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思


    等两人谈完话,萧扶光亲自送了常喜出去,意料之中的得到了一连串的感谢。


    常喜看上去不打算立马接走太子的样子,还对他道:“这两天劳累世子,明日我便拣两个伶俐得用的人过来伺候着。”


    萧扶光还以为他是不放心,要安排人过来护卫,当即答应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谁知第二天一早,竟真的只来了两个小公公,一看就是平时贴身伺候太子的。


    萧扶光默了一下,还是亲自将两人带到了闻承暻面前,又道:“庄子上的人手还是单薄了些,殿下万金之躯,实在不该如此涉险。”


    您老人家要么调点护卫过来,要么就麻溜回去啊。萧家供着您这么尊大佛压力超大的好不好。


    闻承暻却笑:“如今麒麟卫里忠奸难辨,孤贸然让他们过来,只怕会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见萧扶光吃惊地看向自己,他笑了一下,“怎么,世子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萧扶光当然惊讶了,太子大佬的戒心怎么突然变这么低了,连东宫内部的密辛都随随便便告诉他。


    听都听到了,萧扶光也不好再装傻,便道:“既然如此,萧家上下自然会效死守卫殿下。只是殿下一直待在外面,只怕不好向宫里交代。”


    如今各处都盯着东宫,他再不早点回去坐镇,估计迟早会乱起来。


    旁人说这话,估计是想赶紧摆脱自己这个大烫手山芋,但萧扶光劝自己回去,闻承暻却见他满心满眼都是真诚,应当是真心为他考虑。


    所以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真实想法:“孤现在回去,不过又是回到敌人熟悉的战场与他们周旋。与其如此,倒不如跳出圈外,以不变应万变,那些隐藏于水底的人与事,反而会慢慢浮出表面。”


    于是接下来一段日子,萧扶光再也不提劝太子回去的事情,只是默默地增加了庄子上的人手。湖笔更是打起十分精神将个庄子管的跟铁桶一般,一根头发丝儿的出入都要过好几遍她的眼。


    饮食之事,萧扶光则是更加上心,不仅让几砚专心只盯太子的膳食这一件事,自己更是一日三餐都会到太子的房中与其共用,以示萧家上下绝对没有丝毫谋害的心思。


    萧扶光这么严阵以待,太子却好像并不是十分防备他的样子,每日用饭都不等他先试完菜就动了筷子,换药也是陈大夫怎么说就怎么做,似乎完全不担心萧家人会反水害他一样。


    就连太子身边的两个小公公相处起来也都十分亲切,尤其是那个叫八宝的,平日里对萧扶光的态度,说一句巴结也不为过。


    闻承暻客居的态度如此谦和,萧扶光当然也投桃报李,照顾的更加殷勤周到。


    他见太子伤在了大腿上不好行动,还参考前世的记忆画了图纸,让工匠赶制了一个略显粗糙的轮椅,每日晚饭后,亲自推着人在庄子上四处散散心。


    今日两人用完饭,八宝便机灵的将轮椅推了出来,萧扶光刚准备起身搭把手,就听到脑海里系统发布挑战任务的声音。


    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暴躁道:【你还有完没完!】


    自打救了太子,小美就一直在疯狂创建各种太子任务,他和太子吃个饭,系统都能捏造好几个“拯救下一道菜不知道吃什么的太子”的挑战任务,导致这几天他脑子里叮叮咚咚的系统音就没消停过,实在是不堪其扰。


    小美很委屈:【可是你还不能接日常任务,现在多攒点儿生命值总没错啊。而且我现在升三级了,等到四级又能解锁新功能了哦。】


    完成“拯救遇刺太子”的强制任务之后,萧扶光就又入账了一年生命值,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有点看不上总是“+2”“+2”还很吵的太子任务。


    此时就狂妄发言:【我不管,除非必要以后都别给我赛太子任务了,那点儿生命值塞牙缝都不够的。】


    闻承暻现在已经习惯他时不时与妖物对话了,平日里见他无缘无故出神也只作不见。


    这时候突然听到他提起自己,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扶光却没有发现,继续在脑子里与小美打嘴仗。不过身体却很习惯的从八宝手中接过轮椅,推着太子慢慢往外走。


    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在出门的时候他不小心,将轮椅在门框上磕了一下,闻承暻险些没坐稳跌了出去。两个小太监吓得连忙扑了过来,一个人扶住轮椅,另一个赶紧查看太子是否有事。


    萧扶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跪下请罪:“臣一时不查,差点伤到殿下,实在罪该万死。”


    他跪得笔直,头也温顺地垂了下来。百年侯府,萧家的世子,在规矩礼法上自然是无可挑剔。


    但闻承暻看着面前跪得笔直的人,盯着他温顺低垂的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仍是感觉到了一股没来由的郁气——


    孤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严酷无情的人,就连这点小事都吓得他要下跪请罪?


    心中越生气,面上却温和,担心真把萧扶光吓出个好歹来,只轻声笑道:“才多大点儿事呢,还不赶紧起来。”


    萧扶光闻言起身,看了眼轮椅,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去推。


    闻承暻在心里叹了口气,仍笑道:“劳烦世子带我出去走走。”


    得了这话,萧扶光才从八宝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轮椅,不敢再分心,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伺候太子散心。


    接下来的数日里,闻承暻留心观察,果然发现萧扶光平时言语殷勤,实际上却十分客气疏离,对自己这个太子,更是敬重到了“惧怕”的程度,这些天他应该一直处于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


    闻承暻不知道他小小年纪,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重的心思。不过关于怎么对付这种心思重又聪明的小孩子,他有得是经验。


    于是萧扶光就发现,这几天太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开始拷问起他的功课来。


    要知道,萧扶光的文化巅峰就是被赵明珠关在侯府做学问的那段日子。自从得了官,就连他母亲都没有再管过他功课上的事情,他自己当然就更不会主动去学那些佶屈聱牙的八股了。


    所以,就算只是把功课当成哄萧扶光放松精神的由头,闻承暻在看完这篇由他本人命题、亲自盯着萧扶光抓耳挠腮写完的策论后,还是没忍住有了两分真火气。


    “当初春熙园里,你七步成诗,孤还当你是个锦绣苗子。可如今看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萧扶光弱弱的:“臣已经入仕,想来功课上荒废些也无妨的……”


    “胡闹!你现在连个折子都写不明白,叫孤怎么敢放心用你!”


    萧扶光眼睛都瞪大了:不是吧,你还打算用我?


    闻承暻见他虽然不回话,但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不由好笑。


    这纨绔说精明也真精明,说糊涂倒也真糊涂,他不会以为在救了自己一命之后,还能和他父亲一样再做个与世无争的闲臣吧?


    萧扶光也不知道太子是哪里来的这好为人师的瘾头,自从发现自己功课一塌糊涂之后,便每天亲自教导,日日都布置了功课,竟比孙博士、周先生之流都更像个严师。


    这一日,萧扶光正在太子眼皮子底下修改一篇策论,八宝进来通报:“常喜公公来了。”


    萧扶光如听仙乐,赶紧停住笔,一双猫儿眼吧嗒吧嗒的看过来:“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与常内相了。”


    说完就要溜出去。


    闻承暻却道:“你也留下。”


    于是,常喜进来的时候,便见房中除了端坐上首的太子,下方还坐了个满脸不自在的世子爷。


    他是何等老成的人物,没对萧扶光的存在提出任何质疑,直接禀报了朝中的最新情况,全是些一个比一个糟心的坏消息。


    “陛下已经下了旨,要将冯家全族下大狱,如今圣旨已经发出,估摸着最晚十天后便能到西阳城。”


    “大朝会上议定了要出使柔然,商讨议和之事,陛下点了三皇子殿下做正使,还给他封了个郡王爵,只是使团月底就要启程,怕是来不及行册封礼了。”


    “柔然野心极大,除了要冯家全族任其处置,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朝廷割让西阳城,并索要一百万两白银。陛下虽然对于割地之事踌躇不决,但您若还不回去,只怕陛下在林相巧舌如簧的攻势之下,也撑不了多久。”


    兴平帝知道儿子没事之后,就放下了大半的心。但儿子一直不肯回宫,他在政务上又常常拿不定主意,就只能更加倚重林相了。


    萧扶光也担心的看向太子,现在的形势似乎对于太子、对于北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对于大雍百姓都十分的不利。


    就在此时,萧扶光再次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任务发布】


    【任务等级】:强制任务;


    【任务内容】:前往西阳城外,拯救冯家大小姐冯修微;


    【任务时间】:六个月;


    任务倒计时已开启,请宿主尽快完成。”


    萧扶光终于确信——这玩意儿一定是故意的!


    第25章 副使


    再次面对宿主的诘问,小美明智的选择了不出声。


    任由萧扶光在那里抱怨:【让我去救冯家大小姐,这和让奔波儿灞去抓唐僧有什么区别!】


    他当然也同情冯家人的遭遇,但他只是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小纨绔啊,又不是能飞檐走壁的蜘蛛侠,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你要不干脆点告诉我,这个任务失败的惩罚是什么吧。】


    也让他能早点做下心理准备。


    一直沉默不言的系统却在此时发声:【没有惩罚。】


    没有惩罚?!


    萧扶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强制任务失败还倒扣了他一大堆生命值,怎么这次系统居然这么好心?


    小美口吻是纯纯摆烂:【就算惩罚了又能咋样,反正你也不是很在乎这条小命。】


    反正我就是随便发布个任务,你爱干不干咯。


    萧扶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只好道:【那我可以选择放弃这个任务吗?反正太子肯定会想办法救冯家人的,轮不到我添乱。】


    小美继续高冷地不出声,萧扶光也不以为意,甚至还因为逃过一劫而有些小小窃喜。


    结束了和系统的对话,萧扶光一抬头,却发现太子和常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止住了话头,此时正齐刷刷的盯着自己。


    看见太子那双似挑未挑的凤眼一瞬不瞬的看过来,萧扶光一个激灵,什么杂念都没了,赶紧坐好,乖巧的回望过去,示意自己并没有走神。


    萧扶光与系统的一番对谈,闻承暻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他以为是个害人恶灵的妖物,尚且存了几分侠骨,知道要挽救国之忠良,而他以为一腔热血的小纨绔,居然是个实打实冷心冷肺的玩意儿。


    闻承暻再看向他那对猫儿眼的时候,就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审视。


    萧扶光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仍然眨巴着一双猫儿眼望向他,脸上全是讨好的笑意,神态殷勤,仿佛不管闻承暻吩咐什么,他都能甘愿效犬马之劳。


    于是闻承暻决定做个好人,成全萧世子的赤胆忠心。


    他笑道:“孤隐约听闻,世子与宫中张娘娘姐弟颇有些私交?”


    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欺骗他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此萧扶光老实回答道:“前些年张娘娘与胞弟流落京城,臣无意中搭救过,是以有些交情。”


    说完他便有些忐忑的看向笑得愈发神秘的太子,实在猜不到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察觉到笑得可能有些过了,闻承暻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既然如此,孤还有一事相求。”


    萧扶光哪儿受得起太子这句话啊,闻言只好马上站了起来,拱手道:“殿下只管吩咐,臣万死不辞!”


    就算还不知道闻承暻想让他干什么,可再给萧扶光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拒绝太子殿下的吩咐。


    见他已经入了套,闻承暻这才轻描淡写道:“冯家此番遭难,孤唯放心不下冯家的大妹妹,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能受得了牢狱里的苦楚。”


    “因此,借着此次出使柔然的机会,孤想请世子去和张娘娘说说,让她给您谋一个使团副使的位置。届时便劳您将孤的手书给西阳城太守,虽然救不了冯家全族,但想必放一个弱女子出来,还是无碍的。”


    常喜在一边越听越莫名其妙,救冯家的事情,他们不都是已经商量好了章程吗,为什么殿下又突然扯了萧世子进来?


    他作为太子心腹都没摸清路数,更遑论萧扶光了。


    任他想破天去也想不到闻承暻能听到自己与系统的对话,只觉得太子所托与系统强制任务不谋而合,可能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冯家大小姐命不该绝吧。


    萧扶光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只是关于张婕妤一事上仍然有些不确定:“臣的确与婕妤娘娘有些旧交,但兹事体大,娘娘未必会答应臣之所请。”


    对此,都不用闻承暻说话,常喜便先笑了出来:“世子只管把话带给娘娘,无有不应的。”


    萧扶光闻言看向上首,却见太子含笑点头,显然是认可常喜这番话的。


    他便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留太子与常喜再说些机密话儿。


    *


    翌日,萧扶光留下昔墨和湖笔两个人守着,自己辞别了太子,从庄子上回了京城。


    刚到府里,他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喊人研墨裁纸,赶紧写了封书信,让几砚赶紧给张府送过去。


    几砚领命刚走,就见赵明珠身边的大丫鬟青言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笑道:“少爷,老爷现正在夫人房中,两人要见您呢。”


    萧扶光忙道:“本来我换了衣服就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哪里需要劳动姐姐。”


    青言掩嘴一笑,又悄悄叮嘱他:“我瞧着老爷脸色有些吓人,一会儿问起话来,您可得当心些。”


    靖远侯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萧扶光心中大概有数,此时只笑答道:“姐姐放心,我省得的。”


    说完,絮纸也给他收拾好了,青言又亲自给他系好了帽带,两人便一道往正房里来。


    刚到垂花门,萧扶光便见丫鬟们在路边站了两溜,各个都垂着脑袋,并不像以前一样与他嬉闹,转眼去看青言,却见她也神色惊愕,想来也不清楚这番阵仗。


    想了想,还是没有让青言继续跟着,萧扶光硬着头皮,独自进了正房。


    一进去,果然就见到了满面愠色的靖远侯,以及一脸担忧、神色间却也多有不赞同的靖远侯夫人。


    萧扶光无法,仍是一撩袍子跪下了,只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见他满脸坦然的样子,萧伯言怒不可遏:“你这畜生还有脸回来!打量着我和你母亲都是瞎子聋子,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


    靖远侯这么一说,萧扶光也有些委屈了:“儿子这些天一直在别庄休养,规矩得很,实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恼怒。”


    他摆明了不肯好好交代,宁愿睁着眼睛说瞎话,萧伯言自然越发生气,随手抄起手边一柄如意就要过来打死这个不孝子。


    赵明珠赶紧拦住了,又冲萧扶光喊道:“太子在咱们家庄子上的事儿,你打量着瞒得过去吗?倒不如好好给你父亲交代清楚。”


    他们夫妻两个平日里不冷不热,此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倒是默契。


    萧扶光压根儿不吃这一套,仍是一脸惊讶道:“母亲在说些什么呢?太子?太子殿下不是正在东宫养病吗?怎么会在咱们家的庄子上呢?”


    其嘴硬程度之高,态度之欠揍,就连一腔慈母心肠的赵明珠都忍不住想动手揍这个浑小子了。


    此时萧伯言却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玉如意丢到一边,一瞬不瞬地看向跪在当中的嫡长子:“你确定,太子正在东宫?”


    萧扶光一脸正色:“千真万确!太子的确就在东宫,儿子怎么敢糊弄您二老呢。”


    对他的后半句冷嗤了一声,萧伯言继续问:“那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养好病,重回朝堂?”


    冯家全族性命危在旦夕,就算萧伯言这种打定主意做孤臣的,也不忍心见到忠臣含冤而死。但太子不在,武将们群龙无首,没人拿得主意。


    萧扶光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殿下这病估计还得将养一段时日。”


    关于现在的形势,太子另有安排,你们就别指望他这段时间会出手了。


    “只是儿子,已经请命要做此次北行使团的副使。”


    这话一出,犹如在三九寒冬炸响了一个惊雷。


    赵明珠当场就要扑过来揍他,还好被靖远侯拦住了,侯府中登时好一番纷乱。


    幸而靖远侯突然转变了态度,压下了侯夫人的反对,放手随萧扶光去干。


    这才让萧扶光在正式动身前,耳边消停了几天。


    *


    当朝堂上的大人们真的想要做成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的效率总是很快的。


    还未到月底,北上柔然的使团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选在一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的清晨,由兴平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送行,仿佛他们是去为国争光的一样。


    使团正使自然是刚封了郡王爵不久的三皇子,萧扶光以前未见过他,今天看见,才发现他和丰神俊朗的怀王、容貌俊美的太子完全不一样,是一个胖胖憨憨、容貌普通的青年,谈吐也并不十分出彩,反倒是萧扶光见过的皇子中最像兴平帝的一个。


    另一个副使,则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甄进义,此人在京中名声不显,但能和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周进仁一个字辈,显然也是帝王的心腹。


    至于萧扶光,他被兴平帝点为副使的确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睛,但他任职的光禄寺本就属于礼部,如今让他担一担同在礼部下面的鸿胪寺的职责,倒也不算出奇。


    众人向皇帝辞行,三跪九叩之后,又饮了辞行酒,萧扶光走到自己的马车旁边,见赶车的昔墨一脸难色,他还好笑:“赶个车而已,至于吗?等到下个驿站我就让人替你。”


    说完一打帘子就要进去,然后,他也笑不出来了。


    谁能告诉他。


    这个坐在马车上,一脸浅笑望着自己,酷似闻承暻的玩意儿,究竟是谁?!


    第26章 路途


    见到马车里那么大一尊的太子爷,萧扶光差点疯了,赶紧蹿上马车,将帘子拉得死死的,才压低了声音发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之前一直称病不肯出现,萧扶光就猜到他会玩个大的,谁知道他居然玩的这么大啊!


    闻承暻笑:“孤为何不能在这里?”


    他那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佛自己出现在使团的马车里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一样,倒显得萧扶光大惊小怪了。


    萧扶光被他一句话噎了回来,碍于对面这位爷的身份,始终不敢发火,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殿下身份贵重,您这么贸然出来,只怕朝中宫里都要生乱啊。”


    储君无诏擅自离京,去的还是自己掌握兵权的母舅家,这要是被发现,被人参上一本说他谋逆都不为过。万一真闹了起来,萧扶光这个被太子蹭马车的倒霉蛋,估计也免不了池鱼之殃。


    闻承暻见这小纨绔分明急的团团转,却仍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终是决定好心放过他:“孤遇刺的消息,估计已经在京城里闹开了,朝中的大人们为了不被孤泼到脏水,且得夹着尾巴做一段时间人呢,又哪里敢在这种时候打听孤的行踪。”


    他一直压着遇刺的消息隐而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放出去扰乱各方视线,好让自己脱身,如今使团北行,刚好是天赐良机。


    萧扶光有些看不懂了,难道太子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离京?他一个处境危机四伏的太子,不留在京城里好好稳固权力,反而千里迢迢奔赴北疆,他图啥啊?


    萧扶光当然不好直接问太子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只能含蓄地劝道:“但是殿下离京,还是去雁门关那般危险的地方,旁人都还好说,陛下要是问起又当如何呢?”


    你老爹总不至于不敢打听你的行踪吧,万一到时候他发现大宝贝儿子不见了,拿其他人出气怎么办?


    闻承暻当然知道这纨绔是担心靖远侯府受牵连,才会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只是听他提起兴平帝,心情还是难免低落了一瞬。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想消解这一刹那难言的情绪,睁眼时却见那纨绔仍然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又忍不住被逗笑了——像萧扶光这般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在一朝太子的生活中可真不多见。


    思忖了一下,闻承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对方,毕竟去西阳城至少还有大半个月的路程,要是萧扶光不肯配合也是个麻烦。


    于是,萧扶光便听到太子淡定的声音:“前不久孤面奏父皇被他申斥罚跪的事情,世子可曾听说?”


    不知道太子为何无端提起自己的糗事,但萧扶光配合道:“臣隐约听人提起过。”


    “那世子是否知道,孤究竟是因为何事才被父皇斥责呢?”


    见小纨绔瞪大了一双猫儿眼懵懂地望向自己,闻承暻心情很好的自问自答:“父皇雷霆之怒,皆因孤当日是去请命亲征柔然的。”


    “所以世子只管放心,父皇对于孤的去向,只怕早已心中有数,必不会牵连旁人。”


    *


    临近足月,张婕妤的身子愈发重了,又因为是双胎,行走间更显得吃力,需要两个宫人时刻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一走。


    即便如此,她仍然在大热的天里盯着小厨房整治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亲自给皇帝送了过去。


    才到太和殿门口,便远远见到几个顶碗罚跪的宫人,她示意轿辇停住,轻声细语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管事太监连忙过来给她请安,又道:“这些狗奴才当差不仔细,正受罚呢。没想到污了娘娘的眼,奴才这就让他们滚远点儿。”


    张婕妤闻言柳眉微蹙,有些不赞同的道:“就算犯了错,骂几句、打几下也就罢了,何必如此磋磨人呢?大暑天的,实在造孽。公公若肯给本宫几分薄面,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管事太监哪敢说一句不愿意,那些跪着的宫人也纷纷向张婕妤磕头谢恩。


    亲自服侍张娘娘下了轿辇,又眼见着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远了,那管事太监才敢冲着她的背影啐了口,恨道:“什么玩意儿,连个妃位都没混上呢,给爷摆起皇后的谱了!”


    兴平帝今日心情不好,发作了一批下人,此时在太和殿内伺候的宫人各个胆战心惊,生怕又哪里惹了陛下不痛快。见到张婕妤过来了,他们像见了救世真佛似的,抢着去通传:“张娘娘来了。”


    见了爱妃,兴平帝果然露出了笑脸,亲自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你怎么过来了?你如今身子重,合该朕去看你才是。”


    张婕妤笑得温婉:“臣妾听说陛下今日早膳没怎么用,便命人做了一桌您素日爱吃的,想着多少哄您吃上两口。”


    今早兴平帝才送了议和的使团出发,向敌国低头求和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就算他是个没什么血性的帝王,遇到这种事情,心情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张嫣然当然清楚皇帝心中症结,她过来就是为了借这件事给萧扶光表表功的,此时便笑道:“使团今日已经出发了?臣妾却没有想到,萧世子小小年纪,竟然就能一心为君分忧解难。”


    去柔然议和可不是好差事,搞不好是要青史留名被骂的,萧扶光能主动请缨前往,陛下您还不赶紧记他一功。


    她这么一提醒,兴平帝也想起了萧扶光此人的存在,不过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觉得这萧家小子的确应该奖励一二,遂道:“爱妃说的有理,等他回朝,朕自有封赏。”说完又赏了些东西给靖远侯府。


    张婕妤目的得逞,又见皇帝吃的差不多了,便识趣的起身告退。


    等她一走,周进仁就闪身进了殿内,拉长了张老脸向兴平帝道:“奴才去东宫和萧家庄子上都找过了,殿下不在。”


    说完就担心地看向兴平帝,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兴平帝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闻言也只是冷静地吩咐:“太子如今自然是在东宫养病,你记得多带几个太医过去守着。”


    周进仁只在底下汗津津的听着,并不敢答话。


    兴平帝兀自出了会儿神,又道:“太子遇刺,内城宵禁提前到酉时,龙威卫一日查不到真凶,一日不准闲杂人等外出。”


    “这傻小子,做戏也不知道做全套,非要老父为他周全。”


    *


    不年不节的,靖远侯府居然收到了陛下的赏赐。这种一般是亲信大臣才能享受到的额外宠眷竟给了靖侯府,实在是难得的殊荣。


    如果这份殊荣不是拿她儿子换的就更好了。


    送走颁旨的内官,赵明珠看都懒得看一眼那些赏赐,径直转身回了内宅。她陪嫁的奶嬷嬷见状,亲自扶她在窗前坐下,又拿了篦子给她通头发,一边梳一边劝:“人都说望子成龙,如今少爷出息了,夫人该高兴才是。”


    赵明珠平日里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侯夫人,在面对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奶嬷嬷时,也难**露一两分脆弱:“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就那么小一块儿肉,抱在怀里的时候轻飘飘的,哭声也跟猫叫似的,都以为他养不大,所以我才给他取了个乳名叫期年,期望他年长岁久。”


    “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十九岁,终于有个大人样了,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未来娶妻生子,和乐一生,又何必掺和到这些事里面来……”


    奶嬷嬷还欲再劝,却听到外面青言通传的声音:“侯爷来了。”


    两人遂止住话头,赵明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起身向丈夫行了个万福礼,周围的人早就识趣的退下了,只留他们夫妻两个说话。


    萧伯言早就看到了她发红的眼角,却只作看不见,径直道:“陛下能赏赐咱们家,都是多亏了宫里面婕妤娘娘美言。你这几天也挑些东西送去张府,也让娘娘看到我们的谢意。”


    赵明珠都气笑了:“那女人都把我儿子弄到柔然去了,你还让我谢谢她!”


    夫人为什么会生气,萧伯言自然是一清二楚。但这并不是让她耍小脾气的时候,因此萧伯言难得严厉的训斥了她:“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管作那些妇人之叹!”


    赵明珠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靖远侯竟然敢吼自己。


    看着罕见流露出一丝脆弱的发妻,萧伯言终究还是不忍心苛责,只好耐心与她解释:“咱们的儿子自幼良善,这不是坏事,但是他偏偏救了太子,还对张婕妤姐弟有救命之恩,这就注定他不可能再独善其身!”


    张家姐弟倒是其次,但萧扶光救了太子一命,这得招了多少人的眼,今后就算他说自己不是太子一党的,又有谁会信?


    所以在萧扶光说要北上西阳的时候,萧伯言才会改变态度,转而支持他的决定。


    他们靖远侯府,做孤臣已经太久,久到只剩下一个侯爵的名头来支撑着祖辈的荣光。如今,他那刚长成的儿子却磕磕绊绊的将另一条路带到他的面前,这可能是一条死路,却也可能是一条通天的大道。


    是接受侯府未来注定的消亡,还是去赌一把可能的机会呢?


    萧伯言甚至不用考虑就立马做出了决定。


    他将诸多考虑尽数讲给夫人,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


    赵明珠仍是怔征的:“可是,那是我的孩子啊……”


    *


    出了京城,路就开始不好走了。尤其是他们此行准备仓促,用的车马并不精良,速度稍微快一点,人就坐在车里面要晃散了一样。


    三皇子已经下了数次命令要求车队放慢速度了,结果还是被颠簸的受不了,要求全员停下歇整后再出发。


    萧扶光下去打了盆水上来,亲手拧干了布巾交给太子:“您且净净手,一会儿昔墨就拿饭过来了。”


    说完又小心打帘子看了外面一眼,见众人都形容惫懒,不由得皱眉:“才第一天就这样,路上岂不是得走上两个月?”


    闻承暻净完手,将布巾掷回盆里,闻言笑道:“当然不会。”


    “等到了虢阳城,孤自有打算。”


    第27章 上药


    虽然此次皇帝钦点了三皇子做正使,但明眼人都知道队伍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御马监掌印才是此行真正的话事人。


    明明同是天子心腹,与红到发紫的周进仁相比,甄进义却低调得跟个透明人一般,光是看这份韬光养晦的功夫,便可知此人绝不可小觑。


    有这么个人物在队伍里,再看看马车中优哉游哉的这尊大佛,萧扶光那叫一个发愁啊。


    等一行人到了驿馆,幸而天色已经变暗,萧扶光便借着点夜色,与昔墨几砚两个簇拥着着太子,一路遮遮掩掩地到了自己下榻房间里,才安置好,就听到有人敲门。


    昔墨开门去看时,却是三皇子的随从,说是奉了三殿下的钧令来请萧扶光一道用膳。


    闻言,萧扶光为难的看向太子,见闻承暻微笑摇头示意无妨后,他才扬声答应道:“承蒙殿下厚爱,微臣稍后便至。”


    于是他少不得又重新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往三皇子下塌处而去。


    还没到三皇子屋里,萧扶光便感觉到了阵阵凉意,等真的进了屋,更如同掉进了雪洞里一般,连日高温积攒下来的那点儿闷燥登时无影无踪,顿觉神清气爽。


    萧扶光舒服的叹了口气,仔细去看时,却发现原来屋中四角都放着冰盆,其上放置着整方的天然冰块,正散发着幽幽寒气,直把这个简陋闷热的驿馆变成了清凉世界。


    不过这么大块完整的冰,估计只有宫中冰窖里才能有,再想想从京城一路运冰到这里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算今生已经见识过不少豪奢作派,萧扶光也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挥霍无度”。


    与奢侈浮夸的生活作风相比,三皇子本人看起来倒是个很朴实憨厚的家伙。


    他此番将使团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都召集过来,也没讲那些大话空话,而是直白的承认了自己经验不足、不谙政务,需要各位同僚多多襄助,又特意点了甄进义的名字,十分谦虚的表示这一路唯甄伴伴马首是瞻。


    甄进义虽然嘴里说着不敢不敢,但观其神色,他心里对三皇子这番话应该还是极为受用的,不然也不会在席上连喝了好几杯酒,还转头来劝和他根本不熟的萧扶光。


    众人一派和乐,萧扶光却如坐针毡,一想到房间里有个太子还在饿着,他就恨不得直接一把抄起席上的菜馔跑回去算了。


    艰难地熬到席散,萧扶光第一个溜出去,见到等在外面的昔墨,忙用气声问:“那边怎样了?”


    昔墨打量了他身后没人,才敢小心的回道:“我去厨房看了眼,见只剩给下人吃的了,怕不干净,就只拣了一盘咱们自己带的点心送了过去,殿下将就着用了些。”


    三皇子开宴,随行的厨子们自然是紧着他伺候,哪里腾得开手准备别的。


    萧扶光皱眉:“如今席已经散了,你再拿些银子过去,让大师傅做点儿能入口的东西。”


    昔墨领命去了,萧扶光加快速度回到自己安歇的小屋子,便见闻承暻似乎已经洗漱过了,换上了一身眼熟的里衣,散着头发在看书。


    闻承暻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看,笑了下:“此行匆忙,没来得及带行李,这衣服是你的小厮拿给孤的,世子应当不介意吧?”


    萧扶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介意不介意,只是微臣的衣服粗劣,恐怕委屈了殿下。”


    废话,他哪里敢介意,别说只是一身衣服了,就是他的小命,太子想要他也只有乖乖送上的份啊。


    转念又想到太子到现在只对付了一顿点心,他又觉得自己的脖子开始隐隐发凉了,赶紧关心道:“殿下还没用膳吧?臣让厨下料理了些饭食,一会儿就送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轻扣门扉。


    萧扶光一边诧异昔墨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一边走过去开门,却见来人并不是昔墨,而是一个眼生的小公公。


    这小公公把手上拎着的东西往他手上一塞,赫然是个红漆描金的精致食盒,又朝他笑:“请世子爷的安,我们甄爷爷见您刚才席上没怎么动筷子,担心是菜式不合脾胃,特意让人弄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给您送来。”


    给我送的?我和甄公公有这么熟吗?


    萧扶光满头雾水拎着食盒,却在转身看到正冲着这边笑的太子的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不是很确定地开口:“甄内相不会是已经知道您在这里了吧?”


    那食盒颇有些分量,闻承暻见他拎得吃力,走过来帮他拿了搁在桌上,随口道:“甄进义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


    他说的胸有成竹,萧扶光只能姑且相信了。


    两人在庄子上一起用膳也用惯了,此时便相对而坐,就着桌上不算丰盛的菜肴用完了饭。


    几砚过来收拾了桌子,见天色不早了,便有些为难地询问萧扶光今晚该怎么睡。


    按道理他和昔墨应当守夜服侍,但这个驿馆房间实在太过逼仄,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


    萧扶光低声吩咐他:“一会儿替太子将床褥收拾好,给我打个地铺就行。”


    笑话,难道他还敢在太子面前摆主子的谱吗?当然是他亲自伺候守夜啦。


    奔波劳累加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终于能躺到床上的时候,就算只是个简陋的地铺,萧扶光仍然感动到几乎要流下泪来,忍不住对小美道:【我真的好惨啊!这一天天的谁能顶得住。】


    小美嘲笑他:【太子不是你老婆么?怎么替老婆办点事儿你都抱怨的连天响。】


    萧扶光悲愤:【你快别提了!以前还觉得他惊为天人,现在一看到太子那张脸,我除了害怕,还是害怕啊!】


    领导就算长着张天仙的脸又有什么用,那可是领导啊!试问,有谁能看着领导的脸发花痴?尤其当这个领导还能一言不合决定你的生死的时候……


    大夏天的,萧扶光打了个寒颤,决定还是放过自己别再想下去了,翻了个身准备好好睡觉。


    半梦半醒间,却听得床上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萧扶光一骨碌爬了起来,凑到太子床前小声问:“您是要用些茶水吗?”


    太子的声音闷闷的:“无碍,只是牵动了旧伤有些难受。”


    萧扶光这才想起太子不久前的确受过伤,可见他今天跟着车队颠簸了一路也没有抱怨过,还以为他早痊愈了,没想到居然一直是忍者的。


    当下萧扶光便有些着急,又问需不需要换药。


    太子却道:“孤无大碍。世子还是早些安歇吧,不值得为这点事扰了好梦。”


    这话说得怪声怪气的,萧扶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将太子的不对劲归结于旧伤发作不舒服闹的。


    见闻承暻的确没有其他吩咐,他巴不得一声躺下了,一倒头便进了黑甜乡。


    只是一夜好眠的萧世子却不知道,就在他美滋滋会周公的时候,床上的人却悄悄翻了个身,借着那轮下弦月的清辉,默默盯着他看了多久……


    *


    翌日。


    为了不耽误行程,萧扶光特意起了个大早,昔墨打了清水过来伺候两人洗漱毕,萧扶光又悄悄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果然见昔墨拿着金疮药和绷带过来,萧扶光便再三劝太子换药。


    闻承暻昨天听到他与妖物的那番话,本来还在生着闷气,此时见萧扶光劝他换药,便赌气不想让这纨绔如意。


    可偏生这纨绔一双猫儿眼看过来的时候又极为真诚,仿佛是真的很担心他的伤势一样,闻承暻默了默,最终还是松了口。


    得了应允,萧扶光从昔墨手里接过药来,竟是要亲自给闻承暻换药。他是将门之后,裹伤换药都是从小开始练的手艺,如今服侍起太子也是驾轻就熟。


    只见他将太子的伤腿轻轻架起,又轻柔地将裤管撩上去,用蘸着烈酒的布巾擦去之前的残药,换上新的,再裹上干净的纱布。


    一套流程下来又轻又快,手法熟练到连闻承暻都震惊了,刚想开口夸赞,就听到——


    【哇塞,太子这腿也太白了吧!】


    【还没有腿毛!】


    【摸起来滑溜溜的!】


    【我喜欢!我摸爆!】


    【嘻嘻!爱惹】


    闻承暻:……


    很好,看来昨晚可能只是个错觉,


    这小纨绔压根儿没变,还是一样的色胆包天。


    *


    虽然其他人都是早早的起床准备,但三皇子作为使团里地位最尊贵的人,却一直磨磨蹭蹭到日上三竿才起,如果不是甄进义亲自过去催促,这位主儿估计得吃完午饭了才愿意出发。


    大队伍终于开拔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天气本就闷热,萧扶光又因为太子在马车上藏着,不敢掀帘子透气,车内更加热燥不堪。


    于是他便不乏羡慕的提起:“臣刚才路过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三殿下马车底下都放着冰盆,想来他老人家路上应当安逸的很。”


    所以说还是统治阶级会享受啊!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又没有自动制冰机什么的,纯靠人力都能保证一路上不缺冰块降温,这般大手笔,实在是让他这个侯府世子都羡慕不过来。


    不曾想他话音刚落,昨日那个小公公又悄悄跑了过来,这次他倒带了两个人,抬着一盆有些融化的冰块在马车下朝自己笑:“甄爷爷说天儿太热,让奴才给世子送些冰块来。”


    萧扶光:……


    好嘛,小萧自己不给力,跟着太子倒是能蹭上点儿统治阶级的福利了。


    第28章 虢阳


    自打出发的第一天开始,萧扶光就预料到这趟旅程不会那么顺利。三皇子果然不负他所望,幺蛾子不断,一路上不是嚷嚷着太颠簸要求车队中途停下来休整,就是嫌弃驿馆准备的房间太差,要求去途中富户的家中过夜。


    有这么个难伺候的主儿作对照组,萧扶光发现太子简直不要太好伺候,就算身上有伤也不会抱怨,给什么吃什么,压根儿不挑食,就连洗漱更衣之类的活计都能自己来。


    非要挑理的话,太子唯一难伺候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坚决不让萧扶光给他换药了,而且每次换药的时候都要求所有人都出去,看都不让看,矫情得很。


    不过除此之外,和带了浩浩荡荡四十余号人伺候的三皇子比起来,闻承暻艰苦朴素地简直不像个养尊处优的龙子凤孙。


    在数不清第多少次被迫停下来休整之后,就算一路苦哈哈伺候领导的小萧也不得不向小美承认:【幸好我摊上的不是三皇子,太子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小天使。】


    小美还在细数这些天蹭蹭狂涨的经验值,不走心地回应道:【是哦,你好棒哦。】


    萧扶光和它约法三章不再随随便便创建太子任务,饶是如此,这些天攒下来的经验仍旧可观,升四级系统指日可待。


    不满系统的敷衍,萧扶光正要声讨几句,却听到极少主动搭话的太子突然道:“其实三弟小时候除了读书懒怠些,为人还是十分端正的,只是贤妃娘娘为逼他上进,当着他的面杖毙了几个他心爱的宫女,他后来行事才逐渐荒唐起来。”


    见萧扶光用一脸“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惊恐表情看着他,闻承暻又笑了:“每次车队一停下来,你就满脸的不快活,生怕别人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似的。”


    不是吧大佬,下属的表情管理不到位您都要管啊?


    萧扶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回话:“是臣失仪了,往后臣定会时刻注意自省。”


    闻承暻本意是想和这纨绔说些知心话,好叫他不用这么拘束,谁知刚起了个头,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难免自我解嘲:“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孤何必与他说这些。”


    饶是如此,他仍心情郁郁,干脆懒得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假寐。


    萧扶光不仅没发现不对劲,还以为太子是昨晚没休息好,殷勤小意地拿了凉枕过来给他靠着。


    被他这么一伺候,闻承暻更加觉得没劲儿了,但他也说不上来郁闷的原因是什么,越想反而越烦躁,干脆一倒头直接睡了。


    *


    一路上就这么走走停停,第五天的时候,车队终于离开了京畿的范围,来到了萧扶光过去十九年都未曾踏足的平安州的土地上。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车队走的越远,萧扶光的心情便越沉重。


    原因无他,在离开了皇城势力辐射的范围后,他们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一个与繁荣安定的京城,截然相反的贫瘠世界。


    又一次路过了几个在官道旁插着草标跪着的衣衫褴褛的女子,萧扶光实在不忍心,吩咐昔墨拿些钱粮过去给她们。


    闻承暻闻言看了眼车窗外,眼神里是见怪不怪的漠然,甚至还出声制止道:“别去,这些人只是幌子而已。”


    见萧扶光不解,他又继续解释道:“平安州去岁刚闹过蝗灾,年景不好的时节,多得是百姓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这些人就是路匪放出来引行商过去的陷阱,不远处定有匪寇埋伏。”


    至于为什么昔墨能平安无事回来,当然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官府路牌开道,寇匪们不敢惊扰。


    萧扶光不明白,忍不住问道:“这么多人流离失所,当地官府也不管管的吗?”


    闻承暻被他的天真逗得笑了出来:“年年都有灾患、岁岁都有流民,失地的百姓那么多,官府哪里顾得过来?”


    可仅仅三皇子这一路上用冰花掉的银子,只怕都能救活不少百姓了。


    见他一双猫儿眼里盛满了不服气,闻承暻却不再作声。


    半晌后,萧扶光才听到太子淡漠的声音响起:“‘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大雍有太多趴在黎民身上吸血的禄蠹国贼,百姓自然难得安乐。”


    萧扶光愕然发现,一向老成持重的太子,在提到禄蠹国贼几个字时,竟罕见的流露出了几分森然杀气。


    接下来再遇到跪倒路旁的流民时,萧扶光仍然会让人给他们送上些钱粮。对此,闻承暻只默默看在眼里,并不再干涉。


    *


    走得好好的车队再次突然停下,萧扶光还以为是三皇子又在作什么妖,却听到昔墨兴奋的声音:“少爷,虢阳城到了。”


    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抵达了虢阳——这座拱卫京畿第一线的军事重镇。


    虢阳城的太守魏公良领着一众属官等候在城门外,在遥遥看到马蹄扬起的第一缕黄沙时,便文左武右分列两旁,齐齐下拜,恭迎郡王殿下的大驾。


    对此,三皇子甚至连马车都没下,只随便派了个人与太守知会了一声,然后就是连声催促着车马快些入城。


    进了城,皇子的车架径直去了太守的官邸,萧扶光一行人便被安排在虢阳守备的家中暂宿。憋屈了这些日子,终于可以住的舒服点儿了,就连昔墨几砚两个眉梢眼角也都写满了欢喜。


    只是一行人刚进守备府,便有一个身着靛青劲装、腰间配刀的英武青年迎了出来,给被萧扶光挡在身后的太子请了个跪安:“沐昂之见过太子殿下!”


    萧扶光吓了一跳,连忙避让开,却见那青年已经自己站起来了,正冲着他傻笑:“想来这就是萧世子?久仰久仰。”


    又等了一等,却始终不见这男子自报家门,萧扶光只能求助地看了一眼太子。闻承暻才笑着为他介绍:“这位是麒麟卫统领沐昂之,乃是一等平南公的后人,以后你叫他怀侠便是。”


    “是除了五服的旁支啦,殿下每次都拿公府的名头替我唬人。”


    沐昂之仍然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眼都不眨一下的拆自家主子的台,然后又冲太子嚷嚷:“殿下,你们走的也太慢了!我明明晚了两天才出发,结果反倒和兄弟们等了好几天你们才来。”


    萧扶光满脸不忍直视,这就是太子选择心腹的标准吗?那他之前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于靠谱守礼了一点?


    闻承暻却早已经习惯了沐昂之的作派,直接和他有事说事:“今晚让弟兄们好好休整,明日一早出发。”


    沐昂之得令,周身气质为之一肃,向太子行了个礼,又朝萧扶光略一点头,径直下去安排了。


    见人出去了,闻承暻才向萧扶光解释:“怀侠他出身行伍,说话做事有些不讲究,往后你少与他计较。”


    直白点儿说就是这人没读过书,有点儿傻,往后万一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最好自己多担待些。


    对此萧扶光当然只能尬笑,他可没胆子评价太子身边的人。不过他另有疑虑:“明日出发的话,三殿下那里怎么办?”


    刚才他可瞥见麒麟卫乌泱泱来了一大堆人,三皇子只要不是个瞎子,肯定能发现不对劲。


    不想太子却是冷笑一声,不屑道:“他?明天出得去虢阳太守府再说吧。”


    哈?!


    萧扶光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不懂中文了,不然听太子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是他已经把三皇子给软禁起来了?


    见到这小纨绔吓得一双猫儿眼瞪得溜圆,闻承暻那点捉弄人的幼稚小心思得到了满足,又静静地欣赏了一番对方那受惊的小模样儿,才慢悠悠道:“孤的为人行事,世子难道还没有习惯么?何至于如此惊讶。”


    的确,无论是以身犯险引出刺客,还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出现在使团的车队中,这位主儿做事一贯都是出其不意又胆大包天,确实能做得出伙同大臣软禁皇子的事情来。


    第二日,日头只在天际现出一丝微光的时候。使团人马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聚集,果然已经见不到三皇子及其随从的身影,反而多出了数百位身形健硕目光炯炯的威武汉子。


    使团的另一位副使,御马监掌印甄公公,好像看不见使团这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一般,神色如常的吩咐了身边的小太监两句,便转身进了自己的马车,再也不见出来。


    太子殿下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现身,为了保证车队行进速度,他虽然旧伤未愈,却仍未征用三皇子那豪华舒适的车架,只用了一辆两匹马拉着的轻便马车。


    没了拖后腿的人,一行人终于可以开足马力,星夜奔驰朝北疆而去。


    *


    离了虢阳城,萧扶光才发现之前在平安州见到的那般景象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乐观了。


    越往北走,路上拖家带口的流民就越多,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在驱逐着他们南迁一样。


    一开始还只是零零散散三五个流民在官道附近晃悠,再北上百来里,便见到流民们集结成群在官道上游荡,伺机挑过客行商下手,压根儿不在意官兵的驱赶。


    被麒麟卫簇拥到队伍最中间,瞧着路边那一张张一闪即逝的面黄肌瘦的脸,萧扶光对古代社会的残酷第一次有了清醒的认知。


    过去十九年,他一直生活在侯府、京城这些或大或小、歌舞升平的泡泡世界里,直到这一刻,这个世界的真实才终于向他敞开怀抱、掀开了残酷的一角。


    第29章 饿殍


    离京城越远,一路便越荒凉,有些时候来不及赶到下一个驿馆,车队就只能就地扎营。幸而他们人多势众,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这天黄昏时分,沐昂之选了一处背阴的位置,亲自领着人扎营,萧扶光见他们闹哄哄的,没来由得感觉一阵心烦,趁这会儿用不上自己,干脆牵了马出来,打算散散心。


    附近刚被麒麟卫清理过,萧扶光并不担心安全的问题,一个人迎着落日的方向走了数百米,才在一条小河畔的芦苇丛前停了下来,揪了一根看不顺眼的苇叶拿在手里逗马儿玩。


    正是难得放松的时光,他忽然听到身后响起马蹄声,当即按住袖中匕首,戒备地朝后看去,却发现马上那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虚惊一场,萧扶光先给太子见了礼,才道:“荒郊野岭,殿下怎么能一个人都不带就离开营地呢?”


    闻承暻翻身下马,闻言一挑眉,反问:“世子不也是一个人?”


    萧扶光本可以回些您可是太子、万金之躯不能涉险之类的套话,但他现在的心情太过沮丧,实在是没精力再去打那些虚与委蛇的官腔。


    他这厢沉默不语,太子却主动搭腔:“世子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


    见萧扶光抬头看来,闻承暻又补充道:“自打离开虢阳城,就没见你笑过。”


    与沐昂之他们汇合之后,萧扶光与太子的接触便远不像之前那样频繁。


    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儿变化竟然还能被他留意到,萧扶光有些受宠若惊,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道:“臣虽然在书上学过民生多艰,却从未真的见识过。如今这一路所见所闻……”,他喉头哽了一下,才艰难地接下去,“实在让臣心头难安。”


    生于膏粱地,长在富贵乡,他何曾见识过真正的苦难?就算以前救过不少流落风月场的苦命人,但能让侯府世子踏足的自然都是上等烟花场所,那里的女子身世再凄凉,至少也衣能蔽体、食可果腹。


    可今天萧扶光甚至在马车上看到远处一个男人倒下之后,就立刻有人过来将他拖走,至于他们拖走尸体是要拿去干什么,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不然他担心自己会吐。


    闻承暻本还想嘲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纨绔几句,却见他说着说着竟然眼眶都红了,可见是真心难过。


    他也难得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知道这些流民最终会去到何处吗?”


    萧扶光目光氤氲地看过来,他当然不会知道。闻承暻讽刺地笑了一下,跟他解释:“这些百姓都是从北边来的,几乎都是因为战乱的波及才会变成流民。他们一直在往南走,是因为路上的任何一座州府,都不会允许他们入城,他们只能往京城去。”


    但京城他们肯定是进不去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连京畿的边儿都摸不到,就已经死在了迁徙的路上。只绝少数的幸运儿会在京畿被官府截留安置,另一部分则会被沿路的富户买走,从此失去自由身。


    大雍储君的声音里再无一丝温度:“一场战乱、一次天灾,便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就是我大雍子民,祖祖辈辈的宿命。”


    那些朱绂紫绶的大人们,身处庙堂之高,又怎么会将这些远在天边的苦难看进眼里呢?


    萧扶光第一次见到如此愤世嫉俗的太子,将自己的那点儿难过先放在一边,刚想出言安慰几句,眼角的余光却见到那片芦苇丛动了一下!


    有贼人!


    条件反射地将太子护在身后,萧扶光后悔不叠,沐统领之前就叮嘱过水边道旁最容易藏匿贼人,所以才选了山坡扎营,但他刚才心情不好就没顾及这些,谁知竟然连累了太子。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萧扶光拔出匕首,面对芦苇丛色厉内荏的呵斥:“来者何人!赶紧出来!”


    被“保护”的闻承暻无语地看了眼他单薄的小身板,以及那柄短短的匕首——刀身上甚至还镂刻了精致的花纹……


    伸手将人拨到一边,闻承暻小心地佩剑拨开苇从,发现里面是一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人,刚才的动静,应该就是她倒下的时候弄出来的。


    萧扶光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刺客。”说着又凑过去查看那个女人的状况。


    只见那女子肤色深黄,脸庞油亮圆润,身上衣服都撕烂了,露出了鼓鼓的肚子和血肉模糊的胸脯。这画面和香艳没有任何关系,但萧扶光依然红了脸,转过头去,只用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女人的手臂,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萧扶光心里打了个突,颤巍巍地想去试探女人的鼻息,却在此时听到太子说:“不用了,她应该是饿死的。”


    萧扶光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可她明明有些……,理应不缺食物。”评价女子体态并非君子所为,所以他没将“胖”这个字说出口。


    “她这哪里是胖,这是人饿到极致才会出现的肿胀。就算是饥民,饿到如她一般身形浮肿的都少见。”


    原来如此……


    萧扶光心情沉重,又小心地试探了多次,确认对方真的没有呼吸心跳之后,又忍住羞赧,伸手想要将衣襟为死者合上,却发现女人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根本无法蔽体,他只能先宽了外袍,将人囫囵盖上了。


    闻承暻站在一旁,看那小纨绔围着死者忙忙碌碌,脸上满是认真肃然,最后甚至脱下外袍为一个毫不相识的妇人收敛,全然没有嫌弃之意。


    萧扶光收拾完,才抬头对一直看着自己的太子道:“臣待会儿带人过来将她安葬吧。既然遇上了,便没有让人曝尸荒野的道理。”


    太子眼神幽深,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闻言也只是一点头,并没有答话。


    两人准备打马离开的时候,萧扶光却耳尖的听到几声猫叫似的啼哭,他有些不确定,转头看过去,却见太子勒住缰绳,显然也是听到了。


    又仔细翻找了一番,芦苇的深处竟还藏着个瘦小的婴孩,被破衣服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此时正在小声哭泣。看到婴儿的嘴角还挂着几丝血迹,想到死者伤痕累累的胸脯,萧扶光打了个寒颤——那个死掉的女人,之前不会是一直用鲜血哺喂她的孩子吧……


    将这些恐怖的联想赶出脑海,萧扶光看着地上这个小猫似的玩意儿犯起了难:“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带肯定是要带回去的,但是它这么小小的一个,萧扶光比划了好几回,都不知道该怎么成功把对方从地上拿起来。


    见他的手都从孩子脖颈上过去了两回,闻承暻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一把将那婴孩抄在怀里,动作娴熟,一看就是做过无数次的。


    转身就看到那小纨绔一脸震惊,闻承暻道:“孤的小外甥女刚出生的时候,孤可没少抱过她。”


    其实萧扶光压根儿来不及深究太子为什么会抱孩子,他惊讶的是太子居然愿意亲手去抱这个脏兮兮、散发着异味的小孩。他没忍住问道:“殿下不嫌弃吗?”


    虽然没明说,但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闻承暻目光深邃的看过来,轻笑着反问:“世子不也没有嫌弃过?孤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而已。”


    萧扶光在心里悄声反驳,那不一样,我是接受过人人平等教育的现代人,我做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你是一国太子,是皇权之下最为尊贵的人物,为什么也甘愿为一个陌生平民女人的孩子俯首呢?


    回来的路上,萧扶光盯着太子怀抱婴孩的背影,目光难得的有些茫然。


    太子和世子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竟然带了个孩子。这劲爆的消息飞速传遍了使团上下,闻萧二人很快被好事的麒麟卫们团团围绕起来。


    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目光热切的盯着,饶是闻承暻也有些不习惯,朝人群道:“你们谁是带过孩子的?这小孩儿得好好洗洗,还要再喂它些东西。”


    麒麟卫都是些没成家的糙汉子,哪里会懂这些,正当众人犯难的时候,已经做了一段时间透明人的甄进义站了出来,冲太子笑道:“奴才幼年时照顾过弟妹,殿下若是放心,大可交由奴才照顾。”他主动请缨,闻承暻自然领情,当即将孩子递了过去。


    活着的已经有了安置,死去的当然也要收敛。使团里没有女人的衣服,萧扶光便拿了一身自己的,请了两个小公公过来帮手,为女人清理好遗容,又从里到外换上新装,拿了一床竹席为她殓尸。


    麒麟卫们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挖了个足有一丈多深的深坑将女人放了进去,又拿泥土结结实实的掩埋。


    见萧扶光盯着埋坟的麒麟卫看,沐昂之凑过来朝他笑:“年景不好就得埋的深一点,免得野狗刨东西吃。”


    至于他说的究竟是真的野狗,还是另有所指,那就不得而知了。


    *


    甄进义亲手把脏兮兮的野孩子给涮干净了,因为是个小女儿,便扯了个花被子包好了,抱着她来到新冢前。说是新冢,其实连个土堆都没有,只有地面新翻出来的泥土能证明底下掩埋了什么。毕竟这个年头,有点经验的人都不会轻易在荒野垒起坟茔。


    用手捻了一把地上的新土,轻轻沾了三次女婴幼小的前额,权当是让她给母亲磕了头,然后又用刀在坟头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划了个标记。


    做完了这一切,威风了大半辈子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甄进义,羡慕地对怀中婴孩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小东西,还能知道自己老娘埋在哪儿。”


    他抬头看着月亮,不肯让眼里的某些东西流出来,半晌后才叹了一声,那叹声很快消散在夏夜微凉的晚风中。


    多好的月亮啊……


    第30章 雷霆


    因为是自己带来的麻烦,萧扶光不好意思总是麻烦甄进义,这几天便经常会趁着队伍停下来的间隙带着昔墨几砚找过去,三个人笨手笨脚地学习怎么照顾小婴儿。


    太子和沐统领也会偶尔过来看看,有时候萧扶光手脚太笨,闻承暻看不过眼,还会亲自上手侍弄一二,头回见到太子殿下给孩子喂米糊的时候,沐昂之眼珠子都差点没吓掉出来。


    交道打得多了,一来二去间,原本在经过了虢阳城之事后,有意无意与众人隔绝开来的御马监内官们,也渐渐地和麒麟卫熟悉了起来。扎营休息的时候,也不再单独躲在一边吃饭,而是凑过来热热闹闹的一起吃。


    甄进义也一改之前装透明人的作风,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太子身边,后来更是干起了奉着执帚之事,俨然成了太子的贴身内侍。


    今天萧扶光去找孩子玩儿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她又被甄进义带了去,正在太子的帐篷前不知干些什么。看了眼还没落山的太阳,萧扶光皱了皱眉,走过去对甄进义道:“日头还毒着呢,内相怎么不带她进去避避。”


    甄进义还来不及答话,就听到帐篷里传来太子的声音:“你们都进来吧。”见他抱着孩子不方便,萧扶光先行一步将帘子撩起来,让他们进去了,自己才一躬身走了进来。


    这一路风餐露宿不是说说而已,就连太子之尊,路上住着的也不过之是一个行军帐篷,里面仅有一间普通卧房大小,摆完桌椅后,剩下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张小小的床榻,连个屏风都摆不了。


    也正是因此,萧扶光一进来便看到桌后榻上散了几件脏衣服,太子则是换了件袍子,坐在桌前喝茶。


    进来先给太子见了礼,甄进义才笑着道:“刚才是这小娃娃吐在了殿下身上,奴才才带她出去,好让殿下换衣服呢。”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萧扶光看向他怀里正乖乖躺着吸手指的小女娃,眼神崇敬,好家伙,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魄力,敢在天皇老子头上动土。


    闻承暻看到那小纨绔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下有些无语,对甄进义道:“这孩子实在不省心,只能多劳烦甄伴伴看顾她些,等到了西阳孤再为她寻摸一户殷实人家收寄。”


    他这番话合情合理,但和萧扶光原本的规划简直是背道而驰。因此,他话音刚落,萧世子“噔”的一下坐直了,抗议道:“谁说要送她出去了?臣已经决定要收养这孩子,今天过来就是想请殿下为她赐名呢!”


    免得大家总是“女娃”“娃娃”的叫,听起来像个什么小玩意儿似的。


    闻承暻一楞:“你要收养她?”说完,不等萧扶光回话,又继续道,“不成,你个没成亲的小子,好端端收养什么丫头,传出去也不怕把别人大牙给笑掉了。”


    收养的提议被闻承暻一票否决,放在以前萧扶光也就算了,可自从经历过河边母女的事情后,萧扶光早已不像以往那样惧怕太子,此时依旧勇敢反驳:“臣又没说要认她当女儿。只不过是想到臣年纪渐长,时常不在家中,家慈无人承欢膝下,难免长日无聊。既然我与这娃娃有缘,不如就拿她当个干妹妹,日后也能替臣在双亲面前尽孝一二。”


    闻承暻难得见他胆子这么大,心中好笑,正打算佯装不允再逗逗他时,却见这纨绔紧张地瞪着一双猫儿眼望过来,生怕他要将孩子抢了去似的。


    闻承暻:……


    算了,孤懒得与他计较。


    萧世子目的得逞,心满意足地从甄进义手里将孩子抢过来抱着,凑到太子面前请他赐名。


    想到初遇见女婴时的场景,闻承暻思忖了片刻,便道:“这孩子能活到现在,全靠其母一腔拳拳爱女之心,孤今日便取时刻感念母恩之意,为她取名叫做‘念慈’吧。”


    说完,便见萧扶光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己,他茫然了一瞬,问道:“怎么?这个名字是有哪里不好吗?”


    不,挺好的,就是不该跟着我姓萧,得姓穆才算对味儿。


    这话当然不能对着个不知情的古人说,萧扶光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抱着新鲜出炉的萧念慈赶紧撤了,徒留闻承暻和甄进义两个人在帐篷里大眼对小眼。


    甄内相笑眯眯的围观了太子与靖侯世子对话全程,见人出去了,才站起身来,正色道:“京中送来密信,奴才不敢擅专,特意来请您示下。”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火漆完整的信函,双手呈与闻承暻。


    *


    虽然多出来了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屁孩,队伍的行进速度却没有任何要慢下来的意思,麒麟卫们仍然是卯足了劲儿朝前赶,每天出发的时间早到萧扶光经常迷迷瞪瞪被昔墨从床上直接拖到马车里。


    而这几天,更不知道太子是抽了什么风,要求本来就很赶的队伍再次提速。萧扶光这才发现原来之前的速度远不是麒麟卫的极限,现在真正跑起来后,他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风驰电掣。


    以萧扶光的身体素质,跟上之前的速度就已经很劳累了,开始极限赶路之后,更是每天都累得半死。因此,在队伍休息的任何间隙,都能看见一个见缝插针倒头乱睡的萧世子。


    在这样的全速奔驰下,众人很快就遥遥望见了远方地平线上城池的轮廓——西阳城,到了。


    有个麒麟卫找过来,对萧扶光传太子钧令,让大家就地好好休整明日进城,心里的弦一松,萧世子今晚更是睡得打雷都叫不醒。本该是一场酣梦,却被不速之客中途打断,萧扶光被迫醒来,怒气冲冲的望向推了自己半天的昔墨:“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本世子一定要打你的屁股!”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世子爷好大的威风。”


    萧扶光闻声望去,因为没睡醒而水光氤氲的猫儿眼里满是茫然,像是在对闻承暻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承暻有些微窘,其实今日这趟派人通传一声即可,本不用他亲自过来,只是因为担心这小纨绔知道后反应过度,他才特意来这一趟。不过夜色深沉,任谁都没看清太子殿下脸上的窘迫,只能听到他依旧沉稳冷静的声音:“孤过来是为了通知你,咱们该进城了。”


    进城?


    再次看了眼漆黑的天色,萧扶光确认自己没有搞错,这真的是大半夜。那么问题来了,谁会好端端的大半夜进城啊?


    缩在进城的队伍里,萧扶光才发现马蹄上都裹上了粗布,一行人悄然无声的行进在寂静的夏夜中。出生武将门第,他当然能认出这是夜间行军的标配,不由得对此行的目的更加怀疑。


    到城门口时,却见这座边关重镇为了抵御外敌而特意加厚铸造的沉重大门竟然已经开了一扇,一个人影在门口比划着让他们赶紧过去。


    深夜没有灯火,但借着几点星辉,萧扶光还是看清了,那个人赫然是今早就莫名不见踪影的沐昂之!


    *


    等到一行人直接被迎进西阳城太守府里的时候,萧扶光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受了这一路的惊吓,他觉得今晚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再激起他的任何情绪了。


    然后他就听沐昂之向太子禀报道:“臣已将西阳太守及其同党尽数拿下,关押在府中下人房里,殿下是否现在要见他们?”


    啥?!


    中文实在是太过博大精深,不然他怎么好像每个字都听不懂呢。


    闻承暻就知道这小纨绔会吓到,随意打发沐昂之下去将人看管起来,他走过来对萧扶光道:“世子若有疑问,不如趁孤现在有空的时候尽情说出来,不然等明日忙起来,可就再难解你之惑了。”


    说的到好听,就冲这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的架势,萧扶光毫不怀疑自己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小命立马难保。


    不过他仍然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将冯家下狱的圣旨是陛下下的,殿下把西阳太守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闻承暻的表情一言难尽,看傻子似的看向他:“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孤千里迢迢跑来边关,只是为了救出冯家老小吧?”


    说完,也不管萧扶光那被九天玄雷劈了一样愕然的脸色,继续道:“过虢阳的时候,孤便秘调了八成虢阳守军来此。不然区区一个闻承旬,孤哪里关他不得,非要大费周章跑到虢阳城里。”


    被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砸过来,萧扶光感觉脑子上锈了一样,完全转不动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您来雁门关,是要和柔然开战?”


    “不然呢?”闻承暻轻描淡写的承认,似乎还有些不满他居然连这都没发现:“甄进义那老小子察觉到不对劲还费劲躲了孤一段时间呢,谁知你竟这样傻乎乎的,到了今日才明白过来。”


    萧扶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太子私调重兵,某些知情不报还为他隐瞒行程的人算从犯吗?


    哈哈,萧家的便宜祖宗们,咱们好像真的能全家团聚了呢,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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