这个罪。
她可惜道:“那算了。”
谢无镜:“明日再带你来。”
织愉点点头,趴在他肩头随他回去。
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被他抱来抱去,好像幼时她无意间听母妃和莫姑姑说过的、一段故事里的人哦。
谢无镜:“什么?”
织愉:“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皇帝后宫清冷,只有一名皇后。这位皇后十分神秘,宫中无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只偶尔有宫人看见,皇帝深夜抱着皇后逛花园、同她温柔说话的背影。”
“后来有一天,有位宫人无意间撞见了皇帝和皇后的正脸,发现皇后竟然是——”
织愉故弄玄虚地提起口气,阴森森地道:“一具身穿华服的白骨!”
说话间,谢无镜已走进宫楼,他除眸色微深外,毫无反应。
宫楼内魔纹狰狞,反倒让织愉脑子里有了恐怖画面。
她后背发凉,抱紧谢无镜。
又怂又爱恐怖故事,说的就是她了。
谢无镜:“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织愉道,“这就是一个疯皇帝的恐怖故事。”
谢无镜沉默须臾,问:“你也认为他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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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VIP] 是我不好
织愉理所当然:“不然呢?”
吓谢无镜没吓成, 反倒把她自己吓着了。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谢无镜将她抱入客间。
香梅已在此布下佳肴。
织愉落座用膳,有心把那恐怖画面赶出脑海里。
但吃完她还是怕,以至于这晚起夜都要谢无镜陪着。
这不怪她, 只怪魔宫太阴森、故事太可怕。
还要怪谢无镜!
他若是被吓到, 她就会只顾着嘲笑他, 不会去想象画面有多恐怖了。
织愉睡觉时一边埋怨谢无镜, 一边把脸埋在他怀里。
谢无镜抱她很紧, 耐心地安抚她入眠。在黑暗中低垂的眼眸, 深沉而晦暗地注视着她。
织愉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她还没睡醒,就感到谢无镜起身离开。
须臾后, 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手轻抚她的脸,“今日我会去处置天命盟的人,你有何要交代的吗?”
织愉一个激灵, 心突突跳了两下, 竟生出物伤其类之感。
这么快,她的反派同盟们就要完蛋了。
也许很快,就会轮到她了。
织愉望向谢无镜,眼底不禁藏有一丝惧意。
谢无镜换了一身魔纹袍, 黑如鸦羽的颜色带有浓重的压迫感,犹如漆夜要将她吞噬。
他道:“别怕,想说什么?”
织愉摇头:“没什么。”
她和她的同盟们都是虚情假意,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有几分真心的柳别鸿, 之前也干了偷袭谢无镜、连累她的蠢事。
她若为他求情,恐怕他死得更惨。
织愉继续睡。
谢无镜替她压了压被角, “我走了?”
织愉点点头:“嗯。”
谢无镜离去,身边骤然开阔。
织愉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想到同盟们的惨状,她辗转了好半晌才再次入眠。
睡了没多久,突如其来的颤动让她仿佛回到桑泽城,以为又地动了。
织愉被惊醒,问香梅:“发生何事了?”
香梅:“不知,我去问问。”
织愉一早上被惊醒两回,抚着乱蹦的心口躺下,怀疑自己都要得心疾了。
她再也睡不着,让香梅问完情况,顺带给她煮完鸡丝粥来。
香梅应下。
*
魔界铁围台上。
护天者们被魔毒索捆缚,狼狈地站在漆黑武台之上。
不少魔族还记得他们曾经的无限风光——身为灵云界境主,受过万人敬仰,也让不少魔族胆寒过。
他们曾和魔族交易,出现在魔界时,亦是几乎和三太子平起平坐,意气风发,说一不二。
如今沦为阶下囚,众魔不吝于用最恶毒的语调嘲笑他们。
铁围台边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澜尽娆扫视周围,怨毒地瞪向坐于高台兽座的人,“谢无镜,你背叛正道,助魔族侵略灵云界,迟早遭到天诛!”
霎时,铁围台边安静不少。
众魔军今日都有意不去看高位上的人,但澜尽娆的话还是让他们不由关注起了他。
谢无镜没有戴面具。
那张脸,曾比这些所谓护天者,更让他们闻风丧胆、心惊肉跳。
如今他成了他们的太祖。
那张脸仍让他们畏惧,那是一种与崇敬太祖不同的畏惧。
战不癫大笑:“谢无镜不是早在半年前就被你们合谋杀害了吗?说起来,我们魔族还要感谢你们呢。若不是你们杀了谢无镜,我们还拿他没办法,太祖也不能这般顺利地复生了。”
澜尽娆冷笑:“这位若不是谢无镜,又怎会那般舍不下他的夫人?”
战不癫镇定自若:“若是谢无镜,又怎会原谅背叛他的夫人?正因他是太祖,才会对间接助他复生的仙尊夫人另眼相待。”
谢无镜从容不迫,眼眸平静得犹如一片冰湖,让人猜不透冰下藏着什么。
澜尽娆还要再说。
战不癫打断:“好了!太祖允许你们站在这儿,没有封你们的口,不是让你们胡言乱语的!”
一旁的魔兵收到示意,上去给了澜尽娆一拳。
没有打重要害,却也让澜尽娆疼得目眦欲裂。
谢无镜这才慢悠悠开口:“诸位虽是欺世盗名之辈,却也是灵云界栋梁之才。看在诸位颇有几分风骨,没有跪地求饶的份儿上,我给诸位两条路走。”
他说出的话温和得令人吃惊。
众魔惊讶,在铁围台边嘀咕:“他怎可能是谢无镜?那般的深仇大恨,将他们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还给他们选择?”
“少听那些灵云界的人胡言乱语,他们就是在扰乱魔族军心。”
……
战不癫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白喊了。
喊了那么多句,也不及谢无镜一句话就能颠覆众人疑心。
他撇了撇嘴。
众护天者却是如临大敌。
于他们而言,这段话恰恰验证了他就是谢无镜!
他们深知:选择,比直接让他们死,更为可怕。
杨平山情绪激动:“我不选!有种直接给我个痛快!”
谢无镜置若罔闻,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一条路,是让你们在这铁围台上,受魔军践踏而死。”
铁围台下众魔顿时欢呼雀跃。
众护天者面色惨白。
谢无镜说了,知他们还有几分风骨。
他明知他们仍有他们的傲骨,就偏要用最侮辱的方式,让他们死在他们最不耻的魔军脚下!
谢无镜:“另一条路,我安排了十名魔族。只要你们同意和他们比试,无论输赢,去留随意。”
说罢,十名魔族应声上台。
有修为的人都看得出,这十名魔族连一丝修为都没有。
众护天者面露茫然。
众魔、包括战不癫都懵然。
这条路,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算众护天者如今受伤不轻,但凭他们的本事,和战云霄对打都尚有一战之力。
对付这十名如同凡人的魔族,想赢不是轻而易举?
魔族群情激奋地大喊:“不是孬种就选第一条路!”
众护天者迟疑,面面相觑。
谢无镜是认真的吗?
若他们真能这般离开,他们会让谢无镜知道,什么叫放虎归山!
但谢无镜的谋算会如此简单吗?
众护天者心中惶惶,又抱有一丝希望。
在魔族的助威大喊下,方铭率先道:“我选第二条路!”
谢无镜耐心地看向其他人。
他们默认了方铭的选择。
进是羞辱,退也是羞辱。
何不选一条活路,免得被白白羞辱?
铁围台边嘘声四起,一句又一句的“孬种”砸到众护天者身上。
谢无镜:“我只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们确定吗?”
方铭:“我确定!”
其余人亦是默认。
谢无镜抬手,示意魔族安静。
铁围台边瞬间静得只有风声。
谢无镜举手投足间透出睥睨气度,“一个个来,你们自己挑人。”
方铭上前。
魔军将其他人押到一旁,为方铭解开魔毒索。
方铭思索再三,选中一名最瘦弱的魔族。
那魔族体形只有方铭一半宽,个子也没他高。站在方铭面前,仿佛一击就能被打到。
方铭运功攻向那魔族。
下一瞬却是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那魔族已站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魔杵,刺中了他背后的至阳穴。
方铭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转眸看那瘦猴一样的人,“你……”
话未说完,他浑身经络像是被放置了炸药般爆开。顷刻间口吐鲜血,成了一具血人,跪倒在地。
这是元功溃散,灵力倒逆所致。
风拂过,将台上浓郁的血腥味洒到在场每一个人脸上。
魔军与战不癫皆呆滞,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众护天者皆脸色苍白,想起了他们之前上交给谢无镜的、他们各自的传承功法。
柳别鸿望着神色闲适、若赏高山流水的谢无镜,不寒而栗。
天下功法,皆有其死穴。
正如谢无镜先前在应龙神殿对付赵觉庭,知晓破功之法,便能一招破敌。
但谢无镜能破赵觉庭的功,是因赵觉庭习的就是他的功法。他自然知道如何破。
可他们的功法,皆是运用传承结合自身情况而习得。
他们只上交了传承功法,并未告知自身情况。
谢无镜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堪破他们的死穴?
他怎么能!
谢无镜像是看穿他们的疑惑,不紧不慢地为他们解答:“这些人都只学了两招。一招乃神族的疾风步,一招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了。”
众护天者心神恍惚,心生悔意。
他们早该知道的,落到谢无镜手里,死是最好的路。
让如同凡人的魔族,只用两招废了他们的毕生功力,这不是羞辱,这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但他们还能后悔吗?
不能。
若后悔,更显得他们懦弱无能。
柳别鸿深吸口气,踏上铁围台。
谢无镜却道:“你,最后上。”
魔军立刻将他押下。
柳别鸿诧异地望向谢无镜。
他黑沉沉的眼眸注视着他,如同无底深渊。
因为她吗?
柳别鸿兀自笑了声,退回去。
魔军将瘫软在台上的方铭拖下台,一旁早有备好的医修为其疗伤。
“既说了允你们来去自如,我便不会让你们走不出魔界。”
死寂之中,谢无镜低沉嗓音慢悠悠,“下一位,请。”
众护天者不禁打了个寒噤。
冷静下来细想,谢无镜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堪破他们所有人的死穴,并教给这十人?
也许,方铭只是运气不好,恰好挑中了能破他功法的那个。
他们未必会这么惨。
澜尽娆思忖着上场,选中一名魁梧男子,眼波横媚,叫人不由酥了半边身子。
就是现在!
澜尽娆不敢掉以轻心,使出绝杀之毒。然疾风步再度施展,顷刻间,她风府穴被贯穿。
肩头登时鲜血淋漓,体内毒功逆施,强压不得,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早有准备,不似方铭那般狼狈。
但落败后,铁围台旁魔军的嘲笑与欢呼,简直让她羞愤欲死!
她自出生至今,从未这般耻辱过。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面庞。
魔军大笑:“堂堂灵云界西海国主,可是没脸见人了?”
魔军将她带下,同样让医修为其医治。
剩下的护天者心知躲不过,观察着台上的魔族,心中思忖着对策。
杨平山意图不动功法,以体术战胜他选中之人。
可疾风步让他根本捕捉不到敌人身影。
他一时气急,在终于看出对方行动轨迹时,意图用法术困住对方。
然而这竟是对方的战术。
杨平山动用法术的下一瞬,死穴被破。
杨平山,败。
孤痕子如法炮制,只是更为耐心,意图消耗对方体力。
然而神族的疾风步,乃借天地之灵化于足下为己所用。连毫无修为的人都用得,岂是能轻易消耗的。
时间消耗太久,铁围台周围魔军骂声一片。
孤痕子在无尽的辱骂与讽刺中终是未能守住心神,主动露出破绽,结束了这场折磨。
他怨恨地盯着谢无镜,在魔军的大笑声中被拖下去。
四轮败果,让未上场的护天者们已看清局势。
想赢?绝无可能。
这就是谢无镜说,无论输赢都允他们自由来去的原因。
这场辱,他们受定了。
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快下场。
但若不战而败,亦是颜面尽失。
还不如像澜尽娆与方铭那般,拼尽全力一战,期盼选中的人没学好谢无镜教他们的招式。
打定主意,接下来上场的五人输的速度快了很多。他们有意保护自己,伤势也比前几人轻。
有魔族看出他们的盘算,铁围台下嘘声一片,嘲讽谩骂不绝于耳。
九名已经落败的护天者咬牙隐忍,等待这场痛苦的羞辱快些结束。
柳别鸿上场时,只剩下一人。
谢无镜却道:“都散了吧。”
魔军领命离开。
虽然后面看得不够尽兴,但灵云界九境主如同丧家犬,受尽屈辱、苟且偷生的模样,也足够他们乐很长时间了。
九名护天者古怪地望着铁围台上的柳别鸿,也被魔军先行带走。
战不癫亦领众魔将与其儿女告退。
铁围台上,只剩下谢无镜与柳别鸿。
天色已晚。
魔界的白日比灵云界暗,黑夜却不如灵云界漆黑,夜空因紫月而泛出诡异的色调。
谢无镜在高台上巍然不动。
直面谢无镜,还有机会活命吗?
柳别鸿心中答案分明,“仙尊是因我与夫人的关系,想要给予我特殊待遇吗?”
谢无镜:“没错。”
柳别鸿没想到谢无镜会承认得这么痛快。
他潇洒一笑:“仙尊打算亲自对我动手?”
谢无镜:“我给你额外的选择,我允你自戕。”
柳别鸿怔了下,“这算是放我一马,给我个干脆?我还以为我和夫人的事,会让你愤怒。以你的个性,你会对我比对别人更狠绝才是。”
谢无镜:“你不必和我说你与她如何,我知道,你与她并无干系。就算有,也是你一厢情愿。”
谢无镜那么的高高在上。
衬得他的故作潇洒不过是可笑的把戏,早被看穿。柳别鸿蹙眉,抬头仰望谢无镜,“那你这般,是为何?”
谢无镜:“你不需要知道答案。或者……你也可以当作是,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夫人的关照。”
柳别鸿神情越发冷。
对手强大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对方不屑于把你当作对手。
无论是战场上,亦或是感情上。
谢无镜静静地等他回答,耐心十足,反倒显得他像个恼羞成怒的无能之辈、可笑至极。
柳别鸿自嘲地笑了声,“多谢您的优待,我不用。”
谢无镜不多言,抬手招来那名本该与柳别鸿对战的魔族。
他没有看,起身,信步离开铁围台。
片刻后,身后有人倒地的动静与沉闷的痛呼,宣告了结果。
谢无镜拂手,“带下去医治,与其他护天者一起送去界门处。”
身后魔军领命照办。
谢无镜孤身一人走在幽寂的月下,回寝宫去。
战不癫在必经之路上等他,向他行礼:“太祖真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吗?”
谢无镜抬手,示意战不癫别跟,“三个月内,你会在魔界见到他们的尸体。”
战不癫不解,细思后,惊出一背冷汗:
——灵云界动荡,能瓜分的地盘就那么大,但想瓜分的人可就多了。哪里还能容得下九个德高望重、毁誉参半的废人?
用来伪装魔气的骨环,早想透彻了其中关节。
它更疑惑柳别鸿的事,一路都在问:“所以你为什么单独多给他一条路,为了多羞辱他一次?不是吧?”
虽然谢无镜有践踏柳别鸿作为男人的尊严的意思,但骨环感觉得出,谢无镜也是真的打算放柳别鸿一马,让他自我了结的。
谢无镜竟然这么善心大发,这太反常了!
谢无镜照旧无视它。
但骨环实在好奇,追问了一路。
直追问到宫楼间的长廊上,谢无镜冷不丁开口:“我想过,她为何背叛我。”
骨环疑惑:“这和柳别鸿有何关系?”
“柳别鸿、钟隐、战云霄,皆与我不同。我不似他们那般善于言辞,也不似他们那般能体会七情六欲。”
“我曾想,这是否是她背叛我的原因之一。她的不安,皆是因我不好。是我,不能如他们那般明确心迹。”
谢无镜道,“我允柳别鸿自戕,是因为他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答案。”
骨环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继续沉默。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它若是他爹,它会心疼的。
它殊绝无双的孩子,偏偏在情之一字上,入了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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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VIP] 勾她衣带
宫楼中。
织愉坐在窗台边眺望下方的群芳园。
很神奇。
仰头看到的还是魔界阴森森的夜空, 但群芳园却像凡界明月下的花园子一样漂亮。
忽有香靠近。
虽不闻脚步声,织愉仍知道是谁来了。
她有几分埋怨:“我还以为你明年才回来。”
谢无镜沐浴后,洗去一身血腥气才来见她。
他换下了魔服, 穿着一身靛蓝锦袍, 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 “抱歉。”
织愉委屈:“你说带我去群芳园的, 天都黑了。”
谢无镜:“现在去吗?”
织愉点头:“道歉要有赔礼, 拿几颗荔枝来。”
话音刚落, 便有一颗荔枝送到她嘴边。
织愉吃掉荔枝,心情稍缓,但还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谢无镜将她抱起, 突然的悬空吓得她低呼一声,转而生气地瞪他一眼。
谢无镜:“他们还活着。”
织愉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护天者们, 眸中难掩惊讶。
谢无镜:“我废了他们的修为, 放他们回灵云界了。”
织愉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吗?”
谢无镜沉吟须臾,“我不会再派人追杀他们。”
织愉原以为他还有后手,听他这么说,倍感难以置信。
谢无镜这是经历了磨难后, 转性成了大善人?
不是没可能。
谢无镜毕竟是要成神的,应当不会恶到哪儿去。
那她梦中的人肉帘子是怎么回事?
是谢无镜故意弄来吓唬她的?
织愉越想越觉得这也有可能。
梦里除了谢无镜,其他人的面容都十分模糊。她也只是看到了血淋淋的人肉帘子,没看清那些人肉帘子的脸。
况且剧情发展到现在, 已经显而易见了——只要谢无镜大体命运上没有改变,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而他命运中最关键的节点, 全在她身上。
天命盟那些人,无所谓的。
织愉不由叹了口气, 所以她的反派同盟们都活了下来,她还一定会死在谢无镜手里吗?
织愉眼珠滴溜溜转,突然灵光一闪:
有没有可能,她其实是假死?
织愉越想越觉得可行。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若能假死,就能免于被千刀万剐。等这辈子活够了,下辈子再去投个好胎,这多爽。
根据话本的套路,假死需要改名易姓。
她到时候叫什么好呢?
李春花?
这个好,谢无镜肯定想不到有一天,听见有人叫春花,结果春花会是她。
织愉幻想着那场景,轻笑出声。
谢无镜将她放在群芳园的躺椅上,“在想什么?”
织愉心底对他的本能害怕消散得干净,得意道:“美好的未来。”
谢无镜躺在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未来里有我吗?”
织愉笑盈盈的:“有。”
只不过,谢无镜是一位听说了李春花,却不知道李春花是谁,因而与她擦肩而过的神。
谢无镜轻抚了抚她的长发,低下头来。
织愉心知他又要喂药了,乖乖等着。
他的唇却只在她唇上轻碰了碰。
织愉面露疑惑,随后他唇压下,才将药送入她口中。
今日喂药时间仍是漫长。
只是还没到喘不过气来时,织愉就觉得不对劲。身体酸软得厉害不说,还有囚龙毒发般的征兆。
织愉心慌地伸手推他,但仍如先前那般推不开。
织愉口中溢出轻哼,慌乱地伸手拉扯谢无镜的头发。
谢无镜的头发被她扯乱,方松开她,脸仍离她极近,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怎么了?”
织愉猛的从他怀里离开,到另一旁的躺椅上坐着,缓了缓体内仿若岩浆翻腾的欲,面容在清冷月色下,泛出潮红。
谢无镜扫了眼高悬的明月。
那月已近满圆。
他走到织愉身边,拥着她,将自身仙气灌输给她,安抚她的躁动,“后日便是十五。”
织愉无力地倚着他:“嗯。”
谢无镜:“届时你可提前服下龙角粉,当夜我亦需浸泡合一泉,以压龙性。”
织愉担心地问:“什么龙性?”
谢无镜:“繁衍期。先前在相庭山那回,我泡泉水其实并非中毒,而是繁衍期。”
繁衍期……是不是就是发·情期?
织愉面上一红。
怪不得那次后,她的毒发时间就变了,原来是因为这。
但她转念一想,又平静下来,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在躺椅上躺下,背对着他。
谢无镜真是很有能耐。
他发·情,她毒发,他还要各自解决。
恐怕神仙也做不到这么清心寡欲。
她感到谢无镜也在她身后随她躺下,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
他没有强行让她转过身来面对他,在她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织愉:“什么怎么?”
谢无镜:“你不高兴。”
织愉面无表情:“没有啊,我很高兴。”
谢无镜略微沉吟。
他没说话,织愉竟忽然察觉他的手隔着裙子往她腿间压。织愉连忙按住他的手,错愕回眸,“你做什么?”
谢无镜淡然收回手,继续搂着她的腰,“我不想勉强你。”
织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他为何要他们各自解决。
织愉瞪着他,欲言又止。
她能怎么说?她没有不愿意,她方才拦他,是他太突然,吓到她了?
她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解释,转回脸去掰他的手,“我也没有允许你抱着我。”
谢无镜:“这不一样。倘若到时你有一点不愿意,我都有可能伤到你。初龙时期的繁衍期,一次比一次凶猛,什么也不做时,我能控制。”
他微微倾身,压在她上方,低沉的嗓音微哑,搔着她的耳,“一旦开始,我就不一定能停得下。”
织愉被他的直白说得热了面颊,低头让散乱的发遮住脸。
谢无镜竟拨开她的发,垂眸注视她泛红的面容,“我并非不懂你的意思,也并非蠢笨到用突然的侵·犯来试探你的意愿。只是到时候,龙性所使,我会比现在更过分。”
“囚龙毒中的龙淫藿会确保你能承受得住,但你……”谢无镜用指背轻柔地抚她的脸,“愿意吗?”
织愉挥开他的手,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
她到底是凡界宫中教养大的公主,就算再出格大胆,也没大胆到好意思明明白白地跟他谈,在床·事上受不受得住。
谢无镜静静地凝视她,等她回答。
织愉被他看得脸上越发烫,推了他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谢无镜应:“好。”
他躺回她身后搂着她。
不似先前那般强势,却让织愉觉得他的存在感更为明显。
她脸上的热难以消下,过了会儿,察觉到谢无镜不再抱着她,面颊这才渐渐恢复寻常的雪白。
谢无镜好似掐准了时间让她缓。
她刚缓过来,他便用一只手臂拥住她,另一只手将剥了壳的荔枝送到她嘴边。
织愉吃下荔枝,嘴角上扬。
谢无镜问:“仙侍做的溏心荔枝糕好吃吗?”
“香梅做得有些甜了,我只把馅儿吃了,皮吐了。”
说罢,织愉忽然狡黠地笑起来,“你明日再给她一些荔枝,让她重做?”
谢无镜不语,再喂她一颗荔枝。
织愉吃着荔枝,说话含糊不清:“我不是为了再吃一次荔枝糕,是她真的做的有些甜了,得多练习几次。”
织愉嘴挑得很,对不同菜要求的酸甜咸辣不同,对不同糕点茶饮要求的甜度也不同。
尤其在吃某些糕点上的口味,甚至和谢无镜较为一致,喜香不喜甜。
幼时在宫中,她母妃的渡方宫里,有着全大梁皇宫最大的小厨房,配了最多的厨子。
都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单她吃糕点这件事,母妃就从各地请了不同的糕点师傅,配合着她的喜好不断改良。
到了灵云界后,香梅做出的糕点,也是不断改动配方,才成了合她口味的样子。
在凡界同谢无镜逃命时,他起初做饭不合她心意,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就委屈得要命,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和他说她在宫里有很多厨子的事。
织愉现在回想起来,又好笑又感慨。
感慨自己真是长大了,不会再因为吃到不好吃的东西,就哭得像天塌下来了。
谢无镜:“明日我做给你吃。”
“什么?”
织愉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你明天不出门吗?”
魔族不是还有很多事待解决吗?
谢无镜:“今日护天者们的事,要给魔族时间消化。”
织愉细思,心底生寒,“你怎么废了那些护天者的?”
谢无镜:“找一些没有修为的人,破了他们的功法。”
就这?
织愉不修炼,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在她的想象里,让没修为的人去废那些人功法,还挺温和的。
没修为的人,下手再重也不会比有修为的魔族动手更重。
织愉不太理解:这有什么好消化的?
灵云界和魔界的人都挺奇怪,在凡人无法理解的方面,有着他们专属的脆弱。
织愉思索着,有点困了,合上眼:“你会做荔枝糕吗?”
谢无镜:“不会,明日照书学。”
织愉:“你照书学出来的,没准儿比香梅做的还不合我口味。”
谢无镜:“那就多试几次。”
织愉嘴角弧度扩大,继续和谢无镜闲聊,“对了,今早是不是地动了。怎么魔界也有地动?”
谢无镜:“魔界有火山,时不时会喷出气体引发魔界气流震颤。”
织愉快要睡着了,说话拖腔拖调:“我先前来时,怎么一次也没感觉到过这样的颤动?”
谢无镜眸色微深,不语。
织愉已然迷迷糊糊,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
只感到谢无镜将她抱起,送回了寝殿。而后陪她躺下,将她拥入怀中。
翌日织愉睡醒,谢无镜还在她身边。
她抱着他蹭了蹭,赖了会儿床,睁眼发现他仍双目轻阖。
织愉想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许是累了,意图拨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下床去。
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拨不开,反倒被搂得更紧。
织愉咬牙和他的手臂较劲,头顶传来他的声音,“醒了?”
织愉:“我要下床。”
谢无镜这才松开她,先她一步起来要抱她下去。
织愉推开他,“我下床换衣服,不用你抱。”
她走到衣柜前挑衣裳,问谢无镜:“你还睡吗?”
谢无镜不回答。
织愉回头看他,发现他竟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吓得她一激灵。
织愉:“你不睡就去给我做荔枝糕。”
谢无镜:“你待会儿随我一同去。”
织愉想:去厨房直接吃现做的吗?可是厨房烟火气太大。
她思量了好一会儿,待挑好衣裙,终于打定主意,“也行。”
为了多吃点荔枝,她可以忍忍烟火气。
谢无镜去屏风后换了身曾青云袍,长发随意用玄紫木纹锦带束起。
待他从屏风后走出来,织愉才刚刚脱了小衣,正在换上刚挑的。
织愉背对着谢无镜,掩耳盗铃般不去看他。
她不想一回头发现他又在注视她,会不自在的。
她系好小衣的颈带,接着系腰间的系带。手往后伸,却恰好碰到另一双温热的手。
略有薄茧的手指勾起纤细的桃粉系带,不经意拂过她毫无遮挡的后腰。
织愉浑身一哆嗦,身子发酥,打开谢无镜的手,“少来招我。”
明知她这几日的状况,他还这般,织愉觉得自己就算再打他一下也不为过。
她迅速地系衣带,许是太急,系好发现有点歪。
织愉回头嗔了眼谢无镜,把这怪罪到谢无镜身上。
谢无镜垂眸看她的腰,手指再度勾起她的衣带,帮她解开,帮她系。
他问:“你想好了吗?”
织愉疑惑:“什么?”
谢无镜:“明日十五,你我各自过,还是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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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VIP] 为她下厨
织愉心领神会其中深意, 呼吸变得有些热,含糊道:“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谢无镜默然, 为她系好衣带, 不再有旁的动作。
织愉穿好衣裙, 坐到妆台前梳发。梳了两下, 见谢无镜走到身后, 便将梳子交到他手里。
不需多言, 谢无镜为她梳发髻,选簪钗。
织愉慢悠悠地描眉抹唇,待梳妆完毕, 在镜前照了照,才不紧不慢地让谢无镜带她去厨房。
谢无镜再度伸手来抱她,织愉按住他的手臂, “厨房很远吗?”
谢无镜:“不近。”
话虽如此, 但织愉穿了一身退红飞花春裙。这裙子走动间,裙摆会浮动如花。她发上星晶流苏摇动间,亦有星耀闪动。
穿这么一身,不走几步路欣赏欣赏可惜了。
虽然没别人欣赏, 谢无镜亦不懂风情。但她就是喜欢自己欣赏自己的漂亮首饰和漂亮衣裳。
织愉:“我要自己走。”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大殿,余光随意一瞥,发现谢无镜竟没跟上。
她回头看谢无镜。
他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地望着她。
织愉疑惑:“你干什么?不去厨房吗?”
谢无镜:“去。”
他这才跟上, 与她并肩而行。
宫楼内的长廊上明珠璀璨,织愉感觉像和谢无镜漫步星空下一般, 心情颇好。
一会儿问谢无镜:“你何时在这儿放的明珠?”
一会儿故意调侃谢无镜:“那时你做魔太祖,对我那样坏, 你是不是该补偿我?这长廊的明珠算得了什么呢?要补偿就补偿我想要的,比如说——”
她笑盈盈的,话还没说完,谢无镜已十分懂她地开口:“没有多余的荔枝。”
织愉嗤了他一声,继续逛。
然而逛着逛着,她发觉寝殿离厨房的路,是不是太远了些?
这座宫楼有这么大吗?
织愉问:“还有多久才到厨房?”
她怀疑自己已经走了有两刻钟了,脚都开始疼了。
谢无镜眼里映着她暗含抱怨的脸,答道:“大概还要一刻钟。”
织愉不耐地“啊”了一声,停步向他伸出手,“我不想走了。”
谢无镜:“你不是要自己走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她抱起。
织愉诧异地睨他:“你什么意思?你在阴阳怪气我吗?”
在她的印象里,他只有在和她吵架或她惹怒他时,才会用这种语气说她。
可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吧!
谢无镜:“没有。”
织愉拧眉,磨得圆润的粉指甲往他脸上戳了一下,“少说惹我不高兴的话。”
谢无镜:“是我错了,李织公主。”
织愉闻言笑起来,“知道就好。”
她靠在他肩头,回想着他说的李织,真是好久没听过了。
说来奇特,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称呼她,是刚认识的时候。
他不知她的乳名,却偏偏叫了她李织。
世人皆知,她的名讳为织愉二字。
唯有母妃说为她取名李织愉,原先并非是想把织愉当作她的名。
当时母妃说她只是想到大梁荔枝金贵,乃世上唯有□□才有之物。而她生为大梁李朝的公主,取名李织,音同荔枝,便是大梁国独一无二的金贵珍宝。
愉是后来添上的。
是母妃望她的宝贝荔枝一生快乐之意。
所以旁人会称她织愉,而母妃一直叫她荔枝,将荔枝作她乳名。
那时谢无镜一开口就那样唤她,她还以为他在叫她的乳名荔枝,呵斥他大胆,不准叫她。
谢无镜不知缘由,没有改口。
后来熟了,她不跟他计较了,问他为什么那么叫,“只叫一半的名,不觉得很怪吗?”
那时她方知晓,大梁国土广袤,各地风俗不同。
谢无镜的家乡,一向将最后一个字视作重要的名。
譬如那里称呼她这位公主,私下里都不叫丹屏公主,而叫公主愉。
谢无镜虽是江湖人士,不拘小节,却念在她是公主的份儿上,遵循大梁民间风俗,不轻易叫女儿闺名,故称呼她李织。
谁知道,她对他发火。
当时织愉弄明白了一切,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仿佛冥冥之中有种奇妙的缘分,问他:“你那时可有因此对我生气?觉得我莫名其妙,脑子有问题?”
谢无镜:“你脾气本就如此。”
这态度把那时的织愉再度气到,觉得他在说她脑子本就不正常,所以他懒得跟她计较。
……
织愉回想着凡界的趣事,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厨房。
这厨房在香梅来了之后才动用,没什么油烟。
谢无镜很懂她心意地将她抱坐到窗边,免得烟气令她不喜。
织愉嘱咐:“糕点皮不要太甜,不要太干,要湿润点,茉莉奶香要重一点,可以有一点点的苦。就一点点,可不是你喝的茶的那种苦。还有……”
说话间,谢无镜已走到灶台前,织愉才刚刚把她的要求说完。
谢无镜绑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
他肤色冷白,手臂上经络颜色微显,腕骨分明,线条流畅。自手臂到指尖,骨感修长。
这样的手沾水揉面剥荔枝,都很赏心悦目。
织愉手撑着脸瞧他,想起在凡界时听闻她七皇叔喜欢看美人厨子做饭,非美人做的菜他不吃。
七皇叔被朝臣痛批骄奢淫逸。
后来朝臣也痛批她,说她和七皇叔一个德行。
那时织愉听了很不服气。她无法理解七皇叔,所以她认为皇叔才是骄奢淫逸,自己只是挑食罢了。
现在……
她开始理解七皇叔了。
织愉暗暗感慨:原来朝臣骂得一点都没错。
光是看谢无镜那双玉琢似的手做糕点,她都觉得他做出来的可能会比香梅做的好吃一点。
第一笼糕点出冰炉。
因为是先给她尝味道,故而只有一个。
溏心荔枝糕外壳水绿,透着淡淡茉莉香,仿作青叶。中间是雪白的奶皮,最里则是流心的荔枝酱。
织愉迫不及待地品尝。
一口咬下去——织愉沉默了。
不难吃,但是……她错了。
不是谢无镜人好看,做出来的糕点就比香梅做的好吃的。
织愉艰难地咽下第一口,然后拿吃糕点的细叉先把壳皮剥开,再拿小勺挖里面的荔枝馅吃。
她评价:“壳太苦了,连带着奶皮都是苦味,谢无镜你是真能吃苦啊。不过荔枝酱做的好,就这么做吧。”
谢无镜好脾气地应下,耐心重做。
这次他先让织愉尝了壳的味,试了三次,试出了织愉比较喜欢的口味。
于是第二笼溏心荔枝糕便做成功了。
织愉心满意足地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等谢无镜再做一盘出来,“早知道你能学做这个,在凡界时就可以用摘的果子做不同口味了。”
那些果子都是在逃命路上,她要摘的。
她不爱吃噎人的干粮,总想多摘果子,幻想以后可以吃果子度日。
话本里的仙子便是这般饮露食果食花的。
然而每次摘了果,就算再好吃,她吃不了三顿便腻。
谢无镜问她剩下的果子如何处置。
她总道:“留着,我想吃的时候吃。”
结果留着留着,全都留坏了,只能扔掉。
倘若那时谢无镜学着做溏心糕,那些果子就可以用来做果酱,留着慢慢做糕吃了。
织愉回忆时吃完一块荔枝糕,眼里透出些许可惜。
当时总以为这段路的果子吃完,下段路还有。
如今那些味道,却是再也尝不到了。
谢无镜:“以后你有想吃的果,便给你做。”
织愉笑起来,“灵云界能有什么好吃的果子?”
谢无镜:“有,你吃的一些味同凡界品种、却有所不同的果,皆是灵果。还有一些果生长在山野间。”
“那些地方多有灵兽出没,灵果蕴含灵力丰富,遇到的人大多只想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鲜少有卖的。”
谢无镜将做好的糕端给织愉。
织愉满面欣喜,瞧见盘上只有四块糕,她脸垮下来,嘟囔:“小气鬼。”
谢无镜用指背碰了碰她柔软的面颊,“细水长流。”
织愉心道那也要流得长才行。
她拿一块荔枝糕吃,转眸留意到窗外天色暗了。
时间不早,而谢无镜为她做糕忙活了一下午。织愉心头一软,“我不是说你小气鬼,我是说那些藏起果子自己吃的人。”
谢无镜:“我知道。”
他知道她在撒谎找补。
织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埋头吃荔枝糕。
谢无镜语调变得颇为幽深,抚着她的长发道:“撒谎、自私、吝啬、霸道……皆是人之常情。你也会想独占你要的东西,不是吗?”
织愉用力点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谢无镜怎么突然跟她谈这么深沉的道理?
她抬眸看他,他嘴角有清浅弧度,似是心情不错。
织愉身体向他倾,倚在他身上继续吃。
他手揽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你若想尝尝那些山野里的灵果,日后我带你去。直接吃,或是做成糕点,都可以……”
织愉敷衍地点头。
心想他带她去,不切实际。
吃完糕,织愉已经饱得吃不下晚膳。
但谢无镜仍叮嘱香梅给织愉备好膳食,以备她随时想吃。
待织愉沐浴完,时候已然不早。
她走出浴房,谢无镜正站在窗边俯瞰群芳园中景色。
织愉湿漉漉的长发披散,打湿一身嫩鹅黄轻薄寝衣。雪白肌肤、胸前雀枝小衣,在湿衣下若隐若现。
她脚步迟疑地走到床边。
谢无镜无声地走过来,为她擦湿发。
一想到过了子夜二人会出现的状况,织愉颇为拘谨。思考着待会儿若是谢无镜再问她是否愿意,她要如何回答。
但谢无镜今日竟没问她。
他为她烘干头发,扶她躺下,从她储物戒里取出龙角粉,用指腹沾了放她嘴里。
这般,算是已为她选择了“各自过”的答案。
织愉心里五味杂陈,有些嗔怪他。转而察觉到这份嗔怪,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口中异物感无法忽视,织愉更为羞赧,眸光闪躲。
谢无镜倒是很镇定,喂完龙角粉,再为她灌输仙气,嘱咐她:“有仙气相辅,龙角粉会在毒发后才起作用。届时仍会不适,忍着些。”
“忍着些”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如同安抚的手拂过她心头,令她心间一酸。
织愉环抱住他的腰,突然有想叫他留下的冲动。
她还记得,他浸泡泉水以压制繁衍期时,比她更不好受。
那浓郁的血腥味,好似又在她呼吸间萦绕了。
去年八月十五那夜,她在独自忍受囚龙煎熬时,他也在一边忍受伤痛,一边忍受龙性的折磨吗?
织愉欲言又止,正要开口。
谢无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起身抽离。
织愉望着他,话在嘴边转了又转,终究只是道:“早些回来。”
“嗯。”
谢无镜往常比冰更冷的眸色,此刻比流水更柔。
他低下头。
织愉的心凌乱一跳,合上眼。
他的唇落在她额头。
织愉心想自己没劝他留下是对的。
她在要开口时,忽然忆起第一次见他繁衍期发作,若非她主动,他无论如何都不动她的样子。
想来以谢无镜的性子,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失控。
织愉闭着眼想:
谢无镜这种人,本就是该超脱尘世外的。
他又怎会放任自己沾染一身尘欲呢?
直到额上的吻离开,织愉才睁开眼。
故而她未能看到,他吻她时注视着她,眼底越发浓稠的暗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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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VIP] 人肉帘子
谢无镜离开。
织愉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无聊地拿出话本翻看。
子夜降临没多久,囚龙发作了。
仍旧很难受,但体内仙气流畅, 比之以往舒服许多。织愉熬过去后, 也才丑时。
她一身是汗, 重又去沐浴。沐浴出来饿了, 叫香梅给她准备夜宵。
如此折腾到天明。
谢无镜还没回来。
织愉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有点后悔没对谢无镜开口。
他是愿意纵欲, 还是情愿忍耐,都是他自己的事。
由他自己去选择受苦受难,总好过她帮他选择完了, 脑海里总浮现他泡在泉池里一身是血的模样,因而忍不住担心。
织愉躺回床上逼自己入睡,过了很久才入眠。
不知又睡了多久, 半梦半醒间, 她感到身边有人躺下,紧接着那人将她抱入怀中。
他身上是清爽的苦冷香,没有血腥味。
织愉迷迷糊糊地抱住他,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疲惫地沉沉入眠。
一觉睡醒,谢无镜仍在身侧陪她,起床后还带她去厨房学做糕点。
有些糕点是香梅已经做惯了的,他仍是学做。
一连许多天皆是如此。
若魔族有事, 他去处理完回来,倘若时间还早, 依旧会去厨房。
织愉调侃他:“你抢了香梅的活儿做,难道要叫香梅去做魔太祖要做的事吗?”
谢无镜将新做出糕点喂到她嘴里, “不是不行。”
织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
时间一晃眼。
自入六月后,谢无镜忙了起来,连每日回来带她去群芳园里透气都没空。
不是他没空,是她没空。
因为他每次回来得太晚,她不是困得不想动,就是已经睡了。
织愉虽不爱出门,但也是要透透气的。
尤其魔界这鬼地方,不论白天黑夜都阴森森的。
但凡环境像凡界那般日夜分明,透窗既能见晴空、亦能见明月,她就忍了。
接连闷了几天,织愉憋不住,脾气越发大。
她催促谢无镜赶快改了这宫楼里的破阵法,她要自己去群芳园里转转。
谢无镜总是道:“等闲下来便改。”
但没有一日闲下来的。
织愉挨到六月十二,实在忍受不了,熬着夜等谢无镜回来。
一见谢无镜,她便道:“你今晚就算不休息,也得给我把阵法改了!”
谢无镜伸手抱她。
织愉一把打开他的手。
谢无镜再度伸手,强硬地将她抱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很快,我们便可以离开魔界了。”
织愉正气头上,“明日就走吗?不是明日就走,你还是得给我改!”
谢无镜:“明日我带你去群芳园。”
“我不要你陪着,我要自己去。”
织愉赌气地推他,“谢无镜,改个阵法很难吗?为什么你一拖再拖?”
谢无镜沉默地抱着她,手臂铁箍似的,任织愉怎么推都推不开。
织愉气恼:“你是不是在囚着我,不许我再和任何人接触?你这么怕我背叛你,直接杀了我好了!”
话一出口,气氛凝滞。
织愉亦僵硬。
这几天她在宫楼里,抬头看的全是阴沉沉的天空,恍惚像在牢里一样。
她就想:还不如早点让谢无镜杀了她,她假死……或者真死也行。反正她不想每天只能待在这寝殿里了。
但这话真说出口,织愉又怕了。
她支支吾吾:“我、我的意思是……”
谢无镜凝视着她,不语,瞳眸深暗如无底之海,暗流不明。
织愉眨眨眼,满面无辜:“我现在……也没那么想死……”
她就是随便想想,实际上还没做好死的准备呢。
谢无镜摸了摸她的头,织愉仍僵硬着。
他道:“明日让仙侍带你出去。”
织愉点点头,姿态依然拘谨,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动。
谢无镜拥着她往床榻走,温声哄她:“是我不好,别怕。时候不早,早些睡吧。”
织愉点头。
她缓过劲来,心知自己失言太过,可她还是不善于认错。
她躺下,主动抱住谢无镜,依偎进他怀里。
谢无镜拍拍她的背。
织愉试探地问:“你不生气吧?”
谢无镜沉默须臾,“不生气。”
织愉松快地笑着蹭蹭他:“那就好。你知道的,我有时生起气来,就是会说不好听的话嘛。你不能跟我计较。”
谢无镜轻抚她的背:“嗯。”
织愉满意地笑起来,合上眼,期待明日去群芳园。
翌日一早,谢无镜离开没多久,她就起了。
换一身千山翠朝露春裙,梳好明艳发髻,簪上露珠簪、春雀钗,戴上流苏群芳花冠,织愉兴致勃勃地招呼香梅去群芳园。
香梅:“夫人起得真早,不吃完早膳再去吗?”
织愉:“我要去园子里吃。”
吃完早膳,再在园子里看话本,在园子里午睡,美滋滋。
她这个凡人,就是需要凡界环境的滋养嘛!
香梅应下,带织愉去群芳园。
织愉做好了要走很远的路的准备,然而只是穿过长廊,就看到园子了。
织愉讶异:“谢无镜今早离开的时候改过阵法了?”
香梅愣了愣,垂眸给织愉布菜,“嗯。”
其实,她并不记得仙尊有改动过阵法。
但为夫人与仙尊的关系着想,她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
织愉闻言,突然后悔昨晚说了那样质疑谢无镜的话。
他说不生气,但他心中当真毫无芥蒂吗?
织愉扪心自问,倘若自己一片好心却被谢无镜那般质问,她一定会给他一耳光,大骂:“不信我你就滚!”
织愉叹了口气,转头往回走,“先去厨房。”
香梅疑惑地跟随,“夫人,您还想吃什么?我去做就是。”
织愉:“我要自己做,做完了给谢无镜送去。午时刚好同他一起用午膳。”
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吃过饭,也很久没给他做过吃食了。
虽然她本身也不怎么为他下厨就是了。
香梅迟疑地停步:“这……”
织愉眉微蹙:“怎么?难道我只能去群芳园,别的地方都去不得?”
恐怕仙尊就是这么想的。
香梅无法言明,摇摇头:“不是。只是不知仙尊今日在哪儿,夫人恐怕要走很长的路。”
织愉略显犹豫,想了想,笑道:“无妨。”
香梅欲言又止,望着织愉脚步轻快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地快步跟上织愉。
进了厨房,织愉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分不清菜也就算了——那些灵云界的菜她本就一个也不认识,只会吃。
但她切菜也够呛。
她试了几下,不打算再为难自己,叫香梅来做。
她则又开始炖她的仙梨百合蜜。
先前在尧光仙府,她闯了祸担心谢无镜生气时,给他炖过一次。
虽然炖化了,但味道还不错。最主要是清火气。
织愉将仙梨百合蜜放炉子上,锅盖一盖,便大功告成。
香梅还在做菜,她不打扰香梅,麻烦香梅帮她看火,自己去群芳园。
“哎,夫人……我……这……”
香梅既想跟上织愉,锅上又还煮着东西。她手忙脚乱了一会儿,见织愉已走出厨房,叹了声。
仙尊叫她带夫人去群芳园,是要她跟紧夫人,不是只要她带路。
可现在……
算了,夫人高兴就行。
仙尊不也为夫人妥协,即便不在她身边也允她出门了嘛。
香梅无奈地专心做菜。
那边织愉沿着原路走回群芳园,睡在躺椅上一边看话本,一边吃先前香梅布下的早膳。
倏然,眼前阳光被遮挡。
织愉听见一声中气十足地叫唤:“夫人。”
不熟悉的声音吓得织愉一激灵,手中话本都差点拿不稳。
她抬头一看,竟是战不癫站在了她身旁。
战不癫笑呵呵:“吓着夫人了?我无恶意,只是来看看夫人。先前答应给夫人的我亡妻的手记,我找到了。”
顿了顿,他又道:“可惜,手记莫名其妙又不见了,不能带来给夫人看。不过我可以额外告诉夫人一件有关亡妻和她故人的事。”
“群芳园这园子的名,乃亡妻所起。我问过她为何起这名,她说此园是她因故人而得,而群芳园是那位故人待字闺中时所住之园名。”
织愉无语,客气地应了声,“没事,我现在也不想看了。”
她已经知道《与道眠》的主角原型是她和谢无镜。
估计战不癫亡妻认识的那位说自己是原型的故人,是蒙骗了她吧。
战不癫在一旁落座,笑眯眯地同她闲话:“太祖将夫人藏得太好。夫人到魔界也有一个月了,我这才有机会见夫人第二面。”
织愉:“你是专门来见我的?”
“正是。
战不癫直言不讳,笑道:“夫人性情直率,我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希望,夫人能劝太祖留在魔族。”
织愉:“他的决定,可不是我能说动的。”
战不癫:“夫人谦虚了。太祖如今的哪一个决定,不是因您而定的?您可知,太祖打算带您退隐?”
织愉微怔,半信半疑:“这是他同你说的,还是你的猜测?”
战不癫:“是太祖先前说的。待安排妥当,太祖便会抛弃太祖身份,回归灵云界。但他从此不会再插手灵云界与魔界的任何事。他要带夫人退隐,游历山水,不问世事。”
“太祖还问了我群芳园的事。他知道群芳园是我亡妻落入凡界后,随她归来而机缘巧合出现在魔界的一处现世异境。此异境与凡界相接,故有凡界之景。为了夫人,他动了通过此异境强行破出两界之门,带夫人回凡界的念头。”
织愉心头一颤。
战不癫:“可惜界门不是那么好破的,根据推演,他目前就算能破出两界之门,也只能独自去往凡界,带不了夫人。故而作罢。”
织愉低垂眼帘,喃喃:“原来如此……”
原来这段时日,谢无镜不断为她学做糕点,是在为日后二人隐居做准备。
战不癫不知织愉想法,见她有所触动,乘胜追击:“夫人这几日也看出了端倪?那夫人定能感受到您在太祖心中的份量了。故而我想,若夫人肯劝太祖留在魔界继续担任魔尊,他必会同意。”
织愉拒绝:“我不会劝的。”
战不癫:“夫人可是因为我等是魔族,所以……”
“你们是魔族还是修士,与我无关。在我看来,魔与修士,皆有好有坏,都一样。我一介凡人,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无甚感觉。”
织愉道,“我不劝,只是因为我不想干涉他的决定。”
天道没有警告她剧情变化,说明一切仍在天道想要的轨迹上。
她态度坚决。
战不癫见无法说动她,不再白费口舌。
他笑道:“不能就算了。”
“魔尊豁达。”
织愉恭维他一句,想起待会儿还要去找谢无镜,正好可以向战不癫问路,“可否告诉我,谢无镜现下在哪儿?在做什么?”
“太祖尚未卸任,我还不是魔尊。”
战不癫道,“太祖动向,我并不清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夫人要去找太祖?”
“嗯。你在这儿慢慢晒太阳吧。”
时间不早,织愉估摸着再迟,她的仙梨又要炖化了。
她起身理理衣裙,脚步轻快地回宫楼,带上炖好的仙梨与菜肴,叫香梅带她去找谢无镜。
谢无镜如今当真是行踪不定。出了主宫宫楼,香梅问了一圈,也没问出谢无镜在哪儿。
直走到织愉已经累得打退堂鼓,才碰到一魔将指路,说今早他在外书房内殿向谢无镜汇报了事情,之后也没见谢无镜出来。
织愉道谢,决定最后试一次。
再找不到谢无镜,她就回去了。
外书房说是外书房,实则乃一座堪比摘星楼的楼阁。地处偏僻,人烟寂寥。
织愉命香梅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而入。
阁内广阔,只有墙壁的内阁里放置着书籍与卷轴,中间并无书架。
布置仍是魔族风格——挂着许多冰冷黯沉的魔纹纱,在幽暗火光间浮动,白日也仿佛成了黑夜。
这里空空荡荡没有旁人,书籍与卷轴也落了层灰,许久没人动过。
织愉暗笑原来魔族真的都不爱看书,循着长廊往内殿走。
拨开一层层纱幔,总算快到内殿。
织愉透过内殿门,瞧见有人影在内殿里走动。
虽纱幔朦胧,令他身形模糊。
但织愉还是认出来,是谢无镜。
谢无镜似在专心做着什么,他手上提着东西。
这外书房内在每间房都布了隔音阵,织愉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她从储物戒里拿出食盒,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仙梨汤,确定没洒,笑盈盈地走近。
走到门口,瞧见他的身影,便唤他:“谢无镜!”
谢无镜猛然抬头看向她,动作似有一丝错愕的停滞。
织愉觉得好笑,他竟也会被她吓着。
难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织愉隔着黑纱帘幔打量。
她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只见他手中提着的似是一把长剑。
她抬步迈进内殿,谢无镜突然出现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他手中已无剑,问道:“谁带你来的?”
织愉愣了下,嗔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只关心是谁带我来的?”
若不是他语气温和,织愉都要怀疑他在问罪了。
谢无镜:“抱歉,是我错。这离主宫甚远,你怎会来?”
织愉扁着嘴委屈道:“是很远,我走得脚都痛了。”
她提起手中食盒,又笑起来:“但我想找你一起用午膳啊。”
她把食盒递给谢无镜。
食盒提起时,佳肴香味溢出。
织愉却忽然在其中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蹙眉,用力嗅了嗅,血腥味越发浓,不是错觉。
不对啊,她的食盒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织愉低头检查,余光却瞥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谢无镜的身后爬来。
织愉瞳眸一窒,惊慌卡在喉咙里尚未发出声音,就见谢无镜无声无息地踩住了那只手,轻描淡写地碾碎、踢开。
有隔音阵,她听不见内殿里的声音。
但那恐怖的力度,足以让她感受到那份痛苦,头皮一阵发麻。
她抬眸看他。
谢无镜仍波澜不惊:“食盒有什么问题?”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要待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了。
织愉把食盒递给他:“没问题,我就检查一下。我们吃饭吧。”
她故作镇定,但嗓音仍难以控制地有一些紧绷。
谢无镜:“出去吃吧。”
织愉点头。
谢无镜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搂着她的腰,带着她往外走。
可织愉脊背仍旧一阵阵发凉,呼吸也变得不那么平稳。
她到底在乾元宗主事过半年,她认得方才那只手露出的衣袖。
那是乾元宗的服制。
谢无镜问她:“怎么了?”
织愉:“这里有些闷人,我们快点出去吧。”
她不敢细想刚刚谢无镜踩碎的是谁的手,也不敢细想他在做什么。
“谢无镜!你这魔头,天必诛之!”
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嘶力竭的大骂。
织愉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头,一眼看见幽幽长廊尽头地上爬来的血人。
织愉认出来,他是先前给她做过一段时间侍者、还为她阻拦要冲她动手的孟枢的杨平山大弟子——随渡。
印象里清俊的青年,此刻脸上如受千刀万剐之刑。一道道伤深可见骨,几乎将他皮肉剁成肉条,从脸骨上剥离。
他成了一只血淋淋的怪物,拖着血尾向谢无镜爬,目眦欲裂地嘶喊:“你说过赢了就放过我的,你说过赢了就放过我的!”
在他身后门内上方,悬挂着一道人形帘子。
那帘子被碾成人皮般的薄。衣服与皮肉被压制在了一起,如纱幔般飘动,不断往下滴着赤红的液体。
它晃啊晃,晃啊晃……已经面目全非的血色面庞慢慢转向织愉。眼睛处没了眼球的两个血洞,远远地注视着她。
织愉认出了他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子。
他是杨平山。
谢无镜向她伸出手,“你……”
织愉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已被凄厉而绝望的嘶吼盖过:
“谢无镜,你丧尽天良,暴虐无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织愉望着那蠕动的血人,恍惚见到了梦里被谢无镜千刀万剐的自己。
谢无镜的手掌向她脸逼近,灭顶的压迫与窒息感侵袭。
织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预警!预警!】
下一章有一万多字,主要是杨平山澜尽娆等天命盟众护天者的退场,没有织愉和谢无镜出场。
对配角们的剧情不感兴趣的宝不要买哦!
大致说一下天命盟护天者的退场剧情包含什么。
包含护天者们分别的退场、灵云界各境世代的更迭、灵云界与魔族的战况、外界环境情况和一部分世界观、以及前文提到过的一些人物(卓清非、卓远、有过一句台词的卓远师妹、杨平山大弟子、前文提到过的各地新起之秀等人和组织)的剧情回收。
他们有的只出场于织愉和天命盟谈论战势、与魔族周旋时提到的一两句。但他们是组成这本文完整世界观的一份子,所以我没法儿把他们抹去。
他们的出场,我也都会尽可能给他们一个首尾。
总之下一章全是配角,宝贝们慎买哦。
感谢在2024-03-28 20:00:08~2024-03-29 2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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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VIP] 【慎买】护天者之终
五月十四日。
界门开启, 魔军催促众护天者快滚回灵云界去。
原本忍受屈辱,就是为了尽快逃离魔界,回到灵云界东山再起。
可这一刻当真到来, 方铭、澜尽娆、孤痕子, 东方毅迫不及待跑出了界门。濮阳珊、褚姎、陆长流、法洪、杨平山与柳别鸿却迟疑了。
如丧家之犬般回到灵云界, 以灵云界如今的局势, 当真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吗?
六人各自叹息, 缓步走出界门。
界门外, 正是子夜,是太华山的地界。
太华山位处灵云界中央,距各境距离差不多, 选这一处放他们出来,倒是公平。
澜尽娆讥讽一笑,询问其他人日后打算。
方铭:“谢无镜只废了我等修为与功法, 伤了我等灵脉, 未废我等灵根。我自是要回钩越城,重新修炼。”
孤痕子:“我亦回守心斋闭关重修。”
濮阳珊、褚姎、法洪和杨平山亦是要各自回各自掌管之境。
柳别鸿沉默不语。
澜尽娆扫视众人:“四海国如今被魔族侵占,我等功法皆依赖海国传承才能重修。诸位与四海国皆是天命盟一员,是不是该彼此倾力相助?”
孤痕子问:“难道你还想我们以此废躯, 帮你夺回海国吗?”
澜尽娆:“自然不是。只是诸位若肯相助,将我等送回各自海国的传承玄境,不是办不到。就看诸位愿不愿意了。”
濮阳珊、褚姎、法洪不吭声,置若罔闻。
杨平山面露纠结。
孤痕子不语, 拒绝之意明显。
方铭不满道:“如今你我皆受重创,灵云界尚有其他人野心勃勃, 随时想着取代我等。我可没有精力再维持什么天命盟!我看这天命盟,在赵觉庭计谋败露时, 就该解散了!”
澜尽娆皱眉:“当初想要靠天命盟维持地位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扫视众人,见他们纷纷转过身去,背对她,气笑了,“所以,你们现在是嫌海国累赘,想要干脆解散天命盟?从此各安其身?”
法洪:“阿弥陀佛,缘来缘散,自有天意。事已至此,强求不得。”
澜尽娆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好得很!修道时不说强求不得,夺谢无镜仙骨时也不说强求不得,现在就强求不得了!你们……”
“好了。”
陆长流冷脸打断澜尽娆,“你说再多也没用。他们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东方毅冷哼一声,甩袖就走,“散就散吧。我东方毅本就不屑与你们这群轻易向魔族投降,临阵逃跑的孬种为伍!”
“我东海之人,个个血气方刚,脊梁骨是硬的。不用你们帮我偷偷摸摸潜回去,他们自会帮我!”
孤痕子懒得争辩:“既如此,我孤痕子也先行一步。”
说罢,他召出灵心飞卷,乘飞卷往守心斋方向飞去。
澜尽娆大骂:“伪君子!”
念在澜尽娆是失境之人,过往还算有几分情意,无人计较她此刻歇斯底里的狂躁。
濮阳珊行礼:“濮阳珊告辞,日后有缘再会。”
褚姎客气道:“褚姎亦先行一步。”
法洪合掌:“阿弥陀佛,法洪告辞。”
方铭:“大家都走了,我也走。待回钩越城,我将封城以护城民,若无要事,日后就不要打扰了。”
“方铭你!”澜尽娆指着方铭咬牙切齿。
方铭不以为意,他早就想和众人割席了。
若不是他们要拿功法救人,他也不会被迫一同献出功法,落得这般下场。
澜尽娆骂道:“方铭你这窝囊废,滚吧!都滚!”
方铭召出铁翼飞鸟,乘鸟而离。
杨平山叹息,思忖再三,对澜尽娆与陆长流道:“二位如何打算?若无去处,不妨暂在乾元宗歇下?”
陆长流:“若不回北海国的传承玄境,我难再重修。我尚有死士近卫留在北海国附近,潜入北海国应当不算难事。”
他还算客套地对澜尽娆、柳别鸿与杨平山行礼,“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时能再见。无论如何,终究有过同行之情。望自珍重,陆长流先行一步。”
杨平山颔首,望向澜尽娆。
澜尽娆瞥向柳别鸿:“你打算回桑泽城吗?”
柳别鸿冷淡道:“我自有考量。”
澜尽娆冷嗤一声。她背刺他,利用他给李织愉下毒,终究是惹恼他了。
她昂首傲然道:“去桑泽城时,我将死士都留在了桑泽城附近。我得去将人带走,而后回西海国的传承玄境。”
柳别鸿:“我与你不同路。”
澜尽娆再度冷嗤,转身就走。
杨平山:“那我便先回乾元宗了。”
柳别鸿对他还算客气地道别。
一行人在林中,各自离去,分道扬镳。
*
五月十六日。
濮阳珊几乎昼夜不停地赶了两日路。一路无人照应,危险重重。
她灵石用尽,法器也都成了废品之时,总算将要到达荆阳外城。
远远却见,荆阳城里浓烟滚滚,城楼上有人燃烧着濮阳世家的家徽,高声呼喝着什么。
濮阳珊怒目圆瞪,冲上前去大喝一声:“大胆!你是谁人,竟敢在荆阳城烧濮阳家的家徽!来人……”
她顿住,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此处城门大开,守城军已不见踪影。
城楼上众人被她吓得一激灵。
为首烧旗者很快反应过来,高呼:“濮阳珊入邪道天命盟,引得天怒降罚!荆阳城内外自濮阳珊向魔族投降后,便烈阳高照,江河渐旱,无一滴雨。吾乃替天行道,诛恶主!”
濮阳珊怔然。
替天行道,多么熟悉的词。曾几何时是她常念在口的词,此刻听在耳里,分外讽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替天行道,不过是贪婪的借口。
濮阳珊袖下攥拳,见此人不识自己,周围亦无死士接应,识时务地后退,“原来如此,是我在外游历太久,无知了。”
“此城已归吾莫自舟所有,你是何人?”
莫自舟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身后一人大喊:“她就是濮阳珊!”
濮阳珊错愕,闻声望去。
就见一人从人群最后挤到莫自舟身边,殷勤地笑道:“她就是濮阳珊。”
“什么?”
莫自舟诧异。
濮阳珊望着那嘴脸谄媚的人,更为诧异——那是她最信任的武侍之一。
莫自舟将手中燃烧的大旗将濮阳珊投掷,火风烈烈破空。
他掷地有声地高喝:“众人随我拿下濮阳珊!”
话语之中,其实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恐惧:
——濮阳珊积威已久,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但他要做老大,就必须领着众人出头。
更何况他如今只占下这一城,若想拿下荆阳全境,他必须干出点实绩来。
莫自舟大喝一声,从城楼上飞下,攻向濮阳珊。
却听濮阳珊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逃出几步便被旗贯穿,倒在了逃跑的路上。
莫自舟愣住,城楼上众人皆呆滞。
那旗将濮阳珊的身体钉在了地上,燃烧的火焰无法烧着她的法衣,渐渐熄灭。
她在痛苦地挣扎,像一条掉进油锅里的鱼,汩汩血流染红大片土地。
可带着法力插入地面的旗太深,她根本拔不出来。
她双眸圆瞪,面目扭曲,成熟美丽的脸已不复众人印象里那般,总是高高在上而又端庄地睥睨一切。
她的眼神从恐惧变得愤怒,再从期盼死士赶来到绝望,最后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天。
谁也不知她这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惨叫声渐渐平息后,望着姿态扭曲的尸体,莫自舟与众人还无法回过神来。
谁也不敢相信,堂堂荆阳城主,竟然死得这么简单……且荒唐。
*
五月十七日,夜。
褚姎白日回到万楮城,便立刻被褚家布在万楮附近的暗卫接回。
她好生休息一番,因毫无修为,久违地感到饥饿。
侄女褚枫为她准备好饭菜,同她说这段时间万楮城的情况。
“总有些自命不凡的修士,有些天赋与机缘,就也想做一方霸主。尤其在这动荡的时机,他们认为他们成为领导者,就能带领灵云界众修赶走魔族。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
“不过天命盟的风评在仙尊彻底没了之后,本就日益变差。”
“再加上您向魔界投降后,万楮城中林子里灵兽凶兽都频频暴动……您知道的,万楮城的林木占了此境大半的疆土,那些暴动的兽可给城中修士带来不少麻烦。他们都传,是天命盟作恶多端,引天降罚了。”
褚姎吃着饭道:“胡言乱语。若非我们投降谈判,魔族这会儿已经打到万楮来了。这段时日我恐怕无力处理那些事。在万楮城里散播流言者,要劳烦你去处置了。”
褚枫:“我已处理好了。”
褚姎神情微凝:“你什么时候处理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褚枫叹:“这也是褚家诸位长老的意思。”
褚姎察觉异样,拧眉问:“什……”
话未说完,她便觉腹中一阵绞痛,喉里腥甜止不住地上涌。如有一把刀在她体内,已搅碎她的五脏六腑。
褚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无力倒地,“你……”
褚枫俯视着她,道:“兽群频繁暴动,是天罚还是天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万楮城中的修士,已开始不服褚家。”
她轻抚褚姎痛得抽搐的脸:“姑母,想要保住褚家的地位,唯有牺牲你了。你安心地去吧。”
褚姎痛得脸色青紫,眼角青筋直跳。
她口中不断溢血,说不出话来,挣扎良久,最后拼尽全力啐了褚枫一脸血,“你这贱人!”
褚枫闭眼,深吸口气,擦去脸上血。
再睁眼,褚姎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褚枫对着褚姎的尸体道:“姑母,我是贱,是人都贱。时局如此,我不争,褚家不争,就会有别人来争。以天之名,得己所欲,是你教会我的。”
褚枫唤来侍者,下令:“褚姎为一己之私,祸及苍生,有违天理。明日一早,将其悬于城门之上,以平天怒。”
说是平天怒,可所有人都清楚,是为平人怨。
翌日清晨,曦光穿透薄雾。
万楮城中人起早,来往于街市间,一抬头便见城门上,挂着面容已惨白的城主。
一旁贴着告罪书,言明褚家为全大局,处置了罪人,望城中修士与褚家上下一心,共同抵御凶兽暴动与魔族侵略。
“活该。”
“倘若不是他们污蔑仙尊,害死了仙尊,魔族怎敢来犯?灵云界又岂会那么多人趁乱夺利,弄得全境分崩离析?”
“可我听说仙尊已经回归,如今成了魔尊?”
“那必定是他们这些人怕仙尊归来夺了他们的位,又一次污蔑仙尊!”
“还以天之名,奉天之命……如此污蔑天道,污蔑仙尊,误导我们,这下好了,天让凶兽来惩戒了。”
“唉,褚家又招人去万楮山林里平凶兽暴乱了。上次招的人呢?都死在林里了?”
“谁知道呢?”
……
*
方铭回到钩越城,已有两日。
他用法器遮掩修为,刚回到城中时,城中众人都还算平静。
但这两日旁人的试探,他人的眼神,都越发令他不安。
他命死士去监视方家族人,听死士回报方家人各有动作。
方铭的疑心,如蛆虫在心里疯狂生长。
他望着死士,忽然想到,他们曾立誓效忠方家,如今却因他给出的利益,监视其他方家族人。
未来有没有可能,因方家其他族人给出的利益,反过来对付他呢?
反正,他们效忠的都是方家,不算违背誓言。
难道,他要一直用利益控制他们吗?
不不不,他可不想看着自己的灵石与天材地宝,全部落到这些人手里。
方铭忽然有些羡慕柳别鸿——柳家就剩他一个,效忠柳别鸿就是效忠柳家,永远不用担心族人背叛。
方铭思忖着,忽觉这也不失为一条路。
五月十八日,方铭以洗尘宴为由宴请方家上下。
一番寒暄,各自倾诉这段时间的经历,看上去情意甚笃。
“城主,自您为顾全大局,向魔族投降后,我们钩越城就出现了异状。矿山深处总是震,还有腐蚀之液从地底渗出。”
“天下修士不懂您的忍辱负重,都说此乃天罚。此前都被我等暂且压下,但现在,既然您回来了,也是时候去处理这些事了。”
族老说得语重心长。
方铭心中冷笑:族老怕不是看穿他修为已损,骗他下矿以做试探。
果然,人心难测。
他道:“灵云界有十一大境,我们方家得神族传承,独占一境。虽看似风光无限,与各境主平起平坐,但咱们自家人都知晓,在灵云界,四城比不过四国,四国比不过三宗。”
“这些年,为维持钩越城的繁荣与体面,诸位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
方铭起身举杯。
各方家族人身后的侍者随即上前,为他们倒下一杯清澈液体,灵气四溢。
“此乃尧光山元始峰上元始灵湖之水,是我曾特地向仙尊夫人讨来的。原想自己留着享用,如今看到诸位的辛劳,只觉是我太过自私。”
“来,我敬诸位一杯。”
方铭仰头,率先喝下杯中液体。
族人纷纷道谢,珍惜地将杯中水饮尽。
方铭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众人,看着他们饮尽后,笑意还没散去就神情突变。
修为低下或无修为的幼童当场暴毙。
其余人灵力尽失,面目变得痛苦且狰狞。
原本和乐融融的宴,瞬间尸体横陈,痛骂声一片。
方铭闭上眼睛,似不忍直视,心下却分外安定。
“你……你……”
德高望重的族老指着他踉跄登上高台。
方铭打开族老指到他鼻子上的手指,轻轻点住其眉心一推。
已然毒发的族老滚下高台,再无动静。
方铭用指腹擦了擦眼角的泪,呼出口浊气——终于可以安心了。
入夜,他睡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好觉。
梦中却听一孩童哭叫。睁开眼,就见他放在床头、最喜爱的神风烛台直刺而来。
他慌乱遮挡,但没有修为的他,抵不过任何有灵力的人。
还没来得及用灵石驱动法器招架,烛台已刺入喉咙。
鲜血在黑暗中喷涌而出。
在如瀑的血幕里,他看到手持烛台者,竟是一名哭着的孩童。
他记得这孩子。
今日宴请族人时,他的父母带着他坐在最末端,向他叹息,“这孩子今年十岁,才刚入炼气……”
当时他鄙夷,方家血脉里竟出了这么个废物。
却没想到,那时他站得太高,看得太远。
傲慢的他看不见这被他鄙夷的孩子在最末的黑暗中,慌乱之中打翻了酒杯。
孩子捡杯之时尚未起身,便见自己父母倒下,用最后的力气,将他压在了身下。
可他分明让人检查了那些人有没有死绝,而且这孩子又是如何闯进他卧房的?
方铭喉中发出嗬嗬含血的声音:“来,人……来人……”
叫来的,却是他的死士们进屋见状,对那孩子行礼,奉其为主。
其中一人睨他一眼,道:“你这多疑狠毒的孬种,天理难容!钩越城若仍由你治理,迟早被你不战而降地献给魔族!”
可那孩子,就懂得治理钩越城了吗?
方铭望着这群死士,心下了然,谁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
哈哈……什么天理难容,皆不过是利欲熏心!
方铭神情讥讽,已然没了气息。
但瞪着的眼瞳里,还倒映着黑暗中的这群死士和一脸迟钝地哭泣的孩子。
*
五月廿六。
“请另寻他处吧,我们净法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小弟子含讽带叹地道了声阿弥陀佛,将门关上。
法洪站在门前大骂:“你们从前怎么不说容不下?如今情势一变,就都怪起我来了?”
门内小弟子不服气,同他喊道:“我们从前说仙尊定是无辜的,问禅长老也劝你不要与天命盟同流合污,你是怎么做的?你打压长老,仗着修为高险些要他性命!”
“乾元宗的孟枢长老,同问禅长老一般维护道统,如今被你们害得生死不明!守心斋的卓清非副斋主亦然,被你们害得缠绵病榻!只要有弟子不服气,你们便惩戒,死了多少人你可算得清?”
“你们如此作为,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你可听闻荆阳、万楮、钩越三城城主已死?他们的死有多少猫腻,谁人心里不清楚。你们作恶多端,有违天理,如今你们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天道昭彰!不取你性命,已是我佛慈悲!”
法洪做了多年门主,头一次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僧人这般痛骂。
他气,却又无可奈何,高声道:“那你们将我储物袋还我!那里面皆是我的东西!”
墙里扔出一破储物袋,他捡起,里面只有一些灵石。
墙内小弟子道:“你可知因你的所作所为,外面有多少修士打着匡扶正道的名头伤及门中弟子?法器绝不可能再给你,防你作恶。你的那些东西,就全当补偿这些时日受你连累的门中弟子了。你就拿着那些灵石,找处地方清修去吧。”
“你——”
法洪欲再说。
门内却传出有人劝阻弟子的声音:“好了,莫要与人有口舌之争,回去。”
小弟子应是,法洪只听得门外传出一声叹息。
天地仿佛在这一刹那归于寂静,唯有风卷枯叶之残响,回荡耳畔。
法洪听出,那是他师父的声音。
法洪唤:“师父。”
门内无人回应。
法洪五味杂陈,捡起储物袋。
所幸此乃后山山门处,无外人在,无外人看见他这狼狈的模样。
他转身下山,脚步沉缓。脑海中回想过去种种,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但事已至此,一切待他重修归来,再说吧。
到了山下,已然入夜。
为防他人发现他修为全无,法洪身穿斗篷遮住全身,不敢寻客栈落脚。
好在五月末的天不冷,法洪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暂且休息。
自修道有成后,他已很久没这般疲惫过。
他靠着角落,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竟被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脚打醒。
“谁叫你睡这儿的!这是你爷爷的地盘知道吗!有没有灵石,把灵石交出来,爷爷不跟你计较……交出来!交出来!听到没有!娘的!”
此人口齿不清,一身酒气如同刚从酒坛里捞出来。
法洪无法相信,净法门境内还有这般腌臜狂徒。
曾为一境之主的傲骨令他无法开口求饶,只得一边招架,一边猫着身子从地上爬着逃走。
那醉汉却穷追不舍,一脚踹在他后脑上,“娘的,爷爷叫你把灵石交出来听到没有!”
法洪闷哼一声,一头撞上污秽的墙壁,瞪圆了眼睛,沿着墙壁缓缓倒下。
醉汉发狠地踢他:“说话!哑巴了是不是!娘的!今晚真是晦气,赌钱输钱,还碰上个哑巴。”
见法洪无论如何都没反应,醉汉将他翻过来,在他身上摸索灵石袋。
却见他斗篷滑落,露出一张净法门境内无人不知的脸,双目圆瞪、已然没了生息。
醉汉吓得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晌清醒过来,慌乱地去探法洪。
确定他真的死了,醉汉难以置信,连滚带爬地往巷外跑。
他只是拳脚打人,没用任何灵力法术,怎么就将净法门主给打死了……
不对,此人已被净法门逐出师门,不是净法门主了。
他修为那么高,肯定不是被自己打死的!他定是罪业太深,受天罚而死!
没错,受天罚而死。
醉汉倏然停步,回头看那躺在黑暗中的尸体,眼眸一亮。
翌日,净法门界内出现一人,拖着一具尸体游街。
定睛细看,那人是一名籍籍无名、修为低下之徒。
可他拖着的尸体竟是曾经的净法门门主。
那无名人士高声道:“我昨夜受天命所示,助此罪人圆寂。天启示,命我将其尸交于承接天命之人化罪。承接天命者,在何方?”
道两旁的修士议论纷纷。
一人突然站出来,道:“昨夜我梦中受天命所感,还以为只是梦,没想到今日竟真遇见梦中之事。请道友留步,与我寻一处清净之地详谈。”
二人眼神交汇,便知彼此之意。
拖尸人应下,与之到无人处,各取所需,拿着一袋灵石再进赌坊。
此事传至净法门中。
诵经老者长叹一息,只道一声:“阿弥陀佛。”
*
五月廿七。
北海国传承玄境之地就在眼前,陆长流总算能一抒长久以来的郁气。
这一路走来,有死士掩护,还算顺遂。
陆长流不知自己将要闭关多久,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死士,从储物袋里拿出他们的命魂,交还给他们,“从今以后,你们各自修炼去吧。”
死士接过,并无多少留恋。只是陆长流竟心善放人,不免令人感慨:“国主保重。”
陆长流叹:“我知我这段时间的作为,早已令你们心生不满。其实何止是你们……这一路走回北海国,天灾人祸不断,无论是否全都是我的错,世人都是要寻一人怪罪的。”
“我身为北海国主,如今能为子民做的不多。承担他们的责怪,放过你们,就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众死士向其行礼,递给他一块传音玉牌:“国主若召,我等愿为国主最后效忠一次。”
陆长流回礼,走向传承玄境。
海国传承玄境皆有其结界,外人不得轻易入内。若触动结界,必会引得魔族察觉。
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陆长流想着,在玄境周围走动,试图寻找一处到时能轻易逃脱的地方。
他记得,这结界留了一个结界薄弱之地,以防历代北海国主出意外,传承人不能进入。
他找到薄弱之地,进入,却迎面和两个魔族撞个正着。
两魔族阴差阳错通过结界薄弱之地进入了玄境外围,却不知怎么出去,已被困此地有些时日了。
这里灵气充裕,令他们十分难耐。
见陆长流来,通身修为全无,二人立刻试图挟持他,命他放自己出去。
然而陆长流虽无修为,但还有法器。
用法器轻松杀了两个魔族小兵,陆长流在玄境内巡视一番,准备开始重修。
他入定修炼,只过了三顿饭的时间,便听玄境外有人喊道:“根据魂引指示,他们就是死在这儿的!这里面有人!”
“他娘的,什么人敢在我驻守的地盘杀我的兵?给老子拿魔雷来炸!我就不信炸不开这地方,炸不死里面的人!”
陆长流心神一震,听着外界雷声震天,感受到魔氛四溢,再无心思修炼。
是继续在结界内做缩头乌龟,等他们找到结界薄弱之处闯进来?还是主动出去,以防他们破坏玄境?
陆长流静坐良久,起身,从正门处昂首阔步走出玄境。
魔将立刻率领魔兵将其包围,一眼认出,这位是曾与他交战过的北海国主。
魔将一声令下,魔兵群起攻之。
陆长流手握先前死士所赠的传音玉牌,攥得很紧很紧,紧到几乎要将玉牌捏碎。
可直到耗尽法器与灵石,被魔将一箭贯穿心口的那一刻,他终是没有动用玉牌。
而是将玉牌收起,沉默地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法器再厉害,没有足够的修为动用,也如废品。
魔将难以置信,如今的陆长流竟然连法器之能都无法全然发挥,竟然就这么被杀了。
他愣怔良久,命人在玄境门关闭之前,进去将魔兵尸体抬出来,没有贸然进入。
太祖有令,无事不得擅长海国玄境。
魔军问如何处置陆长流。
魔将:“还算有几分骨气……好生安葬了吧。”
魔军领命,将陆长流葬于北海国皇陵内。
过了几日,魔将听闻北海国民间私下里都在说什么“天意天意,天命归黄了”。
派人去查,得知有一非北海国境内的黄姓人士,最近拿出了北海国主陆长流的尸体。
其如法炮制法洪之死,宣扬天命授他杀了陆长流,从今以后,君权天授,他便是北海国正统。
他以此为借口,四处招揽灵云界修士,意图反攻北海国。
魔将去皇陵看了眼。
只见那新坟之中,已然空空。
*
六月初一。
东方毅成功潜入东海国时,身边死士已然死尽。
但他不怕,他相信自己定能重修大道,抵御魔族。
然而境内魔军日夜巡逻,他的重修之路,停滞在无法靠近传承玄境了。
他思忖再三,在入夜后找上曾经他在东海国为主时的近臣。
此人名为申雍,已不在皇都居住,搬至郊外。
东方毅请他协助,带他从小路潜进传承玄境。
申雍看着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前主,问道:“国主潜入玄境后,有何打算?”
“自是重接传承,重修功法。”
申雍迟疑片刻,问:“那我呢?”
东方毅问:“什么?”
申雍:“我冒生命危险送国主入玄境接传承,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东方毅横眉竖目:“为臣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却是在和我谈条件?”
申雍长叹,道:“请给我些时间,我需做好准备。”
东方毅冷哼:“去吧。待我日后夺回东海国,少不了你的好处。”
申雍告退。
东方毅几日未吃饱饭,继续埋头填饱肚子。
听见木门开关声响,他头也不抬地问:“准备好了?何时出发?”
“现在就出发!”
来人一声爆喝,攻向东方毅。
东方毅从不掉以轻心,身边随时配有法器,立刻以法器招架。
但来人不止一个,个个修为皆在金丹之上。
他们不是魔族,全是修士。
东方毅难以以一敌众,且战且逃,大骂:“尔等何人?在这东海国境内,魔军占领都城,你们无动于衷,竟在郊外同我这国主自相残杀!”
“申雍呢?申雍被你们杀了?”
来人冷哼:“是申雍通知我们来的。”
“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带领众修,将魔军从东海国赶走。但这就需要国主你小小的帮助,带我们去承接传承了。”
“不可能!”
东方毅破口大骂,“贼子申雍,无耻叛党。传承乃我东海蛟族所有,岂能传给你们?”
“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人群之中飞出一名合体期修士,俨然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不敢对东方毅掉以轻心,绝杀之招倾力而出。
原以为至多打伤如今看似修为不明、身受重伤的东方毅,却是一招打破了东方毅的护身结界,将其击飞。
东方毅倒地一震,七窍涌血。
合体修士愕然跑来,试图以灵力护他心脉,逼他交出东海国蛟族传承。
然灵力落入他体内,竟如流水过筛,留不住。
东方毅目眦欲裂,瞪着此人道:“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没了气息。
谁也不知,他是在说不可能交出传承,还是不相信他竟会这样死去。
合体修士大惊。
他身后众修亦是错愕不已:“原以为那姓黄的有北海国主尸体,是阴差阳错捡到的,没想到……是他们这些境主作恶多端,大限已至了吧。”
申雍从远处赶来。
念在多年情分上,他原想劝说东海国主,不要再固守蛟皇族为尊那一套,让更多能人习得功法,先赶走魔族才是正事。
见其尸体,申雍仰头望天,痛心疾首:
“天意,当真是天意啊!天亡国主,天亡灵云界啊!”
*
六月初三。
西海国境,就在眼前。
澜尽娆身边死士已死得所剩无几。
然而身后还有大批修士穷追不舍,一如当年众修追杀李织愉与谢无镜的景象。
那时澜尽娆还嫌那些人无能,这么多人也不能奈何那二人半分。
她从未想过同样的一幕,会在她身上重演,而她竟会如此狼狈。
“国主,西海国境内有魔军驻守,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等恐怕不能将您送入玄境。请您下令撤退。”
“退?前虎后狼,我如今,还有何路可退?”
澜尽娆望天,明晃晃的阳光刺痛她的眼,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她道:“想回家者,随我杀入西海国。想活命者,自行离去。日后,不会有奴契再束缚你们。”
死士皆沉默,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随澜尽娆奔向西海国。
他们三三两两,皆是一身伤、满身血迹,已分不清那些血是来自敌人,还是自己。
身后追杀的修士见西海国将近,生怕冒犯魔族驻军,有所迟疑。
但为首者略一思忖,高喝:“灵云界天灾变多,人兽不得安宁。天命授我杀罪者祭天,有天庇护,上啊!”
这段时日,接连冒出一些曾为无名之辈,或小有名气的修士,自称承接天命,轻而易举便杀了曾经的护天者。
众修听此人高呼,顿时振奋不已。
谁杀了护天者,便能得天之机缘,谁不愿豁命一试?
众修纷纷使出杀招,不遗余力攻向澜尽娆,力求在她踏入西海国境前,将她斩杀。
澜尽娆没有修为,只是奔逃便已拼尽全力。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一个接一个的消失,知道那些愿追随她回家的人,永远倒在了西海国境外。
可她仍旧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突然,一道杀箭自身后直刺她心口。
她身形一顿,听见身后动静如滚滚兽潮朝她倾轧而来,看见前方魔军站在西海国境上,远远地望着她,严阵以待。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似是要喊出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拔出身后箭,豁命散发出本命鳐毒。
顿时四野毒香四溢。
魔军立刻起阵防御,身后众修却是猝不及防被毒侵身,一个一个顿时如被腐蚀的烂肉般接连倒下。
后方的修士不敢再追,停步以法术齐攻,意图攻破澜尽娆的护身神器。
护身神器不会被破,但启用神器的灵石接连破碎。
当最后一颗极品灵石耗尽,一道最简单不过的奔剑术贯穿她的身躯。
她被击趴在地,烟尘模糊了她的视野。
西海国境,就在不到一丈处了。
众修不敢再追,思索着待会儿如何和魔族沟通,把澜尽娆尸体拖回来。
一名身材魁梧的魔将从众魔军后方走出,站在魔军军阵最前方,站在国境线上,注视着澜尽娆。
倏然,澜尽娆动了动手指。
她缓缓爬起来,拔出身上的剑当作拐杖,一步一踉跄,走向西海国境。
一路鲜血淋漓。
眼见她越走越近,魔军警惕地欲再度起阵。
魔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起阵。
天地苍茫寂静,唯有澜尽娆杵剑之声。
她终是不支,跪倒在境线外,手撑着那染着她血的剑,身体依然挺直、眼睛依然望着前方,讥讽地笑了声。
从被追杀、死士接连死去开始,她便知,她不可能东山再起。
她这一路的痛、听到的护天者死讯,才是谢无镜真正要他们付出的代价。
他所经历过的痛与辱,如今要他们千倍百倍地奉还了。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西海国,不做一个叛逃之主死去。
澜尽娆松开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面前魔将的腿,以依然高傲的口吻道:“把他们……带回……西海国……”
“西海国,是第一个被魔族打下的地盘。面对突然的袭击,你能在西海国支撑到最后一刻,已是尽责。”
魔将道:“敬你有些风骨,你的兵跟随你,不算瞎了眼,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澜尽娆的身体便倒了下去,似梗在喉中最后一口气,在听到答案后,终于散了。
魔将弯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她不至于倒在地上,下令:“把她抬进西海国皇陵,去把她那些死士的尸体,都捡回来安葬!”
西海国境外的众修闻言,面面相觑。
先前大呼天命之人道:“若有天命加身,该是谁的自会归谁,各位且等着看吧!”
他潇洒离去。
其余人略有迟疑,在魔军的步步逼近下,也终是撤退。
魔军将那些残破不堪的尸体带回,问魔将:“安葬后可需要派人守皇陵?听说北海国主被安葬后,尸体被人偷了。”
魔将:“谁守?你守?有那闲工夫不如围着西海国境多巡逻几圈。”
他愿将他们这些灵云界的人安葬,已是仁至义尽了。
*
六月初四。
守心斋上下恪守礼教。
尤其在副斋主卓清非之子卓远因私人恩怨得罪那时仍是仙尊夫人的李织愉后,更是规矩严苛。
先前赵觉庭一事后,孤痕子也有意将守心斋留作后手,没有命守心斋过多参与天命盟之事。
因而孤痕子回到守心斋至今,还未见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对他不敬。
孤痕子对自己的判断与远见颇为自得。
他知私下里定有人对他有所不满,但不到面前来扫他颜面,他目前能忍一二。
唯有修炼之事,令他颇为烦忧。
虽能从头再修,但修为大损,他寿数亦损。
他是护天者中年纪最大的,如今还能不能撑到将修为练回来,他自己也说不准。
早课清修后,他回茗雅苑继续静修。
路过一偏苑,忽听争执之声:“师兄,我求你别去。此事若被副斋主知晓,副斋主定又要惩戒于你!”
“知晓?他现在天天在苑里养伤,连我都不管,还能知晓什么?我好不容易得此机缘,就算有违天理,我也得为我自己做打算!”
这是卓远那纨绔的声音。
孤痕子用法器隐匿气息,静静偷窥。
“可是师兄,倘若你欲杀斋主放在菖蒲山养育的风生兽,以邪术用其血沐浴助长修为一事被斋主知晓,斋主也定会严惩你。若被旁人听说你用此邪术,你还怎么在守心斋待下去?”
这规劝的弟子,是卓清非青梅竹马的师妹宿璇。
卓远神色一狠,竟一脚踹在宿璇身上:“你不说,我不说,怎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你以为我带你来是做什么的?”
宿璇痛呼一声,满面懵然。
卓远随即趁其不备一掌打晕宿璇,冷笑道:“自是,让你来替我顶罪。”
卓远将晕倒的宿璇背起,从偏院小径偷行至菖蒲山,以法器潜入结界,击杀风生兽,再将宿璇留在此地。
卓远就地挖坑,用灵水混以兽血,做成一人大小水池,脱了衣袍欲入其中浸泡。
一脚已踏入其中,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整个人跌了进去。
卓远闻声瞧见孤痕子信步走出,顿时脸色煞白,抖若筛糠,浑身染着兽血,甚是狼狈:“斋……斋主……”
孤痕子:“你杀我养的风生兽取血?”
卓远不敢直视孤痕子。
孤痕子笑道:“别怕,杀了就杀了。只是这是我的风生兽,恐怕,你不该独享。”
卓远诧异,呆滞道:“斋主您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还要用我这方法助长修为吗?”
孤痕子暗道这蠢货被卓清非养得着实太笨,和蔼笑道:“道家云,道可道,非常道,万事万物皆为道。我虽非道门,但三教教义之根本,本就可融会贯通。”
“我修为停滞已久,也需试试从前没试过的道了。”
“这……可是这血泡一次,就失效了。”卓远蹙眉,仍不情愿从血里上来。
孤痕子质疑地“嗯?”了一声。
卓远顿时浑身一抖,从血里爬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您请。”
孤痕子深沉地“嗯”了一声,脱衣入池。
他仍提防着卓远,入血池还穿着里袍,内里藏着护身法器与启动法器的灵石。
虽只有一块灵石,但绝对能打伤卓远。
孤痕子在泉池中泡了一会儿,体内并无变化,想是缺少施术心诀,命卓远交出心诀。
卓远拿出一张残破不堪的卷轴,万般不舍地递给孤痕子。
孤痕子用自身法器检查,其中并无咒术痕迹,这才打开。
然而打开的瞬间,卓远忽然一脚踢向卷轴,卷轴内粉尘扑面,落入眼中,灼得孤痕子惨叫一声。
卓远一声大喝,提剑攻向孤痕子:“老贼,去死吧!”
孤痕子立刻启动法器,法器震飞卓远。
他听见卓远一声痛呼,倒地哀嚎,有血腥味飘了过来,面色铁青地冷哼,摸索着欲重换灵石启动法器,将卓远击杀。
却听身后一清丽女声诵念咒术而来。
猝不及防,一剑携咒刺穿他头颅。
剑从脑后穿眉心而出,血自眉心蜿蜒而下,几乎将他错愕阴狠的脸分成两半。
顿时,他头痛得如同要炸开,却浑身不能动弹。
孤痕子睁开被烫得血红的双眼,在血红的世界里,看见模糊的女子身影往卓远跑去,“你……你们……”
“师兄,没事吧?”
远处传来宿璇的声音。
“你们算计我!”
孤痕子如狂兽嘶吼,不得动弹,却又一时死不掉。
他瞪大血眼,宛若恶鬼般瞪着卓远所在方向。
卓远忍着伤痛爬起来,穿上衣袍,来不及系,散乱着这走到孤痕子身边,一脚踹向他的头:“老贼,当年你因我父亲为仙尊不平,设计害我父亲重伤缠绵病榻,你就该想到有这一日!”
他泄愤地一脚一脚踢向孤痕子:“从那一日起我就立誓,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什么天命盟……你可知,如今灵云界到处都是要杀你们的野心勃勃之徒。他们个个都自称受天之命,称是你们天命已尽。你说我今日杀了你,算不算也承受了天命?”
孤痕子被踢得神志不清,脑中之物好似在踢动中被剑搅成了浆糊。
他神情渐呆滞,但仍想不明白,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不是……该怨谢无镜和李织愉……为何……”
卓远冷哼:“我一向敬畏仙尊,看不惯仙尊夫人,也只是觉得她区区凡人配不上仙尊。后来我父亲看出当初仙尊夫人将孟枢等人送去南海国,是为保全他们,我深感人不可只看一面。”
“你可知当你谋害我父亲时,我只恨守心斋里,没有仙尊夫人那样的人来保全我的父亲!非要算起来,我与仙尊夫人那也只是私怨。承蒙我父亲的教导,私怨与大义,我还是分得清的。难不成你真把我当傻子了?”
“也是。倘若你不把我当傻子,又怎会入我的局?”
卓远最后一脚踩在孤痕子头上,将他踩进血池,讥笑:“什么狗屁天命盟,我呸!怎么样,现在感受到你的天命了吗?”
血池之中,一片死寂,无半点涟漪。
宿璇道:“师兄,他死了。”
卓远:“去通知那个所谓承接了天命的姓屈的修士,多谢他将护天者修为尽失的消息告知,我会如约把孤痕子的尸体给他送去。”
宿璇:“斋内怎么交代?”
卓远:“待那姓屈的拿走他的尸体,就说他被别人杀了。”
宿璇:“可是他闭门不出,姓屈的不可能潜入守心斋,恐怕会有人怀疑有内应。”
卓远:“不会怀疑的。你当斋内还有谁想让他活着吗?”
“更何况……”
卓远气焰嚣张道,“斋主没了,下一任斋主,除了我爹这个始终坚守正道的老顽固,还有谁更能让斋内信服呢?”
宿璇了然——
堂堂孤痕子的死,如今随便扯个谎,就能糊弄过去。
*
六月初七。
柳别鸿知晓,他以被废之躯回到桑泽城,不会有好下场。
也许驻扎在那儿采集神露石的魔军不会伤他,也许桑泽城上下依旧会效忠他。
但这一路,无论大路小径,有多少修士守株待兔等着杀他,他心知肚明。
毕竟当初,他就是以全线围攻之法,去围剿从南海国逃跑的李织愉的。
柳别鸿思及此,不由苦涩一笑。
那时他没想留李织愉活口,如今却想去她喜欢的凡界看一看了。
虽去不了凡界,但去相庭山,在这最后的时光,体验她喜欢的生活,也不错。
可惜,他恐怕到不了相庭山了。
是他低估了这灵云界之大,对于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来说,有多煎熬。
修士之多,让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无处可逃。
当初织愉初来灵云界,面对他和其他人的恶意,内心恐怕更加难熬。
柳别鸿捂着右腹伤口,瘫坐在一棵梧桐树下,惨白的脸上冷汗如雨。
他身体越发的冷,恍惚能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想必是追杀他的人,找到了他的踪迹。
柳别鸿从储物袋中拿出传音玉牌,正要用仅剩的灵石启动,一道人影已出现在他面前。
他错愕地望着这人。
竟是巫花。
远处有搜查的修士声音传来,“他就在这附近,天不佑恶,他逃不掉的!”
“公子,别说话,快随我走。”
巫花扶起柳别鸿,散下迷毒,趁乱带柳别鸿离开。
她离去后,也一直留意着公子的动向。听闻天命盟护天者接二连三死去的消息,为公子忧心不已。
一听到他的消息,便一路追寻而来。
总算,比死亡先找到了他。
*
六月初九。
“师父……”
杨平山的大弟子随渡奉上新得来的信。
杨平山打开,上面写着:
[柳别鸿下落不明。其余人已集齐,你何时动手?]
此信乃七日前,随渡收到的。
发信者,便是那些拿到了护天者尸体的人。
名义上,他们自称天命所归。
实际上,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和护天者们一样都是罪人,是当初一同追杀谢无镜,污蔑谢无镜与魔族勾结的人。
如今谢无镜当真成了魔,虽未明确身份,但当初犯下罪过的人,接二连三惨死在谢无镜的设计之下,就连护天者们也无法逃脱,他们心里都怕极了。
怕有朝一日,生不如死的命运,降临到他们头上。
所以他们开始想方设法取得护天者们的尸体,意图用他们的尸首去向谢无镜请罪,请求谢无镜的饶恕。
随渡与他们一样,曾围剿过谢无镜。
如今因杨平山回乾元宗后,便待在苦潭峰不出,随渡也成了现下唯一能对杨平山动手,拿到他尸体的人。
他们认为,随渡逃不过,与他们是同党。
但七日前随渡收到那些人的信,犹豫再三,还是将信呈给了杨平山看。
回来还不到一个月,杨平山面容沧桑了许多,身姿也显老态。
他深吸口气,道:“随渡,随为师去明心台看看吧。”
随渡应道:“是。”
随渡跟在杨平山身后,走至主峰明心台。
那是所有乾元宗弟子每日上早课必经之地,意在见台明心。
时辰尚早,天刚显破晓之色。
陆续有弟子走过明心台,瞧见台上的杨平山与随渡,仓促移开视线。
他们微蹙的眉,足以表明他们如今对杨平山的想法。
杨平山虽未卸任掌门一职,但乾元宗的事务如今都不再经过他手。
他同摆设无异。
此刻接二连三被弟子们无视,似乎是连摆设都称不上了。
杨平山眺望四野,将乾元宗风光与弟子们在晨曦中沉静修道的景象刻入眼底,道:“随渡,随我回苦潭峰。”
随渡应:“是。”
杨平山缓步向苦潭峰走去,突然絮叨起了往事:“我幼时拜入乾元宗,因天资不凡,成了赵觉庭的亲传弟子。”
“我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他最用心教导的徒弟。他教了我许多许多……”
“我在他的教导下,渐渐将他的话奉为圭臬。我视他如父,却未曾想,有朝一日,他也会为了一己私欲算计于我……”
随渡跟随在杨平山身后,静静地听着。
恍惚感觉自己跟着的不是一名曾经德高望重的大修,而是一名行将就木的老者。
杨平山:“赵觉庭离开后,我一度陷入迷茫,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只能硬着头皮跟随其他护天者行事。我这时才发觉,赵觉庭将我培养成了一个不会自己做主的傀儡……”
他念叨间,终于走回苦潭峰。
他在苦潭峰的道台打坐,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瓶药,服下。
再拿出一叠信纸,将其一一放在身前,动作竟有些颤颤巍巍。
这些信上,写着护天者们尸体的消息。
杨平山注视着信,道:“死了,都死了……”
“师父,咱们乾元宗乃灵云界第一宗,量他人也不敢轻易来犯。您……不要多想。”
随渡五味杂陈地劝慰。
杨平山摇头,要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随渡在他面前打坐,仿佛回到幼时,被杨平山领进门,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打坐的时候。
那时的杨平山便是这副样貌,只是神态要意气风发许多,威严又不失和蔼地告诉他:从今以后,你叫随渡。师门有规,其一,尊师之令……
此刻,杨平山却望着他,道:“随渡,我不是一个好师父。我希望你,不要做一个像我一样没有主见的人。”
“你记住,师父的话,不一定都对,不是全都要听的。”
随渡拧眉:“师父,您别这么说!我……”
随渡话未说完,杨平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点点发黑的血溅到写着护天者们消息的信纸上,杨平山粗重地喘息着。
随渡愕然,不知所措。
这才反应过来,师父方才所服之药,并非这段时间常服的养身之药,而是毒药。
他连忙上前要为杨平山医治。
杨平山却喝道:“坐好。”
随渡红着眼眶坐回去。
杨平山抬手,一如幼时训诫完他之后那样,摸摸他的头,对他笑:“随渡啊,拿师父的尸体,换命去吧。”
说罢,他的手从随渡头上滑落,头永远地垂了下去。
随渡端坐在他身前,很久很久。
他极力克制,却终是像小时候在师父面前那样,哭得身体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道可道,非常道。
——老子《道德经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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