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看出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大多比较模糊。
池殊揉了揉突突乱跳的额角,做了个深呼吸。
发现自己的生活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另一个人监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对方的窥伺犹如影子般无处不在,将他摆弄成一个供赏玩的器具,而他竟浑然不觉,这种失控感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花了几秒的时间让自己接受“被人偷窥”的现实,池殊视线微动,落到视野右下角多出的“观看人数:13”。
说起来,照那个所谓“游戏”所说的,他现在好像,是在直播?
池殊想了想,选择了“打开弹幕”。
很快,几行半透明的白字在虚拟界面上飘过。
【哦哦,主播终于开弹幕了!】
【主播一定是害怕了吧,嘿嘿,我就说,新人哪有不怕的】
【果然,之前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这样才有意思嘛】
池殊回忆了一下自己寥寥几次上综艺的经验,秉着不多的职业素养,熟稔地对屏幕露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语气诚挚:“嗨,你们好呀。”
片刻的静默后,虚拟界面上刷过一连串的弹幕。
【之前竟然没发现,主播一笑起来莫名的蛊啊】
【果然是遇上难题了吧,怎么,想向我们求助?】
【新手试炼就遇上难度最高的逃杀本,该说主播是幸还是不幸呢】
【得了吧,逃杀本通关概率近乎为0,能过的基本都觉醒了很强的天赋,到后期哪个不是原地起飞的大佬?】
池殊正熟悉着游戏界面的操作,分心注意到这条弹幕的时候,眉梢微挑。
天赋?觉醒?
有意思。
一条弹幕在这时飘过他的眼前:【如果主播没有头绪的话,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哦,我们都是老观众了,多少有点游戏经验。不过呢,凡事都有代价。】
池殊说:“什么代价?”
淡白色的微光映亮他此刻微笑的面孔,略带迫切的口吻却昭显出青年难掩不安的内心,那笑容里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算计或伪饰,干净、无害,犹如一张等待被涂抹的白纸,而这样的人,在游戏中注定是走不远的。
但这正是观众们想看到的。
以希望与同理心为诱饵,哄骗无知的灵魂一步步走向名为绝望的陡崖,欣赏穷途末路的主播们为了活下去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们的嘴脸,强颜欢笑的媚语,涕泪横流的丑态。
直播间有过片刻的沉默。
观众都明白这种沉默代表着什么。
一条弹幕滑过,不知是不是出自同一个观众之手。
【主播颜值这么高,在日常生活里一定很懂该怎么利用自己的脸,来讨别人的欢心吧,或许……可以试一试哦。】
赤裸裸的暗示。
如观众们所愿的,青年的脸上在那一瞬间露出了难堪与羞愤交杂的神情,白皙的面颊微红,唇瓣也纠结地抿起,似是难以启齿。
屏幕前观众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因为他们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个新人主播的底线就会彻底被击碎,在这个全然未知的恐怖的游戏世界里,可悲的弱者只能盲目地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身上,放下故作矜持的身段,拿自己身上的唯一可取之处作为交易,变成供人拿捏的玩偶。
而在他们玩腻之后,对方的下场就是被丢弃。
这里从不缺玩具。
过往皆是如此,没有例外。
池殊身子微微前倾,浓黑的睫毛下,是一双琉璃珠似的茶色眼瞳,下垂的眼尾冲淡了五官的凌厉,现出羔羊般的可怜与无助。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屏幕前的观众都不由产生了一种“他是不是在求我”的错觉。
只见青年唇瓣颤动,似是想说什么。
观众们紧紧注视着屏幕,焦灼地等待着这位新人主播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下一刻,他们的屏幕上无情地跳出了一个弹窗。
【主播已屏蔽所有弹幕。】
观众:?
???
这感觉就像看某市文看到关键情节心痒难耐时突然断网,气得让人忍不住暴起却又没办法穿过屏幕给对方一拳。
池殊愉快地关闭了直播界面,不顾虚拟连接那一头破防的观众们,把目光重新移到手机上。
来自joker的最近一条短信是在今天凌晨发出的,附件是一张照片。
阴暗的背景下,顶上直射下的昏黄灯光给人以一种晕眩感,身形高大的男人头戴木质的笑脸面具,涂得鲜红的嘴角夸张地咧起,犹如舞台上表演的小丑,手里拿着一把斧头。
他的身边是一个女生,被捆住身体堵着嘴扔在地上,看向摄像头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泪花。
是那个向他要合照的姑娘。
照片的结尾只有一行字。
【我来找你了。】
沉默半晌,池殊放下手机,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窥伺感,连忙站起身来,目光在不大的客厅内游离了一圈,最终落在茶几上的那双眼睛上。
透明的盒盖不知何时被打开,血丝遍布的眼白里盛着两轮漆黑的巨大瞳孔,直直朝着他的方向。
青年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是你吗?
眼白后血肉猩红的纹理清晰可见,青蓝的纤细血管犹如植物的根系,扎埋在肉壤里。
池殊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伸手封上快递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去。
在他的身前,漆黑的电视液晶屏忽然闪烁了几下,紧接着,是满屏灰白的雪花,伴着沙哑怪异的声响。
联想到某些奇怪的生物可能会出电视里爬出来的可能性,池殊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画面疯狂闪动,黑白色块分离又聚拢,发出孩童似咯咯的笑声,一幅场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不大的客厅内,四方角落皆是黑暗,唯有一盏白炽灯孤零零地亮着。
一个快递纸盒正安静地摆在桌面上,坐立不安的青年站在沙发边缘,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电视屏幕。
一切犹如默剧。
屏幕上,青年的视线与他交汇了。
池殊的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草。
他的第一反应:房间里有监控,侵犯住客隐私,必须举报。
当然,念及这里是灵异世界,某些超自然力量大抵是可以完美平替监控设施的。
第二反应:他已经被发现了,得立刻逃。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在胸腔内开始狂跳,一个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强烈: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不能再犹豫。立刻,马上,逃出这里。
屏幕上的青年缓缓往后倒退着,脚跟已至门边,理智却拼命拦下了他的脚步。
池殊的手压在门把上,只需稍稍用力便能离开,身体却犹如定格般僵在原地。
安静的直播间内划过几行弹幕。
【主播在干什么呢】
【鬼都要来了,他怎么还在这,吓傻了?】
【肯定要寄,没意思,退了退了】
青年汗湿的掌心抵住门板,将眼睛缓缓贴上猫眼,目光穿透玻璃扫过空荡的门前,受限的视角无法观测到更多的空间。
池殊眨了下干涩的双眼。
不,有哪里不对劲。
既然对方已经得知了他的确切位置,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找他,反而还刻意给他搞个监控投屏,提醒他“你已经被发现了,但我大发善心,可以让你先跑三分钟”?
池殊垂眼,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
当然,如果那个人是给他发短信的joker,只是单纯享受追捕猎物的乐趣的话,这点倒还算解释得通。
但这场游戏里,想杀他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暗中偷拍他数月今天假扮快递员找上门的变态,在短信里署名为joker。
还有一个是池殊在阳台上看见的那个人,准确来说,他尚不能判断对方是不是人,但后者的危险性大于前者是毋庸置疑的。
池殊大抵能猜到,为什么在自己打开房门后,几分钟前还不依不饶的“快递员”却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带有威胁性质的包裹。
因为他在避免与楼底下的“人”碰面。
是害怕?还是有别的原因?
而当下的危机,大概率也是来自于那个“人”。
池殊微微侧身,视线转到电视上,不时闪烁的画面中,潜伏在周遭的黑暗蠢蠢欲动,站在门旁的青年仅露出半边身子。图像是黑白的,并不清晰。
固然,这可以视作他已经暴露的信号,但……假如它其实是一种迷惑的手段呢?
因为猎人无从得知猎物的藏身之处,只能借助自己对这所公寓的掌控,让猎物“觉得”自己已经被发现,从而犹如无头苍蝇般逃窜,反倒一头扎入猎手早已埋伏好的陷阱。
想通这一点不过短短数秒,池殊深吸一口气,干脆就这样等在门边,不作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就这样过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外面与房间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池殊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哪怕是再有耐心的猎手,此刻大概率也会放弃这层楼的排查,转向其他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扒拉开一条细缝,而后身形轻巧地钻了出去。
尽管呆在七楼暂时是安全的,但这场游戏绝不可能允许他在这里苟到十二点,危机只会一步步加深。
更何况,他有些想法需要印证。
有关追杀者的身份,他已然有了眉目。
比起担惊受怕的被动逃生,他更喜欢主动出击,掌控局面。
在青年离开后,他原本所站的地方竟缓慢地浮现出一道惨白的人影。
关好的门被无形的力量打开,干瘪的人影趴着门框,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穿透缝隙,直勾勾的锁定住那道在走廊上狂奔的身影上。
池殊不敢坐电梯,只能沿疏散楼梯往下走。
空洞的楼道将他的脚步声给无限地放大,比平常更昏暗的灯光微微闪烁着,被底下旋转的漆黑巨口给吞没。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下面上来……不,应该不是人。
这个想法太过令人不安,池殊没细想下去,只是加快了脚步。
路过四楼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浓重得无法忽视,令他本就敏感的神经突得一跳。
这里正是他所住的楼层。
犹豫几秒,池殊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往走廊上看一眼。
这个决定无疑如同恐怖片里的角色要单独上厕所般作死又富有诱惑力,他抓着门把,小心地往后拉去,沉重的门体被缓慢打开。
一切都显得那样正常,直到毫无征兆地,门轴发出一声尖锐爆鸣,池殊整个人倏地僵硬在原地。
他咬咬牙,心一横,干脆将上身从半开的门间探了出去。
血腥扑鼻的走廊上,两侧房门都呈打开状态,有的门前甚至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无法得知里面经历了什么。
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他那时当机立断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否则的话……
池殊眯了眯眼,突然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写着一行潦草的字母:upordown。
未被完全氧化的血液呈现出暗红的色泽。
up……down?
池殊若有所思地将身子收回来,继续往下,很快到了一楼,目标明确地直奔监控室。
门正锁着,他故技重施,用金属丝熟练地撬锁、开门,一气呵成。
直播间内齐齐飘过一连串的省略号。
【一看主播就没少干这缺德事吧】
【我越来越好奇主播到底是做什么的了,不会真是那啥吧】
【就我发现主播当时明明跑得那么急,居然还带了专门开锁的东西吗?】
【前面的真相了】
监控室内,有好几条走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灰白的雪花,24小时驻守的管理人员也无影无踪,池殊来到主控台前,飞快地调出了今天凌晨时四楼的监控录像。
16倍速的播放下,他将进度条一段一段地往后拉,终于,在三点左右的时候,异常出现了。
一个头戴笑脸面具的人从电梯里走出,他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就像有无形的线缠绕在他的关节上,操纵着他前行。
监控黑白的画面不时闪烁,没有声音,宛如一场压抑沉重的默剧。
那个人影不紧不慢地来到403前,打开门后,就这样站在门口,画面犹如静止,庞大的阴影久久矗立,不知在看什么,从监控的这个角度,只能拍摄到面具的侧面。
过了将近十分钟,人影走了进去。
门在他的身后合上。
403,池殊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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