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梯打开到现在,走廊上已经敞开了三扇门,触目惊心的斑驳血渍溅上墙面,那个怪物很快就会到他这里。
池殊默默关上了门。
现在跑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但除了这一条路外再无别的通道,生路似乎已全被堵死,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呆在这里等待死亡……
青年敛下眸去,手机屏幕淡蓝的微光映照着他过分苍白的脸颊。
计算不出失误的话,十五分……不,十二分钟之内,怪物便会来到这扇门前。
直播间内,在线人数悄无声息爬过了50。
【话说主播这回是真的走投无路的了吧,纯纯死局啊】
【外面的鬼堵着门呢,逃哪里去】
【新手试炼这一点就很麻烦,没有任何对抗鬼的手段,除了逃没办法】
【不对劲,新手试炼难度不都是宝宝巴士吗?怎么到了主播这画风变得不太正常】
池殊不知道,他身份卡上的危险值此刻已经飚到了60,根据直播平台的推送算法,在副本难度相近的前提下,会优先将危险值高的主播排在前面。
在一众普通难度的副本间,池殊进行的新手试炼无疑显得尤其突兀。
他余光一扫,才发现观看人数居然快到了100,弹幕里都是一片“看看主播会怎么死的”唱衰之声,池殊眉梢微挑,不恼反笑。
在玩家死前最后刷一波热度,死亡在游戏中,只是包装好后明码标价的商品。
不过也能理解,他在现实当演员时在荧幕上卖脸卖笑卖人设,在这里不过变成卖命罢了,娱乐公司能给他钱,而游戏能给他什么呢。
池殊深知,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倘若将这场游戏比作赌桌,那么流动的观众便是筹码,赌徒得到的筹码越多,赢的盘面就越大,虽然他尚且不知道这些筹码能用来做什么,但多多益善。
希望这个游戏,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我擦,主播笑什么,不会是疯了吧】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长得不错的主播,居然这么快就要寄了】
【疯吧疯吧,游戏里疯的玩家还少吗】
“要让你们失望了。”
青年倚着门,虚拟屏淡白的荧光跳跃在他柔软的睫毛上,疏薄的阴影下,那双琉璃似的眼珠有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
他的唇角带起些弧度,“那个怪物杀不了我。”
【我趣,这男的笑起来怎么这么蛊啊】
【大言不惭,上一个这么说的主播被鬼吃得渣都不剩】
【主播要是能活下来我倒立洗头】
池殊的视线掠过弹幕,笑而不语,径自点开手机,选择了一个电话号码,点击拨通。
有眼尖的观众注意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发道:【主播在给谁打电话呢】
【笑死,他不会是想试图求救吧】
【果然是啥都不懂的新人,没救了】
【主播还以为自己在现实世界呢,太天真了】
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漠到犹如一具无生气的雕塑,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手机的通话界面上,周身空气几近凝固。
他拨通了在地下室打给他的那个电话。
对方那时恶意暴露他存在的举动,相比起鬼怪的捉弄,倒更像……一种蓄意的报复。
没错,就是报复。
这座公寓里,视他为仇人,想要报复他的人……
几十秒等待的时间看似短暂,却又漫长得有些煎熬,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瞬间,池殊感到一股透骨的阴冷自手机壳袭来。
寒意咬着皮肉拼命扎入血管,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几乎快结了冰,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他的双脚,令他生了根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池殊呼吸微窒。
被冻得发麻的右手已经没了知觉,电话的那一头传来沙沙的怪响,粗粝、尖锐,像是四肢爬过地面的声音,伴着女人若有若无的低泣。
赶在被冻到完全无法说话之前,池殊加快语速道:“你不是很想杀我吗?快过来找我,我等不及了。”
扔下这句话,他立刻掐断了电话,生怕下一秒就会有只手从手机里钻出来。
他的指尖已经因寒冷被冻成了青紫色。
直播间里的人数还在上升。
【我tm第一次见自己主动要求鬼来杀他的】
【主播果然是疯了吧】
【这绝对是我今年见过最抽象的操作】
【主播已经放弃挣扎了,给鬼打电话,真亏你想得出来】
池殊草草扫了一眼弹幕,并不打算做出解释,表演效果已经达到,他屏蔽掉弹幕,在原地等待着。
最先是手腕。
寒意犹如丝线般缠绕上他的皮肤,经过的地方都浮出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阴寒交织成茧将他给包裹,四肢冻得几近失去感知,池殊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黑暗蠕动,漆黑的水渍在他的脚边积聚,一道惨白的人影缓缓浮现在他的面前。
这时他才完全看清对方的模样。
犹如脱了水般干瘪的皮囊松垮地挂在身躯上,裸露的惨白皮肤上覆着大块淡青色的尸斑,同样惨白的脸被垂落的头发掩住,空洞的眼眶好像一对巨大的黑洞,死死盯着他。
女人从喉咙的最深处发出破碎嘶哑的音节。
“你……”
“就是……”
冷。
很冷。
池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彻骨的寒冷下麻痹,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同样冰冷的手指掐上他的脖子,铺天盖地窒息感席卷而来。
耳边隐约传来骨骼与血肉摩擦的声响,池殊知道,这来自他气管不堪重负发出的惨叫。
当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在头上的时候,他原本加快的心跳竟诡异地平静下来,缓慢而沉闷地撞击胸腔,鼓膜发出嗡鸣。
身份卡上的危险值疯了一样地飙升着。
千钧一发间,池殊用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喊道:“我帮你杀了李宇!”
如潮水般弥漫的阴寒在那一瞬间戛然止住。
青年苍白的脸上因缺氧浮起一层病态的红晕,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目光却毫不闪避地投向那对近在咫尺的空洞眼眶。
女鬼死死盯着他,像是在评估着此话的可信度,她从喉咙的最深处发出古怪的音节,声音犹如指甲摩擦过玻璃般尖锐刺耳。
“你……认得我……?”
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感到脖子上的力道不再收紧,抓紧机会加快了语速:“当然,我不会忘记,那天下午我跟你合了影,我还给你签了名。”
被那对黑洞似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任谁都会毛骨悚然,池殊却面不改色,唇角弯出个毫无破绽的微笑,嗓音温柔:“你叫浅夏。对吗?”
青年脸上的笑容恍然间似乎又将她带回了那个与他合影的下午。
彼时一切不幸与苦痛都尚未发生,街头人群熙攘,微风拂起裙裾,身畔之人眉眼温浅,阳光正好。
“你……怎么认出……我?”
她说话似乎很困难,发声犹如老旧齿轮艰难地工作,含混且难听。
池殊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纯猜的,现在则是百分百地笃定了,只是道:“我对你印象很深,你的身影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地下室的时候,我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你。”
那道幽冷怨恨的目光犹如实质,要在青年的脸上生生戳出洞来,她的控诉尖锐而怨毒,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有多痛……”
“对,是我。”
池殊不作犹豫地接下,下一刻,却是主动抓住了那只冰冷的非人的手,目光毫不退避:“但直接造成你死亡的人是李宇,不是么?”
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分,他僵冷的指尖已然完全失去知觉:“要死,也得是他先死。”
池殊眼睑微垂,口吻很轻,每一个字却都无比清晰:“对不起,浅夏。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死前受了怎样的痛苦,也是我难以想象的。是我间接性地害了你,但我会尽可能地帮你,帮你杀了他。”
青年眼中的歉意与哀伤纯粹得不掺一丝污垢,不管是谁在这里,都很难怀疑对方此刻的诚挚。
阴寒的人形似乎朝他靠近了一些:“你……帮?”
“没错。”池殊说,“但我需要你现在立刻将他给引过来。你告诉他,我想见他,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冰冷的视线直勾勾扫过他的脸庞,像是在评估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刚褪去的寒意再一次涌了上来。
思维在变得迟钝,池殊狠狠咬了下舌尖,不退反进:“相信我,我有办法。退一万步而言,即使我骗了你,现在的你也有能力把我给直接杀死,不是么?”
“而且,除我以外,这里还有其他人能帮你吗?你现在迟迟不动手,只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李宇的对手罢了,所以你只能像影子一样潜伏在他的身边,用憎恶的目光无声窥伺,却拿他毫无办法……”
“除了与我合作,你别无选择。”青年毫不留情地道破了这一事实,语气又软化了几分,“更何况……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几个呼吸的沉默后,面前的白影似乎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很快,便如水汽般消失。
唯有嘶哑断续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找到我的……尸体……在天台……水箱……”
阴冷的寒气彻底散去后,池殊脚步一软,虚脱般地靠在门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脖子,直觉告诉他那上面已经起了淤肿。
他擦了下额间的冷汗,此刻苍白狼狈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由衷感叹道:“总算走了。”
要是对方再多在这待一会儿,他可真撑不住。
池殊扫了一眼时间,距离预计中怪物来临的时刻还有七分钟。
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决定他能否活下去的时候。
直播间里。
【这鬼就这样放过主播了?我是不是看漏了什么?】
【没听到他刚才的承诺吗,如果他做不到,下场肯定很惨】
【嘶,我似乎猜到主播要做什么了】
【主播刚刚的样子是装的吗?也太真了吧,我都信了】
池殊打开弹幕的时候,看到这一条,微微挑了下眉。
装的?或许吧,但他的确打算帮助她。
只有能骗过自己的谎言,说出去时才足够真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期间池殊悄悄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邻近的那扇门已经被打开了,浓郁的血腥味冲得他忍不住皱眉,抽搐的胃部隐隐作痛,泛起一阵恶心感,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从起床后到现在一直都没吃饭。
等出了这破游戏,他一定要去好好吃一顿。
走廊的尽头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深色的衣衫上干涸着点点斑驳血迹,他的手里提着一把猩红的斧子,走路时的动作僵硬得犹如被绑住关节的木偶,沉闷的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悉数吸收。
他停在了106的门前。
木质面具上的笑容浮夸而诡异,红色的嘴角高高扬起,男人举起斧头,就在劈向门的那一瞬间,106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池殊站在门口,迎着下一秒就会劈到他脸上的血红斧刃,微微歪头,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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