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
下了游船后, 日落已经焦红,天边深邃的蓝慢慢攀上青草连天的山岗。
秦姣珠意犹未尽:“还早呢,要不我们去三一学院看看那棵著名的苹果树?”
常矜在二人身后缀着, 她走得慢, 总是不自觉落后于人。前方,顾杳然似乎是沉吟了一声,并没有直接答应秦姣珠的提议:“我都行, 问问常矜想不想去吧。”
常矜微愣,顾杳然已经回头来看她, 触及她的目光便笑。
顾杳然刚刚就在注意常矜的状态。她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不是饿了。
秦姣珠:“对哦, 矜矜你怎么都不说话, 是不是累了?”
常矜连忙跟了上来:“没, 我还好。不过我们先去吃饭再过去看吧?已经到饭点了。”
秦姣珠:“也好。”
并肩走后, 常矜总忍不住抬头偷偷看顾杳然的侧脸。
风吹开她心上的波纹,吹开她们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叶。她撩开鬓角落下来的碎发, 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不知原因的惊慌失措
开始正式上课后的每一周都很忙碌。
剑桥领导力夏校的录取严格, 每年收到的百分之七十的申请都来自英国境外。这里的学生都从五湖四海而来,不同的是发色和面孔, 相同的是大家的学术能力, 勇气和野心。
上课第一天, 老师就让大家自行组队,八人一组, 不限男女, 后续一起完成作业和课题。
常矜三人的组里女孩偏多, 只有顾杳然和另外两个亚裔男生。也许是因为开朗的人居多,他们第一天小组讨论时就很活跃。
“Jane, 你是叫Jane对吧?”
常矜转头过来,入目一张五官深邃漂亮的脸,面前这个白人女孩对常矜笑得灿烂:“自我介绍一下,我叫Emma,来自兰卡斯特。这个是我准备的见面礼,请收下!”
常矜连忙道谢:“谢谢你!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当然可以!”
包装盒是一个纯黑色的绸缎礼盒,常矜解开丝带,发现里面是一部老式单反摄像机。
常矜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哇,好漂亮的相机!”
“但是它应该不便宜吧?真的要送给我吗?”
Emma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轻眨了眨眼:“当然啦,这个就是我准备的交换礼物。我家里还有好多摄像机呢,不要客气,请接受它吧!”
交换礼物的环节结束,顾杳然都看出常矜脸上的喜悦和兴奋了:“刚刚收到了什么?”
常矜朝他亮出自己的相机:“你快看,我有相机了!”
顾杳然失笑:“这么高兴啊?”
常矜哼哼两声:“你不懂,我早就想学摄影了,这台相机是送到了我的心巴上,所以我才这么高兴。”
秦姣珠在旁边插嘴:“买一台相机多难的事?”
常矜:“对我来说好难!我一直在纠结买哪个牌子的,做了好多好多功课,他们说富士直出好看,佳能拍人好看,索尼宽容度高,尼康极端环境也能抗我真的看了好久了,它们怎么就不能把优点结合一下呢?”
顾杳然给她总结:“她找来找去都没找到一个满意的,所以就一直没买相机。”
“完美主义好可怕”秦姣珠摇头,她啃了口可颂面包,懒懒开口,“如果是我,才不管那么多,先买一台拍着玩再说。”
顾杳然:“这样也挺好,现在别人送了她一台,她就可以放下她的完美主义,先开始尝试了。”
常矜眼睛一亮:“对了!杳然,你来做我的模特好不好?”
顾杳然和秦姣珠都愣了一下。
顾杳然:“我?”
秦姣珠:“为什么你不找我反而找他!”
常矜当然有私心,但她一开始还想找点借口:“因为秦姣珠你没经验嘛,杳然他小时候当过童模,我觉得他的表现力应该会更好”
秦姣珠:“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再说了,你拍着拍着我不就有经验了?”
常矜被秦姣珠逼得没法,只能大声开腔:“我就是喜欢拍顾杳然怎么了!谁让他长得好看!”
秦姣珠捂面痛哭:“你终于承认了,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你就是重色轻友!!”
秦姣珠的演技实在不太好,且夸张有余,常矜对着她直翻白眼。也就是这一刻她转眼,恰好瞥见顾杳然抬手掩唇,似乎是咳嗽了一声。
常矜的动作顿了顿,朝他看去:“你感冒了吗?”
她发现他耳根也微微红了。
顾杳然低声道:“我没事。”
“可能是被花粉呛到了,”顾杳然重新笑起来,只是这次,那笑容里温柔明朗更甚,“至于当你的模特,随时都可以。”
“需要我的时候,你就来找我就好。”
这样的日子久了,他们也渐渐和小组里的人混熟。
一群少年少女约定,在午后实验课结束的那段自由活动时间,去草坪上野餐。
原处一棵百年巨树独立,薄阳倾辉,铺满一整片如茵草坪,广阔无边的绿色沁人心脾。黄格子野餐布盛着草编篮子和一堆盘盘碟碟,奶油蛋糕顶端的草莓还留有水珠。
先到的人已经坐在野餐布上笑谈晏语。
Emma注意到了什么:“哎,怎么你们俩先来了,Ray还没来?”
秦姣珠和常矜早已经到了,此刻坐在野餐布的一角。常矜难得穿了条碎花裙,红底鞋搁在草地上,她正在伸手花拿篮子里的花和巧克力,闻言打开草编盖的手指一顿。
一旁的秦姣珠嘴快:“他要回一趟宿舍,所以晚点再过来。”
“我说呢,难得见你们不在一起行动,”Emma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趁他不在,我刚好有些问题想问你们!”
常矜:“什么问题?”
Emma:“Jane你和他是一对吗?”
常矜本来在拆巧克力包装,闻言直接愣住。
旁边的亚裔男孩哈哈大笑:“Emma她早就想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了,她真的太好奇了!”
Emma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比较八卦。而且怎么说呢?你和Ray之间的气场特别不对劲,我观察你们好久了,感觉你们也没什么亲密接触,但是也不太像普通朋友。”
另一个亚裔女孩笑道:“Emma,哪有你这么说话的?Jane,她就是太八婆了,你别理她。”
常矜放下手中的巧克力,一时有些失措:“我”
要怎么回答呢?
不是。我们不是情侣。
答案明明昭然若揭,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可为什么,已经含在唇边的话语却迟迟无法吐露。
常矜犹豫之时,她身侧的秦姣珠却是先一步替她作答了:“当然不是啦!他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我们家常矜有一个特别特别具体的择偶清单,Ray好多都不符合,要我说,他俩之间是没可能的啦!”
秦姣珠说完,仿佛征求常矜同意一般,朝她看来:“你说是吧常矜?”
作为被大伙的视线聚焦的中心,常矜几乎是有点坐立不安了,压力下,她只得点了点头,勉强应了声:“是这样没错。”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感觉背后的草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压踏声,像是草杆整把弯折发出的声音。
阴影漫过她头顶,短暂地为她遮去似火骄阳。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常矜脑内宕机一瞬,她缓慢转头,看到在自己左手边坐下来的顾杳然。他换了件天蓝色的衬衫,领口的几颗纽扣解开,整个人清润,水洗过一样干净。
他没有看她,垂着一双眼睫,但神色自若。
不,这都不是重点。
常矜捏了捏手心,慌忙收回视线。
他刚刚来的?
他都听到了吗?
对面,Emma率先惊呼:“真的吗?择偶清单??我也想看!我能不能看看呐?”
“我也要我也要!!”
那边,男男女女起哄,常矜却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了。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耳边传来另一个亚裔男孩的嗓音:“Ray,等你好久了啊,你总算来了。”
她听见顾杳然回应的声音,浅淡轻微,像风拂过耳畔:“嗯,在宿舍里和父母打了个电话,耽搁了一点时间。”
常矜无从得知顾杳然的想法。
他的态度一切正常。
唯一的不正常,大抵是那之后的第二天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发现顾杳然突然不见了。
“Ray?他好像去学生琴房了。”组里除了她和秦姣珠之外,和顾杳然最熟的就是组长,一个满头卷发的西班牙男孩,他对着前来问询的常矜坦言,“我哥哥在这里上大学,所以我来过剑桥大学很多次。他上午吃早餐的时候有问过我,如果想一个人弹钢琴的话有哪些去处,我就告诉他可以去学生琴房。”
常矜急忙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过去吗?”
“当然可以,你要现在去找他吗?”
“是的。”
常矜了解顾杳然。那个家伙只有在烦心的时候才会想一个人弹钢琴。
她顺着古老墙砖间夹着的绿荫小道往里走去,不过多时,她来到一处幽静的院楼。
一层的琴房有扇巨大的方形格子窗,窗台低,树影婆娑地倾倒在窗棂和窗檐上,映出隔着一片玻璃的室内,那个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凳上的人。
常矜慢慢走了过去,越是近了,越是能看清顾杳然弹琴的手指,修长白皙。
他弹得很快,手指在黑白的河流上翩飞如蝶。琴音似有若无地泻出,却不甚明晰。
弹钢琴的人,手指绝不是无力的,反而是每按下琴键,手背上的筋骨都要舒展浮凸,带着无穷的力量感和张力,指尖微红,因为要触碰坚硬的琴键。
常矜在窗外看了一阵,被阳光晒得有点热。
她本来想从楼道里进去,但看到琴房边上的一扇木门,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隔着一扇透明的方格子窗,她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玻璃。
在看到顾杳然抬起头的那一瞬,她弯起眼睛,朝他笑了。
“你怎么来了?”
给常矜打开门的顾杳然,语气有些奇怪,又似乎在隐忍什么,于是声音便带了些犹豫。
常矜坐在了钢琴凳的另一头,这一次,她不再需要像初遇时那样征求顾杳然的意见,她动作自然,“来找你呀。”
“Billy和我说,你来学生琴房了,我想着我还没来过这边呢,就来找你了,就算不弹琴,看看这里长什么样子也不错。”
常矜故意没有提到他的不对劲,谎言不露一丝痕迹,她环顾四周,开始喋喋不休,“这里环境真好啊,虽然阳光直射,但是又刚好被外面的树荫遮去了。我刚刚一走进来就看到你在窗边弹琴了——”
“常矜。”
常矜的话语被打断,她抬起头看他:“嗯?”
顾杳然坐在她身侧,背对着身后的玻璃窗。天光猛烈,以至于常矜感觉自己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顾杳然的声音低沉,却有些涩意:“能陪我弹首曲子吗?”
“我们四手联弹。”
“好啊,”常矜点点头,把手指搭在琴键上,问他,“你有什么想弹的曲子吗?”
顾杳然眼睫微颤一瞬,开口:“——我们第一次合弹时弹过的那首曲子。”
常矜愣了愣,顾杳然已经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就弹这首吧。”
常矜当然没有异议:“好。”
午后的古树浇了一盆绿荫在地上,漫开的光影在砖墙的缝隙间膨胀,慢慢闪烁,刺眼的亮。琴房内,少年少女并肩坐在格子窗前,雪白的窗棂将庞大的树影分割,唯有两双错落的肩头紧紧相连。
一曲毕,万华生。
常矜停了手,她很久没有认真地弹过钢琴了,但是很神奇,被顾杳然带着合弹的她,一次也没有出错。
她摊开五指,有些跃跃欲试地按着:“还要弹吗?”
“杳然?”
顾杳然笑了。
他轻轻摇头,不知为何,声音有些低哑:“不用了。”
“能弹这一首,已经够了。”
有这一刻,足矣。
即使他最终等不到她的侧目,但,只要他拥有过这一瞬间,这阵晚风,吹来夏日花香的层层浪波,她的长发曾飘过他的肩膀和手臂,就好像她挽过他的手。
垂落钢琴凳的白色裙摆,与婚纱一色。
和她一起弹过的这首曲子,旋律流淌,熟悉如昨。
他也算满足过自己的私欲,留下这份回忆。
这场梦中的婚礼。
心意
转眼间, 剑桥夏校的毕业晚宴即将到来,暑假也接近尾声。
穿着晚礼服或是西装的少年人们穿梭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不时停下与人交谈, 觥筹交错, 酒杯里的香槟宛若融化的琥珀。
“你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俞西棠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不满地响起,“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澜川!!你们都不在,我好无聊, 好无聊啊!!”
头顶掠过湛蓝的天和沛红夕阳,随着加快的脚步, 变成一片古典主义的砖墙和棕木纹。色泽泛黄的油画挂在两侧, 长桌摆着整齐的一排透明高脚杯和绿色餐垫, 蜡烛灯台上, 火苗轻盈闪动。
三个穿着纯黑色魔法袍走进来的少年少女, 两个红领一个蓝领, 正是常矜,秦姣珠和顾杳然。
秦姣珠正在和俞西棠唠嗑:“我们明天下午的机票, 没几天就见面了, 您别急行不行?”
常矜凑上去:“西西这么寂寞啊,那要来机场给我们接机吗?”
俞西棠:“谁要来!等你们到肯定都半夜了, 服!”
宴会厅内人流熙攘, 不时摩肩擦踵是常态。顾杳然眼尖看到一对男人说笑着走来, 几乎就要撞到倾身向前的常矜。
于是他伸手挡开那俩人就要顶上来的肩膀,动作带得常矜往他这边靠近了些, “小心点。”
“这一块人很多。”
常矜肩膀一紧, 抬目看到两个哈哈大笑着路过的白人, 意识到什么,“噢, 好。”
三人穿过人流,来到长桌跟前。不远处,Emma正在朝他们招手,小组里的其他人都在。
钟响过后,所有人起立,默念一串拉丁语祷文,然后正式开始晚宴。随着一道道菜肴被端上,烛泪滑落,宴席间的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气氛逐渐升温。
Emma:“我经常看中国的电视剧,看你们那边的神仙妖精谈恋爱啊之类的。”
常矜惊奇:“你也看?原来我们国家的古偶电视剧传播这么广泛的吗?”
旁边的女孩捂着嘴吃吃地笑:“当然啦,我也偶尔被我妹妹拉着看,确实很新鲜,是我们这边很少有的故事。”
Billy:“原来那种电视剧叫古偶,噢,我才知道!”
“感觉那些电视剧里的爱情都好伟大,不是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就是丢下爱人孤身证道,”Emma不断地咂舌,“虽然我看的时候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国家的人的爱情观真的是这样的吗?就是,为了大义牺牲小我,为了大爱舍弃小爱?”
常矜:“只是电视剧这样而已吧,我感觉在现实生活中,大家对于爱情还是偏现实,也没有那么多人关心世界和国家如何运转。也许这也和现在的经济情况有关。”
Emma点了点头,酒杯倾向顾杳然,红酒液体在玻璃杯壁内荡开一朵花,“Ray呢?”
常矜也不自觉地看向顾杳然。
烛火微明。顾杳然笑了笑:“其他人不知道,但我的爱没有那么伟大。”
“我只想在冬天为一个人生起一个小小的火堆。”
常矜收回视线,心跳又过分葱茏,手指握紧餐叉划拉牛排,落下的刀却有些软弱无力。
秦姣珠摊手:“你问错人了,我们三个都还没谈过恋爱哪。”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个男孩女孩都面露惊讶之色,其中还要属Emma最震惊:“什么?!你们不是明年就成年了吗?怎么会还没谈过恋爱?”
秦姣珠:“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在我们中国,有一个东西叫做早恋——”
一片欢声笑语响起,黑乌木搭成的拱形窗外,克莱因蓝的夜坠落在大地上,枝叶间鸟啼不绝,一切安静美好流淌,弥漫这个灯火繁华的傍晚。
晚宴结束后,常矜和小组里的朋友们在草坪和走廊上合影,她把相机给了秦姣珠,但秦姣珠有点倒腾不明白相机设置,拍出来的照片不是太暗就是太黄。
常矜每次看相机前都很期待,然后是震惊,再然后无语。秦姣珠则在她的目光中心虚地低下头。
常矜想开口说点什么,肩膀后面忽然伸出一条手臂,宽阔有力的手掌握住相机的另一侧,然后是近得仿佛就附在耳边的清冽男声,仿佛静水流深的明朗,“我来吧。”
常矜下意识地松开手,回头看顾杳然,他已经三下两下调试好相机参数,用眼神示意她站过去。
常矜连忙转身。
顾杳然端着相机对着她们拍了几张,女孩们马上围了上来,Emma看着相机屏幕,忽然笑了,“这次拍出的照片总算是能看了。”
“看来果然是摄影师的原因啊!”
秦姣珠不满的声音响起:“Emma!Chole!你们怎么能这么说!”
说笑打闹过后,常矜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对了,我还没和杳然一起合影呢。”
她伸手拉了拉顾杳然的衣袖,眼睛却是看向Emma的:“Emma,可以帮我们两个拍张照片吗?”
Emma接过相机,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当然啦!”
闪光灯被旋开,背后是学院院楼的尖顶和来来往往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夏夜的群星闪耀迷人,静谧的光辉盈满这座古老的学术殿堂。
照片上,穿着红领格兰芬多魔法袍的女孩举着两张拍立得,眉目舒展,笑得明媚又灿烂;她身边的男孩高挑清瘦,望着镜头的桃花眼微弯,拉文克劳魔法袍的蓝领衬得他越发沉静温柔。
次日,已经在飞机上点好餐,躺平在伸直的座椅上的常矜在阅览相机里的照片时,再次翻看到这张合影。
她看来看去,满意点头,拍得真好。
往前倒,相机里闪过许多被定格下来的瞬间——宿舍外蓝天绿地纯粹的分割线,圣体钟上的昆虫吱呀吱呀吞噬时间,三人蹲在刻有徐志摩《再别康桥》的石头边比耶,五月舞会的红色焰火和灰蒙蒙的烟雾,流淌了满河的游船载着衣香鬓影的金辉。
常矜翻动的手指停住。
画面里是一片白色的雏菊花海,顾杳然站在花丛间,背后古墙巍峨,其上雕刻的铜黄花纹肃穆。
那是她不小心按错键录的一段视频,只有短短三秒,但她此刻看着画面里顾杳然抬起的一双眼,细碎的光华流转分明,他颊窝里盈着笑,望向镜头。
常矜看了很久。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慢慢扩大,笼罩了她。
认识到自己的感情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此前她一直排斥去深入思考这种可能性,但有时候又很简单,因为聪明人无法一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有时候看清自己的心,可能就是在一瞬间。
常矜放下相机,她久久地沉默,直到服务员端着餐盘走近站定在她面前,用英文询问是否可以为她收拾桌面,她才回过神朝对方点头。
服务员替她摆好餐具后就离开了,常矜思考再三,打开了面前的平板,带上耳机。
平板闪动一瞬,秦姣珠接通了语音电话,屏幕上的灰黑色画面跳转,映出对面满头卷发正在吃蛋糕的女孩。
秦姣珠鼓着颊,含糊不清地说道:“干嘛给我打视频,有话不能发微信说吗?”
常矜看着她:“姣珠,我好像喜欢上了顾杳然。”
秦姣珠不为所动,她咽下蛋糕,甚至眉毛都没抬一下:“哇哦,真是个震撼人心的大消息,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常矜看着她的反应,又沉默了一会儿,答:“可能明年。”
秦姣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姣珠擦着笑到要飙出来的眼泪:“常矜你没事吧?你专门给我打个视频,就是为了和我说个被俞西棠讲到老掉牙了的冷笑话?”
常矜:“是我太无聊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常矜飞速挂断视频电话,双手抱头坐在床上。
啊啊啊啊她就知道秦姣珠会是这个反应!!
别说秦姣珠了,如果是前几个月的她听到类似的话,也会默认对方是在开玩笑。她说不定还会当场瞎编什么对呛回去。
常矜低声喃喃:“所以说,就连玩了这么久的朋友,都不觉得我和杳然会在一起啊”
但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顾杳然。
站在一片白雏菊花海里的顾杳然,有一瞬间垂下眼睫,让常矜恍然以为回到了她陪顾杳然弹琴的下午。
那一点点落寞,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却深深地摇撼着她的心。
她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她看到顾杳然露出难过的表情时,自己也会跟着心疼。绵绵密密的,丝丝缕缕的,仿佛被牵拉着的疼痛,由心脏蔓延至全身。
她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希望能一直看到他的笑容,就像镜头将他定格在她相机里的那些样子。
所以她走进了静谧幽长的林荫道,在小小的铜黄色砖砌成的房屋前,叩响了那扇透明却又璀璨的玻璃窗。
因为爱是主动的行动,而非被动的情感。
她只能从慌乱错杂的心跳声里读到自己的失控,但却能在她愈来愈靠近他的脚步声中,读到自己的心。
想象
话虽是这样说, 但这种情感对于已经一往无前地活了十七年的常矜而言,着实有些陌生。
意识到它们的刹那,跃出她脑海的第一个想法, 不是惊讶, 而是疑惑。
她喜欢顾杳然,但这种喜欢有多深,是错觉中的友情, 还是真实的爱情?还是说,她其实只是习惯了顾杳然的陪伴, 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
常矜回到家中, 第一个询问的人是甄伊水。
常矜特地给甄伊水打了个远洋电话, 等那边接通, 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妈妈, 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正在肯尼亚大草原看动物大迁徙的甄伊水,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沉默了。
常矜久久没有听到妈妈的回应, 试探性地“喂”了一声, 却被甄伊水激动的声音淹没:“什么!宝宝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你终于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常矜汗流浃背:“不是这样的妈妈,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甄伊水坐在越野车上, 笑得合不拢嘴:“没事没事, 妈妈懂,妈妈都懂的!宝宝你想问什么, 妈妈都告诉你!对了, 你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长得好看吗?妈妈认不认识?”
常矜:“”
常矜随口敷衍了几句, 连忙挂了甄伊水的电话,躺在床上的她感到有些无力。
问妈妈都这么快被拆穿, 那就更不能问爸爸了,她可扛不住爸爸的逼问!
看来问父母这条路是被堵死了。
常矜并不打算放弃,她身边还有很多在谈恋爱的朋友,她也可以问问她们。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常矜点点头,被问到的周游钥沉吟了一会儿,“很难形容,Asher,要不你先说?你抛砖引玉一下。”
英国佬阿谢尔听不懂抛砖引玉的意思,他以为是什么好话,所以很认真地开始回答起来:“对我来说是分享欲吧。我很少和别人提起日常生活的琐碎,比如今天刷到了什么有趣的帖子,或是去上课的路上看到什么花草,作业又布置多了还是少了,这些,我都不爱和人讨论。但阿钥会发给我,并且我发现,如果是她,我就不讨厌这样。我后来也渐渐会把这些东西发给阿钥看。”
周游钥摇摇头,“不,我和你意见不同,我觉得喜欢一个人的前提应该是对他产生探索欲。只是分享欲的话,好朋友之间不也一样么?探索欲才是象征着你开始在意一个人的起点。你会好奇他如何运转,好奇他的过去,好奇他不在你身边时,他所接触的人,以及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因为你在意他,被他吸引,才会想要了解他。”
常矜听得一愣一愣的,可一想到顾杳然,她又觉得不太对。
那如果是像他们这样很熟的呢?一开始就是朋友,早就已经很了解对方的事情的,要怎么算?
周既尧听了常矜的问题,挠了挠头:“感觉啊我好少去思考这种事情哎,我如果是喜欢上一个人,我就会很想靠近她,会想办法和她做朋友,然后一点一点增进关系。如果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突然改变心意的话,我就会表白,然后在一起或者被拒绝。”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她有未来,会希望未来里也一直有她。”
常鹤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喜欢人的感觉?”
“没有。”常鹤皱了皱眉,眼神犀利看来,“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情窦开了,有喜欢的人了?”
常矜:“不是。我只是、只是很关心你的情感状况。”
常矜急中生智,揽住常鹤的手臂:“我最近突然特别想当伴娘!哥,你什么时候带个嫂子回来给我看看?”
常鹤非常嫌弃:“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关若素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这还是常矜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类似于抗拒的表情。
关若素很勉强地笑了笑:“矜矜,我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没喜欢过人。要不然,你去问问其他人?”
俞?游戏人间?海后?百人斩达成者?西棠:“你确定你要问我?”
常矜:“”
常矜:“告辞。”
俞西棠连忙伸出手拉住要走的常矜:“诶慢着慢着慢着,你着什么急呀,我又不是不说。”
常矜推了推眼镜,“你最好说点有发展建设性的内容,要是跟我扯你那个小众爱情观,那我就走了啊。”
“喂喂喂,”俞西棠靠着走廊栏杆,笑得散漫艳丽,“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正儿八经喜欢过别人的好吧。”
常矜完全不信:“噢,是吗?”
俞西棠笑了:“难得说一次真话,怎么偏偏不信呢。”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初中多一点点吧,我也忘记当时是G7还是G8了。我那阵子有个特别喜欢的人,喜欢到,知道他要订婚的时候,心像撕裂一样痛。”
俞西棠说:“当然,这些他都不知道。或者说,知道又能如何呢?因为太明白这一点了,所以我不说。那时我总是大晚上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哭也哭得不过瘾,因为不敢让家里人听到。”
“大概是因为初恋就很惨烈,我总觉得付出真心去喜欢一个人,是一定会痛的。因为爱情并不是一个完全积极的东西,它也有负面效应,它不是一个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事情。你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总是明媚晴朗的天气,也会遇到暴雨。当你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你,甚至伤害你时,那就是真的喜欢。”
常矜最后问的人是秦姣珠,她的脸上一派清澈的愚蠢:“我不知道啊,话说我们今晚吃什么?我突然有点想吃泰国菜!”
常矜:“”
常矜无奈:“算了,你去玩吧。”
秦姣珠:“?”
常矜万般无奈之下,还是决定求助于万能的网络。
她开了个小号,在某知名社交媒体上发出了一个帖子,大概列出了自己目前的情况和苦恼,并在全文最后附上了她的灵魂发问:“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十分钟,她的帖子已经坠入数据时代的大河,被洪流裹挟着,推送到无数人的手掌之中。
评论区开始不断出现新评论。
【钓鱼帖吗这是?】
【小朋友,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高考,不是谈恋爱。】
一开始的评论都不太正面,常矜也不在意,继续等。
【判断你喜不喜欢一个人,主要还是看生理反应吧?】
难得看到一条正常的评论,常矜有点好奇,她抬手回复道:【生理反应?是指哪种?】
【就是尝试着幻想他的裸体,幻想和他有肢体接触,比如和他接吻,和他上床,你会不会抵触或者讨厌?没有抵触或者讨厌的话,那就是喜欢咯。】
常矜看到回复,第一时间呆住了。
她喃喃道:“幻想和他接吻,和他”
霎时间,脑海中飘过她为数不多的几次看见过顾杳然裸体的画面。大多数是游泳课,或者是在海边,唯一一次例外便是她考完SAT回家,打开常鹤房门的那天。
顾杳然是五官精致的书生相,但身材却一点也不马虎,常矜知道他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由搏击,身上也有点伤痕,却并不影响那具躯体的美丽和力量感。
但即使如此,他的唇一定是柔软的。
如果是接吻的话,他应该会抱着她的腰,手臂牢牢地将她圈在他怀中,然后从她的鼻梁一直亲吻到唇珠,温柔的,像樱花花瓣一样轻软的吻。
他亲上来的时候,她应该会紧张到忘记张嘴。
她描摹着顾杳然在做那种事时的神情,一双眼潋滟如春水,泛着粼粼波纹,他会微喘着喊她的名字,带点无奈和纵容。
“矜矜。”
“你这样的话,我没办法亲到里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再想下去就要冒烟了!
【楼主这话说得不对,我看凰文也不抵触,不代表我喜欢凰文主角吧?】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首先得有占有欲啊,占有欲!】
【你说的是把人变成只属于你的东西的那种占有欲吗?】
【我就不一样了,我爱看我喜欢的人哭,我会觉得他特别惹人怜爱,但如果是不喜欢的人哭只会觉得很烦。】
【回楼上,你不说话没人知道你是变态。】
【不是,铁柱是未成年啊!你们这些家伙收敛一下可以吗?】
常矜的回复让这条评论的楼越盖越高,评论尺度也越来越夸张,裤子到处乱扔,多得能绊倒刚点进来看内容的人。
她捂着脸,从指缝里看那些人发表的虎狼之辞,脖颈发热,几乎有点哆哆嗦嗦了。
“常矜!”
这一声喊给常矜吓得立马盖上笔记本电脑,室内唯一的光源灭掉,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
外面还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常矜连忙跑出房间来到楼梯口,恰好看到常鹤站在大门边上给人开门,而三个女孩正一人提着一个大纸袋子走进来。
其中某个叉着腰站在楼下,刚刚喊了她名字好几遍的家伙,不是俞西棠还能是谁?
常矜还在回魂中:“你、你们怎么来了?”
俞西棠莫名其妙:“不是说今天一起试一下万圣节派对那天的妆容吗?还是你让我们来你家汇合的呢,你忘了?”
常矜这才想起来,忙不迭地干笑,沿着旋转楼梯下去:“噢噢,我睡过头了,有点懵。”
秦姣珠:“不是吧,刚刚喊你那几声你都没听见,原来是在睡觉?”
俞西棠:“你这午觉睡得也真是够久的。”
常矜,常矜哪里敢说话。
她脸上的红云尚未退却,满面写着要叫人瞧个清楚的心虚羞怯。
准备
常矜想岔开话题, 于是主动走上前看她们带来的东西,“让我看看你们准备那天穿的衣服?”
俞西棠亮出手中的服装,常矜观察了一下, “很普通的黑色西式制服裙啊, 你是要cos哪个角色吗?”
秦姣珠一个大巴掌按在俞西棠头上,对着常矜说:“这家伙打算cos川上富江。”
常矜惊呼:“诶!!不错的主意啊!”
俞西棠把秦姣珠按她头的手拍掉,把衣服又塞回袋子里:“就是妆有点难画, 要画出那种疯癫又冷艳的感觉好考验人。”
“姣珠呢?”
俞西棠:“她打算cos星期三,就是最近那个很火的美剧《Wednesday》里的女主。”
秦姣珠的服装更简洁一点, 黑灰条纹西装套裙, 白衬衫黑领带, 加上一个黑色齐刘海长发假发——因为她本人没有刘海, 而且原生发色是浅棕色。
秦姣珠:“我甚至能直接在里面穿迦利雅的校服衬衫, 到时候还省得再换一件!”
常矜和俞西棠都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她。
“若素的打扮是什么?修女?”
常矜凑近过来, 看了眼关若素的衣服,关若素点点头, 把修女帽戴在了头上, “我看来看去,没有特别喜欢的角色, 还是随便穿一套融入大家就好。”
“我还做了点道具。”
说着, 关若素掏出自己做的头骨蜡烛提灯, 石灰蜡质地的半块头骨镂空,内壁被涂上血红色的丙烯颜料。
秦姣珠和俞西棠二人都“哇”了一声围了上来, 秦姣珠特别喜欢这个头骨灯, “好酷啊!素素你太厉害了, 这个居然是你自己做的吗?!”
关若素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现成的材料,我再自己手工拼接了一些东西做的。”
常矜看着自己的手, 陷入沉思:“为什么我做不出来呢”
俞西棠:“素素,请把你的手借给我吧!”
关若素被她们逗笑,又看向常矜:“你呢矜矜?你之前说要穿皮衣,是真的决定好穿那个了吗?”
秦姣珠欲言又止:“别吧,那个皮衣我真觉得不太行”
常矜:“哎呀我换了!我不穿皮衣,我决定改穿朱迪那套警官服!”
秦姣珠:“《疯狂动物城》的朱迪尼克最近也好火啊,我在ins老刷到。”
俞西棠:“虽然我觉得朱迪警官一点也不恐怖,但还是比皮衣要适合你。”
关若素现场搜了图片:“感觉好可爱啊!”
“常鹤有和我说过他是要扮演瘦长鬼影,周既尧应该就是和他女朋友出个情侣角色吧?”俞西棠想了想,“对了,杳然呢?还不知道他打算穿什么。”
常矜:“他刚刚和我说在练琴,我问一下他,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复。”
聊天的时间里,女孩们已经来到了常矜二楼的衣帽间里,把人带上来之后,常矜又出去给她们倒水。关上门时,凑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化妆的女孩们不知谁又推攘了谁,刚好发出几声大笑和尖叫。
常矜边下楼边看手机,给顾杳然发消息。
常矜:“杳然,万圣节派对那天你打算穿什么?”
常矜发完消息之后便将手机搁在了流理台边缘,她伸手到冰箱里拿了三瓶果汁,厨房和客厅里都很黑,冰箱幽凉的白光淹没了女孩。
刚关好门,她眼尖地瞥见手机亮了起来。
顾杳然:“还没想好。”
常矜抱着果汁,看到这里微抬了眉,因为没有空余的手,所以她这次发了语音:“离派对还有七天了,你还没想好?”
顾杳然回的也是语音,熟悉的低沉和缓:“我暂时还没有想出的角色,对那些传统的装扮也不太感兴趣。”
常矜:“你要快点了噢,还要买衣服等快递寄过来,时间不多了,我可不想那天看不到你。”
顾杳然听到这话笑了笑:“这样,那你准备穿什么?”
常矜:“我准备穿《疯狂动物城》里朱迪的警官服!我看网上好多人都有发这套衣服拍的照片,感觉还挺好看的!”
思绪来到这里,常矜忽然灵机一动,她悟了:“对了,要不然你也和我一样穿警官服?我看到也蛮多男生万圣节穿尼克那身警官服,感觉还挺适合你的!”
顾杳然之前就有刷到过这套衣服,但此时听到常矜的这个提议,他却先是愣了愣,又说:“那,我看看?”
常矜开门回到房间里,秦姣珠第一个凑过来拿饮料:“你这是什么,橙汁?柠檬汁?”
常矜把其中一瓶塞到她手上:“综合果汁啦,没毒,你喝就是了。”
关若素在化妆台那边高呼:“矜矜!你快来看她!”
“来了!”常矜拿着饮料走过去,第一眼看到回头朝她这边望过来的俞西棠,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
“我靠!你这化的啥?”
俞西棠把脸涂的死白,很浓的烟熏妆烘培着她的眼角四周,眼下打了腮红,又在眼睑下方流下一道长长的黑色的泪痕,一眼看过去冲击力还真是不小。
俞西棠指了指自己:“这难道不川上富江吗?”
秦姣珠喝着饮料走过来:“富不富江不知道,但止小儿夜啼的效果不错。”
常矜很不厚道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俞西棠开始和秦姣珠互相攻击:“不是,秦姣珠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看你那两个熊猫眼!”
秦姣珠指着自己的眼眶大声嚷嚷:“你懂什么,这叫颓废感!”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一言不合在她的衣帽间里打起来,常矜连忙上去拉架,“你俩半斤八两,别打架啊!”
“噢对了,我刚刚问了杳然,他和我说还没想法,我就建议他穿尼克那套警官服,我感觉应该还挺适合他的,他后面看了我发的照片,也答应了。”常矜挥挥拳,“这下我们所有人都齐了!”
正握着对方一只手腕较劲的俞西棠和秦姣珠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朝她看过来。
秦姣珠直言不讳:“你俩穿情侣装?”
常矜愣在原地:“啊?”
“《疯狂动物城》里尼克和朱迪不是一对么?”秦姣珠眼睛睁大,震惊了,“常矜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常矜目瞪口呆:“什么?!!”
俞西棠大笑起来:“我靠!她真的不知道哈哈哈!”
常矜语无伦次:“不是,怎么,一个狐狸一个兔子,他们怎么就是一对了?不是好战友吗他们?这怎么就在一起了!他俩可是有生殖隔离的啊!”
“而且电影里哪里说过他们是一对了!”
关若素的目光变得同情:“有说啊矜矜,你是不是当时漏看了?电影快结尾的地方有台词表示他们是一对噢。”
“就是说,你看网上那么多cp同人画他俩也该明白了吧?这分明的情侣,哪里是战友啊。”
常矜呆若木鸡,彻底傻眼了。
顾不得削那几个还在笑她的人,她连忙掏出手机:“我现在跟他说!他可能还没买!”
手指快速地跳跃在屏幕上,不过多时,一段话已经打出,常矜按下发送键之前,却迟疑了一下。
顾杳然,他知道吗?
他在是知道这件事的前提下答应了她的提议,还是和她一样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的话,那那简直无法细想。
另一边,顾杳然此时正坐在钢琴前。
琴谱架上放了平板,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正在删改琴谱上的音符。改完以后,又将这一段弹一遍,然后思忖,再进行修改。
窗外,秋风萧瑟送来寒声,院内几棵矮枫已红如流火,十月底的天气凉爽温和。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顾杳然拿过来,打开,发现是常矜发来的消息。
常矜:“杳然,那个警官服,你已经下单买好了吗?”
搭在琴键上的五指曲起,轻轻敲了敲。
顾杳然眼底盈着点白光,唇角轻勾。
她发现了啊。
常矜在这边局促不安地等待宣判,秦姣珠看她那样,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担心啥呀,就算是情侣装,那穿就穿呗,穿情侣装和是情侣,那不是两回事?再说了,尼克和朱迪警官服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穿。”
如果是以前,常矜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不行了啊!
她心虚!
这些天下来,常矜几乎可以确定了,她就是喜欢顾杳然。
甚至就连现在,她想象着顾杳然那天和她走在学校里的小路上,因为穿着而被所有路过看见他们的同学打趣调侃的情景,她就已经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会从脸颊红到后耳根,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异常。
常矜看着手机屏幕,不由有些失神。
她忍不住想。
那顾杳然呢?
他怎么看待她呢。
他有一点点,喜欢她吗?
常矜等待已久的回复跳跃出来。
白莹莹的信息框,突然出现在偏暗色的背景里,像是一弯明月生于幽然夜色。
顾杳然:“已经买好了。”
常矜捂着额头,完蛋了。
她真的要在学校里和顾杳然穿情侣装了!!!
吃吧
万圣节派对是迦利雅改制后保留的几个大型活动之一, 在十月底的万圣节当晚举行。
学生们可以在下午上完课之后回家换上奇装异服,在晚霞落尽后来到学校,参加由学校校方、老师和各社团联合准备的各项万圣节活动, 一同狂欢到傍晚。
黑夜驾驶晚风, 将星辰洒向大地,飞鸟轻啄初生的星群。南瓜灯挂了一树又一树,仿佛散发诡谲香气的艳橙色花朵, 将川流不息走进校门的学生引入校园深处。
常矜和一群女孩子先到了,常鹤去门口接顾杳然。
“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戴着灰色兔耳朵头饰的常矜扯了扯胸前的短马甲, “我是不是胖了?明明是按着之前的码数买的, 但我总感觉这衣服有点紧。”
关若素:“很好看好不好, 自信点!”
秦姣珠:“你还胖, 那我算什么??”
俞西棠:“别管常矜了, 她就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无病呻吟。”
常矜不满:“喂!怎么能这么说——”
秦姣珠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忽地瞥了眼, 发出喊声:“啊, 常鹤带人回来了!”
常矜顿时抬头,远远望去, 下意识地寻找顾杳然。
人群熙攘, 迎面走来的男生身形高大清挺, 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包裹着深蓝色的长袖长裤,金色警徽和袖章一个不落, 腰间别一根多功能腰带, 黑皮革的质地。
这样的打扮, 偏生配了双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微微勾唇就消磨了一身凌厉, 反倒显得风流。
她这样想的间隙里,他眼波流转,已经朝她看来。
直到他朝她笑,常矜才注意到一个被她忽略的地方。
她瞬间呆住了,喉咙也变得干燥了,仿佛忽然掉进茫茫沙漠的旅人,等顾杳然走到她面前,她才有点结巴地开口:“你、你还戴了耳朵头箍?”
顾杳然头顶戴了一对橙红色的狐狸耳朵,倒是和尼克的身份对照起来了,只是、只是这未免也太!
常矜完全无法直视顾杳然了,她感觉耳朵热的要冒烟,她只祈祷粉底足够厚,能够盖住她的脸上乍起的红。
但顾杳然好像真成了只小狐狸似的,格外狡猾,一直盯着她笑,“怎么样,合适吗?”
常矜无法在这样直勾勾的笑容下说出违心的话。
“合适。”
常矜摸了摸耳朵,低声道:“很合适你。”
俞西棠在旁边看着两个穿着情侣警官服的家伙,不由得开口揶揄:“请问二位是情侣吗?”
这种打趣,常矜早有准备。
她顿时一脸正气凛然,朝俞西棠甩出她的朱迪警官证——在迪士尼里买的《疯狂动物城》周边——然后义正言辞对她说道:“我们是搭档,现在准备去逮捕犯人。”
顾杳然垂眸看一眼她,只是笑着,一派纵容。
俞西棠又转头,将矛头对准一旁站着的秦姣珠和常鹤:“那这边的二位呢?是情侣吗?”
秦姣珠平常就很厌世脸了,化了这个颓废感的妆容后看上去愈发阴冷肃杀,常鹤更是直接戴了个半脸面具,属于面具的那一半脸被黑漆颜料画得诡异狰狞。
两个人都转动眼珠瞥过来。
常鹤是懒得理她,秦姣珠却是回了:“不是。我们是共犯正准备去处理尸体。”
俞西棠好奇了,她左看右看:“尸体呢,尸体在哪?”
秦姣珠抬起手指,指向她:“你就是我们要处理的尸体。”
常矜和关若素都忍不住了,在旁边笑得弯下腰。
刚过七点,但冬令时将近,天已经黝黑。
六人结伴往里走的路上,俞西棠还在给周既尧打电话,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周既尧和他女朋友在教学楼了,他让我们赶快过去,每层的主题都很好玩。”
秦姣珠高呼一声:“走!”
众人笑语燕促,常矜偷眼看身边的顾杳然。
他比穿了高跟靴的她还要高一截,白皙的侧脸五官柔和精致。满树橙花斐然,他行走其间,眼底仿佛漂浮着一盏明灯。
与此同时,他们恰好与一对情侣擦肩而过。好巧不巧的是,那两个人也穿了尼克朱迪警官服,但与常矜和顾杳然不同的是,那对情侣牵着手,几乎挨着彼此,任谁都看得出的亲密暧昧。
常矜注意到顾杳然朝他们看了一眼。
一柄大锤在常矜心里咚地一声敲响警钟!
顾杳然肯定发现了!
常矜纠结来去,还是觉得坦白会更好,于是她措辞许久终于开口:“对不起啊杳然。”
顾杳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道歉,低眸看来,发出一道疑惑的声音:“嗯?”
“我当时给你推荐衣服的时候,把原版角色关系理解错了,我还以为尼克朱迪是战友,”常矜伸手指挠了挠脸颊,不敢抬头看他,“所以我知道之后,马上就问你了,但你已经买好了。我就想算了,穿就穿吧也没关系。”
“但还是对不起啊,害你陪我穿情侣装了,待会儿路上遇到其他人,他们肯定又要调侃我们了。”
顾杳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常矜低着头,便听到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我以为是什么事。”
“情侣装而已,被误会就和他们解释就好了,”顾杳然垂眸看着她,两人缓慢行走在队伍的末端,交谈音量也压得很低,常矜恍然间觉得此时的顾杳然说话声音格外温柔,“再说了,我们又不是真的情侣。”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说是不是?”
本来常矜都释然了,可听到这最后一句,她又开始紧张了!
问题是她身不正呀!
常矜内心苦过苦瓜,但表面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你说得对。”
一行人跟随着人流来到主教学楼楼底。
这里现在被校方临时加装成了一个自由探索式的鬼屋,每层楼的楼梯口是有老师把控的入口,拉了黑色布帘,进去就是有npc蹲守的鬼屋。
一整层楼的教室和办公室都开着门关着灯,还放着旋律惊悚的音乐,每个角落也都藏着不同的npc,随时有可能突然出现在拐角处,或者是你身后。
但同时,课桌抽屉里,椅子底下,讲台后面,都有可能藏有校方准备的糖果和零食,只要找到就能带走。
六个人里胆子最小的关若素听着这个恐怖的音乐声,刚来到布帘前就害怕了:“这、这里面的npc不会追我吧?”
俞西棠问监管老师:“老师,这一层楼几个npc呀?”
“大概四五个吧。”
“还挺多,”俞西棠“啧”了一声,看向关若素,“素素你可以吗?要不然你在外面等我们?”
秦姣珠四处张望:“话说周既尧这小子去哪了——”
就在这瞬间,布帘里头传来一声十分嘹亮的惨叫,似乎是吓得不轻,且这个男声听上去非常耳熟。
俞西棠:“刚刚那个惨叫声不会是周既尧发出来的吧?”
关若素脸色有点苍白,她瑟瑟发抖:“要不你们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就好。”
其实常矜也是有点怕的。
她不怕鬼,但她怕被人吓。
游玩时间两分钟,一次进十二个人。
很快就轮到常矜他们那一组人进去了。
常矜看着面前的布帘,微微提了口气,又呼出去,试图让有些紧绷的身体舒展。
顾杳然注意到了:“害怕吗?”
常矜嘴硬:“还好,不怎么怕。”
然而,当监管老师掀开帘子让他们走进去时,常矜瞬间后悔了。
恐怖诡异的音乐骤起,地上安了两根红色灯管,整个走廊都浸泡在一种迷蒙阴暗的血红色光线里。
大家都在快速地朝前面走去,四散进了两边的教室或是办公室,因为常矜和顾杳然二人在队尾,一进来其他人就几乎是看不到了。
常矜抖抖抖,她仍在强装镇定,但效果甚微。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顾杳然低头看了她一眼。
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常矜愣住了。她抬头看顾杳然,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我拉着你走。”
音乐声很大,顾杳然开口之后声音被削弱很多,于是他离得更近,微微弯下腰来,几乎是附在她耳边说:“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月光将他们交错重叠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不分你我的亲密。
轻热的水蒸汽,薄薄地敷在常矜的耳廓上。
那阵熟悉的鸢尾花清香变得浓烈。
常矜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盖过这震天响的音乐声。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点了点头,握紧他的手。
后面的记忆,常矜便有些模糊了。
进入教室之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音乐声也被门板隔开,低了很多。
她拉着顾杳然的手,手心相贴。
窗没有关,吹入一阵寒夜的秋风,明明冰凉,却只让她越发意识到自己脸颊的温度有多高,连同握紧的那人的手心,都是滚烫的。
漆黑中,她听到顾杳然的呼吸声,平缓温和,不急不徐。
他在搜查时,常矜就站在他身边,相连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直到站起身来的顾杳然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给你。”他声音带笑,“收好了,这可是我们的战利品。”
常矜的心率还是很快。
她心里有些恼火。只有她为这一刻心动得难以自已。
常矜张了张口,声音有点低:“不收好。我偷偷把它吃了,你到时候也不会知道。”
闻言,顾杳然微挑眉,有些好笑:“真没良心啊你。”
常矜还待说点什么,却感觉顾杳然极轻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像是怕弄乱她的发型,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
“开玩笑的。”他说,声音比窗外的月光温柔,“吃吧,后面找到的也都给你。”
发现
他这样说。
常矜总觉得, 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的放任和宽容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无理取闹。
常矜站在原地,顾杳然已经没有再看她了, 他蹲下身, 在杂乱无章的桌椅间寻找下一串糖果。
一阵轻微的塑料纸撕裂声响起。
顾杳然听得清楚,但他没有回头。眼前是一片黑暗,光幽微, 他却勾起唇笑了。
女孩身上的馨香忽然袭来,在幽暗冰凉的世界里, 有一颗晴朗干燥的小太阳, 不知何时已凑近, 来到他身边。
顾杳然意识到常矜靠过来的下一刻, 便转头看她。
唇瓣边缘抵上来一个圆圆的物体, 他猝不及防, 不小心舔了一下。
很甜。
顾杳然有些怔愣,维持着这个动作没动, 看清了常矜望向他的那双澄澈的眼睛。
她看上去很认真, 看他的目光那么专注。
常矜说:“张嘴。”
月光漫过窗棂落了一地,像涨潮的海, 将静谧和温凉的夜卷到岸上。
他们蹲在岸边, 挨得极近, 海水舔舐过他们的脚背。
仿佛这一刻,就算一同被海水淹没, 也是值得。
顾杳然慢慢张开嘴, 将常矜抵在他唇边的棒棒糖含进去。软红的舌尖卷过塑料棒, 离常矜的手指只差一个吻的距离。
常矜的手指莫名缩了缩。
火热的暧昧在空气中蒸腾,不知熏红了谁的耳朵。
顾杳然没有说话, 却伸出手,覆了层薄茧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手心,带着某种无言的默契,向她道谢。
常矜蹲着,长发落在肩膀上。她抬眼看他,刚好看到顾杳然弯着眼睛朝她笑的样子。
刚刚被捏过的手掌心顿时像是被火舌舔过。
烫得有些刺痛。
她跟在顾杳然身后,直到牵着他的手离开这一层楼,她的心跳再也没有安静下来过
“常矜他们人呢?”
俞西棠和秦姣珠他们几个出了鬼屋,却没看到常矜和顾杳然。
关若素在旁边看手机:“矜矜说她和杳然先去广场了,马上要开始‘百鬼夜行’了。”
八点半是百鬼夜行开始的时间,校园广场会亮起所有提前摆放好的南瓜灯,会有学生和老师扮演的npc出来跳舞,学生们随时都可以加入。
无论是坐在下沉式广场的台阶旁观赏,还是直接进入舞池和大家一起跳舞,都会是极好的体验,被迦利雅的学生们列为万圣夜绝对不容错过的活动之一。
“常矜让我们顺路买点喝的过去。”
常鹤:“我过去买,你们先去广场。”
关若素主动举手:“那我也去吧,他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俞西棠和秦姣珠在路口挥别二人,一路循着小道来到广场,远远地看去,树海橙黄一片,人声喧哗已如沸。
秦姣珠指了指:“我先去上个厕所,你到了给我拍个照片,我去找你们?”
俞西棠:“好。”
人潮拥挤,俞西棠穿梭在人流中,不时与人擦肩撞臂。好不容易挣脱人挤人的外环道,俞西棠扶了扶自己头上戴的白色发箍,开始沿着广场找常矜和顾杳然两个人。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常矜发来的照片,寻觅着人群里的兔子耳朵和狐狸耳朵。
直到她终于看到那两个人的背影。
他们恰好背对着她坐在阶梯上,女孩纤细的腰被紧身的警官服勒得格外好看,曲线圆润又伶俐;男生肩背宽阔,线条向下收到腰腹处。
不知说到什么,两个人突然都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铃铛,遥遥传来。
目标已经锁定,俞西棠收起手机,就要朝那边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常矜的发绳松落下来,原本扎好的辫子就要散掉。她手里还拿着冰淇淋和零食包装袋,一时间手足无措。
顾杳然伸手勾住了那一截发圈。
不知常矜说了什么,顾杳然的脸挂上了无奈的笑容,他开始给常矜还没完全散开的头发扎上发圈。他的动作细致又温柔,似乎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她。
最后,他的手指离开她柔软的长发,却不小心带下一根漆黑的发丝。
今晚的夜那么黑,那么幽深,偏偏这一处被南瓜灯照得亮如白昼。
所以俞西棠看到了。
她看到顾杳然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他五指收起,将那根头发握在了掌心里。
他那么谨慎,就像是对待一片羽毛,一颗刚刚从蚌壳里取下来的珍珠。他垂下眼帘的那一瞬,俞西棠误以为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根常矜掉下来的头发,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这是她曾千遍万遍地在自己身上见过的一幕,她见过这样隐忍不发又炽热难言的苦衷,不是一根头发,而是捧着它们小心翼翼握紧的手心。
那样浓烈的,清晰的,明确的爱意。
是她曾经最熟悉的东西。
常矜感觉到身侧有人坐下,她一抬头,看到人便笑了:“西西?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去哪了?”
俞西棠半蹲在她身边,撑着下巴:“常鹤和关若素去买东西了,秦姣珠去上厕所,让我先过来找你们。”
“噢对了,我给她发个定位。”
常矜和顾杳然是提前离开的,没有上去排顶楼的鬼屋。于是有点好奇的常矜问道:“怎么样?顶楼那个鬼屋恐怖吗?好玩吗?”
俞西棠打了个哆嗦:“太吓人了!而且我跟你说我还特别倒霉,那个npc肯定认识我,一看到我就冲过来!我怎么甩都甩不掉!”
“感觉肯定是社团里的熟人,下次别给我逮到他!”
常矜:“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等了一阵子,秦姣珠也来到了,第一批戴着南瓜头套的南瓜人已经进入了舞池,节奏奇特到有点应景的迪斯科音乐响起,许多人都大叫一声,脱掉身上多余的衣服冲进了舞池。
常矜还想坐一会儿,却被上头了的秦姣珠一把拉了起来,“走!常矜,咱跳舞去!”
常矜花容失色:“我还想坐一会儿啊!”
“别坐了,来陪我跳迪斯科!”
广场的舞池里,一大群奇装异服的少年人在狂欢,广场四周固定的射灯扫过砖石地,在半空中摇曳着凌乱炫彩的光线,不时被众人混乱的舞步踩踏。
常矜被秦姣珠拽着手拉到舞池中央,被迫跟在她身后群魔乱舞起来。
一个南瓜人趁她们不注意蹭到了她们的背后,还偷偷拍了拍她们的肩,惊得女孩们跳出老远,南瓜人伸出手和她们击掌,于是人群中的二人又发出一长串清脆的笑声。
“喂,杳然。”
俞西棠看着场中央,话却是对着身侧的顾杳然说的:“你喜欢常矜吧。”
是陈述句的语调,而非疑问句。
广场边缘的两个人并肩站着。
顾杳然没有遮掩,甚至眉目间都没有惊讶。
他轻笑了一声:“怎么看出来的?”
俞西棠匪夷所思地侧目:“你难道觉得你掩饰得很好吗?”
顾杳然闷笑:“那倒没有。”
俞西棠看他这样,也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声音也变得轻松起来:“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看上去可不像是刚刚喜欢上常矜的样子啊。”
不断有人涌入广场中央的舞池,于是站在那里不动的两人便像是一座分离河道的高山,四周全都是绕过他们向前奔涌义无反顾的溪流。
顾杳然垂眸:“什么时候吗?”
“可能我也不一定清楚。”
他准确地意识到自己对常矜抱有别于友情的感情时,是在G9的末尾,到如今,也算是怀揣着自己明明白白的心意,守在常矜身边约莫一年半多了。
但他是从知晓心意的那一刻才开始喜欢常矜的吗?
或许在更早,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的时候,在他频频望向她的目光里,在他对她无意识的纵容中,那份感情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未察觉罢了。
俞西棠:“那你喜欢上她之后呢?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顾杳然:“会感觉,我不再全部属于我自己。有一半的我已经系在了她的身上。”
“她动一下,我要么幸福,要么生疼。”
对他而言,也许那道意味着友谊的边界在他大彻大悟的那天开始,早就混乱模糊。连他自己那时都是迷茫困惑,无所适从的。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会在做每个选择时都不由自主地朝常矜靠拢。他一点点了解,一点点确认,一点点笃定,那就是爱。
“我一早就看出你们有猫腻,果然不出我所料,”俞西棠喃喃自语,突然猛地转头看他,“要不然你今晚就表白吧?”
顾杳然啼笑皆非:“不行,那会吓到她的。”
“还有,你可得帮我保密,不要和常矜说。”
俞西棠:“为什么,我旁敲侧击也不行?给你当僚机不好么?”
她说这话时,又转头看顾杳然。长手长腿的高个子,只穿了身警察制服随便站着,就已经是条夺目的风景线。
顾杳然抬起眼睫看来,勾了勾唇:“还是算了。”
“我想让她在不受任何外界影响的情况下喜欢上我。”
他不希望任何人左右常矜的想法,包括他自己。
俞西棠:“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
“再等等,”顾杳然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话,就快了。”
拥抱
万圣节后, 申请季也迎来了高峰期。
大多数EA(提前行动)申请者已经完成了申请流程,进入了RD(常规申请)的环节,而大部分只准备了RD的申请者们也将在这个月补齐最后欠缺的资料, 集中投出自己的申请。
时间从指缝里溜走, 枯枝落叶漫天,冬日的寒风拂过澜川。申请季的末尾衔接着圣诞假期的开头,又是一年光阴飞逝, 匆匆吹起少年人不停赶路的衣摆。
“我们今年要不要一起跨年?”
俞西棠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大家都在自习室里聚着打UNO, 常矜刚甩出去一张红色的静止牌。
“可以啊!”秦姣珠一拍桌子, 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个人, “诶, 你们申请都提交完了吧?”
“别告诉我还有卡最后这几天提交的人啊?”
常鹤:“问周既尧就好了, 如果连他都提交完了的话, 我们这几个人肯定都没问题。”
周既尧:“??我感觉我被骂了!”
常矜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真的,”俞西棠笑道,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个能够一起跨的年了。”
“等明年我们上了大学, 还不知道大家都会在哪读书,万一离得很远, 谁又交了新朋友, 找了新对象, 说不定连见一面都难了。”
秦姣珠:“你为什么突然开始伤感起来了,小西西?”
常矜感动地伸手抱住她:“西西, 原来你平常都在想这些吗?!我居然都不知道,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朋友!”
俞西棠啼笑皆非:“我真的烦死你们两个了, 老是打断我真情实意的感慨。”
“俞西棠说的没错,”常鹤抿了口水, 伸手扔了下一张牌,语气淡淡,“她的假设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距离拉远,时间拉长,能够一直维持联系就越难,很多关系就是这样慢慢结束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的人生要过,仅此而已。”
秦姣珠嘴巴一扁,也扑过来抱住了俞西棠:“不要,我不要和西西分开!!”
常矜:“我也是!我不想和你们分开!”
俞西棠身上挂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哭了,轮到她无语了:“你们能不能从我身上起开,好重啊!”
周既尧嘻嘻笑:“我就不去了啊,我准备约我女朋友去旅游,我们攻略都做好了。”
他挠了挠头,平时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此刻笑得格外灿烂幸福:“我准备到那边落地送她一份礼物,她说想要一款包包很久了,我特地定了景观位,安排餐厅午餐放在我们订好的桌子上。”
秦姣珠感叹:“你好用心啊!”
常矜:“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周既尧摸摸耳朵,嘿嘿一声。
俞西棠打趣他:“这还没读大学呢就约不到你了,见色忘友到了极致啊。”
最后只有六个人一同出发前往瑞士,度过这次圣诞跨年假期。
俞西棠家在瑞士格施塔德的度假别墅很大,包括一大片私人草坪和温室花园。冬季,白雪已经在院内积了厚厚一层,只有温室里悉心种养的名贵异植仍生机盎然。三层的古典小洋房内,各类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们抵达格施塔德的时间临近平安夜,街道上四处都是红绿配色的贴纸和挂饰,商店在门口摆上了挂满彩灯的圣诞树,热闹气息将这座寒冷的小镇烘烤得松软温暖,像一块刚刚出炉的可颂面包。
六人放下行李后的第一件事是拿着雪具去滑雪场滑雪。
“刻滑练得不错嘛!”
俞西棠叉腰站立在雪道边缘,看着从她面前踩着单板飞驰而过的秦姣珠,朝她大喊了一声。
谁知秦姣珠一个换刃刹停了,她拉下自己脸上的半面罩:“你咋在这站着?不滑了?”
俞西棠:“我前面不小心摔了几趟,有点累了,休息休息。”
秦姣珠惊讶:“不是吧,你是技术差还是太骚了,能摔几趟?”
“大小姐,我都一两年没滑过雪了。”
秦姣珠:“谁不是啊,我上次滑雪还是G9寒假在三山谷。”
两个人正聊着天呢,坡上飞速降下来一个倩影,秦姣珠刚抬头,迎面就被人呲了一道雪墙。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呸呸呸!”雪雾散开,秦姣珠把不小心沾到嘴唇的雪给拍掉,一把拉起半面罩,气急败坏地去追已经滑走了的常矜,“常矜!你有种别跑!!”
常矜的笑声和秦姣珠的骂声远远地传来,被殃及的池鱼俞西棠无奈地抖了抖身上的雪。
又一个人滑到了她面前刹住板子,是常鹤。
他穿了身全黑的滑雪服,雪镜也是黑的,不止是人,连声音都像是冰雪,“你能下去吗?”
俞西棠来了兴致,她故意问他:“我不能滑的话,难道你要把我带下去吗?”
常鹤语气冷漠:“想多了。你要是滑不了就坐板子溜下去,我跟在你后面,防止你掌握不住方向创到人。”
俞西棠:“唉唉,我只是生疏,没那么菜好吧!”
常矜和秦姣珠你追我赶地滑到下面,刚好碰上另外两条雪道下来的顾杳然和关若素,四人便一块去搭了缆车。
旭阳正耀,风和日丽。雪白的山坡里躺着湖蓝色的阴影,像是一块块镶嵌在白鹅绒上的蓝宝石。随着缆车的悠悠爬行,光线在透明缆车里不断折射,彩虹横亘在地。
常矜趴在缆车壁上感叹:“不管来多少次瑞士,都觉得阿尔卑斯山的雪景真是太美了。”
关若素:“是的!”
秦姣珠:“赞同。”
顾杳然握着雪杖靠着缆车壁,垂眸看挨着自己正叽叽喳喳的常矜。她穿了件修身的天蓝色滑雪服,收腰处有一道白色的条纹,衬得她腰身更加纤细玲珑。
他看着常矜的侧脸,忽然开口:
“我们待会儿要不要比个赛?”
常矜一下子坐直了,眼睛发光:“好啊!比什么?”
秦姣珠:“喂喂,你们俩休闲点行不行?”
顾杳然想了想:“就比谁先滑到下面?”
常矜伸出被手套包裹成粽子的手:“成交!”
秦姣珠虽不参与,但要掺和:“那赌注是什么?”
关若素提议:“输家要满足赢家一个愿望,怎么样?”
常矜:“可以!”
顾杳然点点头:“好。”
结果不出所料,顾杳然输了。
这人输了也面带笑容,仿佛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乐事一样:“我输了。”
常矜盯着他:“你是不是让我了?”
顾杳然举起手,无奈道:“这真没有,我中间滑得太快,有点控不住板子,怕摔了才减速的,不是让你。”
常矜:“勉强信了。”
“现在你欠我一个愿望了,”常矜思考了一下,“不过我暂时还没什么想法,先存着吧,以后再用。”
顾杳然笑了:“好啊。”
一行人开开心心地滑完雪,在日落时分回到了别墅。
如无意外,这本该是完美的一天。
如果傍晚没有突然停电的话。
冰箱里已提前一天备好了菜,临时请来的保姆阿姨刚才出门了,去补购一些他们缺漏的日用品。
正在坐在游戏室里,琢磨待会儿用手柄玩还是用vr眼镜玩的俞西棠突然眼前一黑,她直接懵了。
而楼下有人比她反应更大,她听到了秦姣珠的声音:“卧槽!怎么突然没灯了!”
然后是常鹤的声音:“秦姣珠你别乱跑,那前面是墙!”
常矜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行李箱,结果周遭突然暗了下来。
她几乎马上就意识到是停电了。
格施塔德虽然是富人们眼中的度假滑雪胜地,但本质上还是一个瑞士小山镇,这周连着下了几场雪,气温骤降,电力不稳定也很正常。
这时,常矜忽然想起顾杳然。
由于卫生间只有两间,六人是轮流洗澡的,常矜早已洗完出来了,顾杳然则是刚刚才进去。
他好像还在卫生间里。
常矜刷地一下站起身,在床铺上摸到自己的手机,急急忙忙地打开手电筒往外走。
“杳然!”
常矜来到顾杳然和常鹤的房间,她敲了敲卫生间的磨砂门,“你在里面吗?”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簌声,随后是顾杳然的声音:“常矜?”
“怎么回事,是停电了吗?”
常矜:“好像是的。先不管那些了,你现在能出来吗?”
常矜话音刚落,就听见那里面传来一道轻笑声,比起她的急切,那人似乎反倒不慌不忙。
常矜有些困惑:“杳然?”
顾杳然似乎已经来到门前,声音变得清晰可闻,以及温柔:“幸好你来了。”
常矜原本还算平稳的心跳,因着这一句话,突然又开始狂乱地跳动起来。
“你”
顾杳然:“我没有拿衣服进来,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床上放着的那套衣服吗?”
常矜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她镇定地回答:“好,你等一下。”
但很快,她又开始不镇定了。
即使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常矜依旧可以分辨出那套叠得方正的睡衣上,放着的某件贴身衣物。
她哆哆嗦嗦地拿起来,也不敢细看,眼睛一直望向正前方,像个机器人一样走到卫生间门前,然后敲门。
玻璃门被拉开一道缝隙,热汽冲撞出来,沾湿了她的睫毛。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到一只沾着水珠的手臂伸出来,冷白色的手腕上青蓝血管横陈,微微浮凸,像是雪地下深埋的玉脉。
常矜不知道自己怎么递出去的,她只能听到顾杳然清潺如流水的声音,叮叮咚咚地坠落在她心上。
“谢谢你。”
常矜杵在卫生间门口,半晌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干站着,于是艰难地扭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开始四处寻找合适的落脚之地。
她环视一圈顾杳然的房间,作罢。
她要不然还是出去走廊站着吧!!
顾杳然换好衣服走出浴室时,看到的就是门外站在走廊里正在放空的常矜。
她穿着睡裙,少见的全素颜,长发发尾微卷落了满肩,清瘦纤然地立在那幅金棕橘调的向日葵油画底下。
顾杳然的脚步微微一滞。
“你怎么站在外面?”
常矜被他轻声的问询召回思绪,她“啊”了一声,开口就是撒谎:“里面太黑了,这好歹有点光。”
顾杳然慢慢靠近过来,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是电线短路吗?”
常矜条件反射地答了:“还不知道,我想到可能是停电,就来找你了。”
这话成功地让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地上,常矜看不清顾杳然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地刮蹭着她的鼻翼:“常矜——”
常矜突然有些慌了,她连忙转身背对着顾杳然,“我们还是先赶紧下去吧!先问问西西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抬脚就走,却没发现,自己散在背后的头发在扬起的一瞬,勾住了拐角从细口花瓶里延伸出来的梅花剪枝。
当常矜感觉到阻碍回头的刹那,花瓶已经朝她这边倒了下来。
她睁大了眼睛。
一道人影迅速地来到她身边,她腰际猛然一紧,被人拦腰搂入怀中,牢牢抱住。
“啪嚓!!”
青花瓷片碎溅一地,带着丰润的水珠在木地板上弹跳,宛如一块块的白玉到处飞窜。残花花瓣被打湿,落了破了,也蔫了,颜色不再如故好。
常矜埋首在顾杳然颈窝里,眼睫撩动间就碰到他的锁骨,手腕底下挨着的,是他还起伏不定的胸膛。
常矜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麻。
她纤瘦的肩膀轻颤着。
“杳然”
仿佛回应,揽着她的那条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隔着一层薄棉,几乎要烫到她。
“等等。”顾杳然声音沉凝,“你先别动。”
地上都是尖锐的陶瓷碎片,走廊光线昏暗。
顾杳然知道常矜只带了双棉拖鞋来这里,他蹲下身确认了一下,于是一步也不敢让她迈了。
顾杳然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抱歉。”
“什么?”
常矜还没反应过来,顾杳然已经握着她的膝窝将她抱了起来。
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地麻住了,手指尖的血液都凝固,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安分地呆在他怀里。
他走动时微微的颠簸,让她的身体她的腿,都轻轻撞在他腰腹上;少年人的鼻息洒落在她发鬓角,像是在她耳边燃烧了一簇头发。
顾杳然把她抱到了床上。
常矜被安稳地放在床上之后,身体里的血液还没完全解冻。她看着顾杳然在她面前蹲下,手掌握着她的小腿,迅速地从上到下触碰抚摸,检查是否有碎片留下的划伤。
一番粗略的查看后,顾杳然又抬头问她:“除了腿,还有没有伤到哪里?”
“常矜?”
女孩坐在床上,卧室内一片漆黑,唯有他照在她腿上的灯光雪白。
常矜的声音终于响起,较之平时显得有些低,含着难言的隐忍不发,“杳然。”
“你能不能,先松手?”
距离
顾杳然看到了常矜紧紧攥着床铺被单的手指。
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连忙垂下手臂,指腹从她伶仃的脚踝上撤开。
顾杳然低声开口:“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不不不, 我没事!”常矜连连摇头, 幸好黑暗将她涨红的脖颈掩饰得很好,“真的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顾杳然重新和她确认:“真的没有其他地方疼吗?”
常矜点头:“嗯, 我没受伤。”
两人的对话结束,空气又重新坠入沉默。
月光辉煌, 晚云微收。被窗棂框住的那片天空澄澈淡净, 仿若一块无暇的琉璃。
常矜并拢双腿坐在床上, 紧攥着床单的手指慢慢松开。
她呐呐道:“还不小心摔坏了西西家的花瓶, 待会儿得向她负荆请罪了。”
顾杳然似乎是轻笑了声:“我陪你一起。”
“那不行!”常矜一下子坐直了, “是我弄坏的,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顾杳然:“多个人陪你挨骂,你还不乐意了?”
气氛似乎又从刚刚的暧昧凝滞, 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也是这时, 走廊里的灯亮了。
“终于来电了!”
俞西棠呼出一口气:“幸好只是跳闸,要是短路了, 请人来修不知道会有多麻烦。要真是这样, 我们就得出去住酒店了。”
秦姣珠在旁边握着手电筒欢呼跳跃, 而常鹤摘了手套关好电箱,这才想起来什么:“常矜和顾杳然人呢?”
“对哦, 他俩怎么一直没下来?”
关若素在旁边掏出手机:“我发个消息问问”
秦姣珠到客厅里把灯打开, 刚好看到下楼的常矜和顾杳然:“啊, 你们下来啦!”
“你俩怎么停电了还待在上面?”
常矜扶额:“说来话长在这之前,我得先和西西坦白一件事。”
俞西棠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她的眼珠轻移, 朝常矜背后站着的顾杳然使了个眼色,仿佛在问:你表白了?
顾杳然抿着唇笑,摇了摇头。
俞西棠这才收回眼神:“怎么了?”
常矜一脸愧疚:“对不起西西,我不小心把你家二楼走廊里那个青花瓷瓶撞倒了,它碎了一地,我和杳然刚刚把碎片都扫起来,装在垃圾袋里了。”
俞西棠闻言,忽地怔了怔:“二楼走廊的青花瓷瓶?”
常矜小心翼翼地看着俞西棠的脸色:“怎么了,是很贵重的东西吗?”
俞西棠回神:“不,不算是。”
“只是普通的仿官窑瓷器,不过那是我哥的东西。”俞西棠说,“但没事,我回头和他说一声就行了。”
常矜:“真的吗?可你刚刚的脸色看上去有点不太好”
俞西棠的表情似乎是顿了顿:“是吗?”
“可能是因为走神吧,我刚刚在回想过去的事。”
俞西棠慢慢启唇,“那件青花瓷瓶,是我哥按照我的喜好买回来的。他那时在景德镇旅游,我在这里滑雪。”
“我和他说格施塔德的风景很美,好想经常来这里滑雪。我哥记住了我的无心之语,在第二年买下了这座小洋房送给我。我第一次来这里度假时,随口说了句这个房子好空,他便让人把那件青花瓷瓶千里迢迢地运了过来,摆在二楼走廊。”
关若素叹道:“你哥对你好好啊!”
俞西棠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淡了:“算好吧。”
秦姣珠:“说起来,我去西西家那么多次,好像都没怎么见到过她哥哥。”
常矜:“因为你和西西很晚才熟起来呀,你差不多G8才第一次去西西家里玩,还是我带着你去的。初中之前,我每次去西西家玩,都会见到她哥哥。”
常鹤垂眸看她:“我记得你哥已经工作了?”
俞西棠:“是。我哥大我九岁。”
顾杳然也有些意外:“那俞阿姨岂不是很晚才生下你?”
关若素:“但俞阿姨她看起来很年轻,像是才三十岁出头哎。”
常矜有点懵了:“啊?你们不知道吗?西西哥哥不是俞阿姨亲生的孩子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里除了常家兄妹和俞西棠,其他三人都各有各的惊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个字:“啊??”
常矜震惊:“你们真的不知道?难道只有我和常鹤知道吗?”
关若素:“我真不知道”
秦姣珠大呼:“我连她哥都没见过几次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俞西棠抱臂胸前:“是我没特地说明,常矜知道是因为她认识我比较早。”
“我家是重组家庭,我现在的爸爸是我的继父,我哥哥是我继父和他前妻生的孩子,所以我和我哥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我来说其实都没差,因为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爸离婚了,我对我爸几乎没有印象。我继父对我很好,就和我亲爸一样。”
“至于我哥,他当然对我也很好。他比我大得多,一直都很照顾我。在我上高中之后,我哥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所以你们才很少在我家见到他。”
常矜愧疚万分:“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这件瓷器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闻言,俞西棠垂下眸,笑了笑:“没这回事。”
“其实我觉得它碎得挺好的。”
常矜怔了怔,秦姣珠一副没懂的样子:“啊?为什么碎得挺好?”
俞西棠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这样我就可以让我哥买个新的送给我了啊。”
……
虽然折腾了一番,但当保姆阿姨回来时,整个别墅的电力已经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吃过晚饭之后,六个人呆在游戏室里打游戏,窗外又开始零零落落地飘雪。不知不觉间,壁橱上方的铜金色钟表表盘,时针已晃过零点。
关若素最先打了个哈欠:“我们是不是该睡觉了?我感觉有点困了。”
秦姣珠:“差不多,都零点了,明天还要去滑雪呢。”
俞西棠拿起手机,“咦”了一声:“周既尧怎么给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
常鹤:“周既尧?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和他女朋友去旅游了吗?”
俞西棠:“稍等,我看看他给我发的消息。”
常矜也凑了过去看屏幕,然而,她的面色几乎是和俞西棠一起沉凝下来的。
俞西棠敲键盘的速度很快,回了周既尧之后便马上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就往外走,急得话也没说一句。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尤其属秦姣珠最懵:“这是怎么了?西西她要去哪里?”
常矜沉默了一瞬,“周既尧和西西说,他来格施塔德了。”
“他问西西家别墅的地址,他现在已经到小镇上了,在一家店里坐着,但那家店也马上要打烊了。西西就说她去接他过来。”
顾杳然怔了怔:“他怎么会突然来找我们?”
秦姣珠:“对呀,他不是计划和他女朋友一起去旅游——”
秦姣珠的话没说完,一向迟钝的她都察觉到了什么,愣住了,那半截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这,他不会是”
常矜肯定了众人的猜想:“是。”
“他们好像分手了,就在昨天。”
俞西棠带着周既尧回来的时候,门外的风雪还在呼呼地刮着墙皮,院内的积雪愈发厚重了。玻璃窗的木棂被毫无节奏地敲打,一遍又一遍。
周既尧穿得单薄,一身的风尘仆仆。平日里总是开朗积极的大男孩,此刻却浑身消沉。
俞西棠一进门,看到大家都守在玄关,就明白众人应该是都知道了。
她张了张口,一道白色的热雾从她口中冒出:“你们先回去睡觉吧。”
“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晚我和常鹤,还有杳然照顾他就行。”
话虽是这么说,但众人各自回房后,常矜还是去了趟厨房,用自己带的姜茶包给周既尧冲了杯茶水。
她端着尚且还在飘着白烟气儿的姜茶走上楼,却在顾杳然的房间门口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极压抑又极痛苦。
是周既尧在哭。
“她和我说,她还是忘不掉她前男友。他前段时间来找她复合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她其实还是爱他。”
他哽咽了,哭声一阵一阵的,像是夏季的雨,怎么也下不完,“那我呢?在她眼里我算什么”
“她说我很好。如果我真的很好,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
房间内一片沉积堆垒的静寂,沉默如山倾倒,彻底掩埋了此处。
常矜透过微微敞开的房门,看到俞西棠坐在周既尧身边,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在安抚他。常鹤也在,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坐着,背影像一座希腊雕塑。
常矜站在门口,手中的热茶渐渐微凉,她的身影仿佛被定住了,一动也不动。
“常矜?”
她猛然转过头,发现是拿着外套走来的顾杳然,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呐呐开口:
“杳然,我”
然而,她其实什么也不必解释。因为顾杳然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茶之后,便主动朝她伸出了手,声音低沉温柔:
“如果觉得不方便进去的话,我帮你给他吧。”
“好,谢谢你。”
关上门的一瞬,顾杳然不经意间抬眼,却刚好看到常矜站在楼梯口前,最后迈步往楼上走去的身影。
他关门的手顿了顿。
将茶放下之后,顾杳然便又出了门,跟了上去。
星夜浓郁。顶楼阳台,一扇落地窗关住了企图入侵的冬雪。
他看见常矜静默无声地坐在窗边,长长的米白色毛毯簇拥着她。她正抱着自己的双腿,望着外面的雪地发呆。
顾杳然尽可能轻地喊她的名字:“常矜。”
常矜回头看他,眼底的茫然渐渐消逝。
“杳然。”
顾杳然来到她身边,蹲下来。
“怎么坐在这里?”
“不回房间吗?”
此时的常矜思绪万千,早已心乱如麻。
常矜发出的声音艰涩:“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上一次见面时,周既尧满脸幸福地计划着他和女友的旅行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那时谁能料想到如今呢?
人心真是种变幻无常的东西。
在看到周既尧崩溃大哭的那一瞬间,常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上慢慢攀附上了一层密密的丝线。
那是不安,隐秘地撕扯着她。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是很害怕,我怕我有一天也会变成他那样。”
那是爱情吗?她隔着一扇门,描摹着周既尧的背脊深深弯曲下来的弧度。
她惊异地发觉自己原本炙热的心凉了下来,像是骤然被人从温泉里挖出,丢进了冰天雪地里,哧地一声,冒出一缕惨淡的白烟。
她发觉,原本已经鼓起勇气的自己,又变得踌躇,甚至有些退缩了。
她怕她会失去对自己的掌控权,会为了留住谁而不断地妥协,不断地后退,到最后,甚至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我想爱一个人的同时,也能保全我自己的完整。”常矜说完这句话,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太既要又要了?这真的很难吧。”
顾杳然凝望着她的侧脸,冬夜窗外的积雪反射着清白的光线,在他脸上镀了层静悒的银边。
他轻声开口,对她说:“不会的。”
“常矜。你是完整的,并且会一直是。”
我一定会爱完整的你,不需要你改变自己,不需要你破碎或是修补,也不需要你磨平自己的任何一处棱角来拼凑我。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只爱最本真的你。
只要你愿意回头看看他。
兄妹
不知为何, 自从那天以后,常矜连着失眠了两天,每晚都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能睡着。
第二天的行程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第一次失眠, 常矜还能在早上九点勉强爬起来, 跟着伙伴们去滑雪场滑雪,但是才滑了两圈就已经筋疲力尽。
常矜下了缆车,已经快走不动路了, 她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手上拿着的滑雪板翻过来, 扔在一旁。
“怎么坐下来了?”
常矜摘了雪镜, 被阳光刺了一下才慢慢睁开眼, 刚好看到在她身侧蹲下来的顾杳然。
“我好困”常矜头昏脑胀, 愈发意识到自己不该逞能上来的, 刚刚就应该直接去休息区休息一下才对, “昨晚我三点多才睡着。”
“失眠了?”顾杳然闻言皱了皱眉,“那你现在还能下去吗?”
常矜勉强撑开眼皮, 打起精神:“下去倒是能下去——”
“真的?”
顾杳然勾唇一笑:“我还想说, 你下不去的话,我就背着你滑下去。看来是不需要了?”
常矜呆在原地。
“啊??”常矜张口结舌, “我那么重, 你背我??”
顾杳然望着她的眉眼干净利落,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笑起来时分外柔和灵动, “不重啊, 上次抱的时候感觉还挺轻的。”
这个“上次”刷地一下, 将常矜拉回了昨日的记忆中去。
她感觉自己被风吹得冰凉的脸,又有了回暖的趋势。
常矜只慌神了一秒又马上镇定下来, 她坚决地拒绝了:“不行,也太危险了,万一你把我摔了怎么办?”
顾杳然撑着下巴,一双笑眼弯如勾月:“这么信不过我吗?”
常矜表情凛然:“你不用再说了,我自己下去。”
常矜准备站起来穿板,但顾杳然直接伸手把她刚刚曲起来的膝盖按了下去。她还没来得及瞪他,就看到他朝她一笑。
“你在这坐着就好。”
常矜看着顾杳然长臂一伸,将她的单板捞了过来,把固定器的拉条解开,向她示意,“来。”
常矜条件反射地配合了他的动作。
她怔怔地看着他低头,神态专注,修长五指包裹着黑色手套,为她穿好板,固定她的雪鞋。
她忽然意识到,满山遍野的雪似乎都化了,消融在他某一瞬间望向她的眼睛里。那双眼明亮,晴朗,像是一座温柔炽热的火山。
他垂下的眼睫纤长,根根分明,她曾亲手量过。
常矜的心脏前所未有地鼓动起来,砰砰砰地跳,力量感十足。
顾杳然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喜欢她呢?
常矜抱着这个疑虑,第二次失眠了。
这次失眠,她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家早上的出发时间。
晴空万里,少女峰脚下的村庄和小镇苏醒了,清早的雪山妆容素净,澹治动人。
少年少女们陆续起床,来到餐厅。
在吃早餐的秦姣珠抽空看了眼钟表:“这个点了,常矜还没下来吗?”
关若素刚好吃完,站起身来:“我去叫一下她。”
“常矜!矜矜!起床了,已经九点半了噢。”
常矜躺在床上,关若素弯下腰,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再不起床,你就没办法和我们一起出发了喔。”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关若素抬起头,恰好看到端着盘子,正站在房间门口的顾杳然,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怎么也来了?”
顾杳然穿了件白毛衣,翻领的领口,露出卧着喉结的脖颈,那处凸起正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微微上下滑动,“我给她盛了粥和豆浆,她醒过来就能喝。”
常矜还躺在床上,她睡得很沉,还意识不清。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顾杳然的声音:“她前晚失眠了,估计昨晚也是。喊不起的话就让她睡吧,等她睡醒,再让司机载她来雪场。”
“你把这些放在她床头柜上面吧,我就不进去了。”
“我和西棠说一声。”
临到了出发前,一切就绪,俞西棠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背包,随意丢在床铺上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她扫去一眼,在看到来电人姓名的瞬间,手底下的动作也停了。
电话被拿起,接通。
电流声送来她所熟悉的那道低沉温雅的男音,他先是沉默了一秒,然后才开口喊她的名字。
“小棠。”
秦姣珠看了眼门外,“车已经来了,俞西棠还没下来吗?”
关若素抬眼看楼上,刚好看到俞西棠关门走下来:“噢,她来了!”
常鹤拿起沙发上的背包和雪板包:“那我们走吧。”
只有顾杳然没有动。
他注意到了,俞西棠没有带背包下来。
俞西棠走到他们近前,看着自己的伙伴们,说:“你们先去滑雪场吧,我留在这里,等常矜醒了再和她一起过去。”
她笑起来,一如既往地轻松潇洒:“总不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怪孤单的。”
常鹤点点头:“行,那我们先过去。”
俞西棠挥了挥手,目送着朋友们上了车,保姆车的车门缓慢关闭,遮去里面她熟悉的几道身影,然后发动,平稳地向前驶去。
手臂垂落下来,俞西棠脸上的笑意彻底淡了下去。
常矜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昏昏然坐起身,朦胧的睡眼初一睁开,便看到床尾镶嵌着的一块琥珀色阳光,刺眼到她马上又闭眼,再慢慢撑开眼皮。
窗外是澄碧蓝天和舒卷的云絮,还有阿尔卑斯山若隐若现的淡淡秀影。被阳光笼罩的空气里浮尘飘涌,仿佛有谁碰洒了一袋金粉。
常矜猛然睁大了眼,不对!
现在几点了?!
她连忙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第一眼看时间,第二眼看群消息。看完朋友们留下的叮嘱,原本还紧张的女孩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可以慢慢收拾完再去了,”常矜自言自语,“这几天怎么睡眠质量这么差啊”
常矜坐在床上,低头滑动手机,看到了最新的消息,喃喃道:“原来西西也还在吗?”
她披上外套,打算先去洗漱,再去找俞西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常矜刚打开房门,就听到俞西棠沉凝的嗓音,刚抬起一点的腿马上僵在了原地。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现在正站在一楼的客厅里,似乎是在对峙的两个人。
俞西棠穿着一身酒红色的修身款滑雪服,高马尾英姿飒爽,此刻她面露不虞地看着眼前高了她足足一个头的男人,语气并不算好。
“为什么大老远跑来这里?你明天不是还有工作吗,有什么话是非要当面说的?”
“有工作。但我还是要来。”
男人出声的下一秒,常矜立刻意识到这个侧对着她,面孔隐绰在阴影里的男人的身份。
他就是俞西棠的哥哥,魏怀瑾。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了件丝绵质白衬衫和黑色定制西装,但这趟匆忙的旅途显然并不轻松,魏怀瑾身上的衣物均有了少许褶皱,他干脆脱了外套挽在手臂间,脸上也隐含着整夜未眠的倦态,但这依然无损他的英俊和魅力。
和常矜身边的男生不同,已经快二十八岁的魏怀瑾成熟稳重,举手投足从容泰然,微微蹙眉时所散发出的威慑力,如非久居高位很难拥有。
他动了动唇,问出口时,声音带了点沙哑:“为什么给我发这条信息?”
“小棠,我知道我在电话里问你,你也不愿意和我解释的,所以我才会坐飞机过来。”
魏怀瑾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孩,俞西棠盯着他,直到此刻才移开目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俞西棠的语气嘲弄,却不知道是对着他还是自己:“你应该很惊喜吧,毕竟我的感情在你眼里一直很多余不是吗?我一直让你觉得很有压力吧?”
“现在我决定提前结束我无聊的暗恋和叛逆的青春期,你以后都不用为此烦恼了,你现在肯定很开心吧?”
“小棠”魏怀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脸色似乎又比刚刚要白了些,“你明明知道不是。我从来没那样觉得过。”
“那你想怎么样,你一次次地拒绝我,却又不准我和别人谈恋爱,魏怀瑾,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觉得很可笑吗?凭什么我就得一直等着你,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别人订婚才能解脱?”俞西棠笑了笑,极尽讽刺,“还是说,你以后会娶我?”
这句话对魏怀瑾的刺激性极强,一向克制的他猛地伸手握住了俞西棠的手臂,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他的肩膀到胸腔都在起伏着,昂贵的西装外套跌落在地,沾了灰尘。
而俞西棠却很平静,即使是被他抓着手臂也不挣扎,只是微微仰着头观察他的表情。
“我不会订婚的,小棠。”
常矜琢磨着魏怀瑾说的这句话,竟品出几分苦涩。
她听到俞西棠嗤笑了一声:“但你终究会订婚的,难道不是吗?”
久久的沉默过后,俞西棠失望地甩开了他的手,“我要走了。我的朋友们还在滑雪场等我过去。”
“哥,我从来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说到底我只是想听你回答我,就那么一句话,但你到今天都不愿意承认。”俞西棠说,“那也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不再需要你给我回答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柳絮。
“我说真的,哥。就让这场错误到此为止吧。”
这段对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庞大,常矜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根长钉子从头到脚贯穿,牢牢地钉在原地,直接动弹不得。
上楼的脚步声很急促,常矜第一反应是躲。
但她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于是快步走上二楼的俞西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的常矜。
俞西棠似乎也没想到她已经起床了,眼神转变,露出点惊愕:“你”
但她没说完。她反应过来什么,飞速地看了眼身后,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常矜的手腕,将她重新带回了房间,锁上房门。
常矜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站在房间中央,低着头不敢看她。
俞西棠转头看她这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别站着了,来坐吧。”
房间内一片寂静,落在床尾的那块阳光已经偏移,漏到了拼木纹的地板上,依旧熠熠。
等常矜也坐下来以后,俞西棠才开口问她:“你刚刚都听见了?”
“嗯。”
常矜的声音很轻,她看了眼俞西棠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她喊她:“西西。”
“你说过,你曾经有个很喜欢的人,也是你的初恋。”常矜对上俞西棠抬眼看她的目光,没有退缩,只是声音变得更低,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他吗?”
俞西棠没有隐瞒:“是。”
至此,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印证。
“我记得你说过,初中的时候,偶然得知你喜欢的人被家长安排订婚……”常矜的语气变得忧虑,“那是你哥哥?他现在是已经订婚了吗?”
“没有。”
俞西棠摇了摇头:“他后来拒绝了那个婚约。”
常矜惊愕住了:“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他为什么会突然拒绝——”
说完这句话,常矜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回溯了。常矜发现自己似乎懂了,懂了俞西棠的未竟之语,甚至能够与她共感。
坐在她身边的俞西棠,既是那个冷艳凌厉,敢爱敢恨的少女,也是那个倔犟拧巴,会躲在被子里掉眼泪的小女孩。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她,在常矜面前慢慢归于重合。
俞西棠静了一会儿,才说:“这也是我一开始爱他,后面慢慢又恨他的原因。”
为了利益连结而产生的重组家庭,各自都忙于工作的父母,她和魏怀瑾之间巨大的年龄鸿沟,以及魏怀瑾从小到大对她的体贴温柔和悉心照顾,都是她年少时对魏怀瑾抱有依恋的原因。
“我那时懵懵懂懂,其实也并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只是在得知魏怀瑾要订婚的消息时,很清晰地感觉到,我痛苦万分。”
在那之后,俞西棠躲在自己的被窝里,偷偷咬着手臂哭了很多个夜晚,终于在某一天被魏怀瑾发现。
她拉着魏怀瑾的衣袖,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求他不要订婚。而那时,魏怀瑾紧紧地抱着她,一双手臂分毫不差地将她楔入怀中。
长大以后,他其实已经很少这样靠近她,这个过于温暖的拥抱,对她而言,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几乎快要模糊不清。
那晚,俞西棠房间的灯光亮了一整夜。魏怀瑾看着她睡沉,直到拂晓时分才离开。
没过多久,俞西棠就听说了魏怀瑾拒婚的消息。
后来,她长大了,慢慢明白了这种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读懂了魏怀瑾那晚的沉默。她开始迫切地想要理解爱情,于是谈了一段又一段的恋爱。
她的出发点并不是想刺激魏怀瑾,但魏怀瑾,她的哥哥,很显然无法接受。他们为此吵过很多次架,原本和谐的兄妹关系也渐渐崩裂,愈发岌岌可危,俞西棠交往的初衷也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
她交往过很多不同类型的男生,那些人并不值得她留恋,都只是她人生里的过客。她并没有因为谈过很多恋爱而变得更懂爱情,但她发现,她越来越能看懂她的哥哥,看懂魏怀瑾掩盖在温文尔雅和沉稳循序下的阴影。
俞西棠:“我也是最近一年才明白的。我就是我哥的那道阴影。”
自那时起,俞西棠便一直都清楚,魏怀瑾对她的感情其实早就越过了边界。
不然,他不会因为她前天晚上的一条讯息就发了疯,连夜坐十五个小时的飞机,从澜川跑来千里之外的格施塔德找她。
“他爱我。但他爱我爱得太懦弱了,懦弱到无法抵抗他的身体爱我的本能,懦弱到现在都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心。我已经对他非常失望。”
话到这里,俞西棠又垂下眼帘,声音变得轻微,仿佛清晨的风吹过草叶。
“但是我也明白,他其实爱我爱得很痛苦。他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之一,我不想,也不忍心看他再这样痛苦下去。”
俞西棠眼睛里没有阴云,她微微勾唇的样子,只有洒脱的明艳和灼目的肆意:“我不想再爱他了。我要向前走。”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值得我去爱,又不是除了他,我就没办法爱上别人。”
如果他非良木,那即使她已栖身这一方枝桠数年,依旧会一朝飞走,不再回头。
常矜问道:“你昨晚给你哥哥发了消息,你对他说了什么?”
俞西棠:“我说,花瓶碎了。我想我们也该结束了。”
明确
这场旅行结束在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
常矜和常鹤没有回国, 二人与朋友们告别之后直接去了日内瓦机场,坐飞机至纽约。
一月份的纽约均温只有零度,但常矜下了飞机之后却不觉得冷, 反倒心情雀跃。
常父常母正在纽约的家中等待他们。
“我的宝贝们!!”
常矜常鹤一进门, 就被甄伊水一只手臂一个地揽住,母亲和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显然非常开心:“这次和朋友们去旅行玩得开心吗?”
常矜点点头, 抱回去:“很开心!”
“听鹤鹤说你们一直在格施塔德滑雪?没去别的地方玩吗?”
“我们也去了附近的镇子,但总体上还是在那一片玩。”常矜的生存空间渐渐缩小, 她说, “妈妈我有点喘不上气来了。”
甄伊水这才松开手, 满脸爱怜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孩, “妈妈都那么久没见过你们了, 抱一下而已嘛。”
甄伊水抱着两个孩子撒娇:“这次来就住到寒假结束再回去吧?难得有一次寒假你们不用到处跑, 能不能用来陪陪妈妈呀?”
常鹤:“都可以,我在哪里都一样。”
常矜却是犹豫了。
她想到了顾杳然,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 她能感觉到她越来越明确自己的心意。她还想着寒假空闲下来了,能偶尔去他家找他玩, 和他聊聊天的。
但是妈妈这样说的话
常矜还是点点头:“我也留下来。”
常恪今天也在家里, 甄伊水拉着他们聊天时, 他就坐在客厅织毛衣??
看到爸爸也在家,本来就很惊讶的常矜, 现在更震撼了:“爸爸今天没有工作吗?”
甄伊水朝他俩眨了眨眼:“你们爸爸这三天都休假啦!”
常恪放下毛衣针线:“伊水, 这里我不会织了。”
甄伊水立马回过头去常恪身边, “来啦!我教你!”
常矜和常鹤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悚。
和平时见到的总是西装革履的穿着打扮不同, 常恪鲜少地着了身休闲服,但又并非家居服,而甄伊水也穿了件漂亮的丝绸荡领吊带裙,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
看样子在常家兄妹的飞机落地之前,他们二人出了趟门,也许是去买了什么东西,也有可能只是这对恩爱夫妻利用闲暇时间,在这附近悠闲地逛了逛。
看到两个孩子坐过来,常恪才终于抬头。他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他们内心的想法,他笑了:“你们妈妈难得没有全世界到处飞,而是回来找我玩了,我就把工作暂时丢给了小王,陪她三天再回公司。”
甄伊水心虚,但理直气壮:“这话说的,我也经常回纽约看你啊!”
常矜:“妈妈去年又去哪里玩了?”
“可多了,我和陆阿姨去了扎金索斯沉船湾,去了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去了里约热内卢玩滑翔伞,去坐了东方列车,还回托斯卡纳看了一眼我和你们爸爸结婚的那个地方,”甄伊水抱怨道,“你们是不是都不看我的朋友圈呀!我不是一直有发照片吗?”
常鹤:“妈妈,我们平时要上课,而且我们有时差。”
常矜:“我有看!我还看了妈妈在微博发的文章!”
甄伊水虽息影多年,但人气犹在,她出演过许多优秀作品,所扮演的角色往往都成为经典,时隔多年仍是业界标杆。也是因为这层原因,她鲜少回国,回国也不怎么出门,只是为了看看孩子。
甄伊水嘿嘿一笑:“那是我在回纽约的飞机上写的。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总是旅游也很无聊,果然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刚好有了点灵感,想尝试一下自己做导演,拍一部女性群像电影。”
一家四口人难得齐聚,光是闲聊就能聊很多东西。
常矜看着父母,常恪显然并不擅长这种手工活,针线频频出错,而甄伊水在说话之余也在关注他的进度,时不时帮他看一眼。
她忽然开口:“爸爸和妈妈当初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常恪和甄伊水都愣住了,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还是甄伊水先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她打趣常恪:“对啊,为什么呢?”
常恪没接招,他看向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小矜会这么问?”
常矜:“因为爸爸妈妈看起来很不一样。”
“爸爸是严谨的,而妈妈是随意的,爸爸喜欢稳定安全且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妈妈喜欢生活中每一秒都充满惊喜,喜欢未知。”
常矜抬起眼睛,澄亮亮的眼里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我想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很不同的人也能在一起,并且过得很幸福呢?”
常恪看着女儿,挽起唇角笑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问题。”
甄伊水一副已经搬好小板凳洗耳恭听的样子:“你来说,因为我也很好奇!”
常恪面露无奈:“好好好,那就我说。”
父母爱情故事,在孩子那里,永远是他们最好奇的问题之一。
常矜好奇道:“爸爸你第一次见到妈妈时,你觉得妈妈怎么样?”
“你妈妈吗?”常恪笑道,“让我想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让我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人。”
遇到甄伊水时,常恪还在读小学。
那个年代的澜川,顶级富人的圈子还要更小,那时还没有迦利雅,而他们这些生来便万事不愁的权贵子弟,依旧和现在一样,大多遵从国内顶私到美国藤校的精英模式路径来完成学业。
很单一,正如同他们从小到大所接触到的环境和观念。
常恪是在这条路径中长大的佼佼者。他在小学时就已非常优异,无论是体育,学术还是特长方面,他的表现都足以碾压同龄人。
常恪第一次见到甄伊水是在一节自然课。他们两个班的学生被老师带着一起去植物园,观察植物的生长和形态。
他看得仔细,于是慢慢落在了队伍后面,却没想到有个人比他还要夸张,不仅走着走着会突然蹲下来,还会盯着一朵花看很久。
他在这时留意到了甄伊水这个女孩。
那时候的甄伊水已经很漂亮了,她生的便是倾国倾城的底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丑过。
他发现这个漂亮的女孩还会和花朵说话。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常恪开始经常在联合班级课上看到甄伊水。
她朋友很多,不像他总是独来独往,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让她看起来仿佛一颗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小太阳。
但这颗小太阳也有被他发现落单的时候,比如说自然课和体育课。
但这个家伙好像一点也不怕寂寞。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就和花花草草聊天,或是走在路上轻快地哼着歌。
她好像总是有办法让自己很开心。
常恪不再能见到甄伊水,是从G5那一年开始。
那年,维也纳少年芭蕾舞团恰好来他们学校招收新生,只挑走了一个女孩,便是甄伊水。
常恪:“之后就得问你妈妈了,因为我直到大学都没再见过她。”
常鹤问了:“舞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甄伊水苦着脸:“很严格,每天都要训练很长时间,早课晚课都不能迟到,作息和饮食也都被限制得死死的。”
“但是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能和一群漂亮上进的女孩子在一起,度过我十几岁时的少年时光,我觉得这就是我人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那时的甄伊水一边接受训练,一边随舞团在世界各地演出,她本就是生性自由,无拘无束的人,少年时代这样的生活愈发奠定了她人格的底色。
如无意外,甄伊水本不会那么早回国继续读书。
但她在一档国际舞蹈综艺中意外走红,因而接到了踏入娱乐圈的橄榄枝。那时她年仅17岁,正是普通人读高二高三的年纪。
甄伊水选择退出舞团,她报名了艺考,结果刚好在那一年考上了中戏的表演专业。
此后,她在大二那年凭借一部古风电影出道,因为对反派女配一角的出彩诠释,她再度爆红网络。
而与此同时,常恪按部就班地结束了国内的学业,前往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读书,并在主流媒体上再次刷到了甄伊水的照片和信息。
甄伊水扒着常恪追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暗恋我了?”
常恪笑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关注你的微博和动态的。”
常矜插嘴:“说不定爸爸那个时候只是追星心理呢?”
甄伊水斩钉截铁:“不,他肯定早就暗恋我!”
常矜好奇:“妈妈更喜欢表演还是跳舞呢?退出舞团有没有后悔过?”
甄伊水:“喜欢哪个嗯,其实我感觉我都不太喜欢。娱乐圈的人情世故太多太杂,太多污糟事,而且好本子很少很少。至于跳舞,现在也很难遇到合适的舞台,而我又是很讨厌舞团生活的。我本来就打算呆几年然后退出舞团,倒不是为了演戏才退的,只是那时恰好有这么一个理由离开。”
常鹤:“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在一起的?”
甄伊水嬉笑:“因为你们爸爸死皮赖脸追我呀!”
常恪笑了笑,这个儒雅俊美的男人没有反驳她:“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爸爸主动,可能就不会有你们了。”
常恪结束学业回国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再次偶遇了当时已经是当红小花的甄伊水。他一眼就认出她,即使参加婚礼的甄伊水素面朝天,和电视机里那个明艳动人的女星殊为不同。
她就坐在离他几米远的另一张酒桌上,那双眼眸历经十年的风雨,依旧清澈明媚,一如他们遇见的最初。
她看着舞台上的新人,一边鼓掌,一边笑得弯起眼睛。
常恪发现自己一直在看她,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他本可以走上前去,递出一杯酒,利用他的风度翩翩和谈吐,聊起他们曾经在同一所小学时的回忆,他本可以让甄伊水从那时起就认识他。
但他最终没有走上前去。
常恪循规蹈矩地活了一辈子,整整二十五年。他的履历接近完美,外貌谈吐家世能力皆是人中龙凤,客观地说,他完全配得上甄伊水,也许他将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他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退缩。
甄伊水好奇:“所以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来和我搭话呀?”
常恪:“那时,我参加完婚礼就必须马上回纽约,进我父亲的公司学习。他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我急需在两年内接任他的工作,但我那时其实刚刚硕士毕业。”
“不敢走上前,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近乡情怯,另一方面也是我考虑到了太多现实的问题。我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将我所有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几乎没有私人时间可以分给感情,而且你那时在国内工作拍戏,我在纽约,我们既存在时差,也存在客观上的地理距离,可能连见一面都很难。”
“这是就算我们的关系进展一切顺利,也必定会存在的现实问题。”常恪,“我认为那时的我还没有稳定下来,也还没有充分的精力,没有准备好开启一段感情。”
甄伊水惊叹:“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想了这么多吗?”
常矜深受触动:“我可以理解爸爸,我和爸爸一样,做一件事之前会想很多步才敢去做。”
常恪:“但人生中某些重要的事,是需要孤注一掷才能做到的。”
最后一次,常恪遇到甄伊水,是在三年后某个投资商的饭局。
在那天前一周,甄伊水刚刚宣布,将在她的最后一部主演电影《梦华年》拍摄完毕后正式息影,退出大众视野。
常恪因为这个消息失魂落魄了三天,连工作时都会偶尔走神。
那时的常恪刚刚接任长丰控股的CEO,还有一堆事务积攒在案,父亲住院也需要他时时留意和探望。他比三年前更加忙碌,他也没有想到竟会在纽约再度遇见甄伊水。
常恪起身出门去外面透口气,却在拐角看到靠着墙给朋友打电话说笑的甄伊水。
他站在原地,仿佛被胶水黏住了脚步,就这样看着她打完一个电话,戴上墨镜回到隔壁的包间。
包间门拉开的一瞬,常恪看到里面坐着许多熟人,几乎都是他和其他公司合作时,会常常遇到的那群老板和商人。他也猜到,甄伊水大概是为了这次纽约电影节而来。
“那是最后一次了,我想,如果想要认识她,只有那一次机会了。她自由自在,说不定从此会越飞越远,而我这种固守成规的人,只能矗立在原地,想走也走不了,想走也没有勇气,只能从此远远地透过一方屏幕去寻找她,了解她了。”
“也许是这种紧迫感,使我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我第一次抛弃了我一贯的理性和权衡,顺从了自己心底的欲望。”
常恪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包厢。
当甄伊水第一眼看来时,这个早已在三年间蜕变得儒雅成熟的男人,正从容不迫地接受在座所有富豪商人的热情欢迎。
而下一秒,她对上这个男人隔空望来的目光。
甄伊水:“就是那天,我就和你们爸爸认识啦,然后他就一直厚着脸皮来找我说话,知道我会在纽约呆一段时间,主动说能带我四处逛逛,就这样慢慢熟了起来。”
常矜好奇:“那妈妈为什么后来会接受爸爸呢?”
甄伊水摊了摊手:“他和我告白了呀,一个男人又帅又年轻又有钱又洁身自好,还很深情,我没理由拒绝吧。再说了,我也不太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了。”
常鹤拱火:“那妈妈其实也不是非爸爸不可?”
甄伊水瞪眼:“小鹤!你怎么能这么说!”
常恪笑道:“没关系,我非她不可就行了。”
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常恪真的鲜少说出这么直白的,毫无遮掩的示爱,包括与他结婚多年的甄伊水,也是第一次听到。
甄伊水返身抱住了常恪,没过多久,一点一点的抽泣声从常恪怀中传出来。常恪的身形慢慢僵住,他把妻子从自己的怀抱中挖出来,声音温柔得能滴水:“怎么了?”
甄伊水漂亮的大眼睛正不断地掉下眼泪,像是一串珍珠项链断了链子,一颗颗地坠下来。
“才不是谁都可以呢”甄伊水哽咽着说,“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为什么宁愿放下我环游世界的愿望,在纽约呆了两年?你以为纽约是什么很好玩的地方吗?又脏又臭又危险,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把家安在这呢”
“你不要这么说啊,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当真了,我不想听你这么说,我很心疼——”
常恪将妻子紧紧地揽入怀中,嘴唇抵在她的发鬓间隙,声音轻如羽毛,“好,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甄伊水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
常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母亲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她才张了张口,说:“所以,其实”
常恪看她的眼神,明白他这个心如明镜的女儿,已经全部都理解了。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是的。就如你所想的那般。”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能够在一起,一定是因为深爱对方,并且爱到愿意为了对方妥协和容忍一部分的人生。这是爱情里必须拥有的东西,也许你也可以称之为责任。”
“如果你只是在原地等待,不愿意先付出爱,那你就很难得到爱;如果你害怕受到任何伤害,害怕自己有一丝丝的不完整,那你也很难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亲密关系,本身就是两个完整的人放下一部分自我,换取到对方的一部分,然后接纳,进行重构的过程。”
常恪突然笑了:“但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当你遇到那个对的人时,你会自然而然地拥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遇到,这样告诉自己就好了,不必为此自责。”
这个晚上,皓月澄澈的辉芒一落千里,花瓶里插着几支丹桂,摇曳的花蕊上犹带水珠。
常矜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垂落的水晶和透钻,脑海中掠过许多于她而言珍贵难忘的回忆画面。
在USAD的颁奖台上他们沐浴着彩带拥抱,她看到在剑桥的落日里飘荡的金柳掠过他鼻尖的影子,转瞬间又化为一寸相机屏幕里的白雏菊花瓣,皎洁的颜色汇聚交织成他垂落的发尾和眼底的一泓清泉,星辰倒转,雪夜的穹宇月光辉煌,他握着她脚踝的手掌,因为担心她受伤而眉头紧蹙。
她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无数次。
此刻,这个问题再次在她心底响起。
你有多想留下这个人?他是你的生命里无可替代的存在吗?
常矜默默地将这个问题想了很多遍。
她发现,她好像终于有了答案。
很想。她在心里回答了那个发出询问的声音,仿佛是那个总是不被允许做出决定的感性的自己,在向那个一直大权在握的理性的自己,说出属于她的回答。
很想很想。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我生命里无可替代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但此刻的我知道,我想让他成为这个人。
一个愿想在她心底缠丝成茧,终于破壳。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拧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微弱的暖色光线缓慢照亮了整个雪白的房间,映出女孩匆匆走向书桌的足跟,以及她被灯光拉长的影子。
她摊开了自己的日记本,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决心,随着墨水溶入纸页深处,她落笔越发坚定。
“——要在寒假后,向顾杳然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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