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第41章
一大巴的人, 头都快伸出了窗户外,盯着车外的几个人看。
方臻倒不觉得许风酿生气是什么大事,他还纳闷呢, 刚觉得自己解脱,结果也没解脱几个小时。
而李盼雪眼中的八卦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止不住地在他们身上扫视, 一副很想说话又忍住的神情。
“他是谁?”许风酿的视线又落到了江宜川身上, “你不应该给我解释解释?”
方臻瞪圆了眼睛,“你是谁?我凭什么给你解释?”
眼看是又要吵起来的节奏。
李盼雪当机立断, 挺身而出, 拽住了江宜川的胳膊, “许大学霸, 你误会了,这是我表哥,和方臻不熟, 他今天过来帮我忙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帮忙了, 表哥, 我们走吧?”
她一顿话说出来, 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连江宜川也还懵着。
紧接着,江宜川被李盼雪拽出了几步。
江宜川的眼神还在方臻的身上, 紧紧盯着方臻看, 估计在场只有方臻能理解他的眼神——这是向他求救呢。
别的不说, 江宜川确实是害怕李盼雪强势的性格, 刚刚还有方臻在他面前挡一挡,如今李盼雪把他拽走, 恐怕是没人能帮江宜川了。
方臻道:“等等。”
他竟然还伸出手拽住了江宜川。
方臻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和江宜川都是男人,哪怕江宜川怀孕也还是个男人,而李盼雪是个女生,他三观正常,不可能贸然触碰一个女生,这不很猥琐吗。
于是他就拽住了江宜川。
谁知道下一秒李盼雪就甩开了他的手,像是怕被他沾上什么麻烦,“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方臻哽住了。
许风酿又冷笑了一声。
方臻听见许风酿冷笑,更加的恼火,气也恨不得发许风酿的身上,“有什么好笑的?”
方臻本来想嘱咐李盼雪几句,免得回去后江宜川被李盼雪说的又想不开,听他们刚刚的谈话,方臻知道这个江宜川也不是自愿怀孕的,一个男人怀孕已经够离谱了,还要被表妹追在屁股后面骂,万一他再跑了,李盼雪不是白着急吗?
看现在这样,方臻深呼吸,对着李盼雪摆摆手,“好好好,你还是快走吧。”
李盼雪扯着江宜川走了。
方臻的注意力这才落在了许风酿的身上。
他首先看的是一直停在路边的大巴,抬起头时,顿时车窗上趴着的呜呜泱泱的人全都做鸟兽散去,车身甚至都晃动了几下,像是生怕方臻不知道有一大群人看热闹。
许风酿上前,手搭在方臻肩膀上,掌心像是用了些力气,“我们刚刚回来,要去举办庆功宴,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方臻嘴上道:“你们的庆功宴,我跟着算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秒,他还是出现在了大巴车上,和许风酿并排坐在一起,清咳着往窗外看。
“不是,”方臻又不自在又好奇,“你们吃什么去?”
虽然别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许风酿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但是氛围总体是开心的,没人想回学校继续学习,听见方臻的询问,立刻有热心同学大声告诉他:“吃铁锅炖!”
方臻口水快流下来了,“炖什么?”
“各种肉都有吧?老师请客,应该是老师说了算。”
方臻这顿饭蹭的怪不好意思的,还起身跟老师打了个招呼。
在他和老师聊了两句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抓住了。
方臻一愣,随后眼睛睁得溜圆。
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算大庭广众,不过也是公共场合,许风酿竟然握住了他的手,手指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中。
随后,和他十指相扣。
方臻不能大幅度甩,幅度太大会被人看见,只能小幅度挣扎。
方臻咬牙低声问:“你干什么?疯了?”
几天不变,许风酿疯子的程度越发厉害了。
从今天赢了比赛起,许风酿可谓是众星捧月,没人会对他说一句重话,只有方臻敢这样,毫不顾忌他身上的光环,该骂就骂。
许风酿想,他也确实是疯了。
他的声音很冷淡:“今天我请客,我们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也被老师听见了。
老师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谁都知道许风酿家里有钱,但再有钱到底也是个学生,许风酿这个举动,多多少少有点不给他们面子。
眼看老师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方臻低下头,“许风酿,你的情商呢?你不是最会讨老师喜欢吗?炫耀你家钱多是不是。”
“炫富?”许风酿轻笑,“这是我最不需要炫耀的东西,你想去什么餐厅?现在就可以挑。”
方臻觉得,他这做派莫名眼熟。
仔细一想,不就是他妹给他分享过的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吗?看来他们霸道的性格是无师自通的,做事都如出一辙。
方臻小声道:“你有没有感觉你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所以呢?”
“好,”方臻能屈能伸,反握回去,紧紧牵住许风酿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几号去竞赛,你能不能圆个场?”
他不想他接下来吃饭都吃的食不下咽。
气氛不好真影响食欲。
他认输!
方臻现在是真想扇自己这张馋嘴,真当天下有免费的午餐?
许风酿依旧从容不迫地坐着,“还不够。”
方臻不解,“还有什么?”
刚刚许风酿不就是因为他不关心他竞赛的时间生气的吗?还能有什么好气的?
许风酿问:“那个男人是谁?”
方臻服了。
绕来绕去,许风酿最在意的,竟然是李盼雪的表哥!
“这个人……”方臻真的没脾气了,牵着他的手坐下来,“这个人的情况很复杂,我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而且涉及到人家的隐私,等没人了跟你说行不行?”
许风酿不悦:“你还知道他隐私?”
方臻:“我劝你思想不要太肮脏。”
许风酿再次冷笑,把方臻不动声色藏在衣摆之下、两人交握的手摆到了明面上,只要有谁往他们的座位上一看,立刻就能看见他们手牵手。
方臻真是怕了,一瞬间竟然有种上刑的既视感,只不过别人上刑是疼痛,他上刑上的是面子。
两人暗中较劲,他想把手摁下去,许风酿偏要大大方方让全世界看见他们十指紧握。
“停停停,”这次依旧是方臻认输,“隐私也分很多种,比如谁家亲戚离婚了,谁家亲戚去世了,这都算个人隐私吧?你想成什么了?我跟李盼雪表哥都不认识。”
许风酿面无表情:“不认识他还躲你身后?”
方臻道:“李盼雪一直骂他,我拿我当救命稻草呢!”
“看样子你还帮了他挺多,”许风酿角度刁钻,“否则谁拿一个陌生人当救命稻草?”
方臻张了张嘴,头一次哑口无言。
他简直无语了。
许风酿道:“我看他长得确实不错。”
“大眼睛小脸,身高不高,小鸟依人,长相挺萌,”许风酿一顿,语气逐渐阴阳怪气,“确实是你的择偶标准。”
方臻被气得没话说了。
但紧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许风酿冷笑:“原来你才反应过来。”
谁知道他吃一个孕妇的醋!
而且还是个男人!
许风酿继续道:“看来他确实挺符合你的审美。”
方臻已经在思考拿什么堵住他的嘴合适了。
许风酿道:“我都这么说了,你一句都不反驳。”
够了!!!
*
最终还是去吃了铁锅炖,方臻就是很想吃这一口,拿什么高档餐厅换都不乐意。
他们找了一个规模很大的连锁店,进去后服务员找了半天才找到能容下十几个人的包厢。
在进去后,大家都入座趟餐具时,许风酿到底是打了圆场。
他对着老师道:“其实今天我说我请客,主要还是想给诸位老师一个谢师宴。”
老师们一愣,微妙的情绪这才缓和。
“这几天竞赛,诸位老师都辛苦了,”许风酿举杯,周身一股领导范,“其他同学都是学生,没必要出这笔钱,而让老师破费也实在不应该,所以不如我请客,以茶代酒,敬诸位无私奉献的老师。”
老师们的不满总算散去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脸上看见了“原来如此”这四个字,于是也都举杯,回敬许风酿。
许风酿放下杯子,“我特意嘱咐小厨房做了几道有名的谢师菜,老师们可以多尝尝。”
“这怎么能好意思呢?你毕竟还是个学生。”
“行,老师们过会儿多吃几口,怪不得你们班主任那么喜欢你呢,和你相处这几天下来,我算是知道了!”
方臻在车上都快被许风酿搞自闭了,见状也是瞠目结舌,佩服他的交际手段。
同时,他浑身一僵。
许风酿的腿不知有意无意,往他的方向偏了偏,桌子下,两人的大腿紧紧贴在一起,肌肤的温度清晰的传递过来,甚至有点热。
接着,许风酿的手又握住了他,动作中充斥着占有欲。
还有怒气未消的霸道。
方臻咬牙,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牵我的右手,我怎么吃饭?”
许风酿今天像是偏要为难方臻,淡淡道:“要么用左手,要么我喂你吃,你自己选。”
方臻:“……”
上次还是揍轻了。
他也绝不如许风酿的意,用左手就用左手。
一顿饭吃得方臻汗流浃背,一边要控制不熟练的左手夹菜,一边还要防备别人看见他和许风酿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累得他再也不想吃铁锅炖了。
根本吃不饱!
方臻的怨气简直要化作实质,变成黑色粘稠的液体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等吃完后,方臻的肚子还是瘪的。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他右手边的碗已经被许风酿夹上来的肉填满,甚至溢出个小尖。
他硬撑着他那个该死的骨气,愣是一口没动。
出去时天色已经晚了,很多高中的同学都是住校,需要再乘坐大巴车返校。
等他们回去后,大概率也不会去上晚自习,而是在宿舍里休息,所以许风酿也可以选择不回去。
方臻请了假,目前班主任还没给他打电话,他回不回去也无所谓。
就是……他很想摆脱许风酿这个变态。
所以在许风酿跟老师说“我家的司机来接我的路上了,我父母想让我先回家”时,方臻立刻举起了手。
“我回去,老师,我能不能蹭——唔。”
许风酿修长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捂住了方臻的嘴。
他的手掌全展开,有方臻大半张脸大,被他制住时,方臻一时间都没挣开。
他听见许风酿冷静的声音:“他也不回去,老师。”
老师们对方臻不是很熟悉,都以为他们两个是朋友呢,还是关系很好的那种。
闻言目光都带着打趣,笑着上了大巴车。
方臻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巴车从他眼前缓缓驶出,消失。
许风酿的手也移开,“在原地站着别动,等我回来。”
方臻不明所以,也懒得再问。
他觉得,他再待下去,一定会想办法和许风酿同归于尽,于是在许风酿转身消失的一瞬间,他根本没打算等着许风酿,自己脚底抹油。
……
拎着一堆小吃回来后,许风酿看着空无一人的路口,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
方臻这个人,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
如果非要和他对着来,他反抗的心只会越来越强烈。
哪怕方臻的家庭很和睦,许风酿也见过方臻无数次跟他父亲顶嘴吵架。
他骨子里就是有股叛逆的底色在。
相反,如果有人只和他说好话,一味地顺着他,哪怕对方是哄骗他,他也能就着对方铺好的陷阱一头栽进去。
许风酿拎着袋子的手收紧,很快又松开。
他今天有些太急切了。
有些东西,还不适合对着方臻展示出来。
他不会理解他今天为什么生气,也不会理解他这几天到底看了多少遍手机,更不会知道,他看见有人躲在方臻身后,而方臻任由对方接近他时……他心里到底想了什么。
路边随处可见敞开的垃圾桶,哐当一声,吞进了被人随手扔出的食物。
*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臻近乎逃回家后,竟然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他不确定这个方臻是“方臻”还是他自己。
或者是他们两个性格的缝合体。
视角也不是方臻看惯的上帝视角,而是该死的第一视角。
他像只大闸蟹一样被人五花大绑,直挺挺地躺在餐桌上,身下是冷冰冰的大理石,凉的很不舒服。
他听见有人在厨房里弄出乱七八糟的动静,像是做菜,又像在拆厨房。
搞什么,汉尼拔?
他是要被人宰了吗?
方臻忍不住胡思乱想,然而等对方从厨房出来时——他的想法顿时戛然而止。
许风酿手中端着一盘很精致的点心,走到了他的身边。
方臻竟然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看出来了一种无声的疯狂。
……救命。
“你把我绑起来的?”方臻快无力吐槽了,“给我解开,不然我真生气了!”
许风酿没有解释,他伸手,把躺着的方臻扶了起来。
随后,他整个人卡在了方臻中间,距离近到像是要拥抱他,指尖在方臻的脸上滑过,轻声道:“你不是饿了吗?”
方臻肚子是在咕咕叫。
许风酿轻笑:“我喂你吃。”
方臻不喜欢这种被绑起来、受制于人的感觉,更不喜欢许风酿轻佻的神情,可再不喜欢也没办法,许风酿捏住他的下巴,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的头摆正。
小蛋糕散发着甜蜜的味道,奶油被挤出了完美的纹路,许风酿举起来,放在方臻眼前。
属于甜品的香气往方臻鼻子里钻。
许风酿另一只手的指尖将奶油尖挖去,沾在他的指腹上,双眸含笑,盯着方臻的双眼。
方臻咽了咽口水。
许风酿把沾着奶油的手指放在了他自己的唇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听说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吃下去一口,就能让大脑迅速释放多巴胺,从而产生快乐的情绪,”许风酿的嘴唇凑近方臻,“如果我一边让你吃甜食,一边和我接吻,这种快乐能不能转移,被大脑判定为你和我接吻很开心?”
方臻麻了。
他很想大声呐喊不要浪费食物!
然而下一秒,许风酿的手指已经伸进了他的嘴里,随之而来的还有甜丝丝的奶油,奶油被抹匀到他口腔内壁,每一颗牙齿似乎都沾染上了这种甜蜜。
骗子。
说是要喂他吃甜品,可是许风酿在喂过他一口后,唇舌就攀了上来,配合着他的手指动作,涎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yin.靡又放.荡。
绳子没松开,里面却开了,许风酿如入无人之境,缓慢揉捏他。
方臻半眯着眼,桌子上半掉不掉的挂着一条腰带,最低处已经接触到地面,有重物压着才一直没落地。
许风酿喂完他一口奶油后,不给方臻喘息的时间,又喂了第二口。
每一口甜蜜的奶油,都伴随着一个令人窒息的深吻,许风酿乐此不疲,强势又霸道,方臻渐渐地真被他迷惑,从中体会到几分快乐。
……
梦醒时分,方臻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怀疑人生。
这是……剧情?
还是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
隔天方臻去上学,精神有点萎靡。
学校里学生们八卦的精神头倒是不改,方臻以为他们都在讨论昨天许风酿竞赛回来的事情。
谁知道在他凑近消息公告栏时,听见的全是他的名字。
“啊?不是吧?真的假的?昨天许风酿和方臻在一起吃饭?”
“真的,从竞赛回来的同学说的,还是许风酿请的客!”
“他们俩是破冰了?”
不知谁看见了方臻,他们纷纷又住了口。
方臻还很懵的站在原地。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方臻扭过头去时,看见李盼雪热情洋溢的脸,笑容很明媚。
“文委?”
“我有事跟你说,”李盼雪问,“你现在方不方便?”
片刻后,和李盼雪并排站在走廊里的方臻没忍住扬声道:“你又跟许风酿说了?!”
李盼雪连忙竖起手指:“嘘——”
“不是,这不是你哥的隐私吗?”方臻不能理解,“这能随便说?”
李盼雪道:“再是隐私也不能让你们有误会啊,而且这个世界上能怀孕的男人又不止我哥一个人……虽然很少见,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方臻的世界观又一次受到了重创,“还有男人能怀孕?”
李盼雪连忙道:“很少啦,很少,起码我目前就见过我哥一个,不过我哥跟我说,他们都把这个叫做一种什么病,还有病友群。”
方臻越想越觉得奇怪。
现实世界中也不是没有两性畸形,但大部分的两性畸形都不具备生育能力,这该不会是这篇文的什么私设吧?
方臻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他又说不清这种预感来自哪里,他的男性装备发育的很完善,没有任何显性畸形。
“哎呦,”李盼雪惊叹一声,“说曹操曹操到,我就不掺和你们小情……”
“什么?”
“没什么,我说错了,我先走了!”
方臻抬头,他看见不远处,许风酿徐徐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经过一夜的沉淀,许风酿看上去不再那么阴沉,甚至算得上松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平淡无波,表情都是平和的。
两人面对面。
方臻想起他昨天逃跑的事情,以及半夜做的那个梦,还有些残存的尴尬,不自在道:“嗯……早上好。”
许风酿既然也回了一句:“早上好。”
方臻想,这是气消了?
他昨天到底为什么生气来着?
许风酿道:“昨天你们班那个学生,加上我联系方式和我解释清楚了。”
“哦哦,”方臻还是忍不住想跑,“你知道了就好,昨天那种情况是真不好跟你解释……”
许风酿道:“对不起。”
方臻噎住。
他莫名觉得许风酿这个态度有点熟悉,穿越以来,这是许风酿第几次跟他说对不起?
他发现许风酿现在认错也挺快,比他还能屈能伸。
许风酿道:“昨天是我过分了。”
他这么说了,方臻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心底到底是松了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好。”
许风酿眸色暗了暗。
他是想明白了。
一味地抓紧绳子,只会让绳子绷紧断裂。
不如稍微松松手,才能更好的将人攥紧。
第42章 第 42 章
方臻敏锐地发现, 许风酿的态度也有点不一样了。
昨天的许风酿咄咄逼人,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负心汉,搞得方臻好像“出轨”了一样, 全程充斥着抓奸的既视感。
每一声冷哼和质问,都是对方臻的控诉。
但是今天他的感觉变了, 好像有点……柔和?又好像有点委曲求全的退让, 反正不像正常的他。
方臻在他道完歉后, 挠了挠头,也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行了, 这事儿是不是能翻篇了?”
果然服软是有效的。
许风酿想。
他又想起来昨天躲在方臻背后的那个男人。
其实他不相信方臻能对男人产生什么好感, 也不会这么快就看上一个男人, 只不过当他竞赛完,充满着对方臻的想念时,看见那一幕很难不火大。
还有就是, 方臻有时会有种拯救者情节,如果有人过得好, 腰缠万贯, 方臻不会觉得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一旦有人过得不好, 他的拯救者情节就冒了出来。
就像如果有两只猫放在他眼前, 一只猫是受尽折磨的流浪猫,另一只是从小没吃过苦, 养的油光水滑的家猫。方臻的注意力绝对会被流浪猫全部吸引走。
哪怕那只猫可能同样需要他。
许风酿像是十分善解人意, “你不在意了就好。”
方臻:“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昨天明明都是你……”
他怕许风酿又翻脸, 住了嘴。
谁知道, 许风酿在猜出来他的话是什么后,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反而点了点头,又一次道:“确实是我的错。”
这搞得方臻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风酿说:“马上要上早读了,还有几天就考试,最好还是别迟到。”
方臻愣了一下,“啊?哦,你要走?”
许风酿点了点头。
在方臻都没反应过来时,许风酿背着书包,眼神没再往方臻身上看,与他擦肩而过。
竟然像是对方臻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方臻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因为许风酿过于冷淡的态度。
不是吧。
真生气啦?
可是生气的话,还会跟他道歉吗?
那他是怎么了?
*
接下来的几天,方臻在学校和许风酿撞见时,本来他下意识想躲,没想到许风酿也移开了视线。
不再像之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背地里有一腿。
方臻才开始还是很懵的。
如此几次过去,方臻再迟钝也明白了——许风酿同样在躲他。
为什么?
方臻在冒出来这个想法时,竟然察觉到他心里有一点酸溜溜的,和吃醋不一样,有一点生气,有一点不可置信,还有一点失落。
紧接着他想,人还真是奇怪,这不是他之前一直都期盼的结果吗?他不是不想和许风酿扯上关系吗?
正好许风酿躲着他,这不是刚刚好吗?
他到底在失落个什么劲?
方臻又觉得许风酿这个人挺做作,也挺没长性的,一米八几的一个人,格斗上比他强,竟然还在学校里做这种做作的姿态,是觉得他能把他吃了?
而且距离他表白这才多长时间?一个月多一点吧?
才一个多月,这个人就不喜欢了?就算是追个喜欢的人,也不可能追一个月就不追了吧?
方臻轻嗤,男人这种东西。
他在心底骂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男人。
不过,给他想这些事情的时间不多。
因为距离高考没多久了,他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学习上——这可能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最拼的时候了,上辈子他学习都没这么拼命过。
上辈子有高中三年加起来的基础,他的学习一向很好,也不用追赶,这次是时隔十几年重拾学习知识。
这个“重拾”的动作,看似非常艰难,实际上一点也不容易。
方臻熬得两眼冒火,晚上回家常常学通宵,然后趁着坐公交上学时在公交上眯一会儿。
方天意半夜醒来,经常能在桌前看见方臻的背影。
方臻为了不影响他睡觉,特意把台灯拿纸箱子裹了起来,不让光照射到他。
盛夏的炙热在此刻方臻的身上,似乎都不算什么,窗外夏虫的低鸣成了极好的白噪音,连飞蛾都安安静静的,绝不遮挡方臻的视线。
方天意隐约能猜到方臻这么拼命的原因。
他眼眶有点酸涩,好几次在晚上迷迷糊糊看着哥哥的背影,陪他一起熬夜。
距离高考倒计时还有两天时,方臻就停止了熬夜。
在考场上他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来应对试卷上的难题,如果真把身体熬坏了导致高考失利,完全是得不偿失。
高考完后,对于所有学生都是解放。
方臻从考场出来时,身体都是飘的,浑身软的跟面条似的,看见在学校门口等着他的方天意和便宜爹时,活着的实感才渐渐清晰,灵魂缓缓沉淀在躯壳中。
方天意朝着他挥手:“哥哥!”
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些是从考场出来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等着学生的家长,有些家里来了不止一口人,氛围很紧张,但是又有属于人间的热闹。
方臻的笔袋被方天意抢过去拿,方臻揽着方天意的肩膀,看向便宜爹,“你怎么也来了?”
想不到他这个便宜爹还有点良心,竟然还来接他。
便宜爹依旧沉默寡言,走在他们两个人前边,他缓缓道:“我已经联系了楼下超市里的阿姨,给你找了个暑假工,等回家后,你可以想想未来的路了。”
方臻起先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未来的路?我学校还没看呢,确实该……”
便宜爹顿住,“你能考上什么学校?”
这话一听,方臻明白了。
这爹估计还以为他成绩不行——他一直以为他完全不关心儿子呢,没想到还知道自己儿子学习成绩差。
但关注了也关注的没那么多,不然他后半学期飞速进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除了最高的那俩够不上,剩下的应该随便挑吧,”方臻语气吊儿郎当的,“您就别问了,不过暑假工给多少钱?不会给几百块钱打发我吧?”
便宜爹听见他这不认真的语气,皱了皱眉。
不过他平时就对儿子疏于管教,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脸面摆长辈的架子。
他依旧很沉闷地“嗯”了一声:“没那么便宜,一个月能有三千。”
兼职给这些钱,可以说是非常高了。
方臻要是找兼职,还真不好找工资这么高的,如今他成绩还没出来,想当个家教都不好当,看来他这便宜爹还是托了人脉的。
方天意忽然拽了拽方臻,“哥,许哥哥呢?”
方臻喜气洋洋的表情一僵。
这几天太累了,累到他根本分不出脑子来去想他和许风酿的事。
如今考试一结束,那种心里拧着个疙瘩的感觉再次袭上他。
“我俩不一个考场,”方臻像是毫不在意,“他应该在别的学校考试吧,你问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我就是想着哥哥你的朋友不多,也就许哥哥一个,好不容易考完试,不出去搓一顿吗?”
方臻眼神能杀人,“什么叫我朋友不多?”
他人缘也没那么差吧!
不是,他在现实世界里呼朋唤友的时候方天意是没见过,如果他见过那种盛况,怎么着都说不出来“朋友不多”这四个字!
方天意晃他,“你真不约他出去玩吗?”
方臻嘴唇抽了抽,无情拒绝,“你再提他,我先把你搓了。”
迫于他的“淫威”,方天意只好讪讪闭嘴。
接下来的几天,方臻又去了楼下超市里当收银员。
他很久没梦见过剧情,又似乎很久很久都没见过许风酿了,生活平静之余,总有哪里空落落的。
小说也是会有结局的,电视剧也有落幕的时候,之前太忙,方臻只顾着眼下,如今空闲下来,会忍不住想,他们这篇小说的结局是在哪?
他梦过最完整的剧情,就是才穿越过来时在医院那次,当时梦见的所有都是在学校里。
那等他上了大学呢?
他工作之后呢?
为什么没有这部分的情节了?
还是说,只有高中的部分,其实等他们高中毕业,这一切都结束了?
又过去好几天,临近高考出成绩。
随着查成绩的日子越近,方臻的精神就越紧张,比他第一次考试还紧张,都说复读的学生要面临的压力大,他这次也算是体会到了。
超市里的老板娘性格很爽朗,经常喜欢找他聊天,方臻发现“话疗”也挺有用。
夜深,方臻吹着空调,手上拿着老板娘给的雪糕,和她侃大山。
说着说着,老板娘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耳朵一竖,“哎,小方,你听见啥没?”
方臻大大咧咧的,“能有什么?外面乌七八黑的也看不清。”
“不对,”老板娘摇头,示意方臻往一个方向看,“我最近老觉得那辆车里有人呢,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方臻仔细看了看。
确实有辆车一直停着。
据说这个超市的老板娘招新,就是因为夜里太危险,不敢一个人晚上值班,方臻来了以后她安全感爆棚,很少有感觉到背后发毛的时候。
“车什么时候停那的?”
“不知道啊,有几天了吧。”
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方臻已经从冰箱后面拿出来根铁棍,还从收银台那摸出来顶鸭舌帽,低声道:“我看看去。”
老板娘拦了他一下,没拦住。
方臻出了超市后,还鬼鬼祟祟绕了个远路,假装不是从超市里出来的员工。
他不知道,他这样子比嫌疑人还嫌疑人。
车里确实有人,方臻透过车前窗,判断出来是一个个子挺高的男人,正伏在方向盘上,倒是也没瞅店里。
方臻见状,手上的铁棍放下了,上前敲了敲车窗玻璃。
里面的人明显被惊醒。
接着,车窗降下来,方臻只看清他的眉眼,表情顿时就变了,声音也变了调:“许风酿?!”
他都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许风酿还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方臻有点懵,而许风酿看着他的表情更加茫然,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方臻会敲他的车窗。
“不是,”方臻摘下帽子,凑近他,“你在我们店门口干什么?怎么还穿着学校的校服啊?”
许风酿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睁着眼睛说瞎话,“路过。”
方臻服了:“你拉倒吧,我们店长说好几天前就看见你的车了,你干什么?跟踪我?”
许风酿沉默住了。
“不是吧?”方臻莫名结巴,“你这变态程度……我都可以报警了,你这人真的是……”
“不是,”许风酿道,“有其他原因,我是无意间看见你的。”
方臻明显不信。
他还以为许风酿真的偃旗息鼓了,也都想着等他们上了大学后,没准真的再也无交集。
可是许风酿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许风酿似乎很无奈,为了洗刷他的嫌疑,这才解释:“我被家里赶出来了。”
方臻愣了一下,“啊?”
“没有地方去,”许风酿道,“开车的时候看见你打工了,觉得这里有熟人比较安心,才把车停在了这里。”
方臻:“啊???”
好玄幻。
几分钟后,许风酿和方臻进了超市,随着超市灯光的增强,方臻才发现,许风酿身上的校服已经有点皱巴了。
换成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在许风酿身上出现的事情。
要他脏兮兮的,就跟要他命似的。
许风酿对老板娘彬彬有礼道:“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换成其他路过的路人,老板娘一般都会指路外面的公共洗手间,她像是被许风酿的外表迷惑了似的,花痴地盯着他的脸瞧,连连点头,“能啊,当然能,就在……算了,我直接带着你过去。”
方臻:“……”
许风酿洗完脸出来,方臻已经坐在了收银台的座位上,食指插进鸭舌帽调整大小的绳子圈里,把帽子在手上转啊转。
“说吧,”方臻翘着二郎腿,一脸八卦,“你怎么被赶出来的?”
事情其实很简单。
许风酿现在这个身体的母亲,是个控制欲很旺盛的女人,虽然许风酿现在的成绩还没出来,但是她已经帮许风酿规划好了以后要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详细到连老师、他读几年进公司工作都想好了。
和方臻的父亲是两个极端。
方臻的父亲是两手一撒什么也不管。
许风酿道:“我不太喜欢这种什么都被安排好的感觉,于是和她吵架了。”
身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高中生,敢忤逆自己的饲养者,自然也只有流落街头的结局。
方臻不太理解,“我记得你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路线吧?你上辈子事业有成,把公司发展的很好啊,虽然什么都被人管着是挺烦人吧……不过这不是你上辈子走过的路吗?而且还有你这个世界的母亲帮你兜底,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你中年叛逆啊?”
许风酿道:“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方臻顿了一下。
非要说的话,他以前不也想着,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希望能不要再和许风酿当死对头了吗?他也不想走相同的路。
而且走一样的路,就一定会得到一样的结果吗?
事事皆有变数。
方臻转帽子的手慢了下来,视线落在了许风酿的校服上。
许风酿依旧是好看的,只是如今这份好看中,难免多了几分狼狈,方臻像是不经意问:“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住车里?”
许风酿“嗯”了一声。
语气还有点乖。
难得见他落魄至此,方臻发现,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暗爽,倒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不爽许风酿把自己搞这么可怜,更不爽这么对许风酿的那个便宜妈。
哪有对儿子这么狠的?是亲妈吗?
他的便宜爹好歹也知道帮他找个兼职,在他考试完去接他呢。
老板娘从另一侧提了一袋子的雪糕,“这么热的天,来吃点凉快的吧!”
许风酿看着方臻,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搞什么啊?
方臻颇为不自在,语气也不太好,“让你吃你就吃呗。”
老板娘上前拍了他一下,“熊孩子,跟人说话客气点。”
方臻摸着头,“他皮实,没事的。”
许风酿眼中带笑,在方臻看过来时,又把笑意藏起来。
老板娘又嘱咐了几句,该到她下班的时间了。
店里就剩下方臻和许风酿两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沉默着,只有许风酿撕开雪糕袋子,慢条斯理咬了一口。
方臻看他这么老实,怪不习惯的。
要是换成之前他们两个单独相处,许风酿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凑过来了,不摁着他亲都是他克制。
就算不是单独相处,许风酿也得想办法让他们变成单独相处。
现在反倒是目不斜视,好像对方臻一点也不感兴趣。
方臻清咳:“你今晚住哪?”
许风酿回答的也快,“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睡车里?”
方臻老觉得许风酿这样怪怪的,搞得他浑身不舒服,他早就不转帽子了,把帽子扣桌子上,起身又坐下。
来回两遍,他重新坐下,直视着许风酿,“不是,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不会把所有都托付给别人吗?怎么你家里赶你出来,你一条后路都不留?”
许风酿道:“留了,后路也被断了。”
方臻这次无话可说。
许风酿慢条斯理地把雪糕吃完,依旧很久礼貌道:“那我先走了。”
走?还能走去哪?
肯定是往他那个破车里去呗。
方臻猛地站起来,“等等!”
许风酿立刻停住。
方臻深呼吸,随后叹气:“你今晚跟着我回家吧。”
超市里的门是透明玻璃,晚上黑漆漆的背景像是一块巨大的黑板,只能照出里面人的影子。
许风酿看见他映在玻璃上的脸,缓缓勾起了个笑容。
晚上方臻早收工了半个小时,就为了安顿许风酿。
许风酿还是第一次来方臻家里。
进门前,他脸上的表情尚且算得上是轻松,等进门后,他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克制再三才没显得冒昧。
方臻随手把外套扔一边,低声对着许风酿道:“你小点声,我爸和我弟都睡了。”
许风酿问:“你的房间在哪?”
方臻表情怪异:“你不会想和我睡一间屋子吧?”
许风酿的视线在他们家空空荡荡的客厅环顾一遍,表情很明显——那不然呢?
“我睡沙发没问题,”许风酿道,“但前提是不是,你家得有沙发?”
方臻难得窘迫,“烦死了,你事儿真多,我是让你睡地铺!”
十几分钟后,方臻摸了摸他们家所剩无几的被子,又扭头看了看等在客厅里的许风酿,有点骑虎难下。
倒不是被子不够用。
主要是,他们家地都是水泥地,这被子放上去,不得藏一被子灰?怎么洗?怎么晒?
凉席呢!
方臻越摸越暴躁。
可能是看他许久都没有动静,许风酿在换了几个站姿后,终于平静地开口:“你要是反悔了,我下去睡车里也没什么。”
方臻尴尬,其实要是按照他们家的条件,让许风酿睡地铺,可能还不如他车里舒服。
“我知道你很喜欢帮助人,”许风酿的声音很冷静,像是在跟他分析,“不过有些时候,有些人的情况你是帮不上忙的,你今晚能帮我度过一夜,让我不用在车里挤着,但距离开学还有两个月,之后的两个月我依旧还是只能睡车里。”
“不是,你闭嘴!”方臻越听越烦,脑子里甚至脑补出来许风酿餐风露宿,一米八几的个子天天挤车里的模样。
他甚至找不到地方洗漱,今天甚至是在他们超市里洗漱的。
方臻心一横,被子全放回原处,“你今晚跟我挤。”
许风酿压了压嘴角。
方臻打开了他卧室门,许风酿始终乖乖跟着,直到门全打开,方臻对着他让开路——许风酿的脚步一顿。
怎么还是个上下铺?
方天意睡得迷糊,抬起头挠了挠脸,说梦话似的:“哥你回来了……”
许风酿:“……”
第43章 第 43 章
第43章
夜色浓重, 半矮的窗户四敞大开,偶尔有凉风传进来,在蒸笼一般的温度中提供了一丝丝凉意。
破旧的风扇在床头转动, 过热的空气透过扇叶被拧成了强力的暖风,轻飘飘打在人的皮肤上。
……一点用也没有。
上铺也基本感觉不到什么风。
方臻浑身僵硬, 额头和背脊早就出了细密的汗珠, 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
以前怎么没发现, 他家里这么热呢?
世界都安静到了极点,方臻听着窗外的蝉鸣, 几乎听不见身边人的呼吸, 他也不确定许风酿睡没睡。
他们两个已经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挺久了, 也没人翻身。
方臻心乱如麻。
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风酿总是有这个本事,能搞得他原本平静的心情出现剧烈的起伏。
他好像被许风酿这个人下了什么“看见就要生气”的魔咒。
以前是生气许风酿总是比他厉害,长辈总是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
前段时间是讨厌许风酿总是对他……动手动脚, 而且对他展现出来的掌控欲。
到今天,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讨厌许风酿什么, 可是在看见许风酿的瞬间, 还是下意识生气。
许风酿怎么能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就算以前是私生子, 许风酿也是在他爸众多私生子中杀出去的那个佼佼者, 凭什么到了这个世界后,就要被人赶出许家?
方臻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为许风酿鸣不平。
还没见过许风酿这个世界的母亲, 他就已经先入为主的对这个母亲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夏虫低鸣。
不知道谁先动了一下。
方臻的呼吸都屏住, 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变得敏锐无比。
他的床本来就小, 哪怕是刻意保持了距离, 两个一米八的男人躺在上面,只要一动, 就免不了磕磕碰碰。
两人的胳膊贴在了一起。
耳边是床单和肌肤摩挲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方臻听见了许风酿加重的呼吸。
“睡了没?”这次是许风酿。
一开口,方臻反倒松了口气,他喉结滑动,“嗯。”
“睡了还能回话?”许风酿调侃了一句,又找了其他的话题,“你最近,还有没有梦见什么剧情?”
方臻没想到他是问这个。
还没回答,他的耳朵先红了,有点羞恼,“你都流落街头了,还问这个干什么?”
“正是因为流落街头,所以才问,”许风酿道,“这个剧情,细想其实也是我们的未来,我在对这个世界的未来好奇。”
方臻这才知道他想歪了。
他为了掩饰尴尬,转了个身,结果碰到了床边的围栏,被挡了一下,不得不再转过身去。
结果后背完全贴到了许风酿的身上。
他僵住。
本来还不知道他贴到了许风酿的哪个部位,许风酿顺势贴了上来,鼻尖似乎贴着他的后脑勺。
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是许风酿从身后抱住他,两个人像是交颈而眠的情侣。
方臻:“也……梦里也没那么绝对,梦里还说我是个超级大学渣,等高中毕业就没学上了,但我还不是考得好好的。”
许风酿轻笑,温热的呼吸都洒向方臻的后颈,“这么自信?”
方臻上半身抖了一下。
许风酿的眸色暗了暗。
屋子里没有灯,但是他们小区里还有路灯没关,借着余光,许风酿看见方臻的耳尖似乎红了。
如果能再看清楚一点就好了……
上次他和方臻那么亲密,器材室里一点灯光都没有,偶尔许风酿只能想他想象中方臻的反应,而不是他亲眼见过的。
会和打架的时候一样吗?
许风酿不动声色,低声问:“你后脖颈很敏感?”
黑暗中,方臻猛地攥紧了拳头,“你说什么屁话……”
没说完,许风酿故意贴近他的后颈,嘴唇也贴了上去。
这次,方臻的浑身都在颤抖,床都很明显的抖动了一下。
方臻后悔了。
他就知道,不该对许风酿产生什么同情心,这个人根本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可是没等他发作,许风酿的手已经顺着他的腰爬了上来,抱住他。
这下,方臻是真真切切在许风酿的怀中了。
他靠着许风酿的胸膛,挣扎了几下,床上的动静如实地传递到下铺,很快方臻就听见方天意哼唧了几声,像是要醒。
他连忙停住。
许风酿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人这次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耳鬓厮磨,对方肌肤上的汗都能感觉到,黏糊糊的。
“还嘴硬?”许风酿低声问。
他每呼吸一次,方臻就抖一下,脖子都恨不能缩起来,可偏偏许风酿禁锢住他不让他动作,他只能被迫承受来着许风酿的温度。
许风酿的视线落在方臻被他握住的手上。
方臻的两条胳膊都被他揽着,还有一只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正充满抗拒地蜷缩着。
许风酿甚至能想象出来他的表情。
一定还是气鼓鼓的。
“方臻,”许风酿的下巴抵住了他的锁骨,轻轻蹭了蹭,这个动作有点像示弱——如果忽略掉他全身充满着占有欲的动作的话,“我们一个多月没见,算上竞赛快一个半月,你一次都没找过我。”
方臻抵抗的动作僵住了。
许风酿的语气,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脆弱。
两个人的相处,一直都是你强我更强,互不相让,很像两块坚硬的石头碰撞在一起。每当方臻试图退让,发现许风酿会变本加厉后,他也会变得比之前更尖锐。
可现在……许风酿对着他撒娇吗?
为什么语气能这么腻腻乎乎的?而且还很伤心的样子?
上辈子唯一对他撒过娇示弱的人,只有他妹。
而且还是他妹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展现一下萌妹该有的甜度,方臻一直觉得很遗憾。
想想许风酿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冲着他说这些,是该恶寒的。
可方臻竟然有点……受用。
许风酿见他不说话,可是眼睫毛明显动了动,猜到他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继续用那种低落的语气说:“那天我被赶出许家,本来不知道去哪,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回神就已经在你们家楼下了。”
方臻咽了咽口水,这什么八点档电视剧台词?
这话的意思是,灵魂还能自动挂机吗?
可氛围确实变得十分温情。
也许夏夜总是这样,环境的温度太炙热,连带着人与人之间也能升温。
甚至方臻身上的刺都变柔软了。
“那天我在你们超市外面,本来想直接找你,”许风酿道,“可是我又想起来你从来不会找我。”
方臻很想吐槽,他不发消息这人就不找他了?以前也没见过他脸皮这么薄啊。
许风酿道:“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这倒是真的。
可又没那么绝对。
方臻想,他今天看见许风酿时,真的是完全不高兴的吗?
其实也没有吧……
许风酿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委屈:“我已经问过你很多遍,你一直没有回答我,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方臻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觉得许风酿这样怪死了,搞得他浑身刺挠,比刚刚许风酿朝他吹气时还难受,他恨不能给许风酿两下子,让他别这么说话。
同时,许风酿的语气又给他一种熟悉感,他脑海中闪现出来一个他都快忘记了名字的人。
叫什么来着,李盼雪他表哥?
下一秒方臻就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许风酿和李盼雪他表哥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方臻还胡思乱想这,身上一凉。
是许风酿撤回了抱着他的手。
方臻心中莫名一空,他终于张了嘴,“我没有那么讨厌你。”
许风酿似乎没再动,他见杆就爬,继续追问:“没那么讨厌是什么程度?”
“什么?”
“是还有点讨厌的意思?还是已经不讨厌了的意思?还是只是不排斥和我见面?”
“你他妈……”
眼看方臻又要急眼。
许风酿忽地紧紧抱住他,把他的身体转了过去。
床顿时发出巨大的震荡。
方臻惊呆了:“你疯了?!”
他弟还睡着呢!
许风酿却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方臻,我这一个半月都很想你。”
方臻的嘴唇微张,哑了。
——他心中想过的那个问题,也不需要继续猜。
许风酿几乎是把他的喜欢展开、平摊在他面前。
很久以前,方臻在恨许风酿恨得牙痒痒时,恶劣的想过“这个人可能是性冷淡,才这么冷漠”。
那时候他估计打死也想不到,后来有一天许风酿会喜欢上他。
许风酿不仅不冷淡,比普通人更坦诚热切。
许风酿贴了上来。
两人鼻尖相抵,许风酿道:“我知道你不想我。”
这句话,阻断了方臻反抗的动作。
在许风酿细密地亲他时,他其实是有些茫然的,他好像没有这么直白的感受到过别人的好感与喜爱,像一颗炙热的大火球,靠近时要将人烤化了。
又暖洋洋的很舒服。
在他的心还没想明白时,身体已经先对许风酿做出了反应。
*
隔天一大早,方臻起床后,床边是空的,许风酿不知所踪,而他浑身酸痛,尤其是小腹的位置,有种隐约的坠痛感。
只是被压着亲,也没怎么着,为什么会肚子疼?
方臻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昨天吃过的东西,最后定格在老板娘给他和许风酿拿的那一袋子雪糕上。
因为他家里没冰箱,老板娘给的东西不吃白不吃,所以昨天他带着许风酿回家时,边走边把那袋子雪糕吃完了,合计着得有五六根。
靠,吃坏肚子了?
说吃坏肚子,又不太像。
方臻捂着肚子去了洗手间。
也确实不是拉肚子。
出来时,那股痛感慢慢减弱了不少,方臻正百思不得其解,走向客厅,就见方天意兴奋无比地围着他们家仅有的家具:餐桌,四处打转。
桌子上摆满了塑料袋,隐隐有饭香飘过来。
方天意看见他,冲他招手:“哥哥!你快来啊!你看看许哥哥买了什么!”
方臻走过去,方天意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塑料袋全都给他打开。
——他们这一间破破烂烂的房子里,从来没有迎来过这么丰盛的食物。
光是汤品类的,方臻就看见好几碗,剩下的还有包子、灌汤包、虾饺、肠粉,这么老些放在一起,都快够他们一家三口两天的伙食了。
方臻瞪大了眼,“许风酿买的?”
等等,他不是没钱吗?不是流落街头了吗?
不等方天意点头,许风酿高挑的个子就从他们家破破烂烂的厨房里走了出来,门顶太矮,他还微微低了下头。
随后,他态度良好道:“不知道你们家喜欢吃什么,我就多买了点。”
方臻凑近他,不想让方天意听见他们说话,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没钱了吗?乱花什么?”
而且就今天这顿早餐的钱,足够许风酿出去住一夜宾馆了吧?
这不是浪费钱吗?
“嗯,”许风酿看起来十分诚恳,“就这些了,但总不能白住你家吧?”
……方臻险些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
并且读到了他昨晚想要把许风酿撵出去的想法。
否则怎么他这边刚下定了决心,许风酿就整了这一出?
这下,方臻感觉他的嘴像是被浆糊给黏上了,张也不好张,那些话硬是被堵了回去。
“你这人……”方臻无语了,“我也没说过向你索要报酬,你还上赶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人品这么好呢?”
许风酿道:“以前确实没那么好,现在改过自新了。”
行,脸皮还是一样的厚。
方臻有点生气,不过在方天意把饭菜一样样摆出来后,方臻的嘴巴还是很诚实的。
算了,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吧?
方臻施施然坐了下来。
许风酿找了个椅子,靠着他坐。
方臻有点嫌弃他黏人,不过也没说什么。许风酿不仅在他身边坐着,还特别像个服务周全的服务生,什么都帮他弄,他有时候筷子都不用伸,饭已经到碗里了。
方天意的视线鬼兮兮的,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
方臻问:“爸呢?还是不出来吃饭?”
“你就别想他出来了,”方天意吃得欢实,“过会儿我给他送卧室去。”
许风酿就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这就是他们穿越以来需要面对的不同日常,他那边有个控制欲强的母亲,方臻家里有个懒惰的父亲。
可是方臻看上去适应的很好。
方臻身上有一种别人都替代不了的、旺盛的生命力。
“对了,哥,”方天意啃了一口卤鸡腿,“你们今天是不是出成绩?”
方臻浑身一震。
靠!差点把这事忘了!
昨天还紧张的要死,被许风酿一搅和,立刻忘到脑后跟。
他兼职也顾不上了,迅速往嘴里塞了几口包子,拍了拍许风酿的肩膀,“你跟着我去网吧,我家里没电脑。”
方天意还懵着。
许风酿倒是没那么着急,站起来跟着方臻走就行。
方臻又换衣服又洗脸,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折返了回来。
方天意询问:“哥?”
……方臻差点把手机忘了。
*
网吧里,方臻和许风酿就开了一台电脑。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来上辈子查高考成绩的时候。
查成绩的那天往往最难忘,就算是圣人都会紧张。
许风酿看方臻止不住搓手,主动问:“我们上一次查成绩的时候,你当时在做什么?又想什么呢?”
上一次两人同校同级同班,所有同学和老师都期待着他们两个人的成绩。
还没查,早晨就已经有源源不断的电话打过来提醒他们两个。
同时,也非常不经意的点燃了战火。
方臻道:“我当时想,要是我考的比你差,我爸肯定又要夸你,也不知道你家里的地址在哪。”
“知道地址干什么?”
“方便我上门寻仇。”
许风酿低笑,“那这次呢?”
这次。
方臻心里想的就很简单了。
他读书的目的很清晰,就是想要一个好赚钱的专业,通过学习来改变他现在的命运。
许风酿看他家里的情况,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他问:“你已经有心仪的学校了吗?未来打算报什么?”
——成绩界面刷新出来了。
方臻看见自己的分数,长舒一口气。
果然,和他预料的大差不错,这个成绩可以让他在众多学校中随便选了,专业他也已经调查好,上他理想学校的问题不大。
方臻转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终于完全放松了,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还有点反胃。
“没什么。”
许风酿俯身,手覆盖住他的手背,就着这个姿势开始查询他的成绩,方臻本已经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盯着许风酿的侧脸看。
他的视线挪到屏幕上。
他知道,超过许风酿的希望不大,根据许风酿以前成绩的表现,怎么着也不会考太差。
果然。
方臻看着那个七开头的成绩,轻“啧”了一声,但他的神经也彻底的放松了。
那股反胃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巨大的生理冲击让方臻忍不住捂住嘴,他来不及说话,急匆匆站了起来,迅速进了洗手间,接着,传来了他呕吐的声音。
许风酿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他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方臻把早晨吃过的东西几乎全吐了出来。
方臻吐的很惨,有记忆起就没这么吐过。
真得肠胃炎了?
方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抬起头刚想和许风酿说话,一个哥们儿拿着泡面从厕所门口经过。
泡面油腻腻的香料味顺着打开的门缝爬了进去,钻进方臻的鼻子里。
方臻刚站稳,接着一股呕意再次涌上来。
他对着马桶吐了得有十几分钟。
终于吐好时,许风酿拿着从前台那买来的水,拧开盖递到了他的嘴边,“漱漱口。”
等方臻漱完口,许风酿又拿出卫生纸给方臻擦嘴。
他全程的动作都很麻利,方臻恢复行动能力后,缓了半天。
“能走吗?”许风酿问,“不能走我背你。”
“我没……”方臻查询香味的来源,越闻越恶心,“我没事。”
方臻觉得他脸色比自己还难看。
许风酿不等他回答,已经替他做了决断,单臂揽住方臻的后肩,另只手直接搂住他的腿把他横抱起来,方臻愣了一下,随后大惊失色。
“你放我下来!我一个男人这么让你抱出去,我面子……”
许风酿脸色彻底冷了,“这种时候你还有空关心面子?”
走出去后,许风酿瞥了一眼吃泡面的人,还在嗦面的哥们被他莫名其妙瞪了一眼,还有点愣,等两人都走出去了,才反应过来。
嗯?男人抱男人?
不是,瞪他干什么?吃泡面有罪啊?
*
“许风酿!你放我下来!”
方臻反胃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全是怒意。
“不是,你有病啊,你想抱着我去哪?”
许风酿拦下一辆出租车,“你生病了,当然是要去医院,不然还能去哪?”
方臻挣扎,“我不用!去小区卫生室拿点药就好了!”
许风酿理性分析,“一般这种卫生室的医生都不是很靠谱,不说他们会不会胡乱开药,万一你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他们没有仪器,也检查不出来。”
方臻道:“我就是昨天吃雪糕吃多了肠胃炎,你还真当我有什么大病呢?去医院也是浪费钱,而且咱俩现在有钱吗?”
许风酿一时嘴快:“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方臻疑惑:“什么叫我不用操心?”
许风酿反应过来,微微一僵。
“我的意思是,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方臻目光充满狐疑,“你的银行卡不是都被冻结了吗?早餐不是把你所有的钱都花完了吗?”
许风酿接受他的打量,目不斜视,十分正经。
他道:“我们先上路。”
他手上把方臻往车里放。
方臻总算不用再被他抱着,第一件事就是把腿横在车外,绝对不肯进车,他好像发现了许风酿露出来的马脚。
“许风酿,”方臻抵住他,“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第44章 第 44 章
到底还是来了医院。
方臻不仅没打听出来许风酿到底是不是骗他, 连他自己都没保住。
许风酿忽悠他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等方臻反应过来才明白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说了什么?
“这件事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但是目前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体, 等有时间我再和你解释。”
这说了什么?这到底有什么内容?
方臻摊在医院的椅子上。
算了, 来都来了。
许风酿忙前忙后, 最后拿着缴费单,过来找方臻, 让他过去抽血。
方臻立刻打起十二分戒备, “抽血?我肠胃炎的话没这个必要吧。”
“先声明, 我不害怕打针, ”方臻再三强调,“如果有必要的话,打针就打了, 我就是觉得这个实在没什么必要,要不就算……哎哎哎!”
他直接被许风酿给拽走了。
被摁在抽血窗口排队时, 方臻数次都被许风酿眼疾手快镇压了下来, 方臻犹不死心, 还在强调, “我真的不怕打针,我才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被人送医院去了, 醒来针头就在我手上, 我也没说过什么, 但是肠胃炎也抽血的话是不是就有点太过分了?”
最后被摁在窗口前, 才老实了。
护士收取单子,看了他一眼, 了然道:“小帅哥,你这么高的个子,还害怕打针啊?”
方臻的身高虽然在一米八的线上徘徊,放在人群中也是个高个子,听见护士的话,依旧嘴硬:“我真不怕,我就是觉得……啊!”
护士动作迅速,已经给他绑上了止血带。
方臻闭上了嘴,眼睁睁看着护士给他消毒。
在针尖拔出来的一瞬间,方臻控制不住地把手往后缩了缩,就在他浑身汗毛快竖起来的瞬间——一双手挡在了他的眼前。
许风酿捂住他的眼睛,从后面抱住他的头。
一片漆黑中,方臻只能感觉到许风酿身上的温度和气味,淡淡的香气萦绕着他,他后脑勺顶着许风酿结实平坦的腹部,眼前是温暖有力的手。
他就这么沉默地替他遮挡住令他恐惧的东西,没有出言嘲讽,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针尖刺破肌肤的时候很突然,像是被小虫子叮了一下,很快那突然的痛意就漫延成了绵延的胀痛。
许风酿缩回手,方臻看见护士正把取好的血收起来,并笑眯眯地对着他说:“好了小帅哥。”
这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在笑方臻。
方臻后知后觉到一点不好意思,从座位上起来,险些忘记摁住针眼。
还是许风酿眼疾手快,在他起身的瞬间拢住掉落的棉球,重新摁住。
伤口处还是有点疼和胀。
许风酿换了一侧,站在他的身边,像是揽着方臻走,这个动作有一点保护的意思在里面。
方臻从成年起,就很少在谁的身上感受到被保护的感觉,他父亲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来对待,完全不管他心智是否真的成熟,而他在母亲和妹妹身上,感受到最多的也都是责任感。
可是许风酿一个同性,两人甚至同龄,竟然在今天对他展现出一种,把他纳入羽翼之下的保护欲。
他头一次来医院什么心都不用操。
能办的许风酿基本上都给他办完了。
许风酿低头看表:“棉球十分钟才能拿下来,报告一个半小时取,我们需要找个地方来度过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方臻的注意力却在其他地方:“你怎么知道我怕针?”
他确实不害怕疼痛,就是害怕看见针尖和针戳破皮肤的瞬间,但是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刚刚护士和他说话时,许风酿一直没有动作,等到护士拿出针来,许风酿才遮住他的眼睛,说明他是知道这件事的。
许风酿顿了顿:“以前上学体检的时候,有次抽血,你表现的很明显。”
哪次?
方臻懵了一下。
他们学校体检的次数挺多,有时候抽血,有时候不抽,这种时候方臻根本注意不到许风酿,他满心满眼都是怎么躲开抽血。
每次想着躲时,还得装的什么都不怕,否则他那群小弟看见了,他还要不要面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当时最不想知道的一个人,早就看出来了。
“晕针就晕针,”许风酿像是不太在意,“有些人怕水,有些人怕狗,还有些人有尖嘴恐惧症,你只是恰好在这个群体里。”
方臻竟然觉得也没刚刚那么不好意思了。
主要是许风酿也没有表现出来要借机讥讽他的意思,他表现的很平常,甚至也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全神贯注在方臻的检查结果上。
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
方臻的检查单被许风酿拿着,两人重新回去找医生。
果然没什么事情。
医生也有点纳闷,“你指标很正常啊,现在还难受吗?”
方臻感受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医生道:“可能就是一时的肠应激,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再检查一下有没有食物中毒。”
拉倒吧。
这次方臻不等许风酿开口,抓紧婉拒了医生的提议,把许风酿拉出了看诊室。
许风酿对于他讳疾忌医的态度十分不满,眉头肉眼可见的一直皱着,方臻站在走廊中,和他面对面,严词拒绝:“就算你有钱,我也不想查了,根本没有必要。”
许风酿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必要?万一等你回了家,又开始难受呢?”
“万一不是简单的肠应激呢?”
“如果真的是食物中毒呢?”
方臻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打的晕头转向,十分头疼,为了能让他闭嘴,拍着胸脯打包票,“不可能,要是我回去还吐,我叫你爸爸行不行?我真的没事了!”
许风酿缓缓闭上了嘴。
尽管他的表情还是很不认同。
回去后,两人坐在车里沉默。
方臻好几次透过车窗玻璃偷瞄许风酿。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其实从多方面来讲,方臻是一个厌烦被人控制、管教的人,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许风酿把他强制性拉到医院里,他却没什么愤怒的感觉。
回了家,方天意正不知道在收拾什么。
方臻看见他们家桌子上摆着比早晨还多的东西,他一头雾水。
“你干什么呢?”
方天意听见他的声音,差点把手上的东西给扔了,接着一脸的惊喜和欲言又止。
方臻看了看袋子,瞪大了眼睛,“你哪来这么多肉?这些东西是……烧烤吗?你哪来的钱买的?”
“不是我买的,”方天意道,“是爸爸买的。”
方臻:“啊?”
方天意道:“爸爸接到了你们老师的电话,说是你考了一个很好的成绩,然后他就下楼买东西去了。”
靠。
这个便宜爹能下楼,还真是一个奇迹。
方臻不敢相信,“真是他买的?”
他感觉他和这个便宜爹就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父爱没怎么感觉到,熟悉也不熟悉,一个月碰不到一两次面,从来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要不是方天意还记着给他往卧室里送饭,他早就忘了家里还有这个人。
哪怕他知道他们家的早餐是他买的。
想象中也很难把他和买早餐的形象联和起来。
但是他高考后,这个便宜爹还知道去考场外接他。
又在知道他的成绩后,买了一桌子——几乎能顶得上他们家小半个月生活费的烧烤。
方天意道:“当然啦!我又没有钱。”
许风酿看得出来,他们家应该很少能凑一起,不然方臻不会是这个反应,身为“外人”,当然还是识趣一点好。
不过,他还是要对着方臻嘱咐两句:“你们吃,我可以先去车里待着……你别忘了你身体不舒服。”
方臻一愣,“不是,你要走?”
说许风酿厚脸皮,又不是完全的不要脸,这种时候他还知道避让。
在方臻发出疑问时,他们家的门开了。
衣着勉强还算得上整洁的方父进了门,看见许风酿后,也是一愣。
但不知道是不是方天意和他提过家里来了客人,他没有表现的很意外,还主动道:“既然你是小臻邀请来的客人,我们家今天有喜事,你应该也一起留下来沾沾喜气才是,不如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手艺还算可以。”
——这话方臻爱听。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就没这句话让方臻这么舒坦过。
方父不认识许风酿,自然不知道许风酿考的分数比方臻还高,竟然让许风酿沾他的“喜气”。
方臻直接笑了出来。
“对对对,你就该沾沾我的喜气,”方臻道,“沾,必须沾,你得留下来。”
在场四个人,恐怕只有许风酿知道方臻为什么笑,在其他人都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许风酿也跟着方臻轻笑,语气有点无奈,但也还是答应了。
“好,那我听方叔叔的,”许风酿道,“跟着沾你的喜气。”
听着他这句话,方臻再次爽飞。
连带着看许风酿也顺眼了不少。
方父打算的是露台烧烤。
方臻没想过,方父还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不过想想也是,嗜酒的人大多离不开烧烤和下酒菜,方父会烧烤……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技能?
露台的话,是在楼顶。
方臻和方天意抱着烤炉上去后,方臻看着这个露台,一时间还有点恍惚。
上一次他看见这个露台,还是在监控里。
监控中,一个花盆无风自动,从最边上坠落下去,刚刚好砸在他脚边,然后开启了他和许风酿的“孽缘”。
许风酿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许风酿帮他们拎着所有的食材,估计有十几斤重的东西,在他的手上都看不出来什么重量,好像拎了一袋子轻飘飘的棉花。
他身上换了件衣服,是方臻洗过的旧衣服,是早晨方天意拿给他的,都没经过他同意。
……也不需要他同意,因为方臻这才发现。
他的旧衣服穿在许风酿身上,就变成了不同的风格,和穿在他身上的感觉不太一样,细看才能看出来是同一件衣服。
那是一种描述不出来的感觉,方臻平日里衣服干净就行,至于上面的褶皱、线头,都不在方臻打理范围之内。
而许风酿有种魔力,他能精准地把衣服上每个看得见的“不体面”的细节都打理干净,再皱巴的衣服,穿他身上,都变得高档几分。
可能和个人的气质也有关系。
方臻的心跳莫名有点快。
这股情绪来的很快,方臻扭过头去时,还有些心悸,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想:他今天是怎么了?
他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
烧烤的香味顺着空气向上漫延,又缓缓下沉,飘向不知名的方向。
方臻吃了一口,方父烧烤有一手,烤的肉外酥里嫩,肉香和调料的香气完美的结合,满嘴都是油香。
“芜湖!”方臻叫了一声,“今天风还挺大,比家里的破风扇管用多了,爽!”
他闷头吃,另一边方父就闷头烤。
许风酿沉默着给他剔肉,时不时低声提醒:“肠胃炎。”
“我知道我知道,”方臻塞了满嘴的事物,“你好烦人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比我妈还能操心。”
一旁的方父听见他提起母亲,烧烤的手微微一顿。
连方天意也抬起头。
方臻知道他说错话了,清咳一声,手在下面戳了戳许风酿的大腿,想让他帮忙打圆场。
谁知道许风酿握住了他的手,放在掌心收紧。
不是,这种场合!
还玩这一套?
方臻想使劲时,胳膊上的针眼隐隐作痛。
他脑海中闪过今天许风酿认认真真帮他摁住伤口的侧脸,整整十分钟,他的手都没挪动一下,可能也不止十分钟。
松开的时候,方臻的伤口都被摁出一个红色的指痕,现在痕迹还能看见,短暂的留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反抗的动作顿住。
好在这次许风酿浅尝辄止,握了他一下就松开了手。
方臻在他抽离的瞬间,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许风酿没有顺着他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静悄悄把他的话掀了过去。
“如果你吐了,别忘了今天在医院跟我的保证就行。”
方父闻言,眸色微微一动,“你们今天去医院了?”
方臻本来不想和他说太多。
许风酿抬眸,“嗯,没什么大问题,小臻今天有点反胃,医生说吃错了东西。”
“吃错了什么东西?”方父的神情莫名有些紧张。
方臻看着他的表情,又觉得很奇怪。
平时也不觉得方父有多关心他,之前他在学校里被欺负,方天意是知道的,方天意既然知道,应该就会告诉方父,可方父也没有替他出头的意思。
怎么听见他去一趟医院,就忽然变得这么关心呢?
方臻道:“雪糕。”
“可是吃雪糕怎么会吐?”方父烧烤的动作都停下了,“你确定是吃雪糕吃的?你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
“什么出格的事情?”方臻一头雾水,“就吃雪糕被刺激吐了而已,因为我吃了一整袋子。”
方父愣住,紧接着,像是松了一口气。
方臻百思不得其解。
接着,方父似乎就没什么兴趣了,意思性又询问了两句,问他为什么吃那么多雪糕。
知道是楼下老板娘送的后,他就彻底停止了询问,甚至都没有多关心方臻两句。
方臻心中对他的疑惑到达了顶峰。
他和方父接触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和他接触,他都神神叨叨的,每当涉及到方臻的身体,他才会像是应激了一样,问很多有的没的。
可是他问的问题也很奇怪。
不太像是真正的关心方臻的身体,更像是……抱有什么目的的询问?
可他想得到什么答案?
等方父把剩下的食材都烤完,四个人安安静静坐下来吃饭,方臻的脑中也在思考。
到底为什么,方父的态度这么奇怪?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剧情。
要么他们现在是属于剧情的空白期,根本没什么剧情,要么——剧情已经结束了?
方父或许也知道自己刚刚态度过激,吃饭途中,主动提起方臻班主任打来的那通电话。
“关于你报考专业,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今天你老师打来电话,说你如果想要什么指导的话,可以去找他问。”
方臻知道,很多学生在出完成绩后,还会选择回一趟学校。
他对于回和不回都没什么想法,专业他自己就已经看好了。
至于许风酿……
方臻转过头,在许风酿脸上看见了同样的无所谓。
今天查完成绩后,他估计许风酿的手机就已经被打爆了——或许没查成绩前就已经有人给他打电话,不过他没看见许风酿接。
总有人比他们更先知道成绩。
他们去了学校,应该会被围堵。
其实他们这一次成绩都有所下降,没有之前高考时考得好,所以当时在现实中,他们也度过过一次很夸张的被打电话、围堵的经历。
那时候方臻和许风酿各躲各的,没见过面。
也有电视台想要采访一下,不过他们都没接受。
属于他们之间的一些攀比,他们都有默契,不会放在明面上大肆宣扬,哪怕同学们都知道他们不对付,但是他们倒是端着架子,绝不肯承认。
所以上一次他们默默比的,是看谁先接受那傻兮兮的采访。
这次如果他们去学校,恐怕要共同面对了……
方臻想,反正跟他无关。
于是他有点欠登的,“你去不去?”
许风酿干脆利落:“不去。”
“嘁,”方臻撇嘴,“没意思。”
许风酿把最后一块肉夹到他的盘子里,缓缓道:“我可以陪你做其他有意思的事情,这种的‘有意思’就免了。”
方臻一口吃掉,“好吧。”
许风酿虽然念念叨叨不让他多吃。
但一晚上下来,到底是没给他少弄。
方父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
熄灭炭火后,他们把露台打扫干净,烧烤炉搬回了室内,方天意抢在他们之前,迅速进了洗手间洗澡,而方父像是一节耗尽电量的电池,又回他的卧室里。
剩下方臻和许风酿无所事事。
许风酿对着方臻家的破风扇,随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又试图靠风扇的风把身上的烧烤味吹干净。
他这边做着徒劳的努力,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小声的“啧啧”声。
都不用转身看,就知道是谁。
方臻在他的身边探过头,举起手中找到的“好东西”。
是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小麦啤酒。
“上露台?”
许风酿压下他的手,“一杯倒?”
“你烦不烦人,”方臻立刻黑了脸,“楼下就是我家,实在不行睡露台也可以,那露台还比我家凉快,多好。”
方臻直接强势镇压,“你现在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走走走。”
再次被拽上露台,许风酿有些无奈。
他知道他的提醒在方臻眼里,应该不奏效,肠胃炎他也根本没放心上。
并肩坐下后,方臻给自己倒了一小玻璃杯,顺手把剩下的两瓶半都推到了许风酿那边。
“你看,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方臻比划了一下,“我酒量就这些,所以我就喝这些,你酒量好,剩下的都归你,还是公平的对吧?”
许风酿气笑了,扯唇道:“嗯,真公平。”
他察觉到方臻好像有一点其他想法,但没点破。
否则方臻不会找他喝酒。
两人并肩坐着,吹着夜风。
方臻到底是憋不住事,凹造型凹了一会儿后,余光看着许风酿没有喝酒的动作,凑近了他一些,挨着他的肩膀,“今天吃了那么多烧烤,你不觉得渴?喝点吧。”
许风酿意思性沾了沾唇。
“这就对了,”方臻也没觉得自己行为有多明显,终于切入正题,“许风酿,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到底想报考什么学校,去学什么专业?”
“在这个问题上,”许风酿道,“我觉得,你是不是该有点询问人的诚意?”
“什么诚意?”
“比如,拿出点等价的信息来进行交换。”
方臻愣了一下,“怎么着?你也想知道我的?”
“很奇怪吗?”许风酿侧眸瞧他,“你也知道,我喜欢你。”
一句话就把方臻给噎住了。
这个人真的是……
时时刻刻都在提这件事。
两人的距离太近,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要亲上,方臻拉开了点距离,“你说我们这个世界,会不会已经没有剧情了?”
许风酿喝酒的手一顿,微微垂眸,“怎么,你觉得很可惜?”
方臻忍无可忍,抬手就要给他一下子——然而许风酿的动作比他更快,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怀里扯。
被抱住后,方臻稍微挣扎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挣不开,也就放弃了,阴阳怪气了一句:“你也真是不嫌热。”
许风酿得了便宜,自然不会回嘴。
两人刚抱住没多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两下巨大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楼道里摔了,又拼命爬起来,但因为太着急,导致手忙脚乱的声响。
他们彼此对视,同时站起来往回查看。
第45章 第 45 章
楼道里只要出现一丁点声音, 就会出现巨大的回响,方臻和许风酿往楼梯口走时,对方似乎在快速下楼。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一声接着一声。
等两人回到楼道里查看——对方已经打开了家里的门, 砰地关上。
隐约能感觉到是上面的几层楼。
方臻依旧迟钝,没感觉出来什么, “谁啊, 这么没礼貌, 他是看见我们了吗?”
许风酿的神色莫名。
“我们也没干什么吧?”方臻有点无语,“不就是抱了一下吗?还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 还有人恐同呢?
如果没记错, 这个世界同性也能领证吧?
方臻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就是和许风酿抱了一下, 怎么就能把人吓成那样,听着动静,对方似乎是先摔了一跤, 然后爬起来拼命往家里跑,又用很大的力度摔上了门。
见鬼都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方臻还想念叨两句。
许风酿摁住了他的肩膀, 垂眸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生气?”
方臻一愣, “这……”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
许风酿只是单纯的询问, 不是质问,像是好奇他生气的原因, 方臻还真认真想了一下。
他可能是觉得……被冒犯了?
可又为什么会感觉到冒犯?
因为他觉得他和许风酿是正常谈恋……不是。
是因为他其实也感觉到, 他和许风酿的言行举止有些暧昧。
先不管合法不合法, 如果他问心无愧, 自认为和许风酿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对方避同性恋如蛇蝎的态度根本不至于让他动怒。
他能动怒, 是因为他确实感觉到自己和许风酿有点什么。
在“有点什么”的基础上,他自动把自己划分到了对方恐惧的阵营中,更能明白这种冒犯,于是选择了生气。
方臻背脊上莫名出了点汗。
这些想法,让他在今天已经很奇怪的基础上,又变得奇怪了一些,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戳破。
可是他问过许风酿的问题,许风酿始终没有回答,他竟然有些不敢戳破。
方臻再一次选择了嘴硬。
“我没有……”方臻顿了一下,“我没有生气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回去继续喝。”
方臻心怀鬼胎,有些心虚地转过身去。
许风酿微微一顿,看出来了他的犹豫,还是跟了上去,重新坐在他的身边。
再次坐下,心境大不相同。
暧昧的氛围随着那个摔跤的人被打破,回不去刚刚那种隐秘、只有彼此的感觉,方臻浑身难受,总觉得后面可能还会窜出来个人。
他坐立难安了片刻。
许风酿率先开口,“我去哪里,取决于你去哪里。”
方臻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风酿看着他。
方臻缓缓明白了什么,接着惊讶道:“不是吧,我报什么学校你报什么学校?你要跟着我走?你疯了?!”
他的声音险些劈叉。
“只是在一个学校而已,我不一定和你学一样的专业,”许风酿道,“而且,我上哪个学校对我人生的影响都不大,你不相信我?”
“这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你……许风酿,虽然我们现在活在和之前不一样的世界里,可这也是一个真实的人生,我们都知道,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日子也是一天一天我自己过的,你要拿高考当儿戏吗?”
这不是方臻想要问出来的结果。
至于他想问出来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这个结果他不喜欢。
在他印象中,许风酿一直是天之骄子,他们彼此较劲,可都有自己的人生走,上辈子他们都有各自明确的目标。
可是现在许风酿在干什么?就因为喜欢上他,所以连学校也跟着他一起?
方臻对这样的许风酿有一点陌生。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深呼口气,喃喃道:“没事上什么破露台。”
匆匆起身,离开了露台。
许风酿被扔在露台上,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酒到底是一口没喝,盛了麦黄色啤酒的玻璃杯孤零零地靠着另外的三个易拉罐,冰凉的气泡已经爆开没了影踪。
*
方臻进家门时,方父竟然在客厅里。
这人不是回卧室了吗?
方臻有一瞬间觉得很奇怪,也没多想,他打开卧室门,方天意已经洗完澡在吹风扇,面前摆着暑假作业本。
“真难得,”方臻急需说话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八百年都不见你在家里拿作业本出来。”
方天意扭过头,有点小傲娇,“哼,你高考都考那么好,等我高考的时候,肯定不能被你比下去。”
方臻摸了摸他的头。
“对了,”方臻问,“爸怎么出来了?”
“啊?”方天意往客厅看了一眼,“爸刚刚好像出门去了,没多久又很着急的回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敢问。”
方臻摸他的手一顿。
他感觉到了不对,又问一遍:“爸刚刚出去了?具体什么时间出去的?出去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啊,反正在我洗澡的时候出去的,”方天意回想了一下,“可能出去了有二十分钟吧,回来以后关上门就一直喝水,是不是热着了?”
方臻的手垂下去,视线往客厅里瞧。
也有可能不是热着了。
是吓着了。
回想刚刚楼道里关门声音的来源,差不多就是他们家的位置。
本来以为被一个陌生人撞见就撞见了,反正邻居平时都见不着面,可被方父看见,这事瞬间有些不好办了。
到现在,方臻竟然还在担心许风酿会不会被方父赶出去。
……担心他干什么。
他本事那么大,今天去医院交钱也一声不吭,谁都摸不清他现在到底什么处境,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是这么想,等许风酿进门,方臻还是对着他数次欲言又止。
他拽着许风酿,跟方父拉开了点距离。
方臻低声道:“你跟着我去洗手间。”
许风酿似乎没受刚才事情的影响,还有心思开玩笑,“这合适吗?”
方臻忍不住掐了他一下。
两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里面还有方天意洗过澡留下来的水汽,潮湿粘稠,过于温热的水分子粘在皮肤表面,几乎要把他们的皮肤吸在一起。
方臻转过身,整个人像是陷进许风酿的怀里。
抬头看他时更是艰难。
不过本来就是说悄悄话。
“许风酿,”方臻凑到他耳边,声音很小,“刚刚楼道里的那个人,好像是我爸。”
许风酿的表情竟然不是很意外。
方臻:“你猜到了?”
“刚刚在吃饭的时候,他就已经留意我们很长时间了。”
方臻完全没发现。
许风酿笑了笑,没忍住抬起手掐他的脸,软绵绵的,指尖像是掐住了面团。
方臻又像河豚一样瞪眼睛。
“指望你发现,得猴年马月了,”许风酿道,“你这个人,不能绕弯子,但凡有人跟你藏着掖着,不管藏法多么拙劣,不戳破你就永远发现不了。”
“你找死是不是!”
方臻抬起手,又被许风酿握住。
许风酿很喜欢和他十指交扣,只要被他逮住机会,他的手指就会想方设法穿插到方臻的指缝中,牢牢锁住他。
他亲了亲方臻的指尖。
方才的不愉快,在暧昧狭窄的空间中,像是飞虫一样轻飘飘消散,灰暗的虫影只在心上停留了很片刻的时间。
这时,方臻又开始有点不舒服。
“等等……”方臻推开他,“我——呕。”
他扒着洗手池,干呕了几下。
许风酿眉头紧皱,大手放在方臻的背上给他顺了几下,聊胜于无,方臻眼中冒泪光,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嘴唇红润,皮肤白皙,脸上也有血气,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了。
医生也说查出来的血常规没问题。
这种时候,许风酿也没再嘲讽他今天在医院里立下来的豪言壮语,眼中盛满的只有担心。
“……”方臻有点疑惑,“你有没有感觉,我最近皮肤变好了不少?”
许风酿:“……”
许风酿看得出来的无语。
“你身体难受的时候,”许风酿问,“关注点总是这么清奇吗?”
方臻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不信邪,拿起许风酿的手,凑到自己脸颊上,“不是,你不信捏一捏。”
尽管刚刚已经捏过,但捏脸这种事不嫌多。
许风酿又捏了捏。
指腹下的肌肤很柔韧,因为清水泼过,比方才还多了几分水润,滑溜溜的,许风酿不仅捏了一下,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方臻被捏疼了,“嘶”一声,拨开他的手。
两人从洗手间里出去时,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方父不知道在洗手间门口站了多久,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方臻头一次觉得,一个人能用神出鬼没来形容,此刻方父看着他的眼神也是阴恻恻的,十分吓人,他卡了一下,“爸,你干什么呢?”
“你们在洗手间里干什么呢?”
方父看上去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方臻压根没想到,他身边竟然能有恐同的,这人还是他的生身父亲,他也有点来了火气,“我们什么都没干,但是你偷听是不是不太好?”
方父沉默了一下。
果然不管是谁,都不能和方臻来硬的。
一旦语气开始重,方臻就像是一只来劲的斗鸡,随时准备好战斗。
许风酿握了他一下,试图安抚他。
方父视线向下,看见他们交握的手,瞳孔微缩,像是又被刺激到了。
“你们……”方父看向方臻,嘴唇抖了抖,“方臻,你跟着我来一下。”
他转身进了卧室。
方父的卧室,方臻从来没进去过,没想到他进去会是这样的情况。
那扇门冲他敞开,方臻抬脚,又被许风酿拽住。
方臻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许劝我。”
“我不是劝你,”许风酿这么说,但到底还是劝,“你不能动手。”
已经是让步了。
方臻顿了顿,鼻腔里发出“嗯”一声,算是答应。
他走进了那扇门中。
——方父的房间没有想象中凌乱。
方父给人的印象总是暮气沉沉,还有点邋遢,还喜欢酗酒,出乎意料的是,他房间里还算整齐有序,顶多他的床上有窝起来的被子,很多酒瓶甚至是整齐地摆放在床头柜上。
房间内能闻到一股酒气。
方父声音沉闷:“关门。”
方臻不害怕他,如果方父想动手,他一条胳膊就能把他制住,根本无需担心挨打。
他就是想到要吵架,有点头疼。
门关上,阻隔了客厅里许风酿、和另一个房间方天意偷瞄过来的视线。
“方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方父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你现在还有没有廉耻心?”
方臻的脸黑了,“什么叫廉耻心?你觉得我做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情了?”
方父声音逐渐尖锐,“你说呢?你刚刚和那个……你们在洗手间里做了什么?你们在露台上为什么抱在一起?你们什么关系?”
越说越大声。
“我就知道在露台偷看的人是你,”方臻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说呢!”
争吵到顶点,彼此又沉默下来。
方父的头一阵轻一阵重,长期酗酒,导致他连大声说话都成负担,心脏狂跳,似乎要突破胸腔跳出来。
他平复了一下,看着沉默不语的方臻,忽然想起方臻小时候。
方臻还小的时候,其实比这还皮。
小孩天生拥有无限的精力,似乎不管怎么运行都不会累,他们天生对母亲有最纯粹的爱和依赖,吵闹的时候、玩乐的时候,总想黏着母亲。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方臻长大后,越来越沉默,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不再交流,也很少见面,彼此在不同的泥潭中堕落。
他烂在他的房间里,方臻在学校里受欺负,他视而不见。
“方臻……”方父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方臻,男人最不可靠,我以为你的成绩好起来,是因为你已经决心要摆脱我们,摆脱我和过去……可你为什么又往泥潭里钻?你想重蹈我的覆辙吗?”
方臻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方父道:“你要和他分手。”
方臻不理解,“你说清楚,什么重蹈覆辙?你怎么了?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和他分手。”
方父愣住,嘴唇抖了抖,“你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情,你全忘了?”
那是因为,现在的方臻,已经不是那个真正的方臻。
方臻当然不会记得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你忘了?”方父像是哭,又像是笑,猛地上前,捏住方臻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既然你忘了,我再重新说给你听,你听好了——”
“都是因为你那个杀千刀的父亲,他抛妻弃子,抛弃了我、你和你弟弟,去找正常的女人结婚生子,才导致了我们烂泥一样的人生,我们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错信男人!”
方臻头也开始晕。
他听着这段话,声音也开始发虚,反胃的感觉时不时涌现上来,“什么啊,我妈……不是去世了吗?”
“你哪来的妈妈?”方父的神情讽刺。
方臻愣愣地盯着他。
方父道:“一直都是我生的你啊。”
反胃的感觉再次出现。
方臻推开他——没忍住,又干呕了几下。
他扶住旁边的衣柜,长久以来的困惑像是找到了最后一个落根点,以方父第一次带他去医院为起始线,他这段时间的异常为中心,方父最后的话为终点,像是一颗颗被串起来的珠子,穿起了一个很离奇的谜底。
“你为什么会吐?”方父再次掐住他的肩膀,质问他,“你是不是和他上床了?——他碰你了是不是?你们上一次上床是什么时候?”
方臻眩晕到推不开他。
方父越来越歇斯底里,几乎要发疯。
方臻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过。
他不禁对原来的方臻产生了浓烈的同情。
生在这么一个家庭,穷就算了,好歹有个正常的父母也行,结果他什么都没有。
钱也没有,感情也没有,甚至父……母亲的精神状态也堪忧。
方父狰狞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晃。
这时,方父卧室的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踹开。
——方臻抬起头,和脸色阴沉的许风酿对上视线。
许风酿身后,方天意拿着他们家里门锁的钥匙,正一脸呆滞地看着踹门的许风酿。
“许哥哥,其实你不用……”
许风酿已经上前,伸手扯开了还在扒着方臻的方父,方父猝不及防,神情恍惚地被推到在地,后背撞倒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
“方臻?”许风酿半蹲,抱住了方臻,“你难受吗?哪里难受?我给你叫救护车好不好?”
许风酿此刻的形象,在方臻眼中,似乎散发着一圈金黄色的光晕。
“不用……”方臻的声音很虚弱,心理作用,他好像感觉小腹一抽一抽的痉挛,“带我走,许风酿。”
许风酿沉默了一下。
接着,他横抱起方臻,看也没看其他,直接带着方臻离开方家。
*
再三命令许风酿不许带他去医院,也得到许风酿的保证后,方臻放心地晕了。
晕倒之后,就开始做梦。
这次梦里终于不再是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东西,变得正常了不少。
梦里只有“方臻”一个人。
似乎已经考完试了,“方臻”找了份暑假工,按部就班地生活,他和家里的关系依旧很差,方父和他没有交流,方天意也懒得搭理他这个哥哥。
许风酿也消失不见,没再在“方臻”的生活中出现过。
“方臻”的世界陷入了沉寂。
他沉默地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同样的,学校里欺负过他的那些人也消失了,他终于不用再面对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拳脚,不用再遭受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
出成绩的那天,“方臻”不出所料的考得非常差,如果继续上学的话,只能去非常差的大专度过他的大学。
学费也是问题。
“方臻”沉默着关掉网页,在网吧的位置上硬生生熬到一个小时,到时间才走出网吧。
当天在上班时,“方臻”忽然间哭了,哭着哭着,又开始止不住干呕。
接下来的几天,“方臻”一直在干呕,吃饭也吃不下去,睡觉也睡不好,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远远看上去像是个骨头架子,身上根本没多少肉。
“方臻”开始试着用破旧的手机联系许风酿。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吐完以后会给许风酿发条短信,晚上失眠时也会给许风酿发长篇大论。
无一例外的是,对面始终没有回复。
于是“方臻”只能抱着手机哭。
是方父先发现的不对。
“方臻”瘦的太厉害,吃饭的时候还经常跑去洗手间干呕,他的房间距离洗手间近,听见过几次他吐,久而久之,就起了疑心。
某一天方父从他的卧室里出来,哄骗“方臻”说他身体不舒服,想去医院做检查。
他们已经很久都没说过话。
“方臻”自然是受宠若惊,立刻答应陪着他去。
结果到了医院才发现,方父只推着他做检查,检查单上的名字也是他,被推进去检查室的人也是他。
检查结果出来后,方父给了“方臻”一耳光。
——“方臻”被检查出来了怀孕。
……
方臻睁开眼,惊魂未定,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凉爽的冷风打在他脸上,把燥意吹去一半。
方臻动了动身体,他身下躺着的地方非常柔软,还有一些弹性和骨感,抬眸时,许风酿的下巴近在眼前。
许风酿正结结实实地抱着他,和他一起窝在床上。
嗯?
哪来的床?
眼前的场景一点一点清晰,方臻打量周围,才发现他们身处千篇一律的酒店里,凉风是因为酒店里开了空调。
身下柔软骨感,是因为他躺在许风酿的身上,脑袋也被许风酿的胳膊环绕着。
好歹是听话了,没去医院。
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方臻想起梦里的内容。
——这次好像真出大事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方臻尽量没惊动许风酿, 悄悄下床。
不管是梦里的内容,还是今天和方父吵架的话,还有他最近身体各种的异常, 都让他心里的不安到达了顶点。
他得想个办法验证一下。
方臻蹲在厕所里,拿出自己破旧的手机, 在搜索栏搜索“一般怎么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怀孕”。
搜索出来的内容有很多。
大部分人都是在家里用验孕棒测出来的, 等验孕棒测出来后, 保守起见会再去一趟医院。
方臻还有些困惑,按理说, 他昨天都去医院了, 医生还给他抽了血, 怎么会没验出来?
搜了搜才知道, 他查的血常规一般看不出来怀孕的数据。
如果想确认怀没怀,需要做其他的项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超生。
方臻又想起来, 之前方父拉着他去体检,把他单独弄到检查室里检查的那一次。
原来检查的不是什么内脏, 而是他体内比正常人多了一个零部件, 需要确认他这个零部件的健康。
一切早有端倪, 只不过他没往这方面想。
正常人谁特么能猜到男人也能生孩子!
验孕棒该怎么买?
药店里是不是能买到?
方臻捧着手机正查看附近哪里有药店, 精神高度集中的他根本没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等许风酿推开卫生间的门, 方臻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许风酿看着他, 目光还带着一点担忧, 语气紧绷。
“你又难受了?”
方臻下意识捂住手机, 听见他的话愣了一下,这才发现, 他蹲在马桶前的举动,很像干呕时抱着马桶吐的前兆。
他能怀孕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许风酿?
方臻又陷入沉思。
如果告诉许风酿的话,好歹能有个人跟他一起分担焦虑。
告诉是最好的选择。
可方臻的嘴就像是被502给黏住了,始终张不开,说实话,他自己现在也很懵,该怎么和许风酿解释呢?
设想一下复述的过程,已经让方臻很想死了。
在方臻沉默间,许风酿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他见方臻不说话,以为他身体极度不舒服,干脆蹲到他的身边,凑近他,顺了顺他的背脊,随后干脆道:“如果今天太阳出来之前,你还是难受,我们必须要去医院。”
方臻“啊”了一声,“我没,我好得很。”
“真的?”
许风酿的眼神充满着审判。
方臻连忙站了起来,恨不能在他面前转两圈——他已经知道他身体不舒服是因为什么了,再去医院除了社死没有其他的好处。
“真的,”方臻终于把手机彻底摁死,“我骗你干什么?我刚刚就是……我刚刚在查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模样真的十分心虚。
心虚到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有什么事情瞒着。
许风酿看他确实不像是难受的样子,精神状态也比昨天好了不少,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也跟着他站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演”。
“查东西?查什么?”
“我在查……”方臻低头,“马桶!对,我在查马桶。”
许风酿:“……”
方臻找了个十分蹩脚的借口,“我看着它长得这么方正,还以为是智能马桶呢,我上网查查怎么用。”
许风酿闻言,扯了扯唇角,上前对着马桶挥了一下手。
马桶还真自己打开了。
——还真是智能马桶。
方臻:“卧槽。”
许风酿似乎是信了他这个借口:“但凡你和它离得近点,它也就自己开了。”
方臻不理会他的嘲讽,见状把他往外推,“行行行,我现在知道怎么用了,我上厕所,闲杂人等退散。”
许风酿顺势退了出去。
卫生间的门关上,方臻彻底松了口气,把藏着的手机拿出来,上面的界面还显示在药店搜索上。
隔着一道门,许风酿站在门口,没有走。
厕所的门是磨砂玻璃的,里外都能隐约看见一点影子。
方臻侧头,决定还是先坐到马桶上,省得露馅。
他问:“你怎么还不走?真想看我上厕所啊?”
许风酿沉默了一下。
人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方臻的更不是。
他有一颗比很多人都热情的心。
这样的人,在人际交往中往往更容易付出真情,也更容易受伤,他看方臻肯叫这个世界的方父为“爸”,说明他也并不是很排斥这个父亲。
许风酿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以后?”方臻的手在屏幕上戳了戳,搭话漫不经心的。
“那个家,你还打算回去吗?”许风酿斟酌片刻,“这个年纪,一切都还依靠家里,独自生存的能力有限,还需要在学业上付出大部分精力。”
所以他问的是,方臻有没有想好以后怎么生存。
方臻戳屏幕的指尖一顿。
听前半句,还以为许风酿是想劝他回去,但仔细听完,又结合许风酿这个人,他其实更偏向于方臻能“自立门户”,所以引导着方臻自己思考。
“你说这个,”方臻放下手机,“我还没找你算账,又是套房又是智能马桶的,你不是没钱了吗?”
许风酿难得有点尴尬。
他清咳了一下,“你就当我是借的吧。”
“你要是能借到钱,前段时间为什么睡车里?”方臻脑子在线,想清楚后发出一声冷哼,“都是假的。”
许风酿一顿,“吵架是真的。”
方臻垂眸,一时间也沉默住。
现在好了,他和许风酿都在同一时间和家里吵架了。
有一天他竟然也能和许风酿成为“难兄难弟”。
“我确信,未来几年的时间,我应该不会和这个家庭再联系了,”许风酿道,“我有自己想走的路,不太希望自己的人生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摇摆,你呢?”
方臻道:“不受别人的掌控和摇摆,但是可以根据我的志愿来填写志愿是吗?”
许风酿没吭声。
“我……”方臻烦的看不下去手机了,在导航界面点了x,“我还不知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许风酿一样,不管在什么境况中,都镇定自若。
和家里吵个架,都能想办法借机来他面前卖惨。
许风酿道:“既然这样的话。”
他语气略作停顿,尽量不表现出来太强的逼迫感,循循善诱,“你未来要不要和我一起创业?我们可以试着一起赚钱合租,一起生活。”
方臻愣住。
许风酿道:“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了解的人就是你和我,我们也认识了十几年,还来自同一个地方,说实话,这个世界的亲人,对我们来说真的是亲人吗?都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风酿距离门口很近,像是和方臻面对面说话。
“论亲近,谁都不如你和我。”
方臻突然很庆幸,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扇门。
他原本已经平静的心跳,在许风酿的低语中,竟然又缓缓上升,脸上的热度也开始加重。
不知道是因为许风酿的语气,还是因为许风酿的话。
亦或者两者都有。
“当然,我不急着你的回答,”许风酿见方臻没有直接骂回来,知道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见好就收,“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想,我会一直等着你。”
他撤开了。
方臻坐在马桶上,久久不能回神。
有时候,他觉得许风酿这个人自信的真欠揍。
可他的自信,往往不是毫无根据。
方臻心底那点因为吵架而产生的惆怅,在许风酿的话中分解,随之而来是他如鼓点般跳动的心脏。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必须想办法搞到验孕棒。
如果没有,皆大欢喜,如果有了——其实许风酿是一个靠谱的人,想想有他来分担,那种惶恐都会消散一大半。
*
这几天许风酿一直和方臻待在一起,方臻没找到机会下楼。
他在隔天才想起来还有外卖这种东西,但这个操作系数更难,因为许风酿找的不知道什么酒店,安保系统非常严格。
外卖员根本上不来。
并不是没有办法送进来,只要给前台打电话说一声就好。
但那又有了新的问题。
方臻需要保证许风酿有二十分钟不在房间里,或者在洗澡听不见门打开的动静,这个时间非常难把控。
尝试几次失败后,方臻有点绝望了。
有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像个特务,还是业务非常不熟练的那种。
在许风酿又一次洗澡出来后,方臻静静地坐在床上,死死盯着他看。
许风酿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几天,他有几次洗完澡,故意只裹了一条浴巾出来。
他的身材是专门练过的,平时也有健身的习惯,该有的肌肉都有,腹肌也块块分明。
可当他展现身材时,方臻愣像是没看见。
有几次,还用很仇视的目光看他。
许风酿以为,是那一夜给方臻留下来的阴影。
虽然后面听方臻的声音也很爽,可前面肯定是痛的,抱着他留下好几道抓痕,最后都没力气了。
他在上面,才开始也不太舒服。
怕方臻越回想越不乐意,后来许风酿再洗澡出来时,都会好好穿衣服。
谁知道方臻今天又这么看着他。
许风酿自认,这几天他已经很老实了。
他坐在床上,柔软的海绵垫子陷下去一块,方臻那边也能感受到。
同床异梦了几天的两人,在此时此刻,产生了同一个想法——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情。
正好这时,许风酿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几天,许风酿看见有来电通常都是挂断的,这次对方正好赶上了,他看了一眼备注,接了起来。
方臻不是故意偷听,只不过房间就这么大,还是听见了不少。
是许风酿的同班同学。
还是来问他返不返校的,他们打算给老师办谢师宴,顺道全班同学再聚一下。
许风酿平时根本不在班级群里发言,他们怕许风酿没看见消息,才特意打来电话。
而且许风酿考得好,他在与不在意差别还是挺大的,谁都想再和他接触接触。
许风酿抬眸,看了一眼状似不经意“偷听”的方臻。
方臻对着他做了个口型“去吧去吧”。
许风酿看懂了。
两人处于不同的目的,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许风酿道:“好,我去。”
*
坐在许风酿的车上,方臻屁股上像装了钉子,一会儿挪一下。
“我说的是让你去,”方臻道,“你把我拉出来干什么?明明是你们班的聚会。”
许风酿道:“怕你在酒店里出事。”
方臻:“我能出什么事?”
“比如吐晕在酒店里,却没人发现?”
方臻:“……”
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是从酒店里出来了。
方臻脑子飞速运转,一直想着该怎么把许风酿给支走。
他记得,在他们学校门口,也有一家药店?
车开到他们学校门口时,方臻果然看见了那家药店,他确实没有记错。
方臻按捺住,车停在红路灯路口,他突然道:“我有点想吃薯片。”
“马上要吃正经饭了,吃什么零食?”许风酿现在有种当爹的操心感,“忍着。”
方臻不管不顾,“我还想喝饮料。”
许风酿扭头看他。
两人对视,方臻摆明了一点也不想退让,挑衅似的瞪着他,还伸出手,摁了摁方向盘里的喇叭。
许风酿猛地抬手,攥住他的手腕。
两只手掌心合拢,他稍微牵了一下,总算软化了,“你总要让我把车找地方停下吧?”
来了来了,关键时刻。
“我看前边药店附近有家超市,”方臻指了指,“你把车停路边呗,进去给我买。”
许风酿没有起疑。
车如愿在方臻设想中,停在了药店附近。
许风酿下车,方臻拽了他一下,为了保证他别太快回来,“你等等,我还有其他想吃的。”
他不知道哪里拿出来一支笔,展开许风酿的手,低头认认真真在他的手上写字。
直接把许风酿的手掌当成了纸条用。
许风酿一僵,却没有收回手。
他的洁癖,在方臻面前不堪一击,这人也从来没把他爱干净当回事。
笔尖在柔软的肌肤上划过,留下一道道酥麻的触感,许风酿的指尖缩了缩,最终还是没忍住,在方臻写完时,掐住他的脸。
方臻睁圆了眼睛瞧他。
许风酿收回手,漫不经心道:“等着吧。”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在他下车后,方臻也鬼鬼祟祟下了车。
计划了太久,等到了药店时,羞耻感已经不值一提,他满心满眼都是快点把东西买到手。
等许风酿回来后,看见的也是他在车上老老实实坐着。
一堆零食放进方臻的怀里,方臻打开看了看,发现许风酿不仅买了他点单的,还有很多新奇的都被买了过来。
不过……
方臻摸了摸鼻子,又扔到后座上,心虚道:“我忽然又不是很想吃了,想想这些东西确实不如大餐,我们快进学校吧。”
许风酿也没在意。
到了学校后,许风酿果不其然被围观了,方臻声称是避嫌,故意和他拉开了距离。
等许风酿回到自己教室后,再看方臻,已经不见了踪影。
……
方臻紧张到心快跳出来了。
他拿着验孕棒的手都在抖。
上面的两条杠比他的人生规划都清晰。
某种意义上,这玩意也确实打碎了他的人生规划。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厕所,游魂似的在走廊里走,似乎还撞见了几个同学。
看见有人,他下意识把手中的东西藏进了口袋里,也不管那东西脏不脏。
还有人上来跟他搭话。
“你是不是方臻?!”
方臻看着眼前人的脸,很陌生,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是你,我以前还在论坛上为你说过话,”对方又说,“我知道你这次考得可好了,你真争气!”
换成之前,方臻听见这样的话,说不定有多高兴。
可现在他有点笑不出来。
对方看着他反应平平,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太冒犯了,道歉道:“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太想提起论坛?我就是看见你有点激动,你这次考得太好了,我现在都把你当成我榜样了,看见榜样就有点激动。”
方臻张了张嘴,迟钝地吐出一个音节。
这时,对方表情又变了变。
方臻转过头,看见许风酿正朝着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但没等他说话,许风酿看见他被人围着,脸色变了几变,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膀,呈一个保护的姿态,对着他面前的人说:“你是谁?”
对方也懵了,看了看许风酿,又看了看方臻。
不是,这两人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不是不对付吗?
“啊,不,”对方举起手,连连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我就是过来跟他搭个话……”
这人连忙又道:“我知道你考得也很牛,你们这次的成绩都太牛逼了,祝贺你们!”
许风酿微微颔首,“谢谢。”
这人又说了几句话,似乎看出来氛围不对,连忙告辞。
在对方转身的瞬间,许风酿松开了揽着方臻的手,正面对着他,“在学校里还乱跑?不是都说好了跟着我去吃饭吗?”
方臻听见他的质问,想想他口袋里揣着的东西,顿时也来了火,“我就走走而已,你也要管吗?”
许风酿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
方臻发完脾气后,再次陷入呆滞状态。
他推开许风酿,和他擦肩而过,径直往前走。
许风酿一愣,只好跟上。
他知道方臻吃软不吃硬,虽然不知道方臻哪来这么大的脾气,还是试图哄道:“你一声不吭就不见了,我找了你很久,所以有些着急。”
方臻没搭话。
“我语气是重了一点,”许风酿积极认错,“下次不了。”
方臻大步流星的走,而许风酿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要是让认识他们两个人的人看见,一定会大跌眼镜。
——也许这个画面,已经有不少人看见了。
今天返校的人也不少,哪里都能碰见一些人,总有些人是认识许风酿的。
在众人的眼中,许风酿依旧还是那个高冷的校草,如今他高考的分数出来,更是狠狠给他加了又一层滤镜。
这样一个学习好、长相好、个子身材都在线,甚至家里也很有钱的人,谁都想不出来,他会追在一个人身边哄另一个人。
那个人还是他们以前公认的万人嫌。
在第一个人看见许风酿跟在方臻身后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确认完就是他们两个后,又有些人以为,许风酿追在方臻身后是在和他吵架。
可看许风酿低着头,表情看上去又很有耐心的样子。
许风酿只好另找其他的话题道:“你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方臻:“我不饿。”
许风酿哄也哄了半天了,方臻就是不拿正眼瞧他。
许风酿头一次感觉到,哄对象这件事有多么棘手。
“方臻,”许风酿拽住他,强制性让他站住,“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生气。
是的,方臻就是生气。
方臻的情绪被点破后,盯着许风酿诚恳且疑惑的脸,又开始出神。
他为什么要生许风酿的气?
虽然是许风酿让他怀孕,可当时的情况,他们两个都不想,细数起来许风酿也是被迫的。
但他的情绪亟待一个发泄口,他似乎是知道许风酿会让着他,于是下意识选择了许风酿当撒气包。
许风酿捏了捏他的手,确实是黔驴技穷,只能把声音放到最柔和,“就是死刑犯,也得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吧?”
空气似乎安静了。
方臻慢慢回神,盯着许风酿的眼睛。
“许风酿……”方臻的嘴唇有点发干,“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它是一篇小说。”
许风酿十分奇怪,“你不是早就跟我说过了吗?”
“然后它是一篇,都市,爱情,狗血,同性小说,”方臻舔了舔嘴唇,“这个世界的男人能怀孕。”
许风酿很聪明。
他的瞳孔微缩。
“所以这还是一篇,”方臻越来越恍惚,“男人生子文。”
“我怀了。”
第47章 第 47 章
许风酿的表情难以言喻。
从他欲言又止的口型中, 不难看出他想说的是“你疯了”。
可紧接着,不等他把质疑说出口——他蓦地想起那天藏在方臻身后的男人。
那个男人他亲眼见过,方臻的同学亲口和他解释过, 那是个男人,但也确实怀孕了。
许风酿话卡在喉咙里,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走廊中, 有风徐徐吹来, 空气中凝结着的热气几乎要令人窒息,两个人像是僵持住, 谁都不曾说话。
时不时有同校的学生状似不经意的走过来, 在他们身边“路过”。
方臻看许风酿许久不说话, 等的也有些不耐烦了。
这算什么反应?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习惯把主动权交给别人的人, 更不喜欢当刀俎上的鱼肉,静静等着别人的审判。
方臻深呼吸,退开了挡在他面前的许风酿, 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些没有任何意思……”
许风酿抬起手,突然握住他手腕。
他的态度几乎有些赔小心的意思, 像是充满了愧疚, “我的错。”
方臻僵住。
他转过身, 和许风酿的视线对上。
“其实也不能全说是你的错……”如果许风酿还是沉默, 肯定免不了方臻一顿臭骂,可是他这样, 方臻竟然也跟着他反思, “那一夜到底是我粗心大意导致的, 如果我知道那瓶水有问题, 我一定——”
“想那些也没有意义,”许风酿打断他, “我们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解决眼下。”
方臻吸气,“你说的有道理。”
他这些天沉重的心情,随着他的坦白,竟然缓解了不少。
而许风酿没有推诿,也没有逃避的态度,更是给了他不少安全感。
方臻忍不住想,这特么是孕激素的作用吗?他怎么会在许风酿的身上找安全感?
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
现在许风酿的情绪中除了愧疚,还有怜惜,他忍不住握紧方臻的手,又喃喃道:“对不起。”
两人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身上,也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有路人踉跄了一下,堪称惊恐地看着他们。
方臻听见动静,立刻抬眸。
对方连忙避开他的眼神,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匆匆离开。
方臻挽起袖子,作势要上前,“这人听见了什么?我非得让他把嘴闭上……”
许风酿又拽住他,“他是刚刚才路过的,应该没听见什么关键词。”
方臻这才作罢。
许风酿低声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去后再商量。”
方臻问:“现在?”
“现在。”
“那同学聚会……”
许风酿握紧他,指腹都发白,“现在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方臻微怔。
他虽然已经猜到,许风酿不会逃避责任,可是他这么紧张、严肃的神态,以及他的话,还是令他心中一悸。
哪怕知道许风酿现在的这句话不是调情,不带任何暧昧的意思。
坐车回去时,方臻听着许风酿给老师道歉,望着窗外出神。
他坐下后才想起来——验孕棒就在他的口袋里,许风酿连看都没看过,就这么相信了他。
甚至不曾质疑过他开玩笑。
许风酿和老师道歉时,语气也是不急不缓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但又很巧妙的用话术让老师不至于太生气。
一番周旋,明确说了他确实过不去,又给了补偿方案后,老师也不再询问,只让他注意安全。
方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注意安全,注意什么安全,他们两个都搞出人命了。
方臻转头,盯着许风酿打电话的侧脸。
他的肤色很白皙,比大部分男人都白,此刻十八岁,还带着生理上的青涩和稚嫩,单看脸,少年气十足,再看他的气质,又是很矛盾的成熟。
上辈子他们十八岁的暑假,还沉浸在考出好成绩的喜悦中。
方臻和兄弟打了三天三夜的游戏,然后被他爹揍得满屋子跑,就是个单纯的半大小孩;而许风酿应该也在家里提前准备上大学。
总而言之,不该是现在这样。
可方臻又很庆幸,他们现在是两个成熟的成年人。
否则现在一定六神无主,他很有可能和梦中的“方臻”一样,绝望到感觉不见天日,终日昏昏沉沉。
许风酿挂断电话,开车回酒店。
他看上去很沉稳,只有飞快的车速暴露了他的紧张。
*
到了酒店后,方臻把验孕棒摆在两人中间。
他们坐在酒店里的桌子旁,一人占据一头,呈现出来一个疏离又对峙的状态。
方臻愁眉苦脸。
许风酿还算镇定,他仔细看过说明书,秉持着严谨的态度,“我们需要再买几个验孕棒,而且精准的按照说明书的上的操作进行,你今天验孕的……尿,不算晨尿吧?”
方臻道:“不是晨尿都验这么明显的两道杠,跑不脱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和许风酿坐在一起,把他当成一个女人一样,讨论他怀孕的问题。
很魔幻。
本来他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东西,真实的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许风酿道:“我刚刚网上查过,验孕棒之间也存在误差,个人的操作不当也会导致误差,我没有不负责任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更准确一点。”
方臻捂住脸。
想死的心再次涌上来,他闷声闷气,“许风酿,我记得你当年没读研吧?”
许风酿懂他的讽刺,这种时候,也不能和他拌嘴,声音尽量温和,“这种事情和做实验有什么差别?其实都一样的。”
“或者,”许风酿有其他的提议,“如果你不想那么麻烦,我们可以去医院确认,医院的结果更准确。”
方臻猛地站起来,朝着卧室走,扬声道:“验孕棒要买你去买,我反正不去了。”
当时太急迫,但是他不是没注意,药店里的人是怎么看他的。
那眼神跟看渣男似的!
方臻又探出头,“想让我去医院,除非拖着我的尸体去!”
许风酿有些无奈。
就算他现在能躲过去,等孩子月份再大一点呢?孕检是肯定要做的。
他身边接触的女性不多,不过以前下属也有怀孕后隔三差五请假的,每次的理由都是去孕检。
所以方臻将来会很频繁的去医院。
许风酿知道,现在不是戳破方臻的侥幸心理的时候。
本身他就已经很抗拒,再说下去,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得了。
许风酿在沉思了片刻,起身离开了酒店房间。
……
方臻在最初的紧张后,神奇般放松了下来。
他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现在责任似乎全都转移到了许风酿的身上,这几天的疲惫涌上心头,竟然趴在枕头上慢慢睡了过去。
旁边是许风酿睡觉的地方,他们同床共枕好几天了。
睡觉之前,方臻想着今天许风酿还有闲钱请全班同学吃饭,又看了看他们睡觉的大床房。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非要开一间房。
一间房就算了,还是大床房。
方臻是被饭香给诱惑醒的。
窗外夜幕低垂,已经是黄昏的尾声,方臻鞋也没穿,直接打开了卧室门。
饭香更加明显。
许风酿正在一个大袋子里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方臻极其自觉地坐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看。
烤猪蹄、烤羊肉、炖鸡,都是一些重口味的东西。
方臻咽了咽口水。
不过没等他咽完,他又看见,许风酿那双修长的手在袋子里掏出了其他东西。
是好几盒验孕棒。
“我又做了一些功课,这个世界上男人生孩子是有的,只不过依旧属于小众群体,和我们原来世界双性畸变的概率差不多,”许风酿道,“我们的世界双性人很少有怀孕的,他们大部分都有偏向性,单性性征突出,说白一点,如果某个人男性性征突出,就算体内有子宫,往往子宫也是发育不全的,不可能会怀孕,而会怀孕的双性人,往往女性性征更突出,可能从小时候就会被当女孩子养起来,但怀孕的几率也比普通人低。”
方臻在之前的世界对这个群体了解也不多,闻言只有点头,“所以这个世界男人怀孕是作者的设定……”
“这个世界男人怀孕的例子确实有,”许风酿道,“而且分显性和隐性,你应该是隐性,按理说怀孕的几率应该不是很大,不过这种群体生出来的孩子很大概率也会遗传父母的体质,你父亲能生两个孩子,说明体质挺好。”
方臻有点僵硬,“我也没跟你说我爸……”
“我猜到的,”许风酿道,“不是很难猜。”
方臻想,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要是出轨了或者有其他的小心思,不都一览无遗?
换成以前,他会觉得许风酿心眼多。
可现在看着许风酿这淡定的模样,方臻居然觉得……有点帅。
许风酿道:“我查了查你们这种体质怀孕的特征,你的反应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为了不搞错,我还是买了这些验孕棒。”
方臻低头,又深呼吸。
“那也,”方臻数了数,“没必要买这么多吧?!”
足足有十盒!
五个不同的品牌,每个品牌买了两个。
之前想方设法买,一盒都弄不到,现在倒好了。
许风酿道:“你放心,相同的品牌都是在不同的药店买的,有些不同的品牌也是在两个药店买的,我们到时候测试完……”
“好的好的,”方臻不愿再听,他有点麻木了,“都听你的,我现在能吃饭了吗?”
怪不得,他闭眼的时候还是中午,睁开眼都到下午了。
原来许风酿跑了这么多家药店!
许风酿道:“这段时间我点的饭你吃的都不香,只有那天烧烤吃了很多,我想可能是你的口味因为怀孕变了。”
方臻竖起大拇指,“有心了有心了,兄弟。”
许风酿给他递吃的手一顿。
他缩回手,语气有点不对,“你叫我什么?”
方臻的馋虫勾起来又被打断,也愣了一下,抬眸看着许风酿的眼睛。
许风酿表情十分不悦。
……不是,至于嘛。
“谢、谢谢你?”方臻伸出手,拽住食盒的一角,没拽动。
许风酿气笑了。
他凑近方臻,“我们都有孩子了,你叫我兄弟?”
其实他也没想到,那天他在卫生间门口,对方臻说过的话,会一语成谶。
——现在他们真的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
如果方臻肚子里真的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这个世界上有了他们两个不可分割的联结。
就算是结婚证都代替不了的联结。
许风酿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了,他知道一个孩子代表着什么。
平常的夫妻,有孩子和没孩子都是两个概念。
方臻快疯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许风酿知道有孩子后,态度完全不是他想要的!
他以为许风酿会收敛,谁知道许风酿变本加厉,甚至更……变态了。
许风酿把饭摆在桌子上,到底是没递给他,没再纠结刚刚的问题,下了一个新的指令,“去把鞋穿上。”
方臻心想,反了他了!
倒反天罡!
他坐在原地没动。
许风酿不紧不慢,“或者你想让我给你穿?”
方臻相信他能做出来这种事。
但他还是不服,怎么他怀孕后,反倒是许风酿拿捏住了他?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许风酿已经起身去了卧室。
“哎哎哎——别!”方臻弹簧般跳了起来,眼睁睁看着许风酿把他的鞋拎了出来,“你放那里,我知道了,我自己会穿……”
许风酿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高半个头的优势一览无遗。
方臻险些撞到他的胸膛上,抬眸时,许风酿的视线在他的嘴唇上略过,随后把他牵到椅子旁坐下,半蹲下去。
方臻猛不丁又想起他上辈子说过的话。
当时在电梯外面,许风酿在电梯内,两人都清清楚楚他说过什么。
——如果重来一次,他要让许风酿跪在他面前。
这算不算跪?
半跪也是跪啊。
方臻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许风酿的头顶,他发现许风酿的头发挺短,再冷漠的人,脑袋看上去也是毛茸茸的。
拖鞋被一只一只穿上。
方臻没忍住,手盖到了许风酿头顶。
嗯,只是看上去软,摸着是硬的。
许风酿:“……”
方臻手贱了一下,又迅速缩回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许风酿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前一扯,方臻直接撞到了他的肩膀上,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以此来稳住身形。
许风酿侧头,嘴唇贴住他的耳朵,微微磨蹭,声音有点哑了,“谢谢你,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来撩拨我?”
方臻莫名窘迫。
他手怎么就贱了一下呢?
这次到底是他心虚,被许风酿攥住手腕抬起身体时,也没说什么。谁知道许风酿起身完全抱住他,把他放在椅子上,让他头后仰。
被捧着脸时,方臻以为,许风酿又要开闸了。
他知道许风酿不加克制时是什么模样,有时他都以为,许风酿急切到想把他吃下去。
他很少敢真的刺激许风酿。
方臻都快提前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许风酿在他面前轻笑了一声。
方臻睁开眼,有点尴尬和疑惑。
他推了他一下,恼羞成怒,“你不亲就快滚……”
许风酿牵住他的手,往下引。
方臻被烫了一下,想要甩开他,却被强势地摁住——方臻从来没有如此反思过,为什么他穿越过来以后锻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认真。
想挣开许风酿都变得这么不容易。
“松开我,”方臻脸都红了,“你恶不恶心啊,我还想吃饭呢!”
许风酿松开了手,声音还哑着,“我只是想告诉你,别轻易招惹我了。”
方臻翻白眼,“我刚刚那算是招惹吗?我就摸了摸你的头!你……怪你自制力不行!”
“那我摸摸你的头怎么样?”
方臻想了想,顿时恶寒。
太腻歪了。
“我就算被摸了头也不会那样吧?”但他也不是真的很想被摸,他认输,悻悻然道,“知道了,我以后不摸了。”
许风酿眼神暗沉,盯着方臻扒拉菜的手,默默凑近了他一些,给他夹菜吃。
他夹上来的都是方臻爱吃的,方臻不吃都对不起自己。
沉默着吃了一会儿的饭。
许风酿又突然开口,“我没有不让你摸的意思,你要是想摸……可以摸。”
方臻道:“算了吧,我也不是很稀罕。”
又是一阵沉默。
方臻都快忘记了这件事,埋头苦吃起来,太清淡的东西他吃着反胃,只有重口味的东西吃上去舒坦。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垃圾食物”这么香?
许风酿又一次伸出手。
方臻一愣。
他的手被许风酿引着,略过了一堆吃的,高高抬起,重新落在了许风酿的头发上。
方臻下意识往下看。
“我不是因为你摸头才这样,”许风酿凑近他,还是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吻,尝到了一点烧烤的香味,“其实你只要在我的眼前晃,我就忍不住会看你的肚子。”
方臻收腹,屏息,“我的肚子怎么了?”
许风酿凑到他耳边,明明房间没有第三个人,他还是压低了声音。
“会让我想起来那天我操.你。”
……
……
方臻吓得筷子都掉了。
爆完粗口的许风酿依旧一脸淡定,施施然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还重新给方臻拿了双新筷子。
十几秒钟后,方臻猛地涨红了脸,一拍桌子,指着他,“你……你……”
许风酿握住他的手,给他搓了搓,“别把自己拍伤了。”
方臻不敢置信,“你这个厚脸皮!”
“嗯。”许风酿欣然点头。
“无耻!”
“嗯。”
“变态!”
“嗯。”
方臻早就知道,许风酿就是长了一副好相貌,也就长辈们识人不清,觉得他是个顶好的“三好孩子”。
放古代,这人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伪君子。
他拳头像是砸在了棉花上,有种发火找不到人的无力感。
许风酿道:“是我的错。”
他的态度过于坦然,坦然到让方臻都忍不住去想,由怀孕联想到性其实也正常,毕竟怀孕的方式就离不开性。
本来那一夜都该被他们遗忘。
谁知道后来他们关系越来越近。
到现在,在他身上彻底留下了痕迹,想忘都该死的忘不掉。
而方臻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许风酿现在的状态。
——他有点过于“亢奋”。
*
再不情不愿,第二天方臻还是结结实实把验孕棒用完了。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尿尿都得省着尿。
两人坐在昨天相同的位置,等着结果,也等着命运的审判。
不出所料,十个验孕棒全阳,只有一两个阳线不是很明显,但也呈现弱阳的状态,方臻怀孕的事板上钉钉。
方臻又重温了一遍昨天那种绝望,这次他真的和许风酿呈现出一种对峙的状态。
两人在桌子的对面坐着,一边一个。
方臻道:“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正式商讨一下,我们该怎么办了?”
许风酿道:“我倒是有很多想法,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讲。”
不合时宜的,方臻想起那个笑话。
——“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知道不当讲就别讲。”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
方臻道:“现在的情况是,你不讲也得讲两句。”
“那我就说了,”许风酿道,“我的意见可能不是很客观。”
方臻木着脸,“能不能快说?”
许风酿沉默了一下。
在方臻已经坐立难安,想找水喝来缓解一下紧张时,许风酿把水杯推给他,缓缓开口。
“我想,你可以把孩子生下来。”
“你疯了?!”
方臻激动了一下,接着佯装镇定,把水喝了下去,越喝越急促。
妈的,这都什么事儿?!
他美好的大学生活还在冲他招手,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先是和家里吵了一架,接着肚子又揣了个孩子。
许风酿道:“我说过了,我的意见不客观,这只是我的想法。”
“确实不客观,”方臻道,“你也确实挺敢想。”
“方臻,”许风酿凑近他,慢慢和他缩短距离,“我不会当甩手掌柜。”
“我可以养你,选择权在你手上,你可以慢慢考虑。”
第48章 第 48 章
方臻问:“你说你负责, 那我也想问你,你知道生一个孩子需要什么吗?”
许风酿沉默了片刻,“我查了, 养孩子该有的费用我都可以承担,孕后的照顾我可能顾不过来, 到时候可以请一个月嫂帮忙照顾孩子, 我照顾你。”
他想了想, “我了解的暂时没那么多,或许我们可以慢慢学习, 你有知道的, 可以全部教给我, 我会学。”
方臻噎了一下, 这人考虑的还怪全面。
其实他也不清楚,照顾一个孩子需要什么。
但这不妨碍他继续挑刺,“不说小孩, 你也知道,我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弟弟, 只是在小学, 就需要交很多学杂费、教材费, 我听说他的同学还要额外上很多补习班, 天不亮就要起床给他们准备早餐……”
他越说,越觉得似乎也没什么。
他的孩子, 他当然不希望他以后一个人上学, 一个人吃饭, 过早的独立。
但……许风酿有钱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 什么东西有钱不能解决?
方臻想来想去,硬憋出来一个:“陪伴, 还有最重要的是陪伴。”
许风酿耐心道:“我觉得,就算我们学业和工作再忙,应该也不至于抽不出时间来陪一个小孩。”
方臻:“万一呢?你现在信誓旦旦,等真的忙起来就不这么说了。”
许风酿顿了顿,“你说得有道理。”
方臻有些得意,感觉终于找到了许风酿的漏洞。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和许风酿对着来。
许风酿又道:“不如这样,为了防止我到时候变卦,我们可以提前签署一份协议,规定好我每周需要陪伴孩子的最低时间,怎么样?”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电脑,放在了方臻面前。
从方臻和他住一起开始,就没见过许风酿对着电脑过,但这个电脑看上去不像新的,明显被用过。
他竟然还真信了许风酿没钱,带着他去网吧查成绩。
恐怕许风酿背地里不知道拿电脑做了什么,手上也有很多资金。
许风酿打开了一份空白文档,“你可以现在开始构思,想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全部都写在文档中,格式的话我会咨询律师,保证肯定有法律效应,然后打印出来签字。”
方臻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许风酿看他一直不动,又把电脑拖过去,“或者你说,我来写。”
“等等——”方臻终于明白有什么不对了,“谁答应你生孩子了?怎么就要写协议了?”
许风酿的表情看上去还有点遗憾。
他合上笔记本,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不把我当成一个顾虑。”
方臻:“你不当销售简直屈才了。”
“谢谢夸奖,”许风酿道,“之前我在许氏,有些时候想要找人合作,和当销售也没什么区别。”
他道:“或者,你也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一场合作,已知我方愿意付出所有能付出的,有极强的合作意向,那你方的顾虑是什么?”
方臻简直要被气笑了。
什么鬼啊,生孩子都能当成合作了。
“我觉得……嗯,”方臻闭了闭眼,“我现在的处境,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或者我已经陷入了大部分女人会有的一个处境中。”
许风酿皱眉。
方臻道:“我知道你想说我不是女人,不过没什么差别,不用急着反驳,如果我生了这个孩子,注定我的学业要受到影响,或者你想说我可以休学,但休学就不是影响了?”
许风酿眸光微动,像是有所触动。
“之后我的人生或许也要围着这个孩子转,”方臻道,“还有生理上,我暂时不知道生完这个孩子,会对我的身体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普通的女人生完孩子都会是一场巨大的劫难,何况我这种……”
不怎么正常的身体。
方臻见过他妈生他妹妹。
那时候他刚记事不久,能记住的也都是母亲憔悴的神情,他知道生孩子没那么容易。
方臻道:“这就是我的顾虑,哪怕你能承担所有的钱财,有些东西注定无法替代我。”
他想了想,又反过来问:“我倒是还想问问你,我们现在也才十八,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生下这个孩子?如果你真的想要孩子,上辈子我们都快三十了,不可能没女人想给你生孩子。”
“因为她们都不是你,”许风酿这次回答的很快,“方臻,我是喜欢你,才想要……我们之间这个孩子。”
方臻不自在清咳。
许风酿道:“是有些人声称喜欢我,但她们喜欢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地位,我的资产,甚至是我的公司。”
方臻想,原来许风酿还怪……
感情上还怪理想主义的。
他只见过老总想方设法联姻的,两家豪门强强联合的,或者为了提高家族的知名度和女明星结婚的。
却愣是没想到,在工作上勤奋自律,视利益为一切的许风酿,是这样的想法。
方臻嘟囔:“可我也没……”
“你也没喜欢我,”许风酿坐直身体,不冷不热地盯着他,“谢谢你,还来扎一下我的心。”
方臻闭了嘴。
他其实也不是情商那么低的人,就是对着许风酿的时候,老想着刺他一下。
就和许风酿朝着他低头,他手没意识到,立刻去摸他的头一样。
换成其他人,他肯定不会多看一眼,更别提手贱了。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许风酿起身,电脑和一桌子的验孕棒都收了起来,“我觉得你说得很现实,某些东西我永远也不可能替你承受。”
方臻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许风酿道:“我记得最佳的打胎月份是三个月以前,你大概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可以思考。”
方臻像只小猫,但他自己没意识到,他有点依赖许风酿,好像要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许风酿转过身,差点和他撞上,眸光一柔。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我保证不会干涉你,你放心。”
*
许风酿说到做到。
他说着不会干涉方臻,也确实不再提这方面的事情。
而方臻在吃过一顿重口味的烧烤后,他的餐桌上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口味清淡的菜他吃不下去,如果闻到食物本身的味道,他会非常想吐,所以只能吃一些重口味。
可重口味的东西吃久了,同样也会影响身体健康。
方臻本人大大咧咧,给什么吃什么。
但许风酿帮他留意着。
许风酿先是定制了营养师的菜谱,酒店里每天都会有专员把饭菜上来。他还学着自己做菜,学会了怎么往菜里放辣椒粉,怎么健康又营养的把食材的味道盖过去,怎么搭配孕妇的饮食结构。
方臻只觉得自己吐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下去买东西时,上了一次商场的秤,发现自己胖了不少。
幸亏他本人很瘦,暂时不会有妊娠糖尿病的风险。
方臻的生活比没怀孕前还要滋润不少。
他这边一直和许风酿住着,另一边方父给他找的超市里的兼职,他早就找了个合适的时间辞职了。
老板娘人好,给他结算了他工作那几天的工资,也没多少钱,不过方臻很久都没摸到过那么多现金,放手里也觉得沉甸甸的。
这天他提出来要请许风酿吃东西。
方臻道:“小爷请你吃火锅!”
许风酿倒是也不扫兴,现在他们两个人相处,基本上方臻说什么是什么,许风酿很少有不答应的时候。
方臻也发现,现在不是流行找什么搭子吗?
许风酿应该属于一个非常合格的搭子,既能听话,又能照顾人,还非常有眼力见,和他说什么他都能聊两句。
他们之间的话题也很多,光是穿越之前的,都能拉出来唠个一卡车。
渐渐的,方臻的念头从“他们两个绝对不可能在一起养孩子”,变成了“或许许风酿真的是个不错的父亲”。
如果能让许风酿来当爸爸,对他的孩子来说……可能比他当爸爸还要靠谱?
方臻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产生这种念头。
他觉得自己也被许风酿给荼毒了,就像之前被许风酿哄骗的长辈一样。
方臻埋头吃饭,时不时拿起手机看。
他最近刷手机的次数也大大增加。
起因是李盼雪联系他,让他上论坛看。
那天他和许风酿在学校出来后——学校论坛就炸了。
李盼雪说:[之前你分数出来之后,论坛里就热闹过一波,后来和你许风酿返校,有人在学校里看见你俩了……嗯,然后大家就又讨论起来了。]
这次讨论了快有一星期,热度居高不下,他们还在猜。
点进去能看见的标题都是“求求谁来告诉我,方臻和许风酿现在到底什么关系?”“方臻和许风酿,你们睡了吗,我睡不着!”。
[当年眼拙,没看出来他们之间的那点小九九,所以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一起了?]
[救命,我男神居然低三下四道歉……所以到底为什么说对不起!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呜呜呜你们谁来解释一下。]
[搞什么,亏我以前还因为人家关系差劲,原来是在调情,我们都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罢了。]
方臻不仅没睡,还看得很快乐。
当然,他是不可能出去解释的。
许风酿坐在他的面对,显然还不知道论坛成了什么样。
他看见方臻一直刷手机不知道,提醒道:“吃饭的时候看别的东西,身体会向大脑供血,而胃部也需要供血来进行消化,两边供应不过来,会导致消化不良。”
关于很多身体的知识,他了解的是越来越清楚。
“嗯,知道了知道了,”方臻放下手机,“你真啰嗦。”
许风酿也没反驳。
方臻的眼神左右转,视线在许风酿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现在外面都知道,许风酿朝他低头道歉了。
虽然不应该,但还是有点暗爽怎么回事?
方臻这边叼着筷子,时不时傻笑一下,另一边,许风酿看他的眼神也闪过一丝笑意,有点无奈叹气。
也就是方臻高考的分数高。
但凡换个人,恐怕都会觉得方臻智商有问题吧?
许风酿的视线下移。
桌子挡住了方臻的肚子,看不清他肚子现在的状态,这几天他早晨会留意,还没显怀。
听说四份月显怀的最明显。
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这个命熬到四月份?
如果生下来,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方臻多一点?
许风酿收回视线。
他说过了,选择权全部交给方臻,那么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孩子是孩子,方臻是方臻,他想要的究竟是谁,心里还是明白的。
如果他们未来真的在一起,想要孩子的话,随时都可以。
许风酿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现在不是怀孕的好时机。
这时,方臻的手机震了震。
他已经听许风酿的,不再玩手机,于是没有理会,把服务员端上来的肥牛全下了进去,还在思考他吃下去会不会吐。
随后,他的手机持续的震动起来,方臻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是李盼雪给他打来的电话。
如果没什么事情,李盼雪轻易不会找他,方臻下意识抬头寻求许风酿的同意。
直到许风酿点了点头,示意他接,他才摁了接听键,手机放在耳边。
“方臻……”李盼雪的声音有很明显的哭腔,“你能不能来帮帮我?”
*
开车赶过去的路上,方臻趁着时间还宽松,给许风酿解释了一番。
李盼雪的表哥又跑了,但是这次是和李盼雪的二姨吵了一架之后跑的,她二姨气得心梗犯了,躺在地上不能动,而她表哥不知所踪,看上去有轻生的架势。
到了之后,李盼雪的二姨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她还等在房子里,盼望她表哥能回来。
医院里也需要人,她表哥这里也需要人。
李盼雪简直要崩溃了,“孩子孩子,我趁着暑假过来陪他们,谁知道他们天天吵架,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方臻让她先别哭,冷静一点。
李盼雪通过他平稳的安抚,总算没那么崩溃了,好歹能条理清楚的跟他说:“我一直以为,孩子是我表哥选择要生的,他抑郁是因为被男人抛弃,谁知道根本不是!”
方针问:“不是什么?”
李盼雪捂脸,“这个孩子根本打不掉!”
方臻愣住。
李盼雪呜呜哭出声:“我一直以为我表哥左右摇摆,一会儿想要孩子,一会儿不想要孩子,所以我二姨一直被他折磨,原来是因为……他摇摆是因为,男人打胎的危险程度比女人要严重很多,所以他的摇摆,其实是在逼迫自己接受孩子的存在。”
方臻咽了咽口水。
但现在情况紧急,他脑子里什么都没办法深入思考,只能拍一拍李盼雪的肩膀,“你表哥是不是快到临产期了?你先去医院里照顾家人,我帮你去找你表哥。”
李盼雪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你见过他的,他很瘦,走路喜欢低头……”
“我知道,”方臻安抚道,“你先去医院吧。”
李盼雪道:“你千万不要再刺激他了,他其实……他其实很可怜,这孩子的来源没那么龌龊,我上次说的都是气话,但他人没那么糟糕,方臻……”
她言辞闪烁,显然有些不方便说。
可是又怕方臻误会江宜川,觉得江宜川不值得救。
方臻再三保证肯定认真找,李盼雪这才放心。
她临走前,朝方臻和许风酿鞠了一躬。
等她走后,方臻情绪也还算稳定,摁住许风酿的胳膊,“我们两个分头找吧。”
许风酿回握住他,态度也很坚定,“我要和你一起。”
方臻轻嗤:“我没那么脆弱,我说我处境像女人,你就真把我当女人了?”
许风酿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的心没那么大,不像你那个女同学表哥的男人一样,可以让他被人撞倒,可以让他一个人面对家庭,我不想这样,方臻。”
方臻微怔。
他到底是默许了许风酿的守护,打算两个人一起找。
一个怀孕快足月的人,和家人吵了架,情绪还很激动,拖着笨拙的身体,能走多远?
方臻和许风酿商量分析后,决定就在附近找,他们料定江宜川肯定跑不远,或许就躲在哪个边边角角里。
果不其然,在搜寻无果后,方臻灵机一动,又多掀了几处杂物——最后在某个杂草堆里找到的江宜川。
江宜川蜷缩在角落里,面前的遮挡物被掀起后,眯了眯眼,很不适应。
不管他无不无辜,吵了架乱跑这点,就挺让人来气。
方臻没注意到江宜川苍白的脸色,气得叉腰在他面前说起来,“上次你妹说你,我还帮着拦着,这次她再说你,我肯定一点也不拦!”
江宜川脑袋动了动。
他毫无血色的脸布满了汗珠,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睫毛微微颤动。
许风酿上前,扶住了方臻的肩膀,轻声道:“方臻,他有点不对劲。”
方臻愣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感觉到脚底湿漉漉的,像踩到了水。
他低头,脚底的水源是顺着江宜川的屁股底下流出来的。
方臻像是被人点了穴。
“——他羊水破了,”许风酿把方臻牵到安全的地方,自己挤了进去,开始扒拉江宜川周围的障碍物,“叫救护车太慢了,方臻,你去把我的车门打开,我们直接去医院。”
一路上,许风酿闯了快两个红灯。
江宜川被安全带牢牢地绑在后座上,奄奄一息地忍着疼,时不时小声哼唧一下,还在跟他们道歉。
“对不起,我好像把你们的车给弄脏了……”
“你先闭上嘴吧!这是现在的重点吗?”方臻总算明白,为什么李盼雪对她这个表哥这么来气了,紧接着他意识到对方是个孕夫,生硬地放缓了声音,“不是,你先别完全闭嘴,我网上搜着呢,你马上跟着我的节奏来做深呼吸。”
江宜川眨了眨眼,手指快把安全带给扣破了。
许风酿认真开车,方臻见缝插针的安抚,三个人分工明确,有惊无险的进了医院。
之前许风酿已经和医院联系过,担架都是现成准备好的,江宜川立刻被转移了地方。
坐在手术室外,方臻和许风酿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方臻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肚子疼,他捂住了肚子,许风酿立刻半跪下来,捧住了他的脸。
“妈的……”方臻骂了一声。
许风酿拇指擦了擦他额角的汗,“你很难受吗?我去给你叫医生。”
“不用!”方臻拽住他,“我……你不许走,我没事。”
他头一次明确的表现出来,他需要许风酿。
许风酿一顿,闻言继续重新半跪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
方臻感觉安心了一点,手心的汗似乎也干了一点,但眉头还是皱着的。
许风酿就静静地陪着他。
“许风酿……”方臻终于开口,眼眶红了一点,“今天是不是,又是那个什么破剧情给我的警告啊?”
许风酿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同学、你同学的表哥,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生活中出现摩擦也很正常,矛盾是可以预测和控制的吗?”
“这孩子好像,”方臻声音有点闷,“非要不可了。”
许风酿道:“我们还没有问过医院的医生,也没有咨询过相关专业人士,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没有那么绝对。”
方臻的心渐渐安定了。
但他也知道,八.九不离十了,这玩意就像他们买的那一堆验孕棒,不过就是板上钉钉之前的垂死挣扎。
许风酿碰了碰他的鼻子,“就算真的是,我也会尽全力降低你的所有风险,方臻。”
李盼雪收到消息后,匆匆赶来。
她先是看见许风酿紧紧握着方臻的手,匆匆一瞥后,只顾得上询问她表哥的情况。
方臻刚想摇头,说他也不清楚,一个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询问道:“谁是家属?”
李盼雪举起她的手。
医生看她一个小女孩,心中奇怪,不过也没有多问,“必须是直系亲属才可以,患者早产加上急产,又是男人,有大出血的风险,抓紧去补一个手术同意书。”
李盼雪一下子愣住。
第49章 第 49 章
有惊无险。
当医生抱着孩子从手术室里出来时, 李盼雪的腿都软了,脸上的泪都还没干,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摸孩子。
“恭喜, 大人小孩都平安,小孩五斤二两, 你看看十个脚指头都正常, ”医生终于问了一句, “这孩子的爸爸呢?”
李盼雪缩回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 可能死了吧。”
医生秒懂, 不再问, 又跟李盼雪吩咐了一些该走的程序,随后抱着孩子走了。
方臻在他们说话时,上前看了看孩子。
很小的一个小东西……他长这么大, 头一次见到这么小的人,和他印象中影视剧里刚出生的那种婴儿不一样, 小的不可思议。
浑身红通通的, 皮肤好像是透明的, 闭着眼睛, 嘴巴一张一合,没牙。
等医生走后, 李盼雪又对着他们道谢, “今天真的谢谢你们, 要不是你们, 我今天肯定不知道怎么办,孩子也不会安全降生……总之真的谢谢你们。”
方臻还是习惯看她少女的一面, 对于这种被感谢的场面,十分不适应。
他扶住李盼雪,不自在道:“行了行了,都是同学。”
李盼雪擦了擦眼泪,神情看上去还是很沮丧。
方臻也理解她为什么沮丧,她也才十八岁,遇上这么大的事情,不知所措是正常的。
医生很快就把江宜川也推了出来。
江宜川睡着了,脸上的疲惫感很重,身上盖着被子,手上还打着针,额角的汗水还在。
被推去病房后,方臻在外面看了一会,又在临走前去看了保温室里的宝宝。
许风酿站在他旁边。
“我妹刚生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小啊……”方臻抬头往里看,“许风酿,你看,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孩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婴儿。”
许风酿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瞧,眼神也柔和了不少,“确实没见过这么多的小人。”
在两人对着玻璃时,他们旁边,也站着一对夫妇。
女人应该是生产过,穿着睡衣,身上像是被一圈柔和的光晕照着,皮肤白到发光,就算没凑近,好像也能闻到她身上的奶味。
她充满慈爱地盯着玻璃窗里的孩子,眼神里满是渴切和欣喜,小声和丈夫讨论。
“老公,你看看咱闺女小手,一动一动的。”
“她鼻子好小啊,能呼吸上来吗?”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方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视线里还是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小婴儿,唯一好点的是身上不红,是正常的黄色皮肤。
……孕激素真吓人。
这就能看出来可爱了?
可也许是母爱的力量,这位母亲对孩子的爱太强烈,包容到不含一丁点的攻击性,导致方臻看着她的孩子时,不知不觉竟然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小孩子嘛,虽然都长一个样,那也比臭烘烘的大人强多了。
确定好医院都没事,方臻和许风酿也该回去了。
两人回去时,方臻一直在出神。
许风酿提醒了他好几遍系安全带,见方臻没反应,弯腰替他系上。
他凑近的瞬间,方臻的视线终于聚焦,忽地攥住了他的手,两人对视。
安静中,方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许风酿反握住他,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要是不放心,明天我们就去医院挂号,有些事情医生比我们清楚,自己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
方臻再一次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那股沉稳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许风酿也知道,多说无用,说再多也不如拿出实际的行动。
隔天一大早,方臻还睡着,就被许风酿叫了起来,他第一次和许风酿这么有默契,什么也没问,两人直奔医院。
令方臻感觉到稍微放松的一点是,这个世界男人是有专门的“妇科”的,只不过在医院里比较小众,他们两个大男人,路过一堆候诊的孕妇和陪着家里的女人检查的男人,结伴进了比较隐秘的一间看诊室。
偶尔也有人奇怪地看向他们,不过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看诊室门口也没人等,两人在导诊台报道之后,接着就被叫了号。
大夫也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性,看见方臻和许风酿两个人进来,表情也不是很意外,先让方臻坐下。
“怎么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方臻不知道怎么说。
在他还组织措辞时,许风酿先开口,“医生,我男朋友好像怀孕了。”
方臻闭上了他的双眼,深呼吸。
啊,好荒谬的一句话。
问题是,医生竟然也表现的很正常,丝毫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还顺着往下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验孕棒验过。”
医生又详细问了问其他的情况,最终还是建议他们先检查一遍。
于是又折腾了几个小时,等再次回到看诊室,医生看了看单子上的数据,放在桌子上,淡定道:“嗯,确实是有了,我看你们还年轻,孩子的话你们自己做决定。”
方臻听出了言外之意,“这孩子……可以打吗?”
医生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
方臻一时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不是说,男人生孩子的话,一般都打不掉吗?”
“谁跟你说的?”医生很诧异,“这个说法,在以前我倒是耳闻过,有些人可能是这样的。”
医生想了想,跟他解释:“本身双性畸形就属于一种病症,它会导致患者在青春期时激素紊乱,从而抑制身体发育,所以很多双性人在成年后身高也不会太高,身体器官也都发育不全,比正常人要孱弱。正常女人子宫的大小,不过一个鸡蛋大,而双性人的器官可能只能发育到正常女人的五分三、五分之四,而且功能不全,甚至不会来月经,自然也没有生育功能,各种状态叠加之下,怀孕的可能性很小。”
方臻看了看自己。
他个子将近一米八,最近也不知道长个没有,但显然不属于矮个子。
“你个子这么高,说明你身体发育的还不错,”医生又解释,“我看你的检查报告,孩子的生长发育情况也不错,你体内的第二□□官发育完善,而你这种能怀孕的,和我上述所说的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方臻:“什么情况?”
“你们可以正常的怀孕,正常孕育孩子——但你的情况还有点细微的不同,”医生道,“你没有阴.道,我暂时不清楚精.子怎么着床。如果你自然流产了或者要生产,可能要上手术台剖腹。”
方臻一僵,许风酿皱眉微蹙。
医生道:“所以不存在打不了胎的情况,只不过对于女人来说,人流是一个打了半麻当天就可以从医院里走人的小手术,对你来说,需要住院。”
从医院里出去时,方臻的心情半好不坏。
好的是老天爷没有把选择权完全从他手上剥夺,坏的是他还要为此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
医生的态度算是比较中立的。
他还告诉方臻,现在手术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就算是上手术台风险也不高,顶多休养的时间比普通人要长。
医生看他太年轻,也知道养一个孩子不是添置一只猫狗,劝他考虑清楚。
反正不管方臻怎么选,今年开学的军训肯定是不能参加了。
许风酿没有干预,只是默默地陪着方臻。
方臻扭头看他时,又觉得有几分意外。
按照许风酿的性格,他肯定习惯凡事都掌控在自己手里,难得今天没插过话,不管干什么都让他自己选,等他选择完后再从旁辅助。
方臻心烦意乱,忍不住问他:“医生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没?不会一句都没听吧?”
许风酿终于有了反应,抬眸看他,“听了,需要我一字一句跟你完全复述出来吗?”
方臻又觉得他真烦。
有气没办法撒,更烦。
许风酿似乎看出来了,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忽略掉方臻脑袋上僵硬且倔强的力量,转移话题道:“开车过来的时候,我看见旁边有个游乐园,今天工作日,里面人也不多,进去逛一逛?”
方臻甩掉他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
几分钟后,方臻和许风酿站在游乐园门口检票。
游乐园说是在医院旁边,实际上距离也有一公里了,好处是人确实不多,检票进去后,都不知道往哪里走。
外面看着里面似乎不大,走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
入口是一片翠绿的湖水,每个路口都有指标,告诉他们通向哪里,地方很大,需要有地图才不会迷路。
方臻和许风酿先进去坐了船。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也可能是脱离了医院的环境,方臻坐上去后,真有精神一震的感觉,那种心烦意乱感消散了大半。
许风酿和他挨着,两人胳膊相触,彼此已经不是很陌生,甚至没察觉到距离已经如此近。
许风酿道:“一味地钻牛角尖没有任何用处,我以前有做不出来的题,就喜欢外出采风。”
方臻问:“你还有做不出来的题呢?”
许风酿冷幽默了一下:“我也是一名人类。”
这句话可能触碰到了船夫的笑点。
船夫在前面笑出声。
方臻不怕生,对陌生人也挺热情,“师傅,你们这个游乐园里都有什么项目啊?过会儿能不能和我们介绍介绍?”
“行啊,我们这里能玩的可多了,也有很多刺激类的,你们这种小伙子肯定喜欢,”船夫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小男生出来玩啊?很少见啊,一般都是小情侣和一家人来玩,你们也不说交个女朋友出来约个会。”
方臻梗了一下。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许风酿……这也算约会吧?
“不,我们就是出来散心,”方臻道,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我们不爱刺激类项目,有什么不刺激的吗?”
师傅被转移话题成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起来。
方臻的交友能力强悍,什么人都能聊起来,没多长时间,这个游乐园里有什么项目坑人,什么项目值得玩,又有什么项目是特色,都给套了出来。
等两人下船时,船夫还特热情的给他们送到岸边。
方臻光顾着他和打招呼,没留意到脚下的石头,被绊了一下。
默不作声的许风酿猛地伸出手,扶住他。
方臻靠着他的胳膊,有些惊魂未定。
许风酿无奈的声音在他头顶传来:“你这么冒冒失失的,怎么当……”
他顿住,两人都知道他后面说的是什么。
方臻推开他,冷哼一声:“我还没想好呢。”
接下来的气氛又有些回去了。
方臻知道,决定一日不做,事情一日不解决,他心里就总有颗大石头挂着,不上不下的。
他性格如此,如果像考试那样只让他等成绩还好,但优柔寡断就不一样了,彷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在吸食的他精力,令他做什么都恹恹的。
逛了一圈,除了一两个项目还算有意思,剩下的比较刺激的他全都不能玩。
方臻蔫头蔫脑的,闷声道:“要不,回去吧?”
许风酿头一次对一件事情感觉到无能为力,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刚刚就不该说那一句话。
方臻身体上的痛苦他并不能代为承受,孕反、孕期疾病,包括上手术台的人都是方臻,不是他。
许风酿道:“刚刚是我不对,你可以试着忘掉,我们重新开始。”
恰好这时,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跳楼机启动,轰隆隆上升到最顶部。
方臻转过身去看,在半空中坐着的人都激动且期待,猛然下坠时,嘴里的尖叫响彻半个游乐场。
他们害怕但是开心。
方臻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因为你说的话。”
他只是很迷茫。
其实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孰轻孰重,很明确。
人流,做了手术,他可以选择休养几个月,不会耽误他上学,只会耽误他开学的军训,他可以给老师请假,等身体好了又是一条好汉,生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生下来,怀孕前期他还能去上课,孕后期生产后肯定要请假休学,他人生中将多出来一个小孩……
他忍不住自暴自弃的想,还不如根本打不掉呢。
方臻想了想,忽然问:“昨天回酒店后,李盼雪就没联系过我了,她有给你打过电话吗?”
许风酿摇头,“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也是,他们都不是同班同学,要不是因为他,两人压根不认识。
方臻道:“我要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许风酿一语道破:“你是想看看她表哥吧?”
方臻眨了眨眼,语气有点微妙:“你别跟我说你又吃他的醋……”
“没有,”许风酿迅速否认了,“他一个怀孕的男人,我吃什么醋?你想联系就联系,我也没那么小气。”
看上去没那么“小气”的许风酿和真信了的方臻面面相觑片刻。
方臻拿起手机,到底是给李盼雪打了电话。
医院里。
李盼雪给她二姨削了个苹果,然后坐在了她的旁边,神情还是有点涣散。
马超楠吃着苹果,小心翼翼观察了李盼雪片刻,轻声道:“小雪,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家吧。”
李盼雪回神,神情愠怒:“二姨,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这时候抛下你和表哥走?”
马超楠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表哥和我这边都不太需要人了,你在二姨家里也住了挺长时间,我知道家里一直催着你回去,不如你听话,回去吧,啊?”
李盼雪皱眉,慢慢垂下头。
随后,她深呼吸,“二姨,我知道你一直不想麻烦我,表哥的事情也不和我说,但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不就是互相扶持的吗?我爸妈他们……我不管他们,我只知道你是我亲姨,我不可能抛下你不管。”
马超楠闻言,也默然片刻,“小雪,你才十八,我知道你善良,但很多事情,大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何况你一个小孩呢?”
很多大人的通病,永远不相信孩子已经长大。
许多的事情,哪怕烂到肚子里,已经没有办法了,也决口不向孩子求助半分,就算是知道李盼雪半夜给她叫的救护车,守着他们咬牙熬了一宿,也还是把李盼雪当成孩子。
李盼雪觉得很难受,又有说不出的委屈。
自从她二姨和家里断绝关系后,她爸妈也不允许她和二姨往来,哪怕她不管不顾,想要二姨这个亲人,也始终和他们家隔着什么。
是不是她插手太过了?
情绪到达一定浓度,慢慢氤氲了她的眼眶,她正感觉视线模糊,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解救她于煎熬中。
马超楠也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李盼雪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道她热心,也很向着她这个二姨,不过很多事情本身就乱七八糟,看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掺和其中,她心像是被人攥干的毛巾,拧巴得疼。
她看着李盼雪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出去了。
几分钟后,李盼雪讲完了电话,也收拾好了情绪,重新站在她面前,“二姨,我同学说要过来看看你和表哥,一会儿就过来。”
马超楠点了点头,“哎,好,你同学也都是好孩子。”
“二姨,”李盼雪忽然道,“你以后能不能别老跟我讲那种话了,一来二去我总觉得自己跟外人似的,我也很难受。”
马超楠一愣。
随后,她眼眶红了红,颤声道:“行,二姨知道了。”
她停顿了一下,“你表哥的事情,你现在也知道了,让他怀孕的那个杀千刀的混混,你就……你就当没这回事,也千万别再你表哥面前提了。”
李盼雪点了点头,两人总算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我知道。”
*
一个家庭接纳新生儿该是什么样子的?
方臻以前经历过他妹妹的降生,他曾经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幸福到医院里的人都为之侧目。
护士还跟他说过,整个医院里所有的科室,幸福感最高的科室就是妇产科,这里比起告别,更多的是相见。
方臻多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
李盼雪有点好奇,“你干什么呢?”
方臻深呼吸,“头一次见孕夫,有点紧张,我缓缓。”
李盼雪笑开了花,故意逗他,直接敲了敲门,在里面说话让进时,推门先让方臻进去。
方臻和病床上的江宜川对上视线。
江宜川的脸色还是没恢复过来,不过比起昨天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起码嘴唇有一点血色了,刚生产过的身体还很孱弱,坐在床上没有下来。
他不算特别好看的长相,但也许是生过孩子,皮肤雪白,看上去也别有一番韵味,眉眼间有一股柔和的母性,说不出来的温柔。
方臻呆了一下。
他情不自禁想,如果是他刚生完孩子,不会也这样吧?
也太……
也太怪了。
瞧他呆站在病房门口,许风酿伸手推了他一下,语气不冷不热,“人家请你进去呢。”
方臻回神,还是有点拘谨。
许风酿似乎冷笑了一声。
三人入座后,江宜川的眼神就黏在了方臻的身上,随后又想起来许风酿,跟他道了声谢。
许风酿语气很冷淡,“举手之劳。”
方臻问:“你宝宝呢?你都醒了,宝宝没人抱过来?”
“啊,这个……”江宜川的脸红了一下,有点不敢看他,“身体不太好的宝宝一般都会待在新生儿室里观察,喂奶的时候才给抱过来……”
方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还点了点头,“哦,现在不是喂奶的时候是吧。”
等等。
喂奶?
喂奶?!
方臻知道这很不礼貌,但还是下意识把视线落在了江宜川的胸口,神色满是呆滞。
许风酿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把他的头摆正,让他的视线离开不礼貌的地方。
方臻下巴都被捏疼了,可见许风酿十分用力。
也十分不悦。
江宜川面红耳赤,头恨不能埋进地里。
许风酿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
“他这人智商有点问题。”
第50章 第 50 章
病房里其乐融融。
江宜川脸上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出现过笑容, 今天却在病房里笑得很开心。
方臻以为他应该是抗拒孩子的,但是江宜川期间又时不时会提起小孩。
病房里不仅只有他一床,旁边还有其他的孕妈妈。
没有问题的小孩通常都是养在病房里, 等着妈妈恢复出院后,跟着妈妈一起走, 一帘之隔, 江宜川这边冷冷清清, 另一边却热闹得像是一个大家庭都来了。
江宜川的视线时不时会往旁边看。
落在小孩的脸上时,眸光中的期待掩饰不住。
“哥, ”李盼雪看出来了, 开口道, “你要是想看孩子的话, 我跟医生护士沟通一下,让他们抱过来我们大家一起看看孩子?”
江宜川眼睛一亮,“可以吗?”
他还是有点犹豫, “我害怕对宝宝不好……”
这种时候,就显现出了李盼雪性格果断的优点, 她立刻道:“我们都没问呢, 怎么知道对宝宝不好呢?我这就去, 你等等。”
李盼雪出去了。
剩下江宜川和方臻许风酿三个人。
许风酿除了给方臻善后, 剩下的时候不怎么开口,在外人面前, 依旧高冷寡言;倒是方臻, 他像个好奇宝宝, 什么都好奇, 又怕让江宜川难堪,不知道什么能说, 什么不能说。
方臻憋了憋,还是没忍住问:“你是不是还挺喜欢小孩的?之前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幼儿园的外面看孩子……”
出乎意料的,江宜川摇摇头,“不,我没那么喜欢孩子。”
这话坦诚的有点太坦诚了。
方臻愣了一下:“啊?”
“你们救了我和孩子的命,和你们说说也没什么,”江宜川的语气有点沉闷,“这孩子……来的有点不是时候,我知道我怀孕的时候,刚和我的男朋友分手,而且我马上大学毕业,今年是大四实习。”
方臻一听,感觉他的情况比他还惨一点。
江宜川道:“我本来不期待这个孩子,我对小孩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在才知道我怀孕后,我去过一次医院,本来想流产,可是在医生的嘴里,我得知我的身体没有打胎的条件。”
方臻想,这果然比他惨。
不过,在别人分享自己的苦难时,不大声议论比较也是一种礼貌。
他表现出微微的诧异和同情,“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不,”江宜川道,“这不算什么伤心事了,不瞒你们说,那天我和我妈吵完架后,鬼使神差去了各种学校附近,逛了一圈,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好像看了一个孩子从小长大的过程。”
也就是方臻和许风酿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
江宜川道:“在此之前,我痛恨我的身体,也痛恨把我……抛弃了的男人,有时候还会恨肚子里的孩子,感觉他就像是吸食我身体养分的一团寄生物,从他在我体内有了生命迹象开始,就在汲取我能量,直到把我榨干。”
方臻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江宜川的话太……残忍,也太直白,不期然戳破了人内心最阴暗的地方。
“我恨他恨到这种地步,”江宜川低头,苦笑了一下,“可是在那天那个上午,我看见一群孩子跑到学校的操场上体育课,我就站在学校围栏外面,盯着他们看,他们小小的,个子还不到我的腰,一个小孩的球从学校里飞出来了,他喊我叔叔,让我帮他捡球。”
江宜川的个子不高,那天又裹得很严实,还挺着很大的孕肚。
可那个小孩子还是一眼认出来他是个“叔叔”,不是“阿姨”。
怀孕以后,江宜川也时常会有一种性别倒错感。
他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如果他是个男人的话,为什么他能怀孕?他知道世界上有些男人是能怀孕的,可是那么小的概率,为什么偏偏落到他的身上?
为什么他们家已经落魄至此,眼看他即将毕业,老天爷偏偏又塞给了他一个孩子?
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时机。
他无力承担这样的一个生命。
“我把球递给了他,”江宜川说起那段回忆,嘴角还是带着笑,“那个小孩抱着球,对着我说了谢谢,然后靠近了我,伸出手摸我的肚子。”
方臻眼神微颤,也有所触动。
江宜川回忆,声音也跟着柔和,学着那个小朋友的语气:“‘不知道叔叔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但你妈妈是个好妈妈哦,弟弟妹妹再见。’”
正好这时,李盼雪抱着宝宝进来。
江宜川眼中有水光闪烁,看见孩子后,眼神就黏在了孩子身上,他抱孩子的姿势还很笨拙,不怎么熟练,只是动作很轻柔,似乎害怕伤害到他。
“那天之后,我莫名其妙就不讨厌小孩子了,”江宜川继续道,“我发现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小生命,在他们还小的时候,特别像一只小狗或者小猫,满心满眼都是大人,会黏着你,会对着人类释放他们所有的善意和热情。”
李盼雪站在一边,眼眶也有点发红。
她很少见江宜川说这么多话,自然也没听过他转变的心路历程。
江宜川摸了摸孩子的脸,眼神柔和:“才开始你看着他们,其实是有点陌生的,感情来的其实也没那么深厚,可是当你意识到他们是一条生命的时候,不自觉地会背负上一种责任感,月数越大,这种感觉就越深,打胎的心思也就越淡。”
方臻感觉他的手背一热。
低下头,他发现是许风酿覆住了他的手背,正缓缓地对他进行安抚。
江宜川道:“我开始产生愧疚感,也会觉得我的孩子很可怜,整夜整夜做噩梦,梦见有小孩子跟着我,一直对着我哭,听到他哭,我会觉得心很疼。”
江宜川声音减低,“不过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愧疚,偶尔也会动摇,想着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所以经常和我妈发生争吵……”
等从病房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
方臻的心情复杂且沉重。
许风酿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往停车的方向走,路上他牵住了方臻的手,问:“你在想什么?”
方臻道:“明知故问。”
“我怕你想太多,”许风酿道,“所以给你打个岔。”
“我还得谢谢你?”
许风酿这次没再吭声。
方臻和他斗嘴斗惯了,看他不接招,还以为有什么事情,扭过头去时,就看见了许风酿凝重的表情。
他问:“怎么了?”
许风酿似乎也知道,太严肃了会让人惶恐,于是又尽量放松,“我只是想说,在你还没听明白你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想法时,任何人的话语都不要听,别人的经验永远都只是别人的,不一定适用于你。”
“我知道,”方臻道,“许风酿,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是那种会因为别人动摇的人吗?”
见他眉眼间终于不再那么低落,许风酿松了口气。
方臻跟着他走——如今他外出时,基本上不用带什么脑子,许风酿会帮他解决一切麻烦,像车停在哪里这种问题,根本不是他该记的。
上车后,许风酿刚把车开到医院门口,打算汇入主车道走人。
方臻还在神游,眼睛先他一步认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戳了戳许风酿,连忙道:“等等,你看医院门口是不是有个人挺眼熟?”
许风酿没认出来,“我在开车,方先生,为了我们的生命安全,你最好别招惹我。”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八卦的天性阻挡不住,“你要不先停车,我们过去看看,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几分钟后,无奈的许风酿在医院门口重新找了停车位,和方臻一起下了车。
不得不说,方臻的眼睛确实好使。
许风酿借着他超凡的记忆力,终于在他的记忆库中把人群中央的那个人影找了出来。
“这人是……童安烨?”
童安烨也看见了他们。
他的手被一个男人拽着,挣脱不开,脸上尽是难堪,旁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没有人想要上前帮忙。
在他的视线看见许风酿后,下意识想开口叫他,然而下一秒又看见了方臻。
他的求助也卡在了喉咙里。
许风酿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反倒是方臻,多管闲事的毛病又冒了头,上前站在了拉拉扯扯的两人中间,对着童安烨道:“这谁啊?你什么情况?”
“我什么情况也不用你管!”童安烨脸都窘迫红了,还嘴硬,“你走开!”
“哎呦喂,这是来认识的人了?”拽住他的男人不松手,又把他往前拽了拽,“我看人家也没有要帮你的意思,你就别挣扎了,跟着我去医院体个检而已,你在家里闹也闹了,拖到现在医生都快下班了,今天做不成明天也得做,何必呢?”
童安烨瞪着他,眼中红血丝弥漫,像是要吃人。
“体检?”童安烨冷笑,“你们这是在侮辱我!怎么着,确定好货物的健康才能卖个好价钱是不是?我又不是牲口,凭什么遂了你的意!”
本来方臻还只想看热闹。
听见这,顿时感觉有些不对,拽住了男人的手,强硬地把他掰下来,把童安烨护在了身后,举起手机,“等等?你是想器官买卖还是人口拐卖?我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可报警了啊。”
对方没想到方臻还真出头,而且力气还挺大。
说掰他的手就掰下来了。
“你说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器官买卖人口拐卖的!”男人眼神飘忽,“我是他亲戚,他不愿意看医生,我带着他来看看而已,你谁啊?别多管闲事,快滚!”
男人说完,又要伸手拽童安烨。
童安烨骂出声:“亲戚你爹!”
方臻立刻拿手机抵住他的手,“哎?等等,你给我老实点,别逼我动粗。”
这时,许风酿也加入了战场,直接护在了方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陌生男人。
原本童安烨和方臻都长得瘦弱,男人五大三粗,又信心对付他们两个,可是许风酿一过来,气场强大,明显比他们两个都不好惹。
男人后退两步。
许风酿冷声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还有几分钟应该能到,医院的保安也在看着这边,你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赶紧走吧。”
方臻不满他的处理方式,“你怎么能让他走呢,他违法……”
许风酿摁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方臻。”
语气中含着一点提醒。
方臻也知道,他现在分身乏术,闻言只好悻悻然作罢。
转过身,童安烨面无表情地站着,对上方臻的视线后,僵硬地撇开了头。
*
半个小时后,许风酿开着车,三人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了下来。
他和方臻一下午都没怎么吃东西,方臻只顾着逗孩子了,而童安烨是不想回家。
方臻呼噜呼噜吸着面条,边吃边问:“说吧,你犯什么事了?今天搞出来这么大阵仗。”
“你才犯事了。”
已经被许风酿和方臻看过最狼狈的一面,童安烨也没了伪装的绿茶样,说话正常了不少。
尤其是在看见许风酿给方臻夹菜时,他瞳孔微缩,垂了垂眸,语气更加冷硬,“大家的成绩都下来了,我的成绩你应该也看见了,考得不好,我家里考虑把我卖了。”
这话说的,方臻都不知道先吐槽哪句。
“你什么成绩?我声明,我可没看见,”方臻道,“还有,你考得不好你家里就要把你……卖了?怎么个卖法?这是违法的他们知道吗?”
童安烨笑了笑,像是自嘲,“他们当然知道,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方臻看他在医院门口垂死挣扎的样,还有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眼中的贪婪,觉得童安烨不像是撒谎。
这事儿确实有点棘手。
他这边正考虑着,许风酿又夹了一块肉给他,像是丝毫没听见他们两个人说话,也不关心童安烨处境有多糟糕。
“吃掉,”他淡淡对着方臻下命令,“从早晨起来你就开始挑食,这是今天最后一餐,必须要补充营养。”
童安烨攥紧了掌心。
他没忍住问:“你们一直在一起?你们……”
“啊?”方臻这才意识到,在学校里他一直和许风酿保持距离,现在他和许风酿这样有点过于亲密了,肯定给人不小的冲击,“你别误会,我俩也离家出走了,暂时相依为命而已。”
许风酿的筷子一顿。
他看了方臻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嘴角扯了扯,并不是一个多认同的表情。
“方臻,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你的,”童安烨道,“你们家都穷成那样了,你爸也从来没有过卖你的心,上高中后你都堕落成那样了,还能有人把你从泥潭里救出来,明明一开始不是你们玩得好,而是我……”
他显然误会了,方臻的成绩是许风酿补课补上去的。
要是以前,方臻指不定怎么炸毛,可能是怀了孩子,整个人心境都平和了不少,也懒得反驳。
反倒是许风酿,挑了挑眉。
童安烨继续说话,像是说给许风酿听的,“那一年我们胡同谁都不敢和新来的朋友搭话,只有我上去了,我知道你应该不属于我们这种贫民窟,因为你身上干净得连一颗灰尘都没有,我们胡同里,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资格穿新衣服。”
方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风酿。
很明显是在说许风酿。
“我一开始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后来玩久了,你也愿意跟我说话,说是你惹怒了妈妈,故意把你丢这里,说要磨练你,”童安烨逐渐抬眸,视线落在许风酿的身上,“那一年我带着你做了许多的事情,我带着你爬别人家的墙,带着你弹弹珠,和你一起钻犄角旮旯的地方,你当时也看见了方臻,你说他很没意思,不如和我在一起好玩。”
方臻面都不嗦了,直呼好家伙。
原书中的剧情,一直说许风酿喜欢童安烨,这段剧情他从没详细梦到,原来是这样。
童安烨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你也会在胡同里和我一直玩,直到第二年的夏天,你没有再来。”
许风酿听得也停止了夹菜的动作。
筷子搭在碗沿上,安安静静的,像是安静倾听。
童安烨道:“我知道和你上了同一所高中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后来在学校里看见你,你明显也认出我了,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变了?”
他的视线落在方臻脸上,又和许风酿对视。
眼中的情绪有几分可怜。
方臻觉得他好像参与进了什么不该参与的剧情中。
这个时候的饭馆里,人流量还算大的,所以他们在这里说话,旁人几乎不怎么能听见。
他们桌子上尴尬窒息的氛围,也传递不过去。
方臻庆幸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他,否则这饭真的不太能吃下去了。
“同学,”终于,许风酿开口了,语气疏离,“人每时每刻都是在发生变化的,我也不认为童年的一段记忆能深刻到这种程度,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人生过客而已。”
童安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
许风酿像是看透了他的计俩,始终很平淡冷静,“你现在在这里忆往昔,我也不会对你伸出援手,如今对你最靠谱的,是出门报警。”
出了饭馆后,许风酿到底还残留着一点仅存的良心,真的把童安烨送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方臻看着他还在门口徘徊。
他的手被许风酿拽住。
“和我相依为命的方同学,”许风酿皮笑肉不笑,“升米恩斗米仇,你再同情他,他能把你男人都骗走。”
方臻意识到他说了什么,闹了个大红脸,立刻反驳道:“我没同情他!”
“那是知道他在勾引我?”许风酿垂眸看他。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方臻甩开他,自顾自往前走。
许风酿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跟了片刻后,才施施然开口:“走反了,车不停这边。”
方臻一僵,随后丝滑转身,往正确的方向走。
他感觉自己看热闹没看成,还没许风酿反将一军,怪没面子的,坐上车后,余光好几次往许风酿的脸上看,没忍住问:“哎,说真的,你刚刚应该挺暗爽的吧?被一个人这么念念不忘,小时候的记忆记那么多年。”
许风酿提醒,“我劝过你了,不要在开车的时候招惹我。”
“好好好,”命握在别人手里,方臻连忙认怂,“想想也知道啦,你上辈子肯定不缺美女投怀送抱,我知道你经验丰富,肯定不会暗爽。”
许风酿还是叹了口气,“就算被他念念不忘,他念的人也不是我,那又不是我的记忆。”
方臻想想,“也是,想想你上辈子小小年纪已经古板得不行,怎么着也做不出来爬墙弹弹珠这种事情。”
这次许风酿沉默了很久。
久到方臻以为这个话题都揭了过去。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做。”许风酿道。
方臻眨眼看向他。
许风酿道:“只不过我小时候身边狼环虎饲,没有能和我做这些的人。”
方臻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很小的一个孩子,还处在玩乐心最重的时候,却被身边看不清的黑影围绕着监视着,他板着脸伏案写字。
“要不是你那时候看我不顺眼,”许风酿想了想,“我还认真想过,你朋友那么多,又很会搜罗新鲜的小玩具玩,让你带带我一定很有意思。”
不是吧。
许风酿想过和他成为朋友?
方臻都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呆滞中冒着几分傻气。
车子停住,等过一个红路灯,又缓缓驶入灯光辉煌的车道。
夜晚带着冷凝珠的空气透过车窗打开的缝隙,洒在方臻的脸上。
“许风酿,”方臻忽然叫了他一声,“我感觉我想好了。”
许风酿握持方向盘,漫不经心的,“想好什么了?”
“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他感觉他要疯了。
从江宜川那里看婴儿时,脑子里是他的孩子。
医院里出去时,还是肚子里的孩子。
甚至刚刚听童安烨提起他和“许风酿”儿时的回忆,他脑子里还是在想——
如果这个孩子能生下来,也能和他的小伙伴一起打球、爬墙、弹弹珠。
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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