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第 21 章


    当林轩回来的时候, 瞧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进来的陈宁,虽然怀里抱着自家小少爷,但两个人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好像谁要是再敢说多一句,马上就要打起来似的。


    “呃……小少爷醒了,不如先洗漱吧,我刚刚经过后厨, 看见冯叔和李婶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小少爷?”


    “那就请这位公子, 将小少爷交给我吧。”


    俩人还在赌气,谁也不肯说话,林轩有些尴尬,他只能朝陈宁又点了一下头。


    陈宁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人给了他, 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取了一支专门给球球洁牙的用具, 林轩手里握着竹柄,示意球球张嘴。


    球球乖乖龇着嘴, 露出自己那口整齐的小乳牙,前两天他的最后一颗乳牙也彻底长出来了,因为双亲都很注重管理他吃甜食的频率,目前为止,并没有像同龄的其他世家小孩似的发生龋齿。


    将有柔软马鬃的一端沾了少许粗盐,小心地塞进球球小小的嘴巴, 林轩开始帮球球轻轻地清洁牙齿。


    球球本来是很不喜欢洗漱的, 先前的乳母严婶, 总是弄得他很不舒服,可自从林轩来到他身边之后, 他渐渐彻底接受,每次也会乖乖配合。


    “重不重?要是不舒服就立刻告诉我。”林轩虽然年岁不大, 但在照顾球球这件事上,一直细致又耐心,态度也很温柔,林家人对此都看在眼里。


    球球读书的时候,林如海也会同样为他准备一份书本笔墨,杨妗妗每天从外头回来,给球球带小玩意儿的同时,也会准备他的那份,就连管家也会主动指点他许多事,俨然已经彻底将他视为自己人。


    球球摇了摇头,等用清水漱过口,就黏黏糊糊地抱着林轩的脖子,像只小狗似的蹭来蹭去。


    “林轩哥哥,你对球球可真好呀,球球好喜欢林轩哥哥。”


    双臂环胸靠在墙边围观了全程,陈宁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昨儿新来一个哥哥,今儿又新来一个姐姐,看见人家长得好看就黏上去,小小年纪就偏爱好颜色,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地呢。”


    这股子酸味儿,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到,林轩低下头勾了勾唇。


    见没人搭理他,陈宁又继续说:“当初是谁大半夜带他出去逛街?是谁每天陪着他在庄子上捉迷藏?是谁在他钓不上来鱼,差点输给老千岁的时候,跳到湖里去替他作弊?小没良心的,真是白瞎我天不亮就跑过来找他的这颗真心。”


    球球趴在林轩的肩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快气炸了的陈宁,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又跑到人家面前去,主动拉着人家的衣裳晃了晃。


    “做什么?终于知道良心不安了?”陈宁虽然故作冷淡,但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泄露出一丝笑意。


    “陈宁哥哥,你别生气了,你也好,我也喜欢你的。”


    “哦?那你说,我跟你刚才说的姐姐比,你更喜欢谁?”陈宁就不相信他会输。


    “呃、那个——”球球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可机灵了,知道自己要是真的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更喜欢姐姐,估计陈宁是哄不好了。


    “陈宁哥哥,这是不可以比的,姐姐是姐姐,你又不是姐姐,你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是吧,行,那换一个!”陈宁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那我要同他比,你更喜欢他还是我?”陈宁一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架势。


    “唔——”球球的小脑瓜开始疯狂运转,有了!


    “也比不出来呢。”他故意露出很为难的样子。


    “不是!这有什么难比的?我跟他都是男的,你选一个不就完了!”陈宁都急了。


    “可是林轩哥哥不会武功,也不会游水,你为我做的那些,他是没有办法做到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比呢,唉……”


    球球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辜。


    陈宁想了想,自言自语:“也是,你才这么点儿大,脑仁儿也小,估计你还真是想不明白,算了算了!不比了。”


    旁边的林轩却听进心里去了,抿了抿唇,有些不是滋味。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向老千岁复命,到时候再过来接你,走了。”


    话音刚落,人就没影了。


    拍着自己的小胸脯,球球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人哄好了,大人怎么总喜欢问这种为难小孩儿的问题,幸好他以前有足够的应对经验。


    “林轩哥哥,我饿了,你带我去吃早饭吧。”


    林轩轻轻地应了一声,走过去牵着他,带着他去正厅。


    经过游廊的时候,没忍住,问:“小少爷,我是不是比不上方才那位公子?”


    球球侧过头去看他,一边甩着手,一边笑着回答:“当然不是了,你们各有各的好,没有谁比不上谁。”


    林轩停下脚步,不是很确定地问:“是吗?”


    球球也跟着停下脚步,很认真地告诉他:“比如刚才,他要是帮我洗漱,肯定会弄疼我的。而且他也不能像林轩哥哥你一样,每天都陪着我,陈宁哥哥他也做不到你会的事情。”


    “嗯。”林轩的心情就像此刻的朝阳,变得温暖而又灿烂。


    等球球被林轩抱着过了跨门,瞧见亲爹正在吃早饭,跑着朝他靠近,双手扒着桌面,但由于身高限制,实在什么都看不见。


    “爹爹,今天都吃的什么呀?”


    “今儿起得这么早呢?稀罕啊,爹抱你上来坐着,你自己看吧。”林如海擦了擦手,把小家伙抱到椅子上。


    “爹,我也想吃油饼。”


    林如海给他拿了一块递给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爹得出门了,让林轩陪着你一起吃吧。”


    “嗯,爹爹慢走。”球球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林如海心头一软,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这两日越来越冷了,水面怕是已经结了冰,千万别再去池塘边玩儿。”


    “嗯嗯!都听爹的。”球球乖乖点头答应。


    看得林如海不禁在心里感慨:幼子不调皮捣蛋的时候,真是惹人喜欢。让人总忍不住对他更好些。


    “在家乖乖听你娘和你姐姐的话,还有——”


    球球拿着手里的油饼,几次都没能顺利地咬下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亲爹的唠叨。


    “爹爹!你要是再不走,就要晚了。”


    被幼子这么一提醒,林如海赶紧离开椅子,拿着自己的官帽,快步往外走去。


    因为今天球球实在起得太早了,吃过早饭之后,就打算挨个去骚扰家里还在休息的其他人。


    “走,林轩哥哥,我们去喊娘亲起床吃早饭。”


    “小少爷,昨儿夫人小姐她们睡得都晚,还是不要这么早去打扰了,不如我陪你回房间打弹珠玩儿?”林轩尽力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


    “不要不要,以前我睡懒觉的时候,娘亲她们总是非要喊我起床,还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被我逮到她们也在睡懒觉,我也要去喊她们起床。”


    说完,他就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往正院的方向去了。


    林轩眼看自己劝不住,只能跟了上去。


    可等球球跑到他爹娘的卧房门口,对娘亲的天然畏惧,让他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轻手轻脚地推开一条门缝,慢慢钻了进去。


    跟到这里,林轩停住了脚步,不再继续前行,两只耳朵却密切关注着里边的动静。


    顺利靠近目标之后,抓着床帷,球球把脸伸了进去,发现他娘亲还在沉睡。


    只敢小声地喊她:“娘——亲——”


    还没开口说第一句话呢,就被一个突然飞过来的软枕击中。


    杨妗妗眼睛都没睁开,甚至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乖,烦你小姨去。不然过两天冬至你爹休假,咱们一家子都出门,别怪娘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这简直就是牢牢掐住了球球的死穴,他根本不敢继续惹事。


    “好的娘亲,你继续睡,我先走了。”


    走之前,他甚至还把掉在地上的那个软枕拾起来,恭恭敬敬放回床上。


    等他退出去之后,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笑着的林轩。


    捣蛋失败,这令球球感觉自己很丢脸,直接跑了,离这里最近的,就是他小姨杨婉婉的房间。


    这次他倒是没那么小心翼翼了,直接大大咧咧地把门一推,就走了进去。


    大声喊着:“小姨小姨,该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懒呢?像你这样的小、呃,大人!更不能浪费光阴。”


    这些话当然不是球球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以前小姨拽他起床的时候,说过的原话,他只是把小孩改成了大人而已。


    结果床上鼓起的包,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球球不行邪,跑到床边,掀开床帷。


    “啊——!”


    结果被对方突袭,惨遭俘虏。


    整个人被小姨抱在怀里的球球,像只被翻过来的小乌龟一样,只能扑腾着四肢,却怎么也无法脱离困境。


    对方还上手揉捏他的脸蛋。


    “嘿嘿!小球球,知道小姨想你了,还特意自己送上门来给我捏,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乖呢?像你这样自投罗网的小可爱,小姨真是喜欢死了,来,小姨再亲一个。”


    直等到杨婉婉彻底玩儿够了,打算起身洗漱,球球才趁机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捧着自己被捏红的脸蛋,后悔得不得了。


    “林轩哥哥,刚才我真的怀疑,小姨她会吃掉我,可真吓人。”


    林轩轻笑了一声,蹲下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裳。


    “那以后小少爷还是不要再去招惹杨二小姐了。”


    “嗯,再也不了,林轩,还是你最好。”球球开始跟他撒娇。


    林轩现在已经很了解他的小心思了,问他:“小少爷可是累了?那我背小少爷回去吧。”


    他转过身,球球笑着趴了上去。


    “等一等,林轩哥哥,我还想去找姐姐,姐姐那么温柔,她肯定不会像娘亲和小姨刚才那样的。”


    “……好。”


    黛玉住的地方叫绛仙阁。


    林轩背着球球到的时候,她已经起身了,紫鹃和雪雁她们正在为她梳妆。


    在门外三步远的地方,林轩就把球球放了下去,自己只等候在门外。


    “姐姐——!”


    球球是自己跑进去的,直接扑进了他姐姐的怀里。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起得倒是比平日里要早,还这么小就偷吃酒,昨晚难受了吧。”黛玉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已经不烫。


    “哼哼……姐姐亲一亲,就不难受了。”球球抬起脑袋,闭着眼。


    本来已经差不多要好了,紫娟和雪雁还额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这会儿都退了一步,好让姐弟两个方便些动作。


    幼弟太会撒娇,实在叫人无法拒绝他这样小小的请求,黛玉无奈摇头,最后还是纵容了,在他的额上轻碰了一下。


    “嘿嘿!”被姐姐亲了之后,球球突然不好意思了,这还是姐姐第一次亲他,他把自己埋在姐姐的怀里,一个劲地傻笑。


    小家伙就这么赖在这不走了,陪着姐姐吃了早饭后,又继续陪着她盘账。


    黛玉偶尔抬头,跟他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对视上。


    球球就会凑上去问:“姐姐是不是渴了?我去给你端茶!”


    就像一只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单纯小狗,期盼着能够被需要。


    黛玉不忍看见他失落,只得随他去,偶尔还会让他帮着传个话,送张纸,安排给他类似这样的小事。


    球球干得可起劲儿了,还特别认真,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待着,随时待命。


    黛玉偶尔站起来歇一歇的时候,拿了自己正在读的诗集,从中挑出些简单的字,单独教他认识,也会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运笔,感受书写的魅力。


    管家过来了两趟,见姐弟俩相处得如此亲密融洽,还悄悄地流了几滴眼泪。


    “这是我们林家之福,是福啊。”


    约定之期一到,陈宁直接把人拐跑。


    黛玉还纳闷:“今日那小家伙怎么不来呢?”


    雪雁猜测:“许是少爷他……今日赖床了?”


    “那你去告诉紫娟一声,叫她到小少爷房间里去瞧瞧。”


    又想了想,黛玉觉得不妥,“罢了罢了,叫他好生睡着吧,等他醒了,自会过来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的幼弟如今已经身处安乐亲王府,正陪着那位在人前鲜少露面的老千岁用早膳。


    “怎么给困成这样了?昨晚上没睡好吗?”安乐老亲王瞧他脑袋都快低到碗里去了。


    球球使劲晃了晃小脑袋,又打个哈欠,终于有些打起了精神。


    “娘亲说,这叫起床拖延症,我每天起床的时候,总想着再睡一会儿。”


    “你娘可真够宠你的,还给你编了个名头,什么这个症那个症的。照本王看,你这就是懒的。”


    嘴上说着嫌弃,手上还亲自给他夹了一个他最爱吃的汤包。


    球球用鼻子嗅了嗅,瞌睡彻底醒了。


    “是蟹黄汤包!”


    老亲王应道:“嗯,你尝尝,吃饱了咱们再去后边儿钓鱼。”


    王府长史真的很想问自家老千岁一句:这小公子真的不是您的私生子吗?要知道这京都哪儿来的蟹,都是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还有说起那鱼……


    总之都是血泪史啊!三言两语根本说不尽!


    “好吃!你也一起吃!”球球点着小脑袋,反客为主,招呼起主人家。


    安乐老亲王还真的夹了一个汤包吃着。


    “吃着味道还行,不过这蟹最好吃的时节,还得是秋天。”


    这一老一少,还真的跟寻常的朋友似的,很自然地聊着天。


    “对了,我的好朋友,我有一个要求想跟你说,你必须得答应我。”


    “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


    “我们家现在院子里没有养鱼,我已经很久没钓过鱼,待会我要是输给你了,你不许笑话我。”


    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是要面子的,而且本身作为彼此的钓友,最喜欢的一个环节,就是比较双方最终的收获。


    既是因为有段时日不曾见到,安乐亲王心里一直惦记着这小家伙,也是因为自打回京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总之这两个原因加在一起,安乐亲王这次还真的答应他了。


    “行,不笑话你就不笑话你。”


    老亲王答应之后,又问他:“你来到京都也有些日子了,觉得这儿怎么样?喜欢吗?”


    球球认真地想了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安乐老亲王都被他整笑了。


    “我既喜欢,又不喜欢。”球球是这么告诉他的。


    “哦?仔细说给本王听听。”老亲王还真的很感兴趣。


    “我喜欢呢,是因为我姐姐在这。你肯定不知道,我姐姐她长得可好看了,那个词叫什么?花什么月来着?就是形容人长得很漂亮的!”


    旁边的长史提醒道:“可是花容月貌?”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我姐姐就是花容月貌!”球球说完,还朝着那位长史感激一笑。


    那位长史略站直了一些,也回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看得安乐老亲王不禁开怀一笑。


    “你爹当年可是名动京都的探花郎,最近也是因文采出众得了皇帝的宠信,你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连花容月貌这个词都说不出,往后还是好好读书吧,可别给你爹丢人。”


    最近林如海势头不错,他多少听说了一些。


    “你们大人怎么都一个样……每个人都催着我读书,读书真有那么好吗?”他不太懂。


    “等你以后慢慢长大,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先不说这个了,接着说回方才的问题,你说你喜欢京都,是因为你姐姐在这儿,那你不喜欢京东,又是为什么呢?”


    “这件事有点复杂,我姐姐原先住在她外祖母家,可是那个府里,有好多坏人,她们都欺负我姐姐,所以我才不喜欢京都。不过现在不会了!”


    老亲王笑着说:“因为你姐姐现在,已经回你们林家去了,是不是?”


    球球小嘴张着,震惊地问:“你好聪明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冷不丁被小孩儿给夸了,安乐老亲王觉得很有意思,心情更愉悦了,还有了心思逗乐。


    于是故意哄骗小孩儿说:“有个秘密,我现在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跟别人说,其实我是个神仙,自然什么事都知道。”


    “哇!神仙!”球球顿时化身小粉丝,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搭在桌上的袖子。


    “现在你知道我是神仙了,你有什么愿望想让我帮你实现吗?”老亲王继续诱惑他。


    “愿望?”球球在思考。


    旁边的王府长史却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要求,惹了老千岁的厌弃。


    “想好了吗?”安乐老亲王问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想,但他现在确实也有些在意,会从面前这个小家伙的嘴里说出怎样的答案。


    “嘻嘻!”


    球球有些狡黠地大声对他说:“我想要今天钓的鱼——比我的钓友多!”


    安乐老亲王与他那位长史一样,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就这?


    长史甚至想提醒这位小公子,要不再想想呢?这么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安乐老亲王低头无声地笑了,等他再看向球球的时候,对他的喜爱和亲近又多了几分。


    说这小家伙傻吧,也不见得。可说他聪明吧,又不知道方才多少管他要点什么回去。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小东西,入了他的眼,让他上了心。


    “神仙自然会……如你所愿。”


    天气冷,原本是打算,坐在四周设了厚厚一层棉帘的亭子里钓鱼的,但安乐老亲王这次,只随便应付了一会儿,就主动认输了。


    随后带着小家伙去了温暖的殿内坐着,跟他说着些,寻常大人听着很无聊,甚至是幼稚的对话。


    “刚才听你说起你姐姐,你很喜欢她吗?”


    “嗯。”


    “为何?”


    “因为她是我姐姐啊。”球球回答得很理所应当。


    “可你从未见过她,她还比你大了整整有十岁,你对她不觉得陌生吗?”


    “当然不觉得了!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是我姐姐,我就是很喜欢她,我姐姐她也很喜欢我的,她很温柔地照顾我,教我读书写字。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现在我可以去找姐姐,我还可以帮姐姐的忙。而且家里有了姐姐,我爹跟我娘都很高兴。”


    听了球球这番话,安乐老亲王大约是懂了,一时之间有些羡慕他们姐弟俩的感情。


    “本王也有兄弟姐妹,而且还有很多。”


    “真的吗?那你可真幸福,有那么多人陪着你。”球球光是有一个姐姐,都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


    老亲王笑了笑,没有与他说,其实真实情况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皇子公主那么多,父皇却只有一人,谁不想让父皇更宠爱自己?虽然是兄弟姐妹,但从出生那一刻起,彼此之间就注定存在竞争,几乎每一个皇子公主都见识过后宫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或是陷害,或是利用,有时候即便是一母同胞,都会互下狠手,更别提异母所生。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球球看他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所以才会这么问。


    “还好,我对他们就像你对京都一样,喜欢也不喜欢。”


    “好吧,那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不好。”


    “你现在倒还真成了我的知己好友了。”安乐老亲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球球歪着小脑袋反问:“我们本来一直都是好朋友,难道不是吗?”


    “是是是,中午想吃什么?叫他们先准备着。”


    说的是让球球来陪他钓鱼,其实是他陪了球球一整天,最后入了夜,球球困得不行了,老亲王才让人准备了软轿送他回去。


    林家人也都没睡,一直等着。


    尤其是黛玉,问了亲爹和继母,球球到底被谁接走了,一个也不肯说,她实在放心不下,心乱如麻。


    心里的猜测一直不断:能让爹爹和妗姨三缄其口的人,必定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球球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如何结识这样的人物的?


    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些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里的桥段。


    莫不是……妗姨其实出身高贵,是为了逃婚才跑到扬州,球球被妗姨的娘家人给接回去了?


    又或者球球其实不是爹爹亲生的?人家有个了不得的亲爹?


    正当她继续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门房进来喊着:“小少爷被送回来了。”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进来了,他穿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这分明是京中世家贵族人人鄙夷,又不得不畏惧的锦衣卫。


    这个锦衣卫怀里抱着的,俨然就是她已经熟睡过去的幼弟。


    送人的还是陈宁,他跟林家人已经算是熟识,跟上次在扬州一样,把球球递给杨妗妗之后,简单跟林如海打了个招呼,转身就离开了。


    黛玉等他走后,才敢开口:“爹爹,妗姨,方才那位是、是锦衣卫?”


    “嗯,其实球球有一位一起钓鱼认识的朋友,今日就是被邀请去那位朋友家中……呃……”林如海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但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去他家中钓鱼,方才那名锦衣卫是人家的下属,只是送球球回来,玉儿不必害怕。”


    黛玉当然觉得有点奇怪,球球的朋友不应该也是小孩子吗?小孩子怎么会有一个锦衣卫做下属?


    不过她又自己替她爹找补了一下,大约爹爹刚才一定是不小心说错了,想来应该是那孩子家中长辈的下属。


    “原来是这样,那爹爹跟妗姨,方才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杨妗妗只能帮丈夫一起圆谎:“球球的那位钓友他、他身份有些特殊,我们也不是不告诉你,是怕吓着你。”


    “吓着我?妗姨,你也太小看我了,宝玉还有个朋友是北静王呢,莫不是球球的那位朋友,比北静王身份还要尊贵?”


    这几句黛玉是笑着说的,显然并没有当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林家夫妇俩却都不说话了,因为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按照那位老千岁的脾性,十有八九是不喜欢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的,所以知道未必是件好事。


    这个时候杨婉婉出面,岔开了这个话题:“那个、姐姐姐夫!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大家都赶紧回去睡吧,明儿冬至,姐夫不是休假三天,要请我们一家子出去逛吗?睡足了才有精力出门,大家说是不是?”


    “啊!对对对!玉儿啊,你也回去睡吧,今天确实够晚的了。”杨妗妗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林如海也是如此,尽力维持着平常的淡然。


    “你妗姨和你婉小姨都说得对,明儿爹请你们出去,吃好吃的,逛街,陪你们一整天,快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那好吧,爹爹,妗姨,婉小姨,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些睡。”


    “去吧去吧,呵呵!”


    黛玉转身之后,总觉得三位长辈方才都笑得很僵硬。


    “吓死我了,差点就说漏嘴了。”杨婉婉以手作扇,给自己的脸上降温,她都紧张得开始冒汗了。


    杨妗妗还是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


    “老爷,咱们真的要这样一直瞒着玉儿吗?”


    林如海叹了口气,“先就这样吧,那位老千岁咱们也不太了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也是为了玉儿她好。”


    随后,他们几个也各自回房去了。


    第022章 第 22 章


    “馄饨——!皮薄馅儿大的馄饨勒!”


    “冬至来吃汤圆喽——!才包好的汤圆!又香又甜——”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只要两文钱一个!”


    “豆腐脑——!今早才出锅的新鲜豆腐脑!”


    ……


    一家人才从马车上下来, 就听见做各类吃食的小贩们在卖力吆喝。


    “好热闹……”被亲爹抱着的球球目之所及,全都是吃的。


    黛玉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禁疑问:“怎的这些小贩, 今日全都卖的是吃食?莫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早市人多,杨妗妗怕路过的行人挤着她,就与妹妹杨婉婉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顺便解答小姑娘的疑惑。


    “你呀, 出门少, 所以不知道。之所以先出摊的,都是这些卖早点的,只因那些出门晚的人,肯定已经在家里吃过早饭了, 最多买些零嘴尝一尝, 不会去买他们的早点。至于别的摊子,得略微晚些时候才出来, 也是因为那会儿出来逛的人,肯定比现在要多。”


    黛玉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多谢妗姨告知。”


    这也不算难以理解,只是黛玉常年憋在府里,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气, 所以一时想不到这些。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 我自幼就长在民间, 见惯了,自然就看透了。今儿冬至, 我与你爹想着,老冯夫妻两个, 常年在厨房替咱们家忙活着,就特意放了他们三日假,好叫他们俩歇歇,也带着孩子出去玩一玩。这三日咱们就在外头吃,看看都想尝些什么?”


    杨婉婉在外头走动得多,主动推荐说:“别看着这些摊子小,其实味道都还不错。但我告诉你们一个巧宗,这么早看着客人就多的,肯定错不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球球在前头嚷嚷:“爹爹!那里围着好多人,我也要吃!”


    跟在后边的三位女眷都笑了。


    杨婉婉有些自豪地说:“要不说这小家伙是我外甥呢,跟他小姨我一样聪明。”


    立马被她亲姐姐怼了回去:“可不是,还跟你一样贪嘴呢。”


    “姐!”杨婉婉半是撒娇半是不服气喊了一声。


    “我大外甥女就在这儿呢,你能不能给我这当小姨的留点面子。”


    杨妗妗只好说:“行行行,我不说你。”


    本来一直忍着笑的黛玉,一抬头,发现前面已经瞧不见爹爹和幼弟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下意识主动牵着她们。


    “爹爹和球球他们怎么不见了?我们赶紧去找找他们吧。”


    “玉儿你别着急,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你担心他们做什么?还能丢了不成?”杨婉婉大大咧咧的,随口就这么一说,也没想到小姑娘其实会害怕这一点。


    更为心细的杨妗妗,却注意到小姑娘突然主动与她们牵手这个举动,这是一种内心不安的表现。


    便柔声安抚她道:“玉儿别怕,你爹爹他们肯定就在这附近,不会走远的,妗姨和你婉小姨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咱们这就跟上去瞧瞧。”


    左右牵着两只温暖的手,黛玉心里的惊慌渐渐平息,点了点头,心里更为依赖继母和小姨了,一直挨着她们一块儿走。


    “在那儿呢!卖糖葫芦那儿。”


    一经杨婉婉提醒,俩人立马也都瞧见了。


    球球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恰好在往这边喊:“姐姐!快来这儿!”


    等杨氏姐妹和黛玉与他们会合之后,球球把手里一支没吃过的递到姐姐面前。


    “喏!我给姐姐买了糖葫芦,可好吃了。”


    黛玉接了糖葫芦,只拿在手里,不好意思当街吃。


    只见林如海挑了一下眉头,但这会儿并没有声张。


    最后一家子还是没去人多的地方挤,挑了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小店,点了些东西。


    林如海这时候才似笑非笑地对球球说:“方才那两串糖葫芦,明明是你爹我付的钱,怎的就成了你买的?你这种做法,往好听地说,就叫借花献佛,往难听了说,就叫慷他人之慨。这又是个什么道理,你倒是与我说说。”


    说完,故意抢走了幼子只咬了半口的糖葫芦。


    “爹爹!还我糖葫芦!你怎么可以这样呢?”球球急了,偏又抢不过,只能嘴上嚷嚷着。


    “若是你说不出什么道理来,这糖葫芦么,不如爹爹就替你吃了它。”林如海作势还真的咬了半颗。


    吃完点了点头,甚至还评价了一番:“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就是这糖衣,要是能再裹厚些,就更好了。”


    其实林如海也挺喜欢甜食的,只是平时为了维持身形,吃得少。


    其他人也都没声张,盯着小家伙等着看热闹,预备听他如何回答。


    球球盯着爹爹手里的糖葫芦,灵机一动。


    “我跟爹爹是一家人,爹爹和娘亲曾说过,一家人不分彼此,爹爹你不要跟我如此见外。”


    林如海和杨妗妗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还真是不好反驳。


    “你是挺不跟你爹客气的。”作为球球的亲娘,杨妗妗摇着头留了这么一句点评。


    “厉害了啊!小球球,真不愧是我的小外甥。”杨婉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继续火上浇油。


    “姐夫你听听,人家说得有道理啊,一家人可不是就不分彼此吗?”


    “给你给你,你瞧瞧你小姨,护你护得多上心。”林如海笑着把糖葫芦塞回幼子手里。


    黛玉觉得自家人虽然就这么几个,可每天的热闹确实不少,看都看不过来,总叫人忍不住想笑。


    而先前在外祖母家的时候,虽然一起玩的姐妹们众多,但她总是难免有黯然伤怀的时候,与跟自己的家人相处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用过早饭,一家子开始到街上去逛,买了好些东西,有冬至必备的九九消寒图,据说等将其全都点尽,便到了来年春回大地之际。


    一边儿逛,长辈们还会向黛玉灌输一些关于寻常百姓的生活常识。尤其是林如海,还会告知女儿府上到铺子里采买各类东西的流程,其中都暗藏了哪些不与外人道的玄机。


    “玉儿你既然已经接下了咱们家的管家职责,作为主人家,就不能轻易受人蒙蔽,市面上物价几何,不说能够做到了解得分毫不差,但一定要心中有数。”


    “管理家事涉及多个方面,外出得准备合适的车轿,吃饭得准备食材米粮,日常的还有咱们所穿的衣料鞋袜、所用的香烛茶叶、所藏的古董文玩、所养的鸟雀猫狗之类等等,自然,还少不得洒扫打理园子、侍奉咱们的仆役,方方面面,仅仅靠你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


    黛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确实如此。


    林如海最后笑看着她说:“所以玉儿,你得学会驭下。”


    黛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多谢爹爹指点。”


    怕敏感多思的小姑娘,会给自己太多心理压力。


    杨妗妗从旁安慰说:“不急不急,你才接手几天?这里边的门道多了去了,你爹活到如今这岁数,也不敢说就能做到一点儿错都没有,左右是咱们自己家,玉儿你就当练手,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是为难的,尽管告诉我们这些长辈就是。”


    “这事儿我估计我跟我姐都做不了,我姐她忙,我光是听着就已经开始头疼。”杨婉婉可没夸张。


    此刻黛玉的眼神温柔而坚定,说:“没关系的,妗姨和爹爹你们都忙你们各自的去吧,婉小姨也不必勉强,就交给我吧,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自当该为家里尽一份自己的力。”


    况且家里现在也就只有她,最适合接管。她要承担起这份责任来,守护住这个让她觉得无比温馨的家。


    满是欣慰的林如海轻拍女儿的肩膀。


    “逛了一上午,想必也都饿了,带你们去一家最近风靡京都的食肆尝尝鲜。”


    到了地方,一进门,就让人感觉到这家与别家酒楼不同。


    共三层楼高,中间一个圆形的高台,被许多从顶楼垂下来彩色绸带半遮半掩着,上边坐着五名蒙着面的乐师,男女都有,此景并无轻浮之感,反而因朦胧而显得高雅。


    乐声大多是些激昂的曲调,听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再配上这家店的招牌羊肉锅子,一家子都吃得大汗淋漓,十分痛快。


    “姐夫,这羊肉真不错,味道确实好,涮着锅子吃,浑身都热起来了,尤其适合寒冬腊月这个时节。我之前一直在外头转悠,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家店呢,你是从哪儿知道的?”杨婉婉好奇,就问了一嘴。


    林如海解释说:“这还是我从翰林院的同僚那里得知的,新鲜羊肉实在有限,这家店每日也就开放二十桌,得排号。这次还是我帮了人家的忙,人家赠予我的号。”


    在翰林院当差,虽然能够常伴天子左右,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问罪。


    若不是林如海经历了一次生死,又在扬州蛰伏多年。培养出了超乎寻常官员的谨慎,以及在应对危机时,作出了快速反应。


    昨日恐怕就要遭到圣上斥责了。


    事情是这样的,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叫: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为宰相。


    可想而知,在翰林院为官的,都是极具潜力之辈,而他们背后,大多早已有了各自投靠的势力,暗中角力是避免不了的。


    前两日林如海请过一次假,偏偏当天急着要呈递一份文书,这差事自然只能分派给别人,也就是同为侍讲学士的孟自堇。


    但孟自堇家中那位独自抚养他长大的寡母病了,他走了神,偏生不小心出了个错,忘记避讳太上皇,还让一直与他不对付的一位姓刘的翰林发现了。


    人家当时闷不吭声,回去就写了个言辞犀利的折子,准备要在朝会上当众弹劾,彻底弄死孟自堇。


    第二天林如海上值早,从那位刘翰林的举止神态中,察觉到一丝异常。


    便问了问孟自堇:“孟翰林,昨日我家中临时有事,只得告假,不知期间可有发生些什么?”


    孟自堇也没瞒着,就告诉他:“昨儿有份文书要得急,不过我已经替你写了一份交上去了,别的倒是没什么了。”


    “是什么样的文书?孟翰林可否详细说说。”他总觉得不对劲。


    孟自堇大概描述了一下,林如海又自己赶着重写了一份,藏在袖子里。


    恰好当天林如海被召到御前侍奉,其间又赶上次辅大人入宫求见,他就在外间等候。


    文书并非奏折,看管不严,他趁机寻了个机会,将那份还未来得及被打开的文书悄悄替换了。


    那位刘翰林自然不知这些,害人不成终害己,反倒自己遭了罪。


    后来圣上看了林如海写的那份,还向其他大臣夸赞他的文采,让他又在翰林院小出了一把风头。


    孟自堇也是这个时候才知晓,原来林如海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救了他一回,自此,将林如海视为恩人,两人关系也迅速拉近。


    今日林家人吃的这羊肉锅子的号,就是孟自堇所赠,这店家幕后的主人,是他那位出身相府的妻子的手帕交。


    这次的危机虽然已经安然度过,但林如海暗自决定,从此更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防备着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明枪暗箭。


    当然,这些在官场当中,所遭遇的险象环生,林如海并不打算告知家人,不想让她们平白担忧,她们只需要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只要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他便会生出无尽的力量。


    球球见亲爹愣着不动,于是主动催促。


    “爹爹也吃。”


    杨妗妗也笑着说:“老爷不必让着我们几个,我们都是女子,就算加上球球这个小的,拢共也吃不了多少。”


    “女儿已经吃好了,爹爹吃吧。”


    黛玉将才烫好的羊肉放到他的碟子上,低下头腼腆地笑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她爹爹夹菜。


    “好……我吃,我吃就是了。”林如海这一刻觉得自己为她们做什么都愿意。


    每天吃吃喝喝,逛逛街,聊聊天,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家人就度过了整整三日。


    “这次冬至的假期,真是一个令人十分愉快而又不舍啊。”


    当翰林院的同僚发出这样一声感慨的时候,林如海深有同感。


    冬至过后,京都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将世间变为纤尘不染的一片纯白。


    早起推开房门,第一次看见雪这种东西的球球,兴奋得不行。


    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对一个东西产生浓厚的兴趣和好奇时,他们往往会做出一个令大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那就是塞进嘴里,先尝一尝。


    等站在他身后的林轩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打算吃第二口了。


    “小少爷!这可不能吃。”


    “冰酪,这个是冰酪,可以吃的,但是……这个冰酪怎么会不甜呢?”球球百思不得其解。


    当林轩正在苦恼,该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解释,虽然都长得一模一样,但它们确实不是一个东西这件事。


    球球已经拿着这个问题,跑去绛仙阁找他姐姐寻求答案。


    等他说出问题,没等黛玉回答,她身边的丫鬟紫鹃先开口逗弄球球。


    “小少爷,大约是因为这次的‘冰酪’实在是太多了,老天也变不出那么多的糖加在里边。”


    丫鬟婆子们听了这几句,都笑得前俯后仰的。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老天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求老天爷呢?”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千奇百怪,而且一个接着一个。


    这次紫鹃就没能接上。


    倒是雪雁先开口回答:“大约是大家都知道临时抱佛脚,做的都是无用功,所以遇到事情,就改求老天爷了吧。”


    黛玉这个做姐姐听不下去了,见不得这群丫鬟继续欺骗单纯的幼弟。


    啐道:“你们这群促狭鬼,就知道诨说。”


    丫鬟们这才老实收敛。


    “球球,你可别听她们刚才说的那些。外头那些像冰酪一样的,是雪。咱们扬州在南方,雪下得少,大约自你出生后,还没下过,所以你也不曾见过,是不是?”


    球球对着姐姐乖乖点头,转头开始控诉紫鹃和雪雁:“你们都喜欢骗小孩,你们坏,我不要跟你们说话了,哼!”


    那气呼呼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了。


    两个方才胡说八道的,忙上前来与他赔礼道歉。


    紫鹃:“好少爷,我知道错了,方才不过逗你玩儿的。”


    雪雁:“我的小少爷,可别生我的气了,我这就去给你做梅花糕来,好不好?”


    球球的小耳朵迅速捕捉到重点,问:“梅花糕是什么?”


    “是咱们江南的一种点心,我娘教我做过。”雪雁本就是淮扬本地人,她娘以前是一户大户人家里的厨娘,跟那户主人家的其他厨娘学的。


    “要是你真的给我做这个点心,那我就原谅你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后厨做点心。”说完,雪雁就真的忙活去了。


    紫娟见状,也照猫画虎,有样学样。


    “那我帮小少爷缝一只威武的布老虎怎么样?”


    球球很大度的,只要别人愿意哄他,他总是很给面子。


    “那好吧,但是以后你不可以再骗我哦。”


    “好好好,以后再也不敢了。”紫鹃向他再三保证。


    等到林如海这个月休沐,积雪还是厚厚的一层,他又陪着女儿和幼子在后院的空地上,一起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足足有半个他自己那么高。


    等杨妗妗从医馆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


    “老爷,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训斥完老的,舍不得再教训两个小的,便缓和了语气。


    “瞧你们,都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赶紧进屋换身衣服,再喝碗姜汤驱驱寒,可别真的冻病了。”


    虽然被迫回到屋里,但球球依然难掩兴奋。


    “爹爹,娘亲,姐姐,我们给雪人也取个名字吧。”


    “给雪人取名字,亏你想得出来。”不过杨妗妗到底还是没舍得说出雪人会融化的现实,来打击孩子。


    偏偏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俩都是极富才情,又崇尚浪漫的人,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阵,可谁也说服不了谁。


    接着就是二人互拼诗词储备,最后竟然是黛玉略胜一筹。


    “是爹输了,吾儿甚好,吾心甚悦,引以为傲。”


    黛玉当场羞红了脸,但还是谦虚道:“爹爹整日忙于公务,自然不及女儿悠闲,可以时常翻阅诗书。”


    “好了,两个都是咱们家的大诗人,都别谦虚,你们再说下去,球球都要睡着了。”


    父女两个扭头一看,方才主动提出要给雪人取名字的小家伙,这会儿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偏偏他的眼皮将将还睁着一条细缝,没让自己彻底睡过去。


    见此情形,大家又是一通笑。


    名字虽然最终没有起成,但球球对雪人的感情却很深。


    每天都要过去看它,与它说话,跟它分享吃食,甚至还动过把它搬回房间,同它一起睡觉的念头。


    幸好被家里的其他人联合起来劝住了。


    但雪人终究还是有融化的那一天,它一点点缩小变矮,直到最后,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没有了。


    就在它完全消失的那天早上,球球跑到这里来看它,怎么也找不到它,哭得很是伤心。


    “雪人不见了,它离开我们家了,哇——!”


    林家其他人这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雪人在他心里很重要,就像是他的一个朋友。


    “乖崽,不哭不哭,等下次再下雪的时候,它不就又回来了。”杨妗妗哄着他。


    “真的吗?”球球抽泣着问。


    “当然是真的了,以后每年它都会回来与你重逢的。”黛玉也从旁安慰他。


    晚上林如海回府,夫妻俩躺着睡觉的时候,杨妗妗提出了一个想法,与他商量。


    “老爷,虽然现在有黛玉和林轩陪着球球,但她们毕竟都不是球球的同龄人,过完年,球球就满三岁了,要不要给他找个学堂?”


    “现在?三岁有些过早了,还是等到球球五六岁的时候再说吧。”林如海不太赞同。


    “咱们球球年纪太小,也根本坐不住,咱们自己教还好,换做外头的教书先生,必定少不得动用戒尺,你舍得?”


    杨妗妗坐了起来,解释说:“我不是说那种只读书识字的正经学堂。”


    “嗯?你还想找不正经的?”林如海开了个玩笑。


    “别贫嘴,我是指可以有一些跟球球差不多大的,他们彼此可以一起玩耍,互相做伴的那种学堂。”


    “这个么……我找自堇打听打听。”


    第023章 第 23 章


    “我明白了, 林大人是想为你那幼子,寻些年岁相当的孩子做伴。”


    林如海一提起,孟自堇就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不错, 正是如此,本也没指望着他这个年纪就能有多用功,只是我膝下唯有一双儿女,长女与幼子差了十岁, 如今长女帮着掌家, 自是无法时刻陪伴幼弟。幼子前些日子,因为家里堆的雪人化了,心情抑郁,所以我才想着替他寻些伙伴, 总好过闷在家里。”


    “你家竟是你女儿掌家?那令夫人也能没有意见?”孟自堇自然知晓林如海那位出自国公府的发妻已经病逝, 如今的妻子是后来娶的。


    “夫人家中世代行医,她忙于在外治病救人, 一直不敢让家中琐事耽误她的正事。”林如海据实相告。


    孟自堇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没错。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倒也能理解。可你们家的事总得有人打理吧,全都交给管家能放心?”


    “先前在扬州时,自是我来管。到了京都以后,长女不舍我太操劳, 就从她外祖母家搬回来, 接手了过去。”


    听完林如海的解释之后, 孟自堇用一种很新奇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遍,对那位林夫人和那位林家小姐都很是好奇。


    “你们家还真是特殊, 以前竟然是女主外,男主内。不过尊夫人悬壶济世, 圣手妙医,值得敬佩。令嫒不但十分孝顺,而且还能干,连最小的儿子也省心,即便不高兴,也不曾哭闹,还真是令人羡慕。”


    别人家的孩子多好,多乖巧,多省事,孟自堇实在忍不住,开始对着林如海大吐苦水。


    “不像我家,是一对不中用的小子,成日里书也不好好读,整天在家里惹我夫人生气,在外也不学好,总与人打架,只会丢我的脸,偏偏我那岳父岳母还袒护得紧,不说也罢。”


    “孟大人谦虚了,各有各的好,我还觉得你们家热闹呢。”林如海笑着奉承了一句。


    “要不是我家那两个小子,与你那幼子差得年岁有些大,倒是可以让他们领着一块儿。这样,我岳父他认识的人多,过两日元旦,正好我陪我夫人回娘家,到时候跟他们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


    “那就有劳孟大人了。”林如海不介意为了孩子舍下些脸皮。


    孟自堇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表示亲近,笑着说:“咱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些。”


    “不急,冬日里也不放心让孩子出门,本就打算等到开春再入学。”


    “行,这事就交给我了,回头有消息了,我立刻告知你。”


    按照律例,百官有五日假,这五日,却也并不是全然能够在家休息。临近新年,亲友之间都会提前互送年礼,年后再互相拜访祝福。


    今年是黛玉掌家,筹备年礼自然要与长辈事先商议。


    “我问过管家了,林家本家就只剩下咱们这一支,在京都,咱们家也没什么别的要紧亲戚,也就是外祖母那边,需要备一份。爹爹,妗姨,婉小姨,你们还需要送给哪几家?我这会儿先记下,赶在年前替你们都备齐了,挨个送去别家府上,免得失了礼数。”


    杨妗妗这边给了几个时常打交道的药铺名单。


    “这几个,倒也不必按你爹爹的名义送,只需报我的名字就是了。”


    “知道了,那小姨这边呢?”黛玉停笔,侧过头去看她。


    杨婉婉也给了个镖局的名字。


    “就是我一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大外甥女,你就随便些,不用太隆重,意思意思就行了,送的礼太重,我怕人家还礼还得另外花销许多。”


    “好,小姨放心。”


    林如海等她们姐妹俩说完,才开口,提了几位要好的朋友和曾经的同窗,还有翰林院的同僚以及当年主持他那一届春闱的座师。


    分别送些什么,林如海也叮嘱了一遍。


    黛玉运笔的动作一直未停,球球一直巴巴地等着姐姐问自己。


    结果他姐姐停笔之后,直接就把记录的本子合上了。


    “姐姐,还有我,我还没说呢!”


    “嗯?球球你……也要给谁送年礼不成?”黛玉有些意外,小孩子之间似乎不必如此正式。


    球球很坚定地点头,给了姐姐一个十分肯定的答案,他确实也要送来着。


    “要送的,是给我的好朋友,他会邀请我陪他一起钓鱼。”


    黛玉突然记起来了,上个月有一日幼弟确实不在家,大晚上都睡着了,才被一位锦衣卫送回来,当时爹爹和妗姨说的,好像就是幼弟被一位朋友邀请钓鱼去了。


    还从他那好友家里带回来了一笼蟹,个头不小,她觉得那味道比往年在外祖母家吃的还要鲜美,想来价值也不菲,既然收了人家的赠礼,回一份也是应当的。


    “你那位好朋友是哪家的?”黛玉重新翻开记录的本子,拿起毛笔蘸了墨。


    “他家,我不知道……他家可大了,是宁哥哥带我过去的,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球球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发愁。


    在场的知情人全都在心中腹诽:那可是亲王府,能不大吗?


    “那他家姓什么呢?这个你总晓得吧?”黛玉耐着性子再度询问。


    球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地回望他姐姐。


    “你连他姓什么也不知道,家在哪儿也不知道,就跟他做好朋友了,还去别人家里钓了一天一夜的鱼,还拿了那么大一笼蟹回来?”黛玉觉得现在的孩子交朋友未免也太不顾及。


    “昂……有什么不对吗?”球球很真诚地请教。


    黛玉实在无法回答幼弟的问题,只得看向两位长辈。


    “爹爹,妗姨,那你们总该知道吧。”


    杨妗妗看向林如海,用眼神询问他该不该说,林如海微微摇了一下头。


    “我们也不知,球球的朋友,我与你妗姨都不曾见过。”可不是,连面都没见过这句,是实话。


    “你们就这么放心让他跟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做朋友?”黛玉觉得这对父母未免也太心大些。


    杨妗妗咳嗽了一声,给她妹妹使了个眼色。


    “啊?”杨婉婉试探地指了一下自己,我说?


    黛玉顺势看过去,问:“难道小姨见过球球那位来历神秘的朋友?”


    “哈——哈哈!对!我见过一次,那个老千——”


    “咳咳咳!”林如海猛地咳嗽出声。


    把岁字硬生生吞了回去,杨婉婉紧急改口:“那个老、老熟人了,呵呵!”


    “爹爹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怎么突然咳得如此厉害?”黛玉下意识把视线放在她爹爹身上。


    杨妗妗笑着拉过林如海的胳膊,装作给他诊脉。


    “没什么,估计就是京都的冬天,过于干燥了些,回头叫厨房,给你爹炖些清喉润肺的雪梨枇杷汤喝。”


    “那就好,京都确实比不上咱们扬州气候湿润,爹爹每日要多喝些水。”因为继母给的药对她很有效,黛玉一直很信任继母的医术,并未怀疑。


    “好好好,都听你们的。”林如海笑着应答。


    他又说:“至于给球球朋友的那份年礼,就让管家去准备吧,玉儿你操心的已经够多了。”


    黛玉也没继续深究,想着小孩子之间互送些礼,确实不必太过正式。


    “也好,至于咱们家收到的年礼,除了爹爹的好友同僚,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韩大人府上也送来了一份,但却是以他目前在扬州住着的女儿女婿的名义。”


    林如海问了名字,又捋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正是扬州守备家的少夫人。


    杨妗妗又与黛玉解释了之前改期回京都,正是因为这位少夫人摔了一跤,临时生产,她去帮了一把。


    “毕竟人家认了你妗姨做干亲,托娘家送来一份年礼,这倒是不太意外。”


    黛玉点了点头,又说:“但咱们家竟还收到了一份来自通政使谢家的贺礼,爹爹,咱们家与谢家又有何交情?”


    林如海想了好半日,才回忆起:“我的祖母,也就是你们的太祖母,倒是姓谢。只是她老人家去世早,娘家那边早就不联系了。”


    别说祖母那一辈了,自从林如海的双亲故去,连林如海母亲的娘家,都早已断了联系多年。


    “莫不是这位谢大人是太祖母母家那边的亲戚?”


    林如海点了点头,估摸着错不了。


    “人家既然主动送了年礼来,说明有意认咱们这门亲戚,自当得添上些回赠过去,年后爹再带着你们亲自登门拜访。”


    林家人丁稀少,在京都多一份助力,总归是好的。


    等到了除夕夜,自然是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团圆饭,饭后就到了球球最期待的环节——燃放烟火炮仗。


    “来,每个人都过来分一小把,今儿都乐乐呵呵的,讨个好彩头。”


    杨妗妗不差钱,也习惯了现世给员工发年终奖,激励员工上进那一套。还拉了黛玉和她妹妹一起,提前给每个人发了新年红包。


    “谢谢夫人小姐。”


    “主家每年都发红包给我们,真是太好了!”


    “主家实在大方,来年必定鸿运高照。”


    “都好都好,承大家吉言了。”杨妗妗就喜欢这样皆大欢喜的气氛。


    自愿从扬州千里迢迢跟来京都的也好,今年新到林家做事的也好,都满心欢喜,总之林府上下就没有哪个不高兴的。


    黛玉心里算了一笔账,分下去的数目其实并没有多少,但众人脸上的笑意却又分外灿烂。国公府的仆从却不是这样,他们总想要得更多,这也克扣,那也克扣,可府上分下去的月钱并不算少了。


    想着想着,实在不得其法,黛玉便将疑问说了出来。


    杨妗妗告诉她:“下人也是人,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人家来给咱们府上做工,就是为了领着月钱,回去同他们的家人过得好一些。”


    “是了。”黛玉也明白这一点。


    “平日里咱们府上就事论事,从不动不动给人脸色瞧,就是有人做得不好了,也不会随意罚人银子,而是立刻把钱给人结清了,不再用他们就是。我们家能做到这些,国公府可能做到?他们家这个下人攀着这个主子,那个下人攀着那个主子……”


    杨妗妗点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只留了一句:“剩下的你自己慢慢领悟吧。”


    “多谢妗姨指教。”


    这头二人在说着这些私房话,那头的父子俩都撒开了欢。


    林如海一连放了好几个炮仗,享受着幼子的惊呼和崇拜。


    “爹爹!我要自己放。”球球主动提出请求。


    林如海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幼子体验一把放炮仗的快乐,又能保障他的安全。


    “这样,你举着这支着了的香,爹爹抱着你过去,你来放,爹爹抱着你往后跑,如何?”


    “好!”


    父子两个第一次协同合作,都紧张得不行,好几次都没点着。要不就是球球太过紧张,先尖叫着叫他跑,要不就是林如海跑得太快,球球手里的香根本来不及碰到引线。


    旁边围观他们的人,每次看见他们失败,都笑得很大声。


    “都怪爹爹!爹爹跑得太快了!”球球先发制人,把一口大锅甩他亲爹头上。


    “怎么成我的错了?明明是你自己没点着。”林如海也跟着变成三岁小孩儿,与幼子拌起嘴来。


    “你们父子俩大晚上的,这是在给大家表演耍猴呢?还能不能行了。”杨妗妗笑着开口,故意激他们。


    父子俩的胜负欲彻底燃烧起来。


    “好丢人呀,爹爹,这次咱们可一定要成功,别让他们再笑话咱们了。”球球主动求和,悄悄地跟亲爹打商量。


    “行吧,我这个一家之主也不能真的颜面扫地。”林如海同意暂且休战,合力先成功点着一个炮仗。


    “这样,咱们得制定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林如海这次是真的开始认真了。


    “我数一二三,你就开始点,一旦着了,你就喊一声,咱们立马往后撤。”


    球球握拳,坚定地点了一下小脑袋。


    “好!”


    先移动到目标跟前,父子俩同时深吸一口气。


    “预备,一、二、三,点!”


    球球这次稳住了手,引线燃起火花,他激动地大喊:“啊!”


    林如海把他往自己怀里一藏,转身就跑。


    啪!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爹爹!”球球抱着亲爹的脑袋,在他脑门上直接吧唧亲了一口。


    林如海也笑看着幼子,终于恢复了三分往日的端庄。


    “高不高兴?这下他们可没法儿再笑话咱们父子了。”


    “高兴!”球球双手高举,笑得两边的酒窝都全露出来了。


    杨妗妗向黛玉吐槽:“玉儿你看看他们俩,球球也就罢了,连你爹今晚都跟着幼稚得不行。”


    “嗯,爹爹确实也幼稚。”黛玉主动揽着继母的胳膊,同她一起围观同样幼稚的爹爹和幼弟。


    “好啊,球球你听见没有?你娘跟你姐姐她们竟然说咱们俩幼稚,咱们把她们抓过来,让她们也幼稚一回怎么样?”


    “好!抓姐姐!抓娘亲!”


    “啊!”被抓的二人笑着叫着,转身开始逃跑。


    “小姨!你替我拦着他们!”黛玉向在场之中武艺最高强的杨婉婉求助。


    “玉儿,姐姐,你们都躲到我身后去!有我在呢,我看我姐夫和球球怎么抓你们!”


    最后变成类似老鹰捉小鸡的家庭游戏,父子俩是鹰,杨婉婉是充当保护者的母鸡,黛玉和杨妗妗是被抓的小鸡。


    一家人又笑又闹,虽然只有五个人,却根本不会觉得冷清。


    最后还是球球最先体力不支,投降宣布放弃。


    一家子又回了屋里,四个大人开了一桌马吊,球球看着看着,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老爷,夫人,小少爷睡着了,要不要送回房间去?”一直守在一旁的林轩问了一句。


    “几个大人在这儿守岁就行了,你抱他回去吧。”林如海回的话,杨妗妗沉迷在牌桌上,根本顾不上儿子。


    林如海又叮嘱女儿:“待会儿,玉儿你若是困了,就跟爹说,在咱们自己家,就不必顾忌,困了就去休息。”


    “女儿不困,爹爹,到你了。”黛玉正好是林如海的上家。


    牌桌上无夫妻,也无父女,更无姐妹,在座的个个都是聪明人,互相算计起来,一点都不玩虚的。


    不知不觉,天光破晓。


    恰好一轮结束,杨婉婉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不打了不打了,就到这儿吧。”


    “玉儿,还不抓紧拜年拿红包,你小姨可就要溜了,昨晚她可没少输,也不知道荷包里还有没有钱给你们发红包。”林如海笑着打趣。


    “我还能少了我两个外甥的红包了?姐夫你把我说得也忒小气了。”杨婉婉即刻反驳。


    这里的晚辈只有黛玉,自然是她给三位长辈拜年,依次说一两句新年的吉祥话。


    三位长辈将早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再递给她,同样说一两句祝福的话。


    按照规矩,初一一早,要先给自己家里的长辈拜年,但林家的长辈都不在了,就换成了敬香。


    林如海吩咐:“管家,你去把球球叫醒,带过来,待会儿要带着他一起,给林家的列祖列宗上香。”


    这还是黛玉时隔多年,第一次参与向林家祖先拜年这样肃穆的仪式,球球虽然年纪小,但在这种时候,也表现得乖巧认真。


    夫妻二人站在最前头,后边跟着姐弟俩,一家四口,恭恭敬敬磕了头,上了香,还在供桌上,摆放了一碗江南那边过年必吃的扁食。


    拜年的祭文是林如海提前写好的,以前年年都是如此,先诵读过一遍,再烧给祖宗们。


    一整场结束之后,出来的时候,林如海的眼睛有些发红,不知是心中触动,思念自己的父母,还是只单纯被烟熏了眼睛。


    “都各自回去收拾收拾吧,想睡就睡一会儿,爹爹还得出门去拜年。”


    做官么,总得顾及周全这些礼仪,家里人就不必受这份罪。初一主人家基本不在,即便上门来拜年,不是太亲近的,也不必亲自接待,叫他们在拜年的簿子上留个名字就是,所以林如海才会让她们该睡觉就去睡觉。


    大人们是都睡觉去了,但球球已经睡了一晚上,压根睡不着,见爹爹出门去给别人拜年,就自己也想去给好朋友拜年。


    “林轩哥哥,你知道我的好朋友住在哪条街吗?”


    林轩是知道的,但他不该知道。


    “这个……估计得去问问管家。”


    “那我们这就去找他!”


    管家被球球缠得实在没法子,只得帮他们找了家里最信得过的马车夫,悄悄让他们坐着马车,去了安乐亲王府。


    这会儿王府门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过大门紧闭,门口的带刀护卫从始至终都目不斜视站在原地,很显然,还没有一个人进去过。


    “东西都放在外头的台子上,别往上挤,老千岁吩咐了,谁也不见!都赶紧回去吧,别在我们王府门口堵着,否则休怪我拔刀赶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架平平无奇,没有悬挂任何标记的马车停在王府后门。


    守在此处的人都亲眼看见,下来了一个半大的小子,怀里还抱了一个更小的。


    “这谁家小孩儿啊?大年初一跑到王府来?家里的大人都不管管的?”


    他们正纳闷呢。


    那半大小子敲了门,开门自然是王府的门房。


    “看吧看吧,就算看在他们俩年纪小,不打他们,也肯定会厉声呵斥几句,将他们赶走。”反正大家都是这么猜测的。


    谁知,那门房问了句,那俩小孩儿答了句,门就轻轻合上了。


    “不是,今天王府的人脾气这么好啊?不打也不骂,怎么跟刚才对咱们的态度不一样啊?”


    “那俩小孩儿怎么还赖在那儿不走?真想大年初一的找死啊?”


    谁知才过了一会儿,后门大开,出来迎接的,还是王府的长史本人!那可是五品官!


    长史笑眯眯地蹲下,“小少爷亲自过来了,招待不周,让您久等了,王府的门房没见过您,虽然我前头交代过,但他不敢擅自做主,怕自己认错了人,放了其他小公子入府,遭王爷斥责。”


    “没关系的,他醒了吗?”球球问的当然是他的好朋友。


    长史笑意更深了,回答:“王爷还未起身,我抱小少爷亲自过去瞧瞧?”


    “好呀!”球球眼珠子灵活一转,在心里打着坏主意。


    长史看透了,却不说,从小公子的小厮那儿把人接到自己怀里抱着,直奔正院。


    守在门外的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见的是真的。


    “那俩小孩儿刚才是真的进去了吧?”


    “不是,他们什么来头啊?不是连皇子都吃了闭门羹的吗?”


    他们的疑惑,自然最后也不会有人替他们解答。


    “你们王府昨晚放炮仗了吗?”球球环着长史的脖子问他。


    长史摇了摇头,如实道:“王爷不喜喧闹,早早地就歇下了。”


    “好吧,可是放炮仗挺开心的,我们家昨天放了好多,每个人都放了。”


    “是吗?那林府肯定很热闹吧。”长史想,若是昨晚小公子留在王府,老千岁必定也会陪着小公子一块儿放炮仗的。


    “嗯!”


    说着说着,就到地方了。


    “小公子自己进去吧。”长史把小公子放在门口,并替他推开了一条正好可以供他进去的细缝。


    “那好吧,我进去咯……”球球声音小小的,像要做贼似的。


    长史也配合着小声回答:“小公子放心进去就是,我在门口守着。”


    虽然昨晚歇得早,但安乐老亲王其实一晚上都在失眠,人年纪大了,总是有满腹心事,直到天亮以后,才有了困意。


    睡着睡着,突然感觉脚底下钻进来个什么东西,还一路爬到了他的胸膛上。


    一睁眼,正巧跟某个笑呵呵的小家伙对视上。


    “新年好呀!我的好朋友,嘿嘿——”


    安乐老亲王下意识微微笑,目光柔和,伸手捏住眼前肉嘟嘟的两块颊肉。


    “怎么自己一大早跑来本王这儿?不用跟着你爹去拜年?”


    球球任由他捏着,把玩他戴在脖子上那枚,露在寑衣外头的玉。


    “我爹说拜年要假笑,让我别跟着去受罪。我娘她们昨晚守岁,现在还在睡觉,家里没人陪我玩儿,我就来找你玩啦。”


    “你爹这话说得倒是实诚,他也确实疼你。你都主动跑过来给本王拜年了,本王自然得给你点儿什么。”


    可这是床榻上,什么都没有。


    “你既喜欢本王的这枚玉,本王就将它给你吧。”


    说完,老千岁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又亲自给球球戴上。


    “谢谢,它好漂亮。”


    “嗯,它是本王此生挚爱赠予本王的,你要好生收着。将来等你长大之后,遇到令你心仪的女子,你就将它赠予那女子,哄她与你定情,早些将她娶回家去,可别想我似的。”老千岁难得揶揄。


    “我记住啦!”球球摸着玉,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本王还有些困,再陪本王一起眯一会儿吧。”


    说罢,就抱着小家伙,让他躺在自己身侧。


    安乐老亲王原以为他会睡不着,谁知身边多了这么一团温热柔软的东西,他竟很快就沉沉睡去。


    外头的长史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小公子出去,里头也没传出动静,料想应是都睡下了。


    于是吩咐后厨开始准备膳食,同时叮嘱府中人手脚都放轻些。


    第024章 第 24 章


    直到靠近晌午时分, 守在门外的长史才听见传唤。


    “叫人进来,本王要洗漱。”


    婢女们捧着痰盂,水盆, 锦帕等一类物品,训练有素地呈一字排开在榻前,而后都低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老亲王起身,开始洗漱, 正取了锦帕洗着脸, 背后躺着的球球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唔——好饿哦。”


    当婢女们听见有人说话的时候,几乎都难掩惊讶之色,下意识抬了头。


    突然被那么多漂亮姐姐盯着看, 球球有点羞涩, 把自己用被子又裹了裹,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


    “好多人啊……做什么都看着我, 难道我睡着的时候,又流口水了?”


    两只小手艰难地从底下钻了出来,偷偷在自己的嘴角两边摸了摸,没有摸到任何可疑的湿痕,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背对着他,但老亲王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他的动静, 也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 是以觉得好笑。


    “醒了就起来吧, 过来先洗把脸。”


    “哦。”球球乖乖听话,自己下了床, 套上他的小靴子,走到好朋友面前, 像在家里一样,主动朝他仰起一张小脸。


    安乐老亲王瞧见他的举动之后,轻挑了一下眉毛。


    老亲王的本意,是让他自己洗,或者让婢女给他洗也行。没想到这小家伙倒是半点不跟他客气,竟就这么直接把小脸凑过来,要他亲自帮他洗。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帕子落在脸上,球球还纳闷呢,睁开眼,小脑袋一歪,似乎在问他怎么还不动手。


    老亲王摇了一下头,无奈妥协:“罢了罢了,看在今儿是大年初一的份上,本王就伺候你这一回。”


    重新浸湿了锦帕,略拧了一把,覆在小家伙巴掌大的小脸上,本打算敷衍了事,随便给他擦两下。


    奈何才第一下,小家伙瓷白的脸上就泛了一道红印,这让老亲王有点下不去手了,只得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比给自己洗的时候还要精细。


    这一幕落在婢女们眼中,不亚于晴天霹雳,她们何时见过老千岁如此体贴细致地对待过别人?


    “行了。”将帕子往水盆里一掷,老亲王觉得自己方才也着实是鬼使神差了,竟然真的屈尊降贵伺候这小子。


    婢女们又都退了出去,这次进来的是长史和一名少年,这少年球球曾见过一回,初次与他的好朋友相遇时,就是这名少年当时在旁边侍奉着,不过后来一直不再见他出现过。


    他伺候着老亲王换上一身墨色带红边的常服,走之前朝着球球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见球球一直盯着人家的背影,老亲王说:“他是内侍,不能给你。”


    “什么是内侍?”球球不解。


    “内侍就是从小净了身,被送到皇宫里边去,专门伺候人的。”老亲王知道他的问题无穷尽,不想让小家伙再接着问下去,于是岔开了话题。


    “方才不是说饿了?”


    球球果然不再追问,点了点头,主动去牵好朋友的手,意思很明确,现在可以带他去吃饭了。


    长史忙道:“午膳早已备好,王爷可以带着小少爷过去即刻用膳。”


    “嗯,走吧,这就带你过去填饱你的肚子,本王都听它叫了一上午了。”


    “嘿嘿。”球球傻笑,在他面前脸皮养得越来越厚,不怎么害羞。


    同一时间,林家的女眷们也都补够了觉。


    杨妗妗寻了一遍,没找着人,问:“嗯?老爷还没回来也就罢了,球球人呢?怎么也不在家?”


    管家如实道:“小少爷他……也出门拜访友人去了。”


    “还是他那个一起钓鱼的朋友?”黛玉忍不住问。


    “回大小姐,正是。”管家维持着笑容,虽然他也觉得很荒谬。


    “呃……挺好的。”黛玉实在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大约幼弟就是喜欢结交朋友吧,虽然年纪小,但对朋友却很重视礼节。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估计他那朋友又会留他到很晚,不必管他了。玉儿,明日上午要去你外祖母那儿拜年,下午得去谢家,要送的礼可都备好了?”


    “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黛玉又把礼单拿出来,递给继母瞧了瞧。


    “你办事果然是十分妥帖,这个家交给你来管,我看是再合适不过了。”杨妗妗笑着夸赞。


    自从回到自己家,爹爹也好,继母也好,总是对她百般褒扬,甚至就连幼弟也是如此,黛玉如今也愈发有了底气,或许她做得确实不错呢?


    到了晚上,父子二人竟差不多是一个时间回府的,一个吃了酒有些薄醉,另一个睡着了,还发着梦,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一夜好眠。


    依照旧俗,大年初二一早,林如海携妻子儿女到荣国府给贾母拜年。


    老太太瞧着精神有些不济,或者说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瞧着不大好,在场的诸位不是病了就是伤了,竟没一个全须全尾的。


    先是行了礼,又说了些拜年的吉祥话,才依次入座,黛玉又被老太太叫到跟前去陪着。


    贾母打量了一下外孙女,发现孩子明显丰腴了些,面色红润,眉目舒展,先前隐在眼睛里的郁色和生怯也没了,看起来,自回了林家之后,过得很不错。


    一边悄悄点头,一边笑着拍了拍外孙女的手,看起来很为她高兴。


    林如海自然该关心的还是得关心,毕竟贾母是长辈。


    “不知岳母近来身体可还好?”


    “劳你挂心了,我这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就是府里其他人不安生。”贾母最近心思烦忧,看见个人总想倾诉一番。


    她那两位儿媳虽然都勉强支撑着过来待客,但二人脸上都带了厚厚的妆,可即便如此,依然能够看出,她们似乎都有些憔悴,不复先前的雍容。


    那位被贾母等人如宝如珠护着的宝玉,左脸上敷了一层乌漆麻黑的药膏,看起来似乎是烫伤。


    他那位大舅兄贾赦瘸了一条腿,不知是得罪了人叫人家给打的,还是自己不小心给摔的。至于那位二舅兄贾政,看着面上倒是没什么事。


    林如海也不好直接问都是怎么出的事,未免有打探别人家事的嫌疑,夫妻二人十分默契,各自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撇着茶沫,不约而同地等着贾家的人自己开口。


    倒是黛玉,自幼与宝玉一起长大,没那么多忌讳。


    “宝玉,你这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自打她进门,宝玉就一直等着她来问,等到现在终于听见她问起,直接就说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被烛火烫的,也不是很疼,敷上药会好的,大夫说也不会留疤。”他生怕黛玉嫌弃他。


    这个时候他的亲娘王夫人冷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丈夫贾政一眼,竟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正好这对夫妻就坐在对面,杨妗妗和球球母子俩的眼神,来回在二人之间打转。


    坐在上面的贾母离得远,再加上年纪大了,眼睛模糊,耳朵也不如以前好使,竟对此毫无察觉。


    “倒也不怪他,我怀疑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已经叫宝玉寄名的干娘,帮着一日五斤香油供奉了一位菩萨,盼着菩萨早日显灵,替我除了那害人的邪祟。”


    贾母说这话的时候,杨妗妗注意到王夫人的眼皮和手都在抖。


    这人竟然怕鬼?


    “岳母如此诚心,菩萨必定会庇佑府上。”林如海安抚了两句。


    “希望如此吧。听贾政说,如海你入了翰林院,如今深得圣上宠信,我倒要与你道声恭喜了,你爹娘若是知道,必定为你感到高兴。”


    “多谢岳母,实在不敢当宠信二字,承蒙圣上垂怜,不嫌弃我这卑微之身,将我留在身边驱使,只得尽心为圣上尽忠罢了。”


    见他依旧如此谦虚,贾母笑着点头,又说:“你是个好的,当年你岳父看中你,就是觉得终有一日,你肯定能够青云直上,振兴你们林家的门楣,如此看来,他当年确实没有看错。”


    旁边的贾政嘴角越垂越低,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几个月前他还暗中取笑林如海官位低,这些年一直被遗忘在扬州,如今人家已然翻身,去了他一辈子也去不了的清贵之地。


    “如今见你越来越好,待玉儿也好,我就彻底安心了,咱们永远是一家子亲戚,平日里要多走动,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贾母未尝不羡慕,谁叫她养的这两个都不中用,正是因为他们靠不住,她这个做长辈的,还得拉下脸面,去拉拢亲近人家一个小辈。


    “岳母说得是。”林如海还是很给她面子。


    正说着话,进来一个婆子通传:“老太太,二太太家的舅太太来拜年来了。”


    这里的舅太太自然指的是王夫人的兄长——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夫人。


    “快快请她进来。”贾母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态度也更为热切。


    这位夫人打扮很是富贵,手上戴的,头上簪的,脖子上挂的,都是一水儿的好东西。


    各自见了礼,打了招呼,贾母就把小辈们都打发出去了。


    球球原本被姐姐黛玉牵着往外走,贾家的三位姐妹,都围着逗他说话。


    “球球,你爹做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莫不是因为长得脑袋圆圆的,肚子也圆圆的,像颗球吧?”


    球球气呼呼地朝她们解释:“才不是这样的!我的名字是出自一本书,是叫、叫……,我想不起来了。”


    急得他一跺脚,晃着他姐姐的胳膊撒娇求助。


    “姐姐姐姐!你帮我说,她们笑话我!”


    黛玉瞧他真的着急了,赶紧替他解释:“是出自《书·禹贡》,按,古以为磬,亦为笏,亦为刀室饰。球琳琅珰。球,指的是一种美玉。”


    “没错!就是这样,我姐姐说的才对,你们刚才说得都不对!球球是美玉!”骄傲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膛,像才打了胜仗的小公鸡,瞧着可神气了。


    王熙凤瞧着他,也喜欢,就想亲近亲近。


    “球球,你该随你姐姐也叫我一声嫂嫂,嫂嫂抱着你走好不好?”


    球球避开她,躲在姐姐身后,探出小脑袋,很认真地表示拒绝。


    “谢谢嫂嫂,但是不可以哦!爹娘说,我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自己的路也要自己亲自一步一步走。”


    王熙凤听完,更喜欢了。


    “林妹妹,你们林家的家教可真是好,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教得这么懂事,难为你这三个姐妹成日里念叨他,连我都恨不得将他抢回去养着。”


    贾宝玉也趁机插了一嘴:“那就留下吧,林妹妹也留下,你们都留下,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岂不正好?”


    不等黛玉开口,球球先护在她身前。


    “这位哥哥,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跟姐姐,是要回我们自己的家的,不能留在你们家。”


    “什么你们我们的,这儿也是林妹妹的家。”宝玉反驳他。


    球球不与他争辩,而是继续问:“倘若我请哥哥到我们家去住,与你的爹娘分开,哥哥的爹娘会同意吗?”


    自然是不同意的,宝玉自己最清楚不过。


    见状,王熙凤忙笑着开口,缓解气氛道:“宝玉他就是舍不得林妹妹,毕竟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林妹妹的爹娘都在京都,自然是该回家去陪伴爹娘,不说这个了,怡红院就要到了。”


    几人到了屋里,才坐下没多久,宝玉突然痛叫了一声。


    “好疼,我的头好疼啊!”


    “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说罢,就又跳又闹,竟像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似的。


    众姐妹都吓得不敢乱动,黛玉下意识抱着球球,球球也紧紧地拽着姐姐的衣裳。


    袭人、晴雯还有麝月三人,鼓足勇气一道上前去,想要制住他。


    同时还叫着:“快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和老爷!”


    怡红院的其他丫鬟赶紧跑着去传话叫人来。


    等荣国府一干人等全都赶到这儿的时候,王熙凤正举着一把刀,见着人就追着乱劈乱砍。


    杨妗妗下意识捏了几根银针在手里,担忧起自家两个孩子的安危。


    但王熙凤此刻就挡在院子门口,要进去就必须先把她解决了。偏生荣国府的仆从下人,虽然都跟了过来,此刻都挤作一团,谁也不敢上前。


    只得大着胆子,从王熙凤的背后绕,手疾眼快,在她颈侧扎了两根针下去,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手里的刀掉落之后,身子也跟着软倒在地。


    “这——”贾母难免会担心王熙凤。


    林如海替妻子解释道:“还请岳母放心,夫人善医,必不会使其有性命之忧。”


    贾赦和贾政两个大男人又看了一眼,生得柔柔弱弱的杨妗妗,同时咽了口唾沫,又敬佩地看着林如海。


    真乃我辈楷模,这样凶悍的女子也敢娶回家。


    没管王熙凤,杨妗妗最先冲进去,故技重施,放倒了同样发狂的贾宝玉,将一双儿女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你们没事就好。”


    说完,将儿女都护在身后,不再动作,鼻子却轻微地动了动,眼神落在屋内的床榻处,有些微妙,却并未言语。


    接下来,就听见贾家的女眷们围着贾宝玉又哭又喊。


    “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


    “天杀的,这是要了我的命了,让我的宝玉遭这样的罪——”


    明明杨妗妗一个正经大夫就在眼前,偏偏就是没一个人提出,请她帮着瞧一瞧。


    整个荣国府乱成了一锅粥,一会儿说要请哪位真人道士来做法,一会儿又说要请大师高人来念经,还有人说请巫婆来跳大神的,根本没心思再管他们这些客人。


    姐弟俩也受了惊吓,夫妻俩索性直接告辞,带着他们回家去了。


    马车上好一通询问,杨妗妗肯定了一件事,却没有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


    回去之后,只告诉了林如海一人。


    “多半是内宅争斗,有人悄悄下了毒。”


    “下毒?”林如海并不十分惊讶,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猜想的。


    “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厉害毒药,只是会让人惊厥失控,不至于要人性命。”杨妗妗很肯定。


    “那能解吗?”


    杨妗妗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别瞎操心了,凑上去也是自讨没趣,没瞧见他们刚才是怎么对咱们的。”


    “而且按照荣国府上下,对那宝贝疙瘩的重视,定然会替他更换房中一应陈设,驱邪除祟。”最后这四个字她说得十分戏谑。


    林如海心想也是。


    “没想到,看似风光体面的荣国府,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腌臜事,发生之后竟无一人提出怀疑,请个大夫来瞧瞧。反而上下一致,都想到鬼祟上头去,当真是……”


    杨妗妗说话直白多了。


    “当真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是不是?”


    “诶——”林如海长叹一声,不胜唏嘘。


    “这门亲戚以后远着些吧,不是什么好人家,你私下也要好生叮嘱玉儿。”杨妗妗反正是不大看得上这样的“高门世家”。


    不过该做的人情,林家也没少。还是送了解毒的药过去,吃不吃在他们自己。


    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晦气,自然下午是不适合赶到人家谢府去了。


    林家差人去特意解释了一声,次日才亲自登门拜访。


    谢府虽比不得荣国府富丽辉煌,但到底是三品大员的府邸,自然有它的底蕴在。


    “下官林如海携妻眷子女,拜见通政使谢大人,谢大人,新年如意。”


    谢临风笑着伸手,略抬了一下他的胳膊,没彻底受他这个礼。


    “都半年过去了,一直不见你来拜见我这个表兄,莫不是出了三服外,就真的不认这门亲了?”这半是责怪半是玩笑,一下子就显得亲近了。


    林如海只得苦笑,解释说:“表兄错怪如海了,祖母仙逝时,如海尚且年幼,还不曾记事。若非表兄送年礼到我府上,如海搬出族谱细细翻查,恐怕至今都不知有这门亲戚。”


    听了这番话以后,谢临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他一同往里。


    谢临风的夫人苏氏也笑着走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拽着杨妗妗,一道跟在后面进去了。


    “别听你表兄的,他不是真的怪你们。昨儿开始就巴巴地盼着你们一家子来,连门都不肯出了,非要守在家里。”


    杨妗妗唤了一声表嫂,两边的孩子们也互相行礼问候。


    两个大男人先是聊起了祖辈,怀念了好一会儿,得知俩人都是亲缘淡薄,不禁生起同病相怜之感,索性直接勾着肩膀,到书房去细聊去了。


    女眷这边也是,聊上两句就摸清了对方的性情,双方都是爽快人,也就不再拘着礼。


    “瞧瞧这两兄弟,竟躲到书房说悄悄话去了,咱们也不搭理他们。走,表嫂带你和孩子们到后院去,后头暖和,咱们坐在榻上,随意些,不至于挺着腰,累得慌。”


    这是极其亲近的意思了,真是当作自家亲戚招待,没把林家人当外人看。


    “我都听表嫂的安排就是。”


    内院自然是舒适多了,双方也都更轻松,孩子们在榻上玩儿。


    “你们家的黛玉长得真标致,定亲了没有?”


    “孩子今年二月才满十三,先前一直在她外祖母家住着,我跟她爹爹今年才到京都来,都想多留她几年,倒是不着急。”


    “也是,我们家三个全是小子,我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盼来一个女儿,这要是我有你们家黛玉这么个女儿,也恨不得在家里多藏几年。”


    说完,苏夫人实在是喜欢她,主动牵着黛玉的手,将腕上的玉镯戴到她的手上。


    “这、表婶婶,我不能收这个,实在太贵重了。”黛玉说着,就要取下来还回去。


    苏夫人握着她的手,笑着说:“长者赐,不可辞,这是给你的福气。叫什么表婶婶,以后就叫婶婶。”


    黛玉下意识看向继母。


    杨妗妗笑着朝她点了一下头。


    “玉儿多谢婶婶。”


    三个女人从养颜聊到养生,杨妗妗还给苏夫人诊了脉,知道她三次生产后,落下了腰痛的毛病,又给她按了按。


    “下次我配些适合你的药油带过来,搭配着手法推拿使用,效果会更好些。”


    “经你这么一按,眼下我这腰已经好受多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总之大家十分投缘,眼下更显得亲近,互相有说不完的话。


    方才苏夫人说到,谢家一共三个孩子,全是男孩儿。


    最大的哥哥十六,第二大的哥哥,恰好比黛玉大上一岁,今年满十四,最小的正好比黛玉小五岁,今年七岁。


    两个大的早上都出去拜年去了,还没回来。


    两个小的,一个七岁,一个三岁,倒是正好可以玩到一处。


    撅着屁股,趴在一起,嘴里叽叽咕咕的,别人想插话都插不进去,仔细一听。


    “嘟嘟嘟!”


    “哒哒哒!”


    “吼吼!”


    “嘿嘿!”


    苏夫人、杨妗妗还有黛玉,三个人都笑了。


    “平日里他就喜欢自说自话,我实在是听不懂,如今多了个跟他志同道合的弟弟,我就更听不懂了。”苏夫人摇着头,一脸无奈。


    杨妗妗深有同感:“都是这样,小孩子么,总是奇奇怪怪的,让他们自己玩儿去吧,倒也省了咱们的事。”


    见身边的小姑娘不爱说话,怕她拘束,杨妗妗就问:“玉儿说不定能明白?”


    黛玉摇头,“玉儿也听不懂弟弟们在说些什么,大约是他们有自己才能明白的一门语言,我们这些人是破解不了的。”


    才说着呢,两个小的又开始了。


    “咯咯咯咯!”


    “叽叽叽叽!”


    第025章 第 25 章


    书房内, 谢临风与林如海一边手谈,一边闲聊。


    “如今圣上将你从扬州调回,又立刻让你入了翰林院。为兄以为, 当今多少有些栽培你的心思,你定要抓牢这次机会,将来说不得,真有一日能够执掌六部, 荣耀入阁, 封侯拜相。”


    林如海神态平和,依旧气定神闲,并没有被方才谢临风说的话冲昏头脑。


    “兄长实在太抬举我了,翰林院内藏龙卧虎, 如海自知天资有限, 但求顺遂平安而已。”


    考虑过后,才落下一子, 并抬手示意轮到对方。


    “你竟真的未曾想过?”


    林如海笑而不答,试问天底下哪个读书人不曾想过这个?只是他重活一世,比起高官厚禄这些外物,如今他更珍视与家人的安稳幸福。


    迟迟不曾落子,谢临风叹了一声,抬眼看着他摇了摇头。


    “诶, 翰林院是何等清贵之地, 比起通政司这等清淡衙门, 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林家祖上也曾入列侯, 你就不想振兴门楣?”


    林如海无奈一笑,与他直言:“官场风云变幻, 本就复杂,单单是扬州一座小城,都叫人难以摸清看透。正是由于圣上令安乐老千岁带着锦衣卫亲自前往稽查,如海这次才侥幸脱身,能够顺利回到京都。”


    “而京都如今各方势力林立,若有心再想往上走,必得择一方栖身,可如海离京多年,无甚根基,谈何容易。”


    “倒是兄长令如海十分敬服,如今已是一司之长,今后如海还指望着兄长多加照拂。”


    这个表弟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又主动表示对他的亲近和依赖,这话听得谢临风心里十分舒服。


    谢临风纵容地看着面前理直气壮要他照拂的表弟,也向他大吐苦水。


    “你别看我如今身为通政使,其实也不过就是做些汇总上呈的小事,只能仰仗着司礼监的鼻息过日子。真正将奏折递交到圣上手里的,是那群宦官。不瞒你说,此乃是一桩不容忽视的隐忧。”


    林如海动作一顿,没想到这位表兄竟会对他如此剖心置腹,直接与他说起与宫廷内官的龃龉来。


    “司礼监与内阁互相掣肘,原是当今为了巩固皇权,真正做主的,还是圣上,兄长是否过于忧虑?”


    “圣上英明神武,如今自然出不了岔子,我方才也说了只是隐忧,可若做主的那个人,年老昏聩了呢?若下一任对贴身侍奉的内官偏听偏信了呢?”


    “这……”这位表兄实在大胆,林如海也不敢接他的话了。


    “我也就是与你在家发发牢骚,你听过也就是了,不必放在心上。”


    平日,谢临风也不是这么不谨慎的性子,不过是今日见到林如海有些激动,年前与司礼监的人也确实发生过一些冲突,再加上早上又喝了点儿酒,一时就把心里的郁闷脱口而出了。


    “罢了,不说这个了。先前我听孟自堇在帮你打听学堂的事,可是为你那幼子?”


    没想到这等小事竟然会传到谢临风的耳边,林如海心想:看来我还是小瞧了孟翰林的人脉。


    “正是,幼子时常独自在家,家中也没有与他年岁相仿的玩伴,长此以往总归是不大好。我的本意是想让他多交些朋友,孩子能够高兴些,读书倒是其次。”


    谢临风这次本来也是想跟他说这个的。


    “我家老三今年七岁,性格顽劣,这些年给他请了不少老师,都让他给气跑了。他外祖父年前说,要亲自教他,不若让你那幼子一块儿,两个孩子正好也能做伴。”


    “这自然是极好的,但不知兄长岳父,是否介意多收一个学生?”毕竟这亲戚隔得确实有些远,林如海就怕人家不愿意。


    “这个你放心,我已提前与我那岳父商量过了,他老人家也同意了,否则今日我也不会与你提起这件事。”


    这下林如海彻底放心了,朝对方拱手作揖。


    “那如海就在此谢过兄长。”


    “什么谢不谢的,今后有什么就直接来寻我,难不成我与你的关系,还比不得你与那孟自堇的关系亲近?”


    表弟家的事,他起先全是从孟自堇那儿得知的,谢临风一直对这一点耿耿于怀。


    “是是是,一定先来寻兄长。听兄长的意思,似乎与孟翰林是熟识?”


    “哼!”谢临风提起这个人就生气。


    “孟自堇是我岳父最小的嫡传弟子,当初我岳父还险些把你嫂子许给了他,不过幸好被魏阁老当初抢先一步,孟自堇就做了魏家的女婿。”


    难怪,林如海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为何谢临风会这般在意孟自堇。原来是曾经的情敌啊,哪个男人不得记上一辈子。


    “嫂子的缘分自然是系在兄长这儿,相遇即便晚些,但终成眷侣。”


    “说得不错!”谢临风很是赞同他这句。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如今内阁六位阁老,皆兼任六部尚书之职,这个你肯定都清楚。”


    “是。”林如海当然知道,毕竟入了内阁相当于做了宰相,阁老们是百官之中,权力最鼎盛的几位。


    首辅是吏部尚书严阁老,次辅户部是尚书何阁老,其他四位分别是孟自堇的岳父——礼部尚书魏阁老,兵部尚书章阁老,刑部尚书冯阁老以及工部尚书杜阁老。


    “切记,你一定要提防兵部尚书章阁老。”谢临风的态度很严肃。


    “这是为何?”林如海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位阁老,连面儿都似乎未曾单独见过。


    谢临风没有直接告诉他原因,而是提起了一桩半公开的旧事。


    “北方的鞑靼和瓦剌屡次侵犯我朝边疆,抵御外敌的足足有几十万大军,军费开支可想而知。户部那边拨款卡得紧,内阁时常争执不下,但战况紧急,片刻都不得耽误。久而久之,边军只能自己想办法,这些年江南官盐私贩,太上皇一直也是知道的。”


    林如海听完这等辛秘,一时感慨良多。


    “扬州那位被抓的盐运使付庆霖,与兵部多少有些瓜葛。虽然这本来也是上面的争斗,但你多少牵涉其中,就怕……”谢临风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林如海自己也明白谢临风的意思,就怕人家把这件事记在他的头上,今后借此寻他的麻烦。


    “如海记下了,但事已至此,恐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林如海只得苦笑,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他去请罪,人家就能放过他了不成。


    “你也别太过担忧,毕竟这件事背后真正的操控者是圣上,即便他们心存记恨,也不敢做得太明显,我也是提醒你记得提防罢了。”


    兄弟两个聊得也差不多了,正巧小厮进来通报。


    “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夫人那边差人来问,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先用午饭?”


    “那就先吃饭吧,你去告诉夫人她们一声,我们这就直接过去了。”


    “是,小的即刻就去告知夫人。”


    那小厮走后,谢临风和林如海暂停了棋局,甩袖起身,相伴着往正厅去。


    两个清俊的少年一见到谢临风,便一道行礼问安。


    “爹。”


    谢临风点了点头,为他们介绍身旁之人。


    “这是为父的表弟,你们的表叔,不过咱们家亲戚不多,就直接叫叔叔吧。”


    “侄儿清松拜见叔叔。”


    “侄儿清柏拜见叔叔。”


    “清松清柏都这么大了,好孩子们,快接着。”


    林如海顺势掏出早已藏于袖中的红包,递给两位大侄子。


    “你们叔叔给的,就大大方方接着,咱们是一家人,不搞那些虚的。”谢临风巴不得林如海跟他再亲近点儿。


    “多谢叔叔。”


    “要是爹你能早些认下叔叔就好了,平白少领了好些年的红包呢。”


    两个少年翩翩有礼,又不失少年人的活泼张扬,说起俏皮话来也不惹人讨厌。


    “如海你听听,这两个臭小子,想得倒还挺美,怕是心里早就羡慕,他们的朋友年年有许多的亲戚登门,能够收许多的红包了。”


    “孩子们都是如此,兄长与我这般年岁的时候,大抵也这么想过。”


    二人说说笑笑,后来林如海又问了两个侄儿都学了什么书,如今可下了科场之类的话,气氛倒是很轻松。


    “两个哥哥终于舍得回来了。”


    正是苏夫人这边的一拨人到了。谢家两个少年又起身行礼问好。


    “娘。”


    “见过婶婶。”


    “两个都是好孩子,模样生得俊俏就不说了,还这般识礼数。”杨妗妗难免联想到荣国府那个与他们年岁相当的宝贝疙瘩贾宝玉,当真是没法儿比啊。


    又是两个红包递了过去。


    “方才叔叔已经给过了,婶婶快请收回去吧。”年纪最大的清松拒绝之后,开口解释。


    “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你们喊了他一声叔叔,他当然该给,你们又喊了我一声婶婶,婶婶当然也该给,都收着吧,再推辞婶婶可是要生气了。”


    旁边的苏夫人笑得乐不可支,“收着吧收着吧,别把你们婶婶给惹急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双手接过之后,再次行礼。


    “多谢婶婶。”


    杨妗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黛玉,清松和清柏你们俩该叫妹妹。”苏夫人牵着黛玉给他们介绍。


    两方互相行礼问好,两个少年都没怎么跟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相处过,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不怎么敢直视人家小姑娘。


    不等苏夫人接着介绍球球,他们家老三抢着说话了。


    “大哥,二哥,这是球球,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以后我也是哥哥了,我罩着他,带他一起玩儿,比你们两个做哥哥,做得肯定都要好。”


    这话既炫耀,又带着对哥哥们的埋怨,听完之后,苏夫人笑得更欢。


    “谁叫这两个做哥哥的,总躲着清竹这个弟弟,做什么都不带着人家一起,倒也不怪人家怨你们两个。”


    “哥哥们好,我是球球,不是大名哦!等我取了大名,我再告诉哥哥们。”小名实在是过于随意,球球真的很在乎这一点,每次遇到新面孔,总得解释一回。


    两个少年都觉得这小孩儿很有意思。


    “知道了,球球。”


    都互相介绍认识清楚了,便都依次落座,婢女们开始上菜。


    谢临风叮嘱说:“这下你们都见过妹妹和弟弟了,你们两个做兄长的,往后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要多照顾着些弟妹。”


    “是。”两个少年又站起来应答。


    饭桌上,谢家的清竹非要挤在球球旁边坐,见球球自己动手,也不要奶妈喂了,有样学样,也自己使小勺子。


    即便到了别人家,球球依然胃口很好,一口接着一口,吃相也不脏,偶尔沾几颗饭粒,也会用小手扒拉到嘴巴里吃掉。


    “哎呦呦!老爷你快看呐,这还是咱们家老三吗?别是让人给调包了吧?吃饭这么让人省心呢,不要人喂,也不要人哄,今天早上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苏夫人这番话,把桌上所有人都逗笑了。


    唯独两个小的听不懂,一心一意喂饱自己,跟自己碗里的饭菜决斗。


    谢家的小孩儿见球球吃什么,他就也要什么,还越吃越上头。


    但他平时都是由奶妈喂的,勺子使得一般,就难免有些埋汰,跟他旁边依然白白净净的球球一比,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苏夫人看得有些嫌弃,悄悄说:“妗妗,我看要不今儿,就把你家球球,留在我家住下算了,你要觉得成,这老三我可以不要了,你领走吧。”


    “我可做不了他的主,嫂嫂若是有意,直接问他就是了。”在正常情况下,杨妗妗从来不干涉孩子的决定。


    “球球,你就留在大伯母家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大伯母都叫人给你准备好,嗯?”小孩子最逃不过的,不就是这两样,苏夫人觉得自己得逞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球球恰好吃完最后一口,等嘴巴里的饭粒彻底咽下去之后,又从衣襟里掏出姐姐才给他做好的小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嘴巴、脸还有两只小手。


    等做完这一套,又把小帕子叠好,塞回衣服里面。


    这才抬起头,看向苏夫人,认真地回答她:“谢谢大伯母邀请我住下。但是球球的爹爹、娘亲还有姐姐,他们看不见球球的时候,会担心球球,会想念球球的。”


    小家伙说到这里的时候,小脸皱巴着,很是不情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大伯母,实在对不起,球球不能答应你,但是,我有空的时候,会经常来这里看大伯母的。”


    苏夫人对此啧啧称奇,不住地打量他。


    就连谢临风都忍不住说:“这个小家伙将来可不得了,这么小就如此机敏,不但能够设身处地,想他人之所想,还能在拒绝别人之后,又提出缓解之策,这样的性子,倒是很适合做官。”


    换句话说,也就是形容球球能够做到八面玲珑,轻易不会得罪别人,即便是拒绝,说的话也让人难以记恨他。


    林如海笑着说:“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兄长也别太看好他,在家里调皮捣蛋的时候,也是让人十分头疼的。日后相处久了,兄长自然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两个少年下午也没再出门,陪着苏夫人一块儿,与林家的亲戚们聊天说话,两个小的玩闹了一会儿,都睡下了。


    饭桌上未曾尽兴,几人还行了会儿飞花令,两个少年郎起初不以为意,没把女眷们放在眼里,越是往后,黛玉的诗才彻底令谢家的两位表兄拜服。


    孩子们年岁大了,难免喜欢外露张扬,前些日子还在学堂跟人起争执,还与人打了架。


    今日难得见他们吃了亏,苏夫人就顺势点了他们几句:“今日也算让你们见识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后做学问,可得收着点儿你们的傲气,还不谢过妹妹对你们的指点?”


    两个少年羞臊着脸,朝黛玉作揖。


    “今后再不敢妄自骄矜傲慢,今日谢过妹妹指教。”


    黛玉也有些不好意思,福身还了一礼:“两位哥哥客气。”


    谢家硬是留着他们用了晚饭,才许他们归家,回去的时候,还往马车上塞了好些东西。


    就连杨妗妗都忍不住感叹:“本以为谢家只是一门点头之交的寻常远亲,谁知道人家对咱们竟然如此热情真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谢家确实待咱们不薄,今后好生相处着就是了。”林如海是家中独子,本就羡慕别家都有兄弟姐妹,如今多了一位兄长,倒也十分欢喜。


    在假期最后一日,林如海带着球球,跟随谢临风一起,到苏府,也就是到苏夫人的母家,去拜师。


    苏老爷子已经古稀之年,先前一直在翰林院著书,如今早已致仕。本该正是享清福的时候,但老爷子闲不住,主动揽下了教外孙读书的差事。


    见了人之后,球球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十分好奇,于是行完礼之后,就悄悄问了一句。


    “老爷爷,你是雪人变的吗?”


    苏老爷子当时就开怀大笑。


    小家伙这突然一问,把林如海吓了一跳,生怕人家觉得孩子失礼,赶紧解释。


    “还请老爷子勿要见怪。年前京中一场大雪过后,家中就堆了个雪人,谁知大雪遇热融化之后,孩子竟痛哭不已。内子情急之下,便说雪人回家去了。许是这孩子见您与那雪人相似,故而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苏老爷子抚着自己的长须,缓缓点头。


    他故意逗弄小孩儿:“这件事可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你过来些,我只悄悄与你一人说。”


    球球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爹爹,得到允许之后,跑到老爷爷跟前,声音压得小小的。


    “老爷爷,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雪人了吗?”


    “当然可以了,我告诉你,其实,我是一个成了精的雪人。”


    球球张大了小嘴巴,见大家都在看他,又掩耳盗铃般地抬手捂住。


    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加了一句:“老爷爷他说、他不是成精的雪人!”


    大人们都忍俊不禁,却又都很配合。


    “嗯,我们都知道了,原来老爷子不是成精的雪人啊。”


    苏老爷子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说:“这孩子我很喜欢,过完十五以后,就让他和清竹那孩子一道过来上课吧。孩子年岁有些小,多余的东西就不必给他带了,我会给他提前准备好适合他用的。”


    林如海忙道:“多谢苏老爷子。”


    随后奉上早已备好的束脩。


    苏老爷子摆了摆手,说:“这个我就不收了,都是亲戚,也只是给孩子开个蒙,我年事已高,估计也教不了他几年,别影响了他将来正式拜师。”


    年岁越大的长辈,越不计较这些东西,反而一心为后辈着想。


    “这——”林如海心里更加尊敬对方,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觉得不该缺少。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球球,过来给你苏师父磕头敬茶。”


    懵懂的球球走了过去,稀里糊涂地照着大人教的做了一遍。


    林家确实是书香门第,苏老爷子连连点头,接了茶,喝了一口,算是认下了这个小弟子。


    谢清竹跳着笑着过来,牵着球球的手说:“太好了,球球,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在一起玩儿。”


    苏老爷子咳嗽了一声,想提醒小外孙当着他亲爹的面儿收敛些。


    奈何谢清竹看不懂这层意思,不但没有收敛,还愈发来劲。


    “球球,我跟你说,我外祖父他可疼小孩儿了,还会帮我捉蛐蛐玩儿,我想吃什么他都给我买,他还会偷偷带着我上街!以后我们都可以一起!”


    谢临风气得不行,又不敢去跟自己的岳父对着干,于是捉着小儿子教训,使劲拍了他的屁股好几下。


    “外祖父救我,我爹他又打小孩了!好疼!啊——”


    球球被吓得躲到亲爹身后,悄悄偷看小伙伴的惨状,幸好爹爹从来不打他。


    “爹爹,球球一直很乖哦,爹爹不会打我的对吧?”眨巴眨巴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很期盼得到亲爹一个确切的承诺。


    林如海轻挑了一下眉毛,没吭声。


    球球也不敢造次,小嘴噘着,有些失落,眼睛不住地往另一边的行刑现场瞥。


    “好了,别当着我的面儿打我外孙。”苏老爷子开口制止。


    谢临风虽然停了手,但明显还是不高兴,痛心疾首地说:“岳父,纵子如同杀子。孩子小的时候不好好管教,将来长大了,若是到处为非作歹,再想管也来不及了,等待着他的,将是朝廷的律法和牢狱。”


    苏老爷子很是为难,最后退了一步,加了一句:“实在要打,带回去你再打,省得我看着糟心。”


    “外祖父!怎么连您也这样?你也不疼我了吗?”谢清竹一脸的难以置信,仿佛受了多么沉重的打击似的。


    “走走走,赶紧把人带走。”苏老爷子心虚地开始赶人。


    谢林两家在门口分开,各自乘着马车回家。


    球球窝在亲爹怀里,心有余悸地说:“爹爹,我再也不捉蛐蛐了,也不偷吃,也不闹着上街玩儿,您能别像大伯父那样吗?好凶啊,我不喜欢,害怕……”


    嗯?林如海诧异地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害怕?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多少次把他这个亲爹差点儿气死。


    “真的怕?”林如海不太放心地问。


    球球乖乖点头,甚至还吸了吸鼻子,看着委委屈屈的。


    林如海彻底心软了,没再继续吓唬孩子。


    “爹爹当然不会打你,但球球也要答应爹爹,不做危险的事,不要让家里人担心,好吗?”


    球球抬头看他,笑着朝他主动伸出一根小指。


    “要跟爹爹拉钩?那球球是答应了?”


    “嗯!我答应爹爹!”


    父子俩拉了拉钩,彼此都很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球球,喜欢和清竹一起玩儿吗?喜欢方才的苏先生吗?”


    “喜欢,清竹哥哥带我一起玩儿,对我很好。也喜欢苏先生!”球球最后没忍住,凑到爹爹耳边,跟他说了一个小秘密。


    “爹爹,我悄悄地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林如海勾唇点头。


    “其实——苏先生他是一个成了精的雪人!”


    “哦——!原来是这个秘密啊。”一个尽人皆知的秘密,专门哄球球这个小傻子的,林如海忍笑忍得实在艰难。


    “你放心,爹爹绝对跟谁也不说。”


    “爹爹,如果我读书读不好,你会像大伯父那样生气吗?”球球搂着亲爹的脖子,小声地问出自己藏在心里的担忧。


    “嗯……爹爹不想骗球球,会有一点,因为读书在爹爹看来,是一件只要用心努力,就一定能做好的事情,如果球球很努力很用功之后,还是读不好的话,那爹爹也不会怪你。”


    “爹爹,你对我真好。”球球吧唧一口,亲在亲爹的脸上,笑得很开心。


    林如海也习惯性地亲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以前他是万万做不来这样亲密的举动的,也是在家被夫人影响了。


    “以后球球如果心里有什么担心的事情,或者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尽管来找爹爹,跟爹爹说,爹爹一定会帮着你的,好吗?”


    “嗯!”球球重重地点了一下小脑袋。


    “以后到苏先生家,如果受什么委屈了,也要及时跟爹爹说,爹爹不在家的时候,就告诉你娘亲,告诉你姐姐,知道了吗?”


    “嗯!”


    “球球真乖。”林如海越看这颗心就越软,自家这个小家伙可真是招人喜欢啊。


    第026章 第 26 章


    接连两日, 球球都表现得非常乖巧,无论是在谁的面前。并与每一位家人,都达成了不会揍他的友好协议, 才又恢复到往日的松弛。


    傍晚,林如海和杨妗妗前后脚回到府里,就见他举着根从后厨拿的木棍,在院子里到处跑。


    “这是终于精神了?不怕挨打了?”杨妗妗笑着问了一嘴。


    “娘亲!爹爹!你们回来啦!”球球把手里的木棍一扔, 笑着跑向他们。


    林如海接住小家伙, 将他抱起。


    方才在厅里正与管家说着什么的黛玉,见状也笑着迎了出来。


    “爹爹,妗姨,你们回来了, 正巧方才林叔跟我说起一件事,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问问你们。”


    “何事?玉儿你说便是了。”林如海问。


    黛玉叹了口气, 走到他们身边,压低了声量。


    “林叔同我说,荣国府今日备下了两副寿材,想来自打初二那日起,凤姐姐和宝玉就一直不见好,我想着, 咱们家要不要再亲自登门去瞧瞧他们?”


    “嗯, 所以玉儿是担心这时候上门, 非但对他们没有任何助益,反而连累他们费心招待咱们。又怕万一俩人真要不好了, 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可是?”


    黛玉点了点头, 这正是她心中所想。


    “知女莫若父,你爹还真是了解你的性子。”杨妗妗生出了几分佩服。


    林如海将球球递给她抱着,走到女儿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既想去,那便去,你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不过爹还是不放心你单独过去,明日让你妗姨陪你一起,记得早些回家,别在那儿待得太久。”


    “是,女儿知道了。”


    偏也是巧了,杨妗妗陪着黛玉到的时候,正遇着热闹看。


    床上躺着的贾宝玉说着胡话,意识不清,贾母和王夫人伏在他的床榻前,哭得肝肠寸断,旁边站着的一位年轻妖娆的小妇人却说了句不中听的话。


    “老太太,太太,你们也都别太伤心了,没了宝玉,还有环哥儿孝顺你们呢。”


    当下贾母和王夫人就一个破口大骂,一个直接动了手。


    “你这烂了心肝唇舌的,嘴里不干不净,宝玉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这些脏心烂肺的!”


    “我叫你胡说!我的宝玉还好好的!”


    场面一时精彩纷呈,杨妗妗拽着黛玉,没让她这个时候凑上去。


    “玉儿,这是谁啊?在这个节骨眼儿,还专门往人家心窝子里戳,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杨妗妗甚至怀疑,莫不是那毒就是这小妇人下的?


    黛玉抬手半遮着嘴,小声告诉她:“这是二舅舅房里的赵姨娘,环哥儿的生母,她素来说话做事都不怎么体面的。”


    杨妗妗挑了一下眉,意思不就是说,这位赵姨娘空有美貌,内里其实是个草包,算不得聪明,也没什么见识。贾政这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果然啊,还是喜欢年轻漂亮的。


    又听那位赵姨娘挨了打,愈发气急败坏地说:“怎么就成了我胡说了?明明连棺材都做好了,可不就是要死了。”


    王夫人和贾母愣在当场,二人同时质问:“是哪个要死的吩咐做的?把人给我捉起来,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旁边一直站着没动的贾政这时候说话了。


    “都别喊着又打又杀的了,是我叫他们准备的……”


    听见这番话之后,王夫人彻底疯魔,上前去对着贾政又抓又挠。


    “我就知道!都是你,我的珠哥儿也是被你逼死的,现在就连我的宝玉也要被你咒死,你成日里惦记着这些狐媚子,恨不得我和我的儿子都死!好给她们和她们生的孽障腾位子是不是?”


    贾政一边挡着自己的脸,一边去捉她的手,嘴里喊着:“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要逼死珠哥儿,咒死宝玉了?我只是让他们用功读书,难道这也错了不成?”


    杨妗妗甚至想吹个口哨,还有点遗憾手边没有瓜子爆米花,这不比看电影精彩。


    头一回看见以往敬重的长辈们,这样直白地撕破脸皮,黛玉吓得躲到继母身后。


    “妗姨,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别啊,这才刚开始呢,玉儿你别怕,有我在呢。而且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又不关你的事,咱们只是看看热闹而已。”


    不看白不看,又不要钱,杨妗妗反正不打算走。


    正闹得厉害,隐隐传来几声寺庙里那种敲击木鱼的声响,又听见有人语气平静地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话。


    这里可是荣禧堂,王夫人的住处,离院墙可有段距离,这也能传进来声音?


    不止杨妗妗一人觉得离奇,其他人也都这么想。


    贾母和王夫人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快、快去把外头的大师,赶紧请进来!”


    “宝玉有救了!宝玉有救了!”


    过了一会儿,荣国府的下人还真的领了两个人进来,一个是满头长疮的癞头和尚,另一个是双腿一高一低的跛足道人。


    两个人都穿的是破衣烂鞋,看着与路边的乞丐也没什么两样。


    贾政问起他们在何处修行,二人也是答非所问,反而把话直接引到他们是来救人的这上头。


    还提起了贾宝玉伴生的宝玉。


    站在外头的杨妗妗和黛玉依稀听见,二人对着那玉说:“青埂峰……已过十三载……”


    黛玉分明看见那玉上有灵光闪现,但观察其他人的神情,却仿佛并未瞧见似的,她心中惊骇异常,却又不敢言说,紧紧地靠着继母。


    “妗姨,我有些害怕,我们回去吧。”


    杨妗妗感觉到小姑娘贴着自己的身子,竟有些发颤,于是侧过去握着她的手揉了揉。


    “好,这就回去了,别怕。”


    二人进屋,与贾母等人打了个招呼,关怀了几句,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贾家这边也不好意思开口留她们,毕竟刚才出了那么大的洋相。


    一上马车,杨妗妗就问:“方才你的身子在发抖,可是又不舒服了?让妗姨给你瞧瞧可好?”


    黛玉点了点头,到底没忍住,问:“妗姨,你方才有没有瞧见,那枚通灵宝玉在发光?”


    杨妗妗本来在给她诊脉,一听这话,诧异地抬头看着她,又空出一只手去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也没发烧啊,这孩子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妗姨,我没病,我方才真的看见了!你要相信我!”黛玉急了,拿下继母放在她额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着,再次重申。


    “真的、看见了?那块玉、在发光?”杨妗妗一个现代人,接受度自然不是一般的高,不等黛玉开口,她又问。


    “什么光?红的、白的还是绿的?”


    “嗯?”黛玉都愣住了,呆呆地回答:“好像是彩色的吧……”


    杨妗妗纳闷地嘀咕:“彩色的?怎么还跟电视里的不一样呢?”


    “妗姨,你真的相信我看见了?”黛玉自己都不太相信她看见了。


    “你这孩子我还能不知道?总不能故意编出这么个事儿来骗我吧,图什么呢。”


    况且黛玉本身不好像就是一株什么仙草来着,能看见些普通人看不见的异象,也挺正常的吧,杨妗妗在心里这么揣摩。


    又怕又慌的黛玉,竟学着平日里幼弟的动作,搂着继母的腰,将自己埋进她的怀里。


    杨妗妗虽然意外,但又很高兴黛玉终于能够对她更信任依赖,轻拍小姑娘的后背,柔声哄她。


    “玉儿别怕,乖,没事的,不就是会发光的一块破石头么。”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见,妗姨,方才那两个人,莫不是真的神仙不成?那这世上是不是还有鬼,也有妖怪?”


    “哪有神仙当成那么埋汰的?呃……先不管这个了,至于什么妖怪鬼神,管它有没有呢。玉儿啊,你听妗姨跟你说,以后不管你看见什么,你都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回来只告诉我和你爹爹,旁的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你外祖母,记住了吗?”


    回到林家之后,杨妗妗亲自送黛玉回她的绛仙阁,又在屋里安抚宽慰了她好一阵。


    球球抓耳挠腮地围着她们转,偏偏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姐姐怎么了?姐姐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娘亲,你快跟我说说,姐姐她怎么了呀?”


    杨妗妗被他转得头疼,没好气地对他说:“你这小崽子,这个时候就别围在这儿添乱了,让你姐姐好好休息,回你自己屋里去。”


    “林轩,快带他回去。”


    “嗷——”球球一步三回头地被林轩牵走了。


    等傍晚林如海回府之后,夫妻俩小声说了几句,又一同到绛仙阁探望女儿。


    球球还是没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家里一连几日,气氛都有些低迷,一直持续到十五这一天。


    “今儿是上元节,你们大伯父一早,就派人来邀咱们一家,今晚同他们一起去逛灯会,玉儿,你也在家里闷了好些日子了,不如出门换一换心情?”


    黛玉想了想,这几日家里都顾忌着她,也许就不曾热闹了,于是就没有拒绝。


    一家子换了同样颜色的衣裳,乘坐马车,到与谢家约定的地方见面。


    “巧了不是,你们家也都换了一样颜色的衣裳。”苏夫人一下马车,就走过来同杨妗妗挽着手。


    林家人穿的是青色系,谢家人穿的是蓝色系。


    “叔叔,婶婶……还有黛玉妹妹,小球球,许久不见。”清松领着他的两个弟弟上前问候。


    清竹被哥哥们牵着走过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偷看球球。


    球球直接一个熊抱,一点都不跟他生疏。


    “清竹哥哥!我们又可以一起玩啦,我好高兴!”


    “球球,见到你我也好高兴!”清竹这下也放开了。


    两个好几天没见面的小家伙,高兴得又蹦又跳的。


    走在最后头的林如海,替两个小家伙挡了一下差点撞到他们的路人,随后向谢临风拱手问候。


    “兄长,多日不见,一切可都安好?”


    谢临风笑着搭上他的肩膀,很是随意地说:“好着呢,别这么一本正经的,邀你们是出来玩儿的,放松些。”


    “如何?这京都的上元节比扬州热闹吧?”


    林如海颔首表示肯定,“京都乃天子脚下,自然是一等一的繁华。”


    “这灯会啊,从初八那天就已经开始了,不过重头戏,得等到今天十五晚上才登场,咱们往前走走,应该已经差不多开始了。”


    人潮拥挤,两个当爹的,一人手里抱了一个小的,两位女眷走在最前头,清松清柏一左一右护着黛玉这个妹妹,走在最后。


    “是龙诶!好大一条龙!”球球指着前方的舞龙队高呼。


    “还有一条,是两条龙!它们在抢那个又大又亮的球球!哈哈,球球,它们在抢你!”清竹指着小伙伴大笑。


    “清竹哥哥笑话我,讨厌,不理你了,哼!”球球背过身去,只留给小伙伴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清竹慌了,挣扎着去够小伙伴,想要让他别不理自己。


    “球球我错了,我不笑话你就是了,你别生气呀。”


    球球回头看着他,确认了一遍:“你以后真的不笑话我了吗?清竹哥哥。”


    “真的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再笑话你,就让我天打雷劈!”谢清竹甚至还学着他爹对他娘那样发誓。


    谢临风神态有些不自然了,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如海看破不说破,装作不知。


    但两个小家伙是不知道大人之间的复杂情绪的。


    球球得了小伙伴的保证之后,也不再生气了,继续跟他一起,指着看见的新奇花灯说说笑笑。


    两个当爹的根本没参与,就看着两个小家伙莫名其妙闹了别扭,才一会儿工夫,就又稀里糊涂和好了。


    谢临风领着林家人进了一家茶馆,去了三楼的观星台上,因为属于收费的地界,所以人并不算多。


    砰!


    突然,前方夜幕中,绽开了一束璀璨耀眼的烟火。


    “哇!”


    “放烟火了,放烟火了!”


    “快抬头看啊!开始了!”


    “今年的烟火可真漂亮啊。”


    烟火接二连三,还分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样式,人群中时不时传出惊呼赞叹声。


    “如何?还不错吧。”谢临风突然这时候问。


    林如海笑着点了点头:“这就是兄长刚才说的重头戏了吧。”


    “这是圣上登基之后,特意下旨,命人将每年上元节专为宫廷表演所设的烟火,改为在此燃放,借此与民同乐。”谢临风语气之中,很是崇敬这位当今圣上。


    “圣上仁厚,百姓们此刻确实人人喜乐。”林如海附和。


    烟火燃放了有整整两刻钟,人群这才渐渐散去,谢林两家没打算跟大家伙儿一块儿挤,就在原地等着。


    不承想,人潮退去,下了楼,转身竟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谢临风与林如海同时放下抱着的孩子,上前拱手行礼,腰身弯下的幅度十分谦卑。


    “叫我赵老爷就是了。”那人主动开口。


    “见过赵老爷。”二人同时出声,听得出都有些紧张。


    因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遇见了同僚或者别的什么熟人,两位夫人和孩子们也走上前来。


    “快快见过赵老爷。”谢临风点了一下谢林两家的家眷们。


    又是齐齐的一句问候。


    “嗯,不必多礼。”


    “赵老爷今日怎得出、呃……出来了?”谢临风官位高些,理应他先开口接话。


    “不出来,今日怎么听得见,你们方才夸我那些话。”这位赵老爷笑得略有些得意,展现出与平日里的威严庄肃不太一样的另一面。


    “实在不该妄议老爷,我等知罪。”林如海态度依旧谦卑,不曾因为尊上者表示出亲切,就肆意放浪。


    “行了,既然遇见了,就陪着朕、咳咳!陪着老爷我走一走吧,我也好些年没出来瞧瞧了。”


    “是!我等遵命。”


    谢临风和林如海把孩子交给两位夫人,一左一右陪在这位赵老爷身边,还都谨慎地落后他半步,不敢与他齐头并肩。


    “我瞧着这街上也没见什么乞丐,小摊上生意也都挺好的,想来百姓们过得都还算安乐。”


    “正是!百姓但凡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饱饭,谁又会去舍下尊严沿街乞讨。”


    林如海补充道:“也有城卫们的功劳,没有盗贼,百姓也敢出来做些小买卖,趁着节日里人多,挣一份钱回去贴补家里。”


    “这物价倒是还算合理,方才我那小孙儿闹着买了一堆的小玩意儿,也没花多少钱,为商者,不故意坑骗买家,不借机提高售价,就该如此。”


    “是,老爷言之有理。”二人又继续附和。


    之后这位赵老爷还问了一些关于百姓生计的问题。


    本来还是正月里,春寒料峭,陪着他的俩人,后背都已经出了一身汗。


    大人们这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孩儿们却截然不同。


    球球和谢清竹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两个人还时不时指着旁边说几句悄悄话。


    那位赵老爷的小孙儿,一直被伺候的人抱着,他趴在那人的肩膀上,一直盯着球球看。


    “你为什么只与他说话,不与我说话?”赵小公子不高兴了,直接问他们。


    球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小哥哥,你刚才是在问我吗?”


    那位赵小公子矜持地点了点头,“自然是与你,你生得比较好看,他长得黑,而且太吵了,我自然只与你说话。”


    又吵又黑的谢清竹快要被他气昏过去。


    “我哪里吵了,明明平时就这样说话。我真的很黑吗?球球你说!”他摸着自己的脸,扭头去问球球。


    球球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很实在地点了点头。


    谢清竹接受不了这个答案,扭头埋进他亲娘苏夫人的怀里,不想见人了。


    苏夫人扑哧一笑,心道:该!让你成日里在外头疯跑,人家一个冬天都在屋子里捂得白白净净,你还是个黑皮猴子的丑样儿。


    “我从不说谎的,看吧,连他都这么认为。”


    赵小公子攻击完谢清竹,又对球球说:“你叫球球?这个名字真有意思,我要你跟我玩儿!”


    他刚才一直看着球球跟那个黑小子玩儿,心里很羡慕,他也想要一个这么好看,又跟他这么亲密的小伙伴。


    从小就缺玩伴的球球,自然来者不拒。


    “好啊,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儿,但是……我还不认识你呢,你叫什么?”


    人家可是尊贵的小皇孙!你还敢直接问人家的名字!球球你怎么回事,没瞧见你大伯和你爹,都快给人家的爹跪下了。


    可惜杨妗妗捂嘴捂晚了,孩子已经问出声。


    赵小公子,或者说小皇孙,他本人倒是并不介意。


    “我姓赵,我叫赵屿琛,你可以像刚才叫他那样,叫我屿琛哥哥。”


    直到小皇孙自报家门,前面的赵老爷才停步转身,看向后面。


    两位夫人下意识低头,避免与他对视。


    球球顺势掰开娘亲捂他嘴的手,甜甜地喊了一声:“屿琛哥哥——”


    林如海额头上也开始疯狂冒汗,正犹豫着要不要跪下请罪。


    没想到那位赵老爷却笑了。


    “难怪屿琛见了你,就主动开口要与你玩儿,确实生得好看,林翰林,这是你儿子?”


    “回赵老爷,正是犬子。”


    “叫球球是吧,你这个当爹的,给自己儿子取名,可真够随便的。”赵老爷故意笑话林如海。


    “呃……只是小名,犬子还未满三岁,不曾给他正式取名。”


    这倒也能理解,赵老爷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对这个叫球球的孩子留了个印象。


    “今日只当我们父子是寻常人家,都是孩子,他们自己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随意些。”


    “是。”


    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中途还在一家卖糖人的小摊前,给三个小孩儿一人买了一个糖人。


    这会儿人已经少了许多,况且左右还有人家赵老爷的护卫守着,两位夫人也有些乏力,就把孩子放下,让他们自己在跟前走,谢清竹自己认为自己是哥哥,就主动去牵着球球。


    那位赵小公子——赵屿琛见了,也要自己下来走,也去牵球球的手。


    “他是我弟弟!”谢清竹嚷着申明。


    “他也可以是我弟弟,刚才他还叫我哥哥了,你应该听见了。”赵屿琛虽然比谢清竹略小一点儿,但养出来的气势,却是谢清竹怎么也不能比的。


    不敢与他直接开口争,谢清竹就像一个在外头受了欺负的小媳妇,窝窝囊囊地凑到球球跟前告状。


    “球球,他故意的,他要从我这里把你抢走……你快管管。”


    球球看看左边的小伙伴,又看看右边新认识的小伙伴,一脸我真的好为难的表情。


    “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玩的呀,你们两个我都叫哥哥,哥哥们别吵架了好不好?清竹哥哥,屿琛哥哥,球球求求你们了。”


    最后这句话,莫名其妙就把两个小伙伴都给逗笑了,三个小家伙笑成一团。


    “那好吧,我勉强同意他跟我们一起玩儿。”


    “谁要你同意了,明明是我跟球球先认识的……”


    才过去一眨眼的工夫,又争上了。


    “好了好了,哥哥们都不要吵了,我的糖人分给哥哥们一起吃吧。”


    旁边的杨妗妗心中感慨:你是懂怎么端水的,我的儿。


    一会儿笑一会儿闹,到最后要分别的时候,赵小公子的脸上满是不舍。


    “球球,我以后还会出来找你一起玩儿的,你不许忘了我!”赵屿琛牵着球球不舍得放开。


    “知道啦,我不会忘记你的。”球球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等赵屿琛被抱上回宫的马车之后,谢清竹一把抱住球球。


    “嘿嘿!球球又是我一个人的了!”


    第027章 第 27 章


    “娘亲……我不想去了, 我好困呀,还想睡一会儿嘛——”


    一大早,就被杨妗妗从暖呼呼的被窝里薅了起来, 球球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搂着她的脖子,不住地撒娇。


    “那可不成,你忘了, 你昨日是怎么答应你那清竹哥哥的了?今儿他要是在苏家见不着你, 怕不是得把屋顶给掀翻了,再跑来咱们家,捉也要捉了你去。”


    杨妗妗说这番话自然也是有缘故的。


    昨日夜游灯会,临别之际, 谢家的小家伙险些要跟着球球一起回了林家, 最后还是大人们好说歹说,保证明日一定会让他俩见面, 这才作罢。


    “哼哼——那人家困嘛。”嘴里说着软绵绵的调子,在娘亲的颈侧蹭了又蹭,球球半是耍赖半是卖乖。


    “那就待会儿到马车上,再睡一会儿。伸手,娘亲把这件兔毛里子的新褂子给你穿上。”杨妗妗难得有闲工夫亲自照顾他这么一回。


    虽然意识还飘在半空中,但球球依然下意识乖乖听话, 执行娘亲的口令, 让伸手的时候伸手, 让抬腿的时候抬腿,非常配合。


    “好了, 林轩,这套备用的衣裳, 你待会儿拿到马车上去。倘若球球的衣裳或是弄湿了,或是弄脏了,你就给他换一身,别让他冻着,也别在人家府上失了体面。”


    身为球球的贴身小厮,林轩自然是要陪着一起去的。


    话音刚落,黛玉也进来了。


    “玉儿,你怎么也这么早过来了?不是叫你不必起来送你弟弟,有我就够了。”杨妗妗抱着幼子转身,打算亲自动手给孩子喂两口粥,让他垫垫肚子。


    “左右也醒了,睡不着,就过来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妗姨,我来帮你抱着球球吧,这样你好喂些。”黛玉上前接过球球,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换了一个香软的怀抱,球球下意识蹭了蹭,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姐姐——我好困,我不要去读书了,哼哼——你帮我跟娘亲说,好不好嘛?”


    这次委屈到已经隐隐带了些哭腔。


    黛玉心头一软,却并没有纵容他。


    “球球乖,业精于勤荒于嬉,哪个读书人不是这么过来的?难不成你要当个目不识丁之人,惹人家笑话你?”


    “哼哼——不要笑话球球,呜——”小孩子的厌学情绪却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打消的。


    但香喷喷的鸡丝粥喂到他嘴边的时候,他还是张了嘴,大口大口吃着,也顾不上闹了。


    杨妗妗笑着跟黛玉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摇了摇头,看来也不必说太多,拿了好吃的到小家伙面前,什么都好办了。


    小半碗鸡丝粥喂下去,球球彻底醒了,还自己从桌上拿了些别的早点,继续塞进嘴巴。


    吃饱之后,也不折腾了,任由林轩带着他去洗漱。


    杨妗妗陪着上了马车,在林轩上去之前,黛玉将他叫住了,递了个小包袱给他。


    “大小姐,这是……”林轩不小心与她对视上,又迅速挪开目光,盯着面前的包袱,连他自己的两只手,都有些不知道该放哪儿。


    黛玉未曾发觉他的窘迫,只叮嘱了他几句话。


    “林轩,冬日里用砚台研墨,加水容易结冰,我担心你们写字的时候会冻着手,所以这两日跟紫娟和雪雁她们赶制了两个暖手捂,大的那个是给你的,小的是球球的,里面还有只手炉,你也都一并替球球带了去吧。”


    “好。”林轩接过那包袱,手指紧攥,都已经上了马车了,想了想,还是又加了一句。


    “林轩多谢大小姐。”


    黛玉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他那个是紫娟和雪雁做的,不过是顺带,倒也不值得他专门一谢。


    车辙滚动,马车启程,渐渐驶离林府所在的这条街,再看不见,黛玉这才转身进了家门。


    进了苏家,杨妗妗当面与苏老爷子寒暄了几句。


    “那……球球就交给先生了。”


    苏老爷子含笑点头,“你且放心,孩子如今在我这儿,我必定好生教导。”


    把球球当面交给苏老先生之后,杨妗妗就果断抽身离开,与来送谢清竹的苏夫人一起,悄悄地躲在她出嫁前所住的阁楼里。


    二人一边吃着瓜果点心,一边聊着天,杨妗妗还时不时看一眼底下的两个孩子。


    “你就安心吧,这个我比你有经验。当初我们家老三第一次上学堂,硬是抱着我的腿,死活都不愿意撒手,后来还不是慢慢习惯了。更别说你们家球球还这么乖,这头一天也不哭不闹的。”苏夫人坐得十分稳当,还劝杨妗妗来着。


    “我们家这个早上也不情愿来着,不过他性子软和,喂了些吃食,也就哄好了。我就是担心,球球待不住太久,待会儿万一哭闹起来,这可怎么得了。”


    虽然杨妗妗平日里嘴上说着什么也不管,其实当娘的,哪有不操心孩子的。而且球球长这么大,本来就哭得少,万一要是真哭了,那必定是真的心里觉着委屈了。


    如此一想,她哪里真的舍得。


    “哭就哭呗,咱们做爹娘的不在跟前,孩子哭一会儿,自个儿就好了,就像我们家那个,哭起来可不能哄,大人要是上去一哄,那就更停不下来了。”


    不过苏夫人扭头往下看的时候,正巧看见笑容灿烂的球球,在与她那小儿子说话,举手投足之间,莫不可爱,心头顿时一颤。


    “不过如果我要是你,我肯定也舍不得让这么可爱的球球一直哭下去,瞧瞧这小脸,长得真秀气,跟个小姑娘似的,是好看。”


    “就是长得太秀气,我才担心呢,你说万一以后要是被别家的小孩儿欺负了,就我们家球球这些小胳膊小腿的,怕是只能哭了。”


    杨妗妗越想越觉得,孩子将来上学会过得水深火热。


    “不至于,你们家球球多讨人喜欢呐,昨儿个,那位金尊玉贵的小皇孙见了他,都抢着要给他做哥哥,我要是你呀,高兴都来不及呢。”


    两位夫人聊着,底下两个小家伙嘴巴也没闲着。


    苏老爷子刚给他们分发了课本,准备开始教他们先跟着读一遍。


    起初俩人还老老实实跟着念,念着念着就开始搞起了小动作。


    苏老爷子是谢清竹的外祖父,平日里又对他极其纵容溺爱,他对老爷子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畏惧心理。


    悄悄地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取出一粒梅子,用手肘戳了一下旁边认真学习的球球。


    球球被冷不丁碰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张——嘴——”谢清竹比了个口型。


    球球乖乖张开小嘴巴,只见小伙伴突然把什么东西直接塞进他嘴里。


    下意识一咬,酸酸甜甜的!


    他自己瞪圆了的那双大眼睛里,顿时满是惊喜。


    “好——不——好——吃?”谢清竹再次比口型无声地问他。


    球球立刻点了好几下头回应。


    嘴里一旦含着东西,说话的声音就会有相应的变化,上头的苏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耳聪目明,往底下随便扫了一眼,就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他偏偏故意放任两个小家伙,并不立即制止。


    而是等到二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鬼祟之后,才开口。


    “清竹——”


    “怎、怎么了外祖父?”做了亏心事的谢清竹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老爷子已经发现了,正打算护在小伙伴前头,自己一力承担后果。


    “这是在课堂上,你该称呼我为先生。”


    “先生!有事您说,嘿嘿。”谢清竹改口极快。


    苏老爷子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对他说:“把你那荷包交到我这儿来,否则日后我就与你娘说,不许再给你准备这些零嘴。”


    看了看旁边的小伙伴,最后谢清竹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上缴了罪证。


    苏老爷子瞥了一眼那已经瘪了一半下去的荷包,意有所指地说:“在课堂上,就应该尊重教授你们学问的先生,尊重你们面前的课本,不可一心二用。若是实在饿了,也得等到下学之后,再吃东西,这便是我今日教你们的第一课。”


    这时球球羞红了脸,主动站起来认错。


    “先生,对不起,是球球的错,球球不该在课堂上吃零嘴,球球知错了。”


    苏老爷子看着他,暗自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道:此子虽然年幼,倒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不过苏老爷子实际上却继续绷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严肃。


    旁边的谢清竹见小伙伴有些惶恐不安,也跟着站了起来。


    “外祖不是、先生!是我主动把梅子喂给球球的,你别怪他,都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见两个小家伙都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苏老爷子渐渐松了脸上故意绷着的表情。


    “既然你们都已知错,那这一次我就先不罚你们,也算是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坐下吧。”


    “谢先生。”


    球球坐回去之后,悄悄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被先生罚,也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像那天大伯父那样打小孩儿的屁股,他可不想挨打。


    正是因为抱着这样一个念头,接下来的时间里,球球表现得非常老实,先生叫他做什么,他就认认真真地做什么。


    旁边比他大了好几岁的谢清竹都没他坐得住,开始抓耳挠腮,一会儿抓着笔玩儿,一会儿把课本翻来翻去。


    苏老先生见状,想了个办法。


    “方才已经教你们读过几遍,现在我要开始提问,谁若是能够答出先生的问题,先生就允许你们从这儿拿回你们的梅子,如何?”


    “好——!”两个小家伙一下就被激励了,态度变得积极起来。


    “天地玄黄,下一句是什么?”


    “这个我会!宇宙洪荒!”谢清竹直接大声抢答。


    “哇!清竹哥哥好厉害呀!”球球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还为他鼓起了掌。


    这下谢清竹的虚荣心彻底起来了。


    “小意思,不过就是最简单的千字文,我都学过,早就会背了!”


    “嗯,答对,谢清竹,得到一粒梅子,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苏老爷子趁热打铁,把知识趁机灌输给两个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小家伙。


    “那我们接着下一个问题,都听好了。”


    ……


    “罔谈彼短、罔谈彼短,我……后面的不记得了。”


    越是往后,谢清竹回答得就越慢,他之所以前面能够回答得快,不过也就是仗着自己先前学过,但千字文字数可不少,他渐渐就想不起来了。


    苏老爷子见外孙被拿捏住了,勾了一下嘴角,本就是他故意为之,目的是打击这臭小子的自信心,叫他脚踏实地跟着学,别以为自己什么都会了。


    至于一直没有说话的球球,他本来就没指望过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家伙,才来上学的第一天就能够记住他教的内容。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


    谢清竹立刻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小伙伴。


    球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你竟然记得?”苏老爷子立刻起身,从上头走下来,停在球球的面前。


    球球小脑袋一歪,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回答说:“我记得呀。”


    “那你还记得多少?”


    球球接着开始继续往下背,竟是一字不落,直接背完了。


    旁边的谢清竹被打击得完全瘫坐在座位上,他方才还在小伙伴的面前卖弄逞能,谁知道人家比他聪明多了!


    “球球,你怕不是天上哪个小神仙吧……”他就没听说过,哪个三岁大的小孩儿,能够把千字文给背下来的,只有传说中的仙童降世。


    “我不是神仙。”球球否定完之后,又加了一句,“但是我姐姐是仙女呢!”


    而年纪大些的苏老爷子就表现得淡定多了,他什么痕迹也没露。


    而是随手指了课本上的字,问:“球球,你告诉先生,这个字,它念什么?”


    球球老实地摇头,回答:“先生,球球还不认识它。”


    “你先前在家中,家人是否提前教过你这本《千字文》?”


    球球再次摇头,回答:“没有,爹爹教过我读《三字经》,姐姐教过我认字。”


    苏老先生立刻就明白了,此子怕是记性超乎常人,而非方才外孙以为的什么生而知之的神仙。


    如此天纵奇才,更要好生引导教授,不能白白浪费了上天赐给这孩子的天赋。


    但如此以来,苏老爷子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不知该如何继续教导下去。


    只得说:“好,既然球球已经会背了,那先生就先继续为你们逐字逐句地讲解它们的意思。”


    至于今后的教学计划,他得等下学后,再好生调整规划。也是时候该去寻他那最会教人的老友请教请教,顺便好好同他炫耀一番,自己新得的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弟子。


    阁楼上的两位夫人聊得火热,直到丫鬟们上来询问。


    “小姐,是否要现在用午饭?”


    苏夫人扭头问:“用午饭?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呀,小姐。”婢女还纳闷她为何要问呢。


    “都午时了!那岂不是老太爷那边,都已经结束好一会儿了。”


    赶紧把手里的瓜子扔回盘子里,拍了拍手,苏夫人立马站了起来。


    杨妗妗也跟着她起身。


    “嫂嫂,咱们现在就这么下去,那两个孩子岂不是就发现咱们在这儿了?”


    “对对对,不能下去,那要不咱俩就在这儿吃吧,妗妗你觉得呢?”


    “好啊,左右我今日也不放心,没打算回去,就在这儿吃吧,下午再继续看看他们。”


    两个孩子上学的时间是从辰时起,到下午申时末下学,中午在苏家用午饭,午间也会再小憩半个时辰。


    原本说好第一日若是孩子哭闹,就中午的时候先接回去,结果这都一早上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杨妗妗也不好这时候把球球一个人先接走。


    午饭苏老爷子与两个孩子是一道吃的。


    “清竹啊,来,外祖父喂——诶?”


    刚想开口由他来喂外孙,结果就见一向吃饭要人哄着的外孙,自己抓着小勺子,学着旁边的小家伙,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球球,我要吃你吃的那个丸子!”


    “喏!清竹哥哥,丸子给你一个。”球球把自己小碗里的肉丸子主动分给小伙伴。


    “嗯,好好吃啊。”


    苏老爷子一听外孙说好吃,立刻给他夹了一颗,放到他的碗里。


    “好吃那就多吃些。”


    结果外孙咬了一口,就搁在旁边不吃了。


    “嗯?方才不是还说好吃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吃了?”苏老爷子不是很能理解小孩子的心思。


    谢清竹继续盯着小伙伴,喃喃道:“嗯……我觉得球球碗里的才好吃,这个就是不好吃。”


    苏老爷子就不信了,夹了两个丸子到球球的小碗里。


    球球看了看碗里多出来的两颗丸子,又看了看给他夹丸子的先生,乖巧地说:“谢谢先生。”


    苏老爷子这时候开口与他商量:“球球啊,你现在分一个丸子,给你清竹哥哥,好不好?”


    “好啊。”球球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依旧乐于分享。


    “清竹哥哥,再给你一个丸子。”


    “谢谢球球的丸子!”谢清竹高高兴兴地把丸子整个塞进嘴巴。


    苏老爷子觉得有意思极了,又故意夹了平日里外孙不爱吃的给球球,暗示球球再分给外孙。


    “清竹哥哥,这个好吃,也给你!”


    结果外孙虽然表现得有些嫌弃,但他竟然真的吃了。


    “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谢清竹嘟囔了一句。


    “球球,我记得你娘是大夫是不是?”苏老爷子突然问。


    “是呀,娘亲会治病救人,可了不起了呢!”球球对自己的家人在外都是大夸特夸。


    “难怪,你还继承了你娘的医术。”


    “啊?”


    球球眨巴眨巴眼睛,诚实地说:“我好像不会这个,先生。”


    “你这不是就把你清竹哥哥挑食的毛病,给治好了吗?怎么不会医术,我看你这位球球小大夫,简直是妙手回春的大神医呐。”


    “我已经是神医啦?”球球听完,感觉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见到小家伙懵懂可爱的样子,苏老爷子仰天大笑。


    丫鬟们把现场的情况,绘声绘色地跟藏在阁楼上的两位夫人描述了一遍,苏夫人和杨妗妗都笑得直不起腰。


    等两个孩子下学,两位夫人装作才过来接,可才对视了一眼,就又笑得停不下来。


    两个小家伙还一脸疑惑地看着各自的娘亲,以为发生什么了。


    “娘,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傻笑什么呢?”没心眼的谢清竹直接问。


    苏夫人当即拧着他的耳朵教训,“长本事了啊,课堂上偷偷连带着球球吃零嘴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好,现在还敢编排你娘我来了?”


    “我错了错了,轻点儿,耳朵要掉了,娘!”谢清竹认错的动作也是练得十分熟练。


    球球躲在娘亲的怀里,捂着自己的小耳朵,看着他们母子俩偷笑。


    等回到了林府,杨妗妗又在晚饭的时候,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其他人,桌上又是一片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的笑声。


    “我上学的时候,可没这么热闹过,如今听了球球上学的事,倒有些羡慕他了。”黛玉笑着说。


    林如海却趁机想让幼子意识到尊师重教的重要性。


    “也就是苏老先生脾性好,要是换作别的教书先生,抓着学生第一天上课就在课上偷吃零嘴,动用戒尺责罚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逐出门去,再不教他。”


    球球听过之后,果然有些愧疚不安了,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渐渐起了一层水雾,看着可怜兮兮的。


    “我、我已经同先生认错了,先生说会给一次机会的。”


    “嗯,爹爹也不是要怪你。”林如海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幼子的毛发天生细软,手感倒是极佳,他好容易强硬起来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又软了下去。


    “只是球球,以后务必要尊敬你的先生,先生费心费力教你,你却枉费了先生的一番苦心,你觉得这样好吗?”


    含着眼泪,吸了吸鼻子,球球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好,我以后不会了,一定认真听先生讲课。”


    “球球乖。”


    杨婉婉的这个做小姨的看了都心软得一塌糊涂,一把将小外甥抢过去,搂到她自己怀里抱着。


    “好了好了,姐夫,你对球球未免也太严厉了,他还才那么小,能够不哭不闹的,这已经很好了。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所有小孩里面,就没有哪个,比咱们家球球乖巧的。这要是换作在别人家,当作心肝儿疼都来不及呢,哪舍得这么训?”


    “诶!我什么时候不心疼球球了?我明明只是想告诉他要尊敬师长,我——”


    不等林如海继续往下说,杨婉婉就出声打断了他。


    “小姨的球球最乖了,你爹不心疼你,小姨心疼你。都学了一天了,是不是累了?走,小姨陪你出门玩儿去。”


    说完就直接搂着人跑了。


    “妗妗!你管管你妹妹!”林如海被小姨子一通冤枉,还没法解释清楚,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我可管不了,你没看出来婉婉是在故意离间你们,好跟你抢球球啊?你这个亲爹最近的危机感有点不够,我得提醒你一句,球球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估计不久就要来京都了,到时候还得多两个人跟你抢,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岳父和岳母要来京都?”林如海还真的有些慌了,毕竟这两位,当初可是差点半夜,偷着把球球掳走的狠角色。


    对此一无所知的黛玉倒是挺开心的,还说:“那咱们家岂不是要更热闹了,我这就让她们先收拾好,给两位长辈休息的房间。”


    第028章 第 28 章


    能炫耀就立即上门炫耀, 今天晚上能做到的事情,绝不拖到第二天早上。


    秉持着这样一条朴实无华的人生理念,苏老爷子送走两个小孩儿之后, 即刻吩咐自己要出门。


    “叫他们速速备轿,我现在就要到周老太傅府上拜访。”


    仆从立即去通知门房那边,门房一听老爷子要去的是周老太傅府上,片刻不敢耽搁。


    周老太傅学识渊博, 德高望重, 乃三公之一,是教导当今多年的帝师。一生著书无数,举朝文臣与天下学子,莫不仰望。


    但他向来清高孤傲, 寻常人连见他一面都十分不易, 不过苏老爷子愣是凭借着几十年来的坚持不懈,成为了周老太傅唯一的知己好友, 甚至还拥有自由出入周府的权限。


    “老周!老周!我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人在哪儿呢?我猜人肯定多半在书房。”


    不等周府的管家多说,苏老爷子自己就直奔周老爷子的书房,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瞧见他人坐在书堆里,正埋头翻找什么资料。


    “老周!老周——!”


    被打扰的周老太傅不耐烦地随手捡了本书, 往扰人的方向一扔。


    苏老爷子就跟提前知道了会发生这一幕似的, 熟练地避开了这一击。


    “嘿嘿!我就知道你又要拿书扔我, 又没砸中吧,找什么呢?需不需要我帮你?”


    周老太傅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自己就找到了想要的资料,捧着那本书连连点头, 撑着膝盖踉跄着起身,回到书案后,执笔接着继续往后写了一段。


    停笔之后,这才正眼看向不请自来的老友。


    半点不客气地说:“这都傍晚了,你莫不是特意跑到我这来蹭饭?你那儿子看来对你这个当爹的不怎么样,连晚饭都不给你准备。”


    苏老爷子被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你说说你这张破嘴,真该让那些盲目崇拜你的人都来瞧瞧,得亏你这人不爱跟其他人打交道,不然少不得日日都要被人悄悄套了麻袋,挨上几顿揍。”


    “哼!我又没有叫他们崇拜我,你都为此嫉妒我好几十年了,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的人,到现在还没看开?”周老爷子又怼了回去。


    “你就得意吧,我不同你争这个。有本事,咱们比比教出来的学生如何?”


    “你要同我比学生?”周老太傅一脸你莫不是有病的神情,众所周知,他只有一个学生,那就是当今圣上。


    苏老爷子迫不及待地向他炫耀:“我同你说,我今日收了个聪明绝顶的小弟子。虽然还不到三岁,但他那记性好得超乎常人。上千字的文章,只需听上一遍,就能完整无误地复述出来,如何?”


    周老爷子随意地点了点头,不是特别上心地说:“听着还行,才三岁?”


    他凑近盯着老友转了一圈,质问道:“可别是你编出来诓我的吧。”


    苏老先生哪里能够忍受这等污蔑。


    即刻解释说:“我拿这个骗你做什么?那小孩儿是我那女婿一位远房表弟家的。正好做父母的,想给他们家孩子找个玩伴,顺便给孩子开蒙。就与我那小外孙一道,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哦……行吧。”周老太傅越过他,走出书房。


    苏老爷子转身追了上去。


    “诶!不是,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就这么敷衍我。”


    周老太傅没搭理好友,而是对自己的管家吩咐:“我有些饿了,叫他们赶紧准备晚饭,记得把这个来蹭饭的那份也加上。”


    周府管家笑着称是。


    苏老爷子凑到老友身侧,再次试图证明:“你要是不信,改日到我那儿亲自瞧瞧去,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


    “你让我去我就去?圣上请我去皇宫,我都得懒得答应,你当你们家比皇宫还好呢?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姓周的!别以为我老了就揍不了你了!”


    “注意斯文,叫人家看见你这个老翰林,动不动就动手的粗鄙之态,成什么样子,难怪没什么人崇拜你。你还是得学着点儿我。”


    “姓周的!我的梅花酿我看你也是不想喝了,我这就带回去!”


    “别啊!梅花酿留下,你自己想走随你。”


    两个都七十多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一路伴着嘴,互不相让。


    不过既然苏老爷子亲自跑来提起,周老太傅还是多少有点兴趣。


    还真的就来了苏府一趟,不过并未出现在两个孩子的课堂上,也不许苏府的人跟着。


    而是独自来到老友后院的那片梅林之中,掏出了一把锄头。


    午间小憩的时候,球球实在睡不着,就自己爬起来跑了出去,走着走着,也走入了这片梅林。


    “这些花好漂亮啊,待会儿我得去问问先生,可不可以赠予我几枝。”


    “你一个小孩儿,要这梅花做什么?”


    球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瞧见有个跟先生一样须发皆白的老爷爷,正举着一把锄头,在树根底下刨东西。


    “唔……老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刚才可是我先问你的,自然应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周老太傅正好停下,打算歇口气再接着继续。


    球球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


    “那好吧,我想要把花带回家,送给我娘亲、我小姨还有我姐姐她们。老爷爷,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了吧?”


    “当然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答应我,可不许告诉你先生。”


    “我答应你,我不说就是了。”球球蹲在他挖出的大坑的边缘,好奇地往里探头看了看。


    “那我就姑且相信你。我告诉你,你先生有一门梅花酿的好手艺。但他这个人吧,又小气得不行,每次就只给我送去那么一小瓮,刚刚把我的酒瘾勾出来,酒就没了。昨天我没喝够,一晚上都没睡好,所以趁着他中午这会儿打瞌睡,自己悄悄地过来挖。”


    “嗷——原来是这样啊。”


    球球甚至还热心肠地询问:“那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啊?”


    周老太傅觉得眼前这小孩儿还挺合他的眼缘的,竟然还主动提出要帮他,有意思。


    “你这小孩还挺乐于助人的,待会儿这梅花酿挖出来,我分你一坛。”


    “梅花酿好喝吗?是甜的吗?”球球舔了舔嘴巴又问。


    “梅花酿是酒啊,酒怎么会是甜的,不过它的口感绵柔细腻,与寻常的酒不大一样。”


    球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一听不是甜的,基本已经失去了兴趣。


    “老爷爷,你用我的帕子擦擦汗吧,我娘亲说,冬天如果出了汗,是很容易着凉的。”球球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自己干净的小帕子,递到他面前。


    周老爷子刚想拒绝,但球球已经发现他的双手都沾了泥土,于是站起来,主动帮他擦了擦。


    下意识配合小家伙的动作,周老爷子弯着腰低下头,方便孩子为他擦拭。


    “好了,这块帕子也送给你吧,你要是待会儿又出汗了,一定要记得擦。我要回去了,不然林轩哥哥和清竹哥哥他们发现我不见,是会着急的。”


    球球把帕子递到他面前,周老爷子这次接受了。


    “那就谢谢你的帕子了,小孩儿。”


    球球笑容灿烂,朝他挥手:“不客气,老爷爷再见。”


    说完,就往回跑了,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林深处。


    看了一眼手里小巧的帕子,上面还绣着球球两个字,周老太傅笑了笑。


    “球球?这名字起得还挺随意,不过还挺可爱的。”


    把帕子随意塞进衣服里之后,举起锄头继续挖坑。


    等孩子们下了学,苏府的管家就提了一嘴:“老太爷,今天晚饭要多准备一份吗?”


    “多准备一份做什么?我像是能吃得下两份的?”苏老爷子还纳闷他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您不知道啊?周老太傅今日来咱们府上了,这会儿也没见他离开,所以才想着问问老太爷,是否要留老太傅一起用晚饭。”


    “姓周的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的?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呃……中午的时候来的,老太傅不许咱们府上的人跟着,所以就……”


    “不好!那厮定是昨日没吃够,今日上门打我那梅花酿的主意来了!快随我去梅林瞧瞧!”


    苏老爷子领着一拨人抵达现场时,梅林底下已经被挖开了好些坑,他埋酒的地方自然也已经空了。


    一路上扔了几个空了的酒坛子,苏老爷子不死心,痛心疾首地挨个捡起来检查,顺着布满罪证的痕迹一路往前,终于在暖阁,找到了已然醉倒的罪魁祸首。


    “姓周的!你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把我去年埋下去的整整九坦桃花酿,全都给我糟蹋了!我跟你拼了我!”苏老爷子怒吼一声,当即要去掐死他。


    苏府的管家仆从赶紧抱着拦着。


    “老太爷您冷静!那可是太傅!动不得,动不得啊!”


    “我今天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了,我也要跟他同归于尽!你们谁都别拦着我!”


    正巧苏家的现任家主,苏老爷子的长子过来问安,看见这一幕,赶紧跑过来劝和。


    “爹,爹,梅花酿没了,咱们今年还可以再酿,您跟周老太傅这么多年的交情了,看开些,就当送给您的老朋友了,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把您的身子给气坏了,多不值当。”


    “呸!什么老朋友,什么交情,我要跟他绝交,打今日起,苏府的人都给我记好了,姓周的不许进我们家的大门!把他给我打发走,现在就打发走——!”


    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苏老爷子甚至都已经把嗓子给扯破了。


    当晚,苏家就差人到林府来通知,说:“我们老太爷病了,明日怕是不能授课,大夫说得休养几日,待我们老爷子病愈之后,再行通知林小少爷复学。”


    林家人也没多想,当时还以为真的只是病了而已,毕竟苏老爷子年事已高。


    但谁承想,林如海却从号称万事通的同僚孟自堇那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苏老翰林可不是真病了,这事儿说来话长,跟周老太傅还有点关系。”孟自堇还没说呢,自己就已经笑得不行。


    “周老太傅嗜酒,偏偏苏老翰林会做一手佳酿,却又不舍得送出去太多,昨晚就只带了一小瓮,到周府去给周老太傅尝了尝,周老太傅没喝过瘾,馋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趁着苏老翰林睡着的时候,悄悄地去挖了人家埋在后院里的酒,还全都给喝了个干净,你说这事儿好笑不好笑。”


    林如海也没忍住,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更绝的呢,苏老翰林还拉着他儿子到京都府尹那儿去报官呢,后来要不是他女儿女婿都过去好说歹说劝着了,恐怕这事儿得捅到御前去。”


    不过这件事闹的动静确实不小,尤其一方还是德高望重,人人敬仰的周老太傅。


    当天就连宫里的皇帝都主动打听起事情的始末,还替自己的老师周老太傅道歉,并补偿了苏老翰林十坛宫中佳酿。


    这件事至此才算是告一段落。


    林如海回到家中与家人说起这桩事的真相时,球球语不惊人死不休。


    “原来那天那个老爷爷是圣上的老师啊,我还给他帮忙了呢。”


    “什么?”林家人喝汤的被呛,吃饭的被噎,幸好杨妗妗这个大夫在。


    小姨杨婉婉乐得不行。


    “我们家竟然还有个小从犯,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得亏人家苏老爷子没真的报官,否则我们是不是还得去大牢里赎你啊,球球?”


    球球立刻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小嘴,两只眼睛慌张地转来转去。


    “球球,你赶紧说说,你都是怎么给周老太傅帮忙的?”黛玉立刻把最要紧的问题问了。


    若是孩子真的有错,是该登门赔罪的。


    “是啊,球球,你都帮什么忙了?”


    球球吓都吓坏了,委屈巴巴地说:“我只是看老爷爷他出汗了,怕他着凉生病,帮他擦了汗,这样也要被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吗?”


    家长们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林如海忙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不会不会,只是擦汗那就没事了。”


    “吓死我了嘤……”他趴到爹爹的怀里,开始小声地哼唧,表达自己的害怕和委屈。


    “没事了,球球,别怕啊,不会抓你的,也不会把你关进大牢,别听你小姨瞎说。”杨妗妗瞪了妹妹一眼。


    杨婉婉缩了缩脖子,有点儿不好意思。


    “对对对,小姨刚才是胡说八道,球球你千万别信小姨的话,谁敢捉你啊,小姨在这儿呢,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小姨打一双,肯定不会让别人把你捉走的!”


    第029章 第 29 章


    既不用去苏府上学, 球球就还像先前一样,跑到绛仙阁黏着他姐姐。


    “球球,苏老先生都教了你些什么了?你可都会了?”


    自打开始管家, 至今也过去好几个月了,黛玉已然上手,每日花不了多少工夫在这上头。便空出了许多时间,想着提前给幼弟指点功课, 等先生教的时候, 学得就更轻松些。


    “先生在教《千字文》,我已经会背了,但是里面的字很多我都不认识。”


    黛玉颔首,也没觉得幼弟会背有什么不对, 因为她自己也过目不忘。


    “那姐姐就教你挨个识字吧, 可好?”黛玉缓缓一笑,玉颜盛极, 又温婉动人,极具风流之姿。


    当即把球球这个小家伙迷得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


    “好哦——”


    姐弟俩正温馨教学着,紫娟拿了一张帖子进来。


    “小姐,方才门房送来一张您的请帖,是薛家小姐邀您二十一那日, 去为她庆生。”


    “宝姐姐的生辰, 我险些给忘了, 先放着吧。”黛玉继续把现在正教的字,握着幼弟的手, 又写了几遍。


    “球球,这个字现在认识了吗?”


    球球仰头笑着回答:“嗯嗯!我认识它了!”


    见姐姐若有所思, 球球咬着自己左手的拇指,犹豫着问:“姐姐,二十一是哪一天?你又要去荣国府吗?”


    “过两日就是了,球球也想去?”黛玉一下就猜中幼弟的心思了。


    “还有,不许吃手,小心你又闹着肚子疼。”黛玉拿开他放在嘴边的手,轻拍了一下。


    “嘻嘻!”球球讨好一笑,“我可以陪着姐姐一起去吗?”


    他对荣国府着实没什么好印象,担心姐姐一人前往的话,又会受其他人欺负。


    “若是那日苏老先生还未病愈,你也不必去上学的话,我就带你同去。”


    果真到了二十一那日,苏家还是未曾派人来通知复学。


    球球陪着姐姐一起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会武的石榴,这还是球球主动要求姐姐带上她的。


    黛玉牵着幼弟才到贾母内院里,贾宝玉就冲了出来。


    “林妹妹可算到了,再不来,我就说要亲自到林府接你去。”


    然而黛玉却下意识退后两步,眼神落在他胸前那块通灵宝玉上,隐隐有些畏惧。


    “路上正巧跟一户人家出嫁的花轿撞上,就让对方先过去,等了一会儿,所以来迟了。”这话黛玉是对着院里坐着的长辈们说的。


    贾母笑着朝外孙女招手,说:“别人家大喜的日子,让一让也无妨。今儿球球也来了,玉儿,快带着你弟弟坐下说话。”


    今日虽是宝钗的生辰,但台上的小戏却演着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正巧听见贾宝玉说:“宝姐姐点的这出戏倒是热闹,词藻也……”


    至于他后面说了什么,黛玉没有细听,心思已然有些飘了。


    往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今日竟看破了些。这出戏原不是宝姐姐喜爱的风格,倒是外祖母最爱,宝姐姐是为外祖母点的这出戏,她总是善于体察人心的。


    “姐姐——”


    “嗯?怎么了球球?”黛玉回过神,低头看向幼弟,询问他的意图。


    “我看不懂,鲁智深是谁?他为什么要闹?他不高兴吗?”


    小孩子这么一问,一桌子的人都被他逗笑了。


    “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你瞧,大家都在笑话你呢。”贾宝玉是有些故意为之,因为自打黛玉进门,一眼也不曾瞧他,只顾着她那个宝贝幼弟了,他觉得他的林妹妹为了一个小孩儿,跟他生分了。


    球球可不会被打击到。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还小,难道你像我那么大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这——”贾宝玉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球球还在继续输出:“我不认识你认识的鲁智深,就像你也不认识我认识的清竹哥哥、清松哥哥还有清柏哥哥,还有……我先生。”


    掰着手指头算着算着,球球突然想起见过一面的老爷爷,他还是圣上的老师呢,应该可厉害了。


    “还有周老太傅!”


    前头那几个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提到周老太傅,连贾母都朝他看了过来。


    “你还认识周老太傅?”


    这位可不怎么喜欢露面,向来是深居简出的。


    担心传出去,别人会说幼弟攀扯周老太傅,黛玉赶紧替他解释。


    “许是在苏老先生家里见过一次,如今球球在苏老先生那里蒙学。”


    “你爹爹跟苏家还有交情呢?”这次开口的是王夫人。


    黛玉只得又说:“苏老先生的女儿苏夫人,嫁的是我们家的一位远房表亲。按辈分,我与球球称他们一声大伯和大伯母,恰好大伯家有位弟弟也要读书,苏老先生亲自教他,大伯又想着老先生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不差什么,就让爹爹将球球也送去了。”


    “原是这样……挺好,挺好的。”王夫人心里盘算了一下,苏家的嫡女,当初嫁的夫家好像姓谢,回头叫人打听打听。


    贾母点着头说:“虽然是远房表亲,但人家也算是用心了,亲戚们是得多亲近,多相处着,互相帮衬提携,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球球发现,对面那个今日过生辰的姐姐,定定地看了自己的姐姐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


    戏曲唱罢,贾母特意叫了自己喜欢的角儿上前来,一个小旦,一个小丑。


    问:“你们二人如今年龄几何,又是如何进的戏班?”


    听见二人哭着说自己身世如何凄惨,众人又是同情又是可怜的,赏了他们铜钱瓜果。


    旁边的王熙凤突然捂着嘴说:“这小旦像谁,你们说说?”


    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却都只笑笑不说话。


    偏没什么心眼的史湘云说破:“我看她的眉眼,倒是有些像林姐姐!”


    宝玉赶紧去扯她,“你怎么能把这小戏子跟林妹妹比呢!”


    王夫人却在这个时候笑着说:“不错,是像。”


    众人陆续都跟着笑起来了,都说着像。


    黛玉立刻就隐了笑意,淡了神色。


    原本人长得相像也没什么,不该宝玉说了那句之后,其他人还跟着搭腔,分明是故意贬低取笑她。


    球球察觉到姐姐不高兴了,当即开口:“我看你们,跟刚刚台上的那个鲁智深,长得也挺像的。”


    众人脸上的笑意同时一僵。


    “小孩子净胡说,哪里就像了?”


    “我看你们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啊,嗓门还都特别大,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你——!”


    “你这个小孩儿竟敢、竟敢!”


    黛玉见幼弟这么小都敢站出来维护自己,当即也不想给她们留面子了。


    她站起来,打断了众人接下去要说的话,对着贾母一福身。


    “外祖母,既然宝姐姐的生辰也过了,我就先带着幼弟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说完,直接就抱着幼弟走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林妹妹你别走,方才肯定是你多心了,大家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说着说着,贾宝玉还想追上去拉她,被石榴挡住了。


    “我们家大小姐和小少爷要回家,宝二爷不必送了,留步。”


    上了马车之后,黛玉再忍不住,抱着幼弟潸然泪下,心里的委屈此刻全都溢出来了。


    “做什么要这样当众取笑我,拿我比作戏子来笑话……”


    球球彻底慌了,取出自己的小帕子,去擦拭姐姐脸上滚落下来的泪珠,越擦越是心疼姐姐。


    “姐姐你别哭了,以后我们再不来这儿,她们都是坏人!我们不理她们就是了,姐姐别哭了,再哭、再哭的话——”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就接了一句:“就要不好看了。”


    黛玉一听,顿时又想哭又想笑,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真的不好看了?”她吸了吸鼻子问。


    “好看的好看的!姐姐怎么样都好看!比刚才那些人好看一万倍!她们都是鲁智深!难看死了。”


    “扑哧!”黛玉被他逗笑了。


    取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想起自己方才竟然当着幼弟的面,哭得那样狼狈,一时有些难为情。


    “球球,方才的事,你不许告诉爹爹,也不许告诉妗姨,跟谁也不许说,记住了吗?”


    “嗯嗯,我知道了,这也是我和姐姐的小秘密,对不对?”


    球球主动朝她伸出小指,就像他们姐弟初次见面那次,在马车里那样。


    “……对。”


    黛玉伸出小指,与他拉钩。


    “略!”拉完钩之后,球球吐着小舌头,一手扯着自己的耳朵,一手撅着自己的鼻子,突然朝着姐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马车里立刻传出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正巧在街口,林如海骑着马回来,瞧见了家里的马车,夹了一下马腹。


    “驾!”


    马儿奔跑起来,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你们姐弟俩这是笑什么呢,这么高兴,也说与爹爹听听。”


    听见熟悉的声音,黛玉撩起旁边的车窗帘子。


    “爹爹。”


    “爹爹!我跟你说——”


    球球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就被姐姐一把捂住了嘴。


    “球球!你忘了方才是怎么答应姐姐了吗?”


    心虚的球球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嗯?玉儿这是有小秘密了?还不许球球告诉爹爹?”


    林如海倒没想到女儿受了委屈这一层,只以为姐弟俩之间,可能有什么不想让他这个当爹的知道的计划。


    “爹爹既然知道我们不想告诉你,那你还是别问了。”黛玉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任性和娇气。


    “好好好,爹爹不问就是了,女儿大了,开始有事也不跟爹爹说了,唉……爹爹可真是伤心呐。”


    知道林如海是故意的,姐弟俩都笑呵呵的,没当真。


    第030章 第 30 章


    “还真是巧了, 咱们今天都这个点到家。”


    杨妗妗的马车比他们早一会儿停在门口,一下马车就瞧见他们了,特意等着他们一起进去。


    “娘亲——”球球一下马车, 就迫不及待扑进她的怀里。


    “还这么爱撒娇,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杨妗妗嘴上说着嫌弃,抱孩子的动作却一点都不犹豫。


    林府门口的两个大灯笼亮着,地面投映着四个互相依偎的影子, 随着他们走远, 逐渐被拉长,这一刻,温馨而美好。


    “对了,还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今年春闱的十八位同考官名单已经公布了, 我也在其中,下个月怕是不能回来用晚饭了。”


    饭桌上, 林如海突然宣布了这样一个消息。


    杨妗妗主打一个鼓励:“老爷能做考官,说明圣上也认可老爷你的学识才华,这是好事啊。”


    “既然是好事,那就恭喜姐夫你了。”


    “恭喜爹爹。”黛玉也恭贺了一遍。


    球球跟着学嘴,又重复了一遍。


    林如海本人自然很是高兴,虽然这样的恭贺声他今天已听了无数遍, 但家里人说的时候, 总归是意义不同。


    “难怪最近总能瞧见, 一堆又一堆的读书人聚在一起,嘴里全都是些之乎者也。姐夫, 你们监考完,是不是还得阅卷来着, 那么多的卷子,别说晚饭不能回家吃,怕是说不定还得熬夜吧?”杨婉婉问。


    林如海点头答:“不错,杏榜备受天下人期待,必须在期限内公布,今年参考的举子人数较往年是要多上一些,怕是少不得点灯连夜批阅,登榜的贡士才有资格入宫参加之后的殿选。”


    “还有殿选呢?我还以为春闱得了第一名,就直接是状元了。”


    面对小姨子的这个回答,林如海笑着摇头。


    最后还是黛玉为她解释:“小姨,并非如此,杏榜头名,称之为会元。至于状元、榜眼、探花等,须殿试过后,由圣上钦点。”


    杨妗妗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当初叫你跟着多读点书,竟连这个都不知道,也不怕小辈们笑话你这个做小姨的没见识。”


    抱着被敲疼的脑袋,杨婉婉不服气地小声反驳。


    “那我就是看见书上的字头晕,有什么办法呢?这种事又不是勉强就能行的,况且我又不能去考状元做官。”


    “小姨武功厉害!”球球很给面子地捧自家小姨。


    一听这话,杨婉婉又支棱起来了,仰着下巴很是得意。


    “小球球,小姨就知道平时没白疼你,就冲你刚才那句话,下个月你的零嘴小姨都包了,想吃什么,直接跟小姨说,小姨都给你买。”


    “小姨厉害!小姨威武!小姨最棒啦!”球球举着两只小手,卖足了力气为她欢呼。


    “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都给我安分点儿。”


    杨妗妗一发话,一大一小两个立刻就老实了,看得林如海和黛玉忍俊不禁。


    但在春闱开始的前几日,京中举子之间突然传出一个消息,说是只需要花上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今年春闱的试题。


    这样的事自然大多数人听了,也就是笑笑,想着多半是骗钱的。


    不过有个寒门出身的举子却对此深信不疑,直接到大理寺的门口举报有人泄露春闱试题。


    这件事还被皇帝在大朝会上,当众点了出来质问。


    下朝之后,礼部尚书魏阁老指着大理寺卿的鼻子开骂。


    “你们大理寺的人是猪脑子吗?这样的传言哪次春闱没有过?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那人就是了,还捅到御前去,是嫌咱们礼部事情不够多,还是怎么?”


    大理寺卿苦着一张脸同他说好话:“魏阁老,这您可就误会了,这还真不是我们大理寺的人说的。那天那名举子到大理寺门口闹,恰好锦衣卫镇抚使卢云澜卢大人,到我们那儿交接犯人,正巧撞上了,想必事情是卢大人在圣上面前提起过。”


    这么大一口黑锅,他们小小的大理寺可背不起,但魏阁老和卢云澜这两位大人物,他们也都不敢得罪,只能尽量言辞委婉,只求洗清自己的嫌疑。


    “哼!”


    一听事情跟锦衣卫有关,魏阁老也不好再继续骂下去,只得拂袖而去。


    翰林院自然也在讨论这件事,尤其是孟自堇,事关他的岳丈魏阁老,他比谁都着急,拉着林如海一起替他想办法。


    “圣上说了,要礼部先自查,看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若是三日内查不清楚,就得让锦衣卫来查。如海兄,你快想想,有没有什么好使的法子,能让礼部安然渡过此关?”


    “这……你且容我好生思量思量。”林如海也觉得这件事不好办。


    “暂且不论试题泄露的真假与否,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举子们,让他们放心备考,参加接下来的春闱考试。想必这也是圣上最为在意的。”


    听完林如海这番话,孟自堇恍然大悟,终于找准了这次事件的关键所在。


    “如海兄此言有理啊!可还有详细的对策?”


    “其一,自然要做足了严查的架势,给出一个交代,若为真,则从严处置泄露之人,若为假,则从严处置编造谣言之人。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环,确保接下来的春闱考试绝对公平,现下距离开考还有些时日,可启用备用的其他试题。”


    毕竟主考官出卷,也不仅仅只准备了这么一套试题,还有先前弃用的,现下也可以拿来稍作更改替换着用。


    此番话,孟自堇立刻传达给他岳丈魏阁老,同时,宫中的耳目,也将其传递到了御前。


    “这个林如海倒是心思缜密,一眼切中要害。”


    威仪不凡的皇帝身着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简单的一句话,愣是叫人辨不出喜怒。


    才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进来。


    “皇爷爷!”


    “小皇孙您慢着点儿,别跑啊,仔细跌跤!”慌张跟进来的内侍忙叮嘱着。


    皇帝一抬眼,通报消息的人立刻从侧门退了出去。


    在小皇孙看过来的时候,皇帝笑得十分慈爱,主动朝他张开双臂,抱着他坐在自己的膝上,仿佛与寻常人家溺爱孙辈的祖父别无二致。


    “怎么跑得这么急来找皇爷爷?可是想皇爷爷了?”


    小皇孙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皇爷爷好久不来看琛儿,琛儿想念您,就偷偷跑来找您了。”


    皇帝脸上笑意又深了些,哄着小孙儿说:“皇爷爷最近忙,琛儿瞧,这桌上日日都摆着这么多的折子,等着皇爷爷批呢。皇爷爷得空了,一定会去看琛儿。”


    祖孙俩腻歪了好一会儿。


    “皇爷爷,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出去玩儿?我想见球球了,都过去好久了,说不定他都快把我给忘了。”


    皇帝的子嗣不多,不算夭折的那些,现在就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孙辈目前只有眼前这一个,所以小皇孙难免寂寞。


    “好好好,那就等花朝节,朕带着琛儿出宫去,把那个你上回认识的小朋友也替你叫上,如何?”


    “皇爷爷万岁!我就知道还是皇爷爷最疼我,不像有些人,每次进宫,就知道说我。”


    听着小孙儿的抱怨,皇帝哪里不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三皇子。


    “谁敢说朕的琛儿啊?回头朕替你说他去。”为了哄孙子训儿子的事,皇帝也没少干。


    这下小皇孙彻底高兴了。


    内侍进来通传:“圣上,安乐亲王到了。”


    皇帝笑着说:“快请皇叔进来。”


    “老臣叩见圣上。”安乐老亲王虽然是长辈,但在御前从不会少了规矩。


    “皇叔不必多礼,朕不是说过多次,皇叔年纪大了,腿上又落下过旧疾,实在不必跪下。”


    “礼不可废。”


    “琛儿给皇叔祖请安。”小皇孙不用人提醒,自己乖乖从皇帝的膝上跳下来行礼问安。


    “嗯。”安乐老亲王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琛儿啊,朕与你皇叔祖有事相商,你就先回去吧。”


    “那皇爷爷一定要记得让球球到时候跟我见面!”


    安乐老亲王的眼皮一跳,缓缓把视线挪到方才没看过一眼的小皇孙身上。


    “你认识球球?林家那个?”这小孩儿最近一直没来找他,想不到竟然又找了“新朋友”。


    心里有些不爽快的安乐老亲王眯了眯眼睛。


    “他爹爹好像是姓林,皇叔祖也认识球球吗?我们是在上元节那天见到的,他还叫我屿琛哥哥了呢!”


    安乐老亲王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挺好。”


    是那小家伙的作风,跟谁都自来熟,只是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高兴呢。


    气氛有些尴尬,小皇孙只得干巴巴地说:“那琛儿先告退了。”


    等小皇孙离开之后,皇帝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这位对谁都冷淡疏离的皇叔。


    “皇叔竟然认识林如海的幼子,当真是令朕惊讶。”


    “嗯,到扬州去的时候,偶然见过,那小家伙胆子大,也不知道怕,还非要缠着老臣教他钓鱼,算是认识吧。”安乐老亲王可没觉得他跟小家伙来往的事,能够瞒得住眼前这位,索性也就直接说了。


    “能让皇叔愿意亲自传授垂钓之技,这孩子必定有不凡之处。说起来,朕对他也有些印象,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琛儿才见他第一面,就主动要同他玩耍,方才还缠着朕带他出宫去找那小家伙。”


    “什么时候?”


    “嗯?”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圣上打算什么时候带那小子去见那小家伙?”他打算截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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