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打?从梁氏夫人提起她的母亲开始, 四公主就被激怒了?,再等到后?边那气势雄浑的一段段话砸下来——当日梁氏夫人有多盛怒,现下四公主便有多盛怒。
甚至于她们连话都是一样的。
乔翎就见四公主涨红着脸, 哆嗦着斥道:“你大胆!”
可现下梁氏夫人显然不需要像当日乔翎一眼大声跟四公主争吵,因为就在四公主那三个字说完之后?, 大公主以一种不算高亢,但是足够严厉的声音开口了。
“你大胆!”
她疾言厉色道:“向来主人家宴客,只怕招待不周, 哪里有像你这样,反倒来戏弄客人的?太?夫人方才所说,不足以警醒你, 只能叫你恼羞成怒吗?”
大公主这个长姐显然极有威严, 四公主听罢,饶是面色上仍旧有愤愤之色残留, 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大公主又转头去看驸马:“你打?理这宫里的内务, 就是这么打?理的不成?今天来人在我的贵客茶里加一把黄连,明天是不是要来人往我的饭食里撒一把砒霜?”
驸马诚惶诚恐, 肃然道:“公主责备的是, 都是我主事不周的缘故。”
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郑重行礼道:“今日是我之过, 叫二位见笑了?……”
梁氏夫人微蹙着眉, 还没来得及言语, 乔翎已经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 说:“驸马的确该好生反省一下的, 毕竟世间如同我和婆婆这样耿介刚直的人少, 口蜜腹剑的人多。”
梁氏夫人听得额头青筋一跳, 继而?却又听乔翎继续道:“若是换成别?人,脸上笑吟吟的说几句没关系, 表面上把这事儿掀过去了?,可心里又会怎么想,怕就是不得而?知了?。”
驸马听后?,不由得再施一礼:“越国公夫人说的很是。”
大公主面沉如水,向那两个年轻人道:“过来,同越国公夫人致歉。”
庾三郎毕竟还是会看人脸色的,闻言便稍显踯躅的上了?前𝔀.𝓵?。
四公主低着头,小声嘀咕:“太?夫人方才骂我骂的那么凶,这还不够啊?”
大公主心平气和的反问她:“嗯?”
四公主敬畏长姐,见状只得上前?,耷拉着脸,勉强道:“越国公夫人,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了?。”说完,虚虚的行了?个平辈礼。
大公主道:“再支你三个月的月例,给?越国公夫人赔罪。”
四公主吃惊又委屈:“啊?!”
乔翎善解人意的将那碗自己只喝了?一口的茶递过去:“三个月的月例就免了?,叫公主把这碗茶喝了?,这事儿就算啦。”
“我才不要!”
四公主立时就退缩了?:“那就三个月的月例!”
说完,都没敢等大公主发话,赶忙又朝乔翎道:“今日是我冒昧,实在对不住越国公夫人,夫人宽宏大量,谅解我这一回吧。”
乔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不会对外说的,但是不原谅你。”
四公主惊住了?:“……”
梁氏夫人不由得悄悄推了?她一下。
乔翎有些诧异:“怎么,我不可以不原谅吗?”
梁氏夫人:“……”
四公主惊愕道:“就是一碗苦茶而?已,又不是下了?毒,我都道歉了?,还赔了?你三个月的月例,你还要怎么样啊?!”
乔翎也很愕然:“你赔礼道歉是因为你做错了?,跟我原不原谅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你,更没有得罪过你,可是你莫名其妙的来捉弄我,拿我取笑,你真讨厌,我不可以不喜欢你吗?”
四公主刚刚降下来温度的脸庞又一次热了?起来:“你!”
她气恼极了?,又觉得羞愤,想要大声反驳,却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论据来。
大公主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就见这个这个骄横的妹妹被堵得眼眶都红了?,断断续续的道:“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人啊……”
“你是伤心了?吗?”
乔翎看她好像要哭,惊奇极了?:“你可以看不起我,拿我取笑,但是我不可以说,一旦说破了?你的坏心思,你还要难过吗?”
四公主:“……”
四公主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刻薄啊……”
乔翎认真道:“你不要哭,我不会可怜你的,更不会因为你哭就拉着你的手?说没事儿,不打?不相识,继而?跟你做好朋友。今天来的要不是我,而?是个寻常娘子,不晓得会被你戏弄的多可怜呢!”
四公主彻底绷不住了?,嚎啕大哭:“你这人怎么得理不饶人啊!人家都投降了?,你还要追着打?!!真是太?讨厌了?!!!”
乔翎:“……”
乔翎用?手?肘捅咕了?梁氏夫人一下:“婆婆,要不你去哄哄她吧。”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低声说:“你滚开!”
乔翎只得叉起腰来,无奈的吹了?下口哨:“那我们就在这里聆听一下四公主殿下的哭嚎吧!”
四公主的哭声戛然而?止。
其余人:“……”
大公主好容易才憋住了?没有笑。
下一秒,四公主几乎是恶狠狠的抓起乔翎方才用?过的那个茶碗,看也不看,咕嘟嘟灌到了?喉咙里!
有一缕水顺着她的下颌湿了?衣襟,她也不在乎,胡乱摸一把嘴,气势汹汹朝乔翎道:“现在你满意了?吧?你这个尖酸刻薄的女?人!Yue——”
那碗茶真的太?苦太?恶心了?,她紧接着就抠着喉咙开始干呕。
在场众人:“……”
四公主:“……”
四公主自觉丢脸,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鼻子抽动几下,转身大哭着跑了?出去。
驸马看了?这么一场闹剧,既觉头疼,又觉得有些好笑,看四公主往外边去了?,赶忙给?侍从递个眼色,示意她们跟过去,仔细四公主出了?什?么事儿。
大公主也有些啼笑皆非:“这可真是……”
转而?看向乔翎,又认真道:“今日是舍妹顽皮,冒犯宾客,我……”
乔翎摇头,道:“今日之事,我知道与殿下没有关系,也不会对外提及,只是除了?我们婆媳之外,您怕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去费心呢。”
如是又寒暄一会儿,婆媳俩适时的道了?告辞。
乘坐轿撵出了?宫,换乘越国公府的马车之后?,乔翎才说梁氏夫人:“婆婆,你今天真是太?激进了?,哪儿能那么骂四公主呀?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替你捏一把汗!”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真想一脚把她踹下去:“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乔翎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那个庾三郎,是驸马的亲弟弟?”
梁氏夫人哼了?一声:“要不是亲弟弟,怎么敢在大公主那儿那么造次?”
乔翎回想起姜二夫人给?她的那本册子,若有所思:“驸马出身十二侯爵之首的中山侯府,齿序第二,他?们兄弟俩的年岁差着不少啊……”
庾三郎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而?驸马,估摸着应该临近而?立之年了?。
梁氏夫人告诉她:“庾三郎是中山侯夫妇的老?来子,所以格外宠爱一些,也算是沾了?前?边两个兄长的光吧。”
她忖度着道:“中山侯府,是个对于?子孙和来日都很有规划的人家,长子袭爵,所以打?小就教导的格外严格,次子呢,却是个待嫁郎,也是早早地就教养起来,过了?十来年又有了?个小儿子,便不复早年的严苛,偏宠的多了?些……”
乔翎听到了?一个叫她有些诧异的词汇:“什?么叫待嫁郎?”
梁氏夫人问她:“你该知道,神都城内,不乏有女?郎继承爵位的例子?”
乔翎点头:“我知道。”
梁氏夫人便道:“高门大户专程教养出来,预备嫁给?这些女?爵的郎君,就叫做待嫁郎。一般都是家中嫡次子,不能继承爵位,但是出身足够尊贵,教导他?如何打?理内事,以后?出嫁,做妻子的贤内助。”
乔翎立时会意过来:“那中山侯府……”
“是啊,”梁氏夫人道:“侯府之首的门第足够高了?,又是嫡出次子,打?一开始,庾二郎就是为某位公主准备的。如今做了?大公主的驸马,也算是不负家族所托了?。”
乔翎明白过来,继而?耸一下肩膀:“中山侯夫妇糊涂啊,正因为对长子和次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不该骄纵幼子,四公主也就罢了?,那是大公主的妹妹,金枝玉叶,可庾三郎是什?么身份?但凡驸马是个明白人,这回庾三郎怕没好果子吃!”
乔翎说的一点没错。
当着大公主和驸马的面,乔翎自己就把四公主给?顶翻了?,反倒把庾三郎给?落下了?。
而?大公主出言责备的也是自己的妹妹,也没有提及到庾三郎。
这可不是因为大公主觉得事情的罪责全在自己妹妹身上,而?是因为她跟驸马的弟弟毕竟隔了?一层,有些话不好说,但驸马要是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那就说明驸马不适合做驸马,不行赶紧腾位置,她再娶一个进来!
甚至于?大公主都没跟驸马提过这件事——内宅是你的责任啊,这要是还要我教,要你干什?么?!
乔翎心里边把这件事记了?一下,还不忘叮嘱梁氏夫人:“婆婆,要是有后?续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梁氏夫人叹了?口气:“说起来,原来是件好事的,叫这两个年轻人一打?岔,味道也就变了?。”
乔翎道:“怎么说?”
梁氏夫人说:“如今太?后?娘娘很少管后?宫的事,内宫之中,便是贵妃与大公主分庭抗礼,我今日出门之前?还担心贵妃传召,生出事端来,大公主来人去请,大抵也是有着这个顾虑,没成想最后?变成这样了?。”
贵妃毕竟是鲁王的生母,自家又与鲁王有过纠葛,谁知道她对此是何态度。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乔翎反而?觉得无关紧要:“比起嗯嗯啊啊的寒暄,真的遇上点什?么事,反倒更能看明白一个人的秉性。”
又一次提醒:“婆婆,记得跟我说一下后?续!”
梁氏夫人无语道:“要是大公主没把这当回事呢?”
乔翎道:“那我就明白她是个什?么人,知道以后?该怎么对待她了?呀!”
梁氏夫人冷笑出声:“你算老?几,也配说这种话?好像以后?大公主会用?到你似的!”
乔翎瞪大了?眼睛:“婆婆,你可别?看不起人呢。”
梁氏夫人面露哂色:“就你这个成天招惹是非的本性,备不住哪一天,倒是要去求大公主救你呢!”
乔翎有点委屈:“我也没怎么招惹是非啊,今天明明是别?人主动来戏弄我的,从前?也是你先……嗯额我的。”
她觑着梁氏夫人的神色,该消音的时候主动消音了?。
马车辘辘向前?,乔翎忽然间想起来一事:“等等,我不回去!我答应了?姑母,去找李家的麻烦!”
梁氏夫人按捺住怒气:“别?给?我狗拿耗子,少管闲事!”
乔翎道:“我都答应了?,怎么好不管呢?”
梁氏夫人怒道:“人家的家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乔翎诧异的看着她:“可是姓李的对姑母动手?呀,打?人怎么行呢!姑母的头都被打?破了?!”
梁氏夫人不屑一顾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知道你那姑母有没有什?么错处!”
乔翎看着她,不说话了?。
梁氏夫人太?知道她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了?,见状嗤笑一声:“说吧,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乔翎瑟缩着往马车角落里靠了?靠,说:“其实我研究过,一个巴掌也能很响的……”
马车停下,乔翎给?推得一个趔趄,好悬没栽到地上。
梁氏夫人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乐意去,撞到墙上可别?怨我!滚吧!”
乔翎上前?一步,扒住车窗:“婆婆,有个脓包在那儿,你总不能不往那儿看,然后?说服自己说没有脓包吧?”
梁氏夫人“咣当”一声从里边把窗户放下去了?:“那你就去行侠仗义,把脓包给?挤了?吧!”
说完也没听乔翎言语,便吩咐车夫:“走吧,别?管她!”
乔翎目送着那马车越走越远,不由得挠了?挠头:“唉。”
这时候就见前?边那行人停下了?,几个武士调转马头,重新回来。
乔翎就笑了?:“我婆婆这个人啊,就是嘴硬。”
心还是软的。
……
梁氏夫人使人回越国公府,再过一条街就要到的时候,又叫人停住了?。
犹豫起来。
陪房心里边有了?谱儿,暗暗发笑,脸上还是露出茫然来,问:“夫人,咱们不回去吗?”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你也来跟我装糊涂?就这么回去,少了?个人,老?太?君难免要问,到时候牵扯起来,我实在懒得多说!”
陪房便作了?然之态,主动提议:“要不,咱们转道到李家去看看?万一夫人叫李家人给?欺负了?呢?”
梁氏夫人心说乔霸天还能叫人欺负了??
到底还是板着脸叫人调转方向,往李家去了?。
这边刚到门口,正瞧见乔翎出来,梁氏夫人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因为这会儿乔翎看起来实在有点狼狈,头发乱了?,衣襟也给?扯开了?一点,再仔细看看,眼角那儿还被人给?抓了?一下,红红的一道伤口。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李家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他?们理亏,居然还敢动手?!”
梁霸天立时下了?马车,先骂乔翎:“你怎么搞的?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窝里横,叫人打?成这样!”
又撸起袖子来:“我带人去砸烂他?们!!!”
乔翎赶忙拉住她:“快跑!”
梁霸天气势汹汹道:“怕什?么?皇家也就罢了?,姑且忍气吞声一点,李家算什?么东西!”
乔霸天雄赳赳气昂昂:“我在他?们家一口气打?断了?三个人的腿!”
梁霸天:“……”
梁霸天一把拉住她:“快跑!!!”
第 22 章
马车迅速向前, 往越国公府方向去了。
梁氏夫人这才安抚住怦怦直跳的心脏,问乔霸天?:“怎么回事?!”
乔翎愤愤道:“李家人都是王八蛋!”
她说:“我怕冤枉了李家人呢,还很有?礼貌的?去问,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那老王八蛋一听我问他们夫妻之间是否生过口?角, 马上?就变了形容,摆出一副死人脸来,说——自?家的?事, 跑到外边去说了做什么?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都不觉得丢脸吗?!”
梁氏夫人专心致志的?听了,很了解她的?说:“你听完肯定马上?就生气了吧?”
“是呢!”
乔翎用力的?点头?:“虽然姑母是亲姑母, 但也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呀, 可我过去一问,再?听老王八蛋那么一说, 就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她说:“我当?时火气蹭的?一下就上?去了, 索性挑明白问他——你是不是动手打了姑母?”
梁氏夫人问:“你那姑丈李文和怎么说?”
乔翎现下想起来还觉得生气:“他还没说话呢,他那个妾就娇滴滴的?冒出来了, 说什么姐姐怎么能这样, 不维护家里的?声誉也就罢了, 居然还出去胡言乱语, 这不是叫外人笑话吗?”
“老王八蛋听了, 就说夫妻之间吵嘴很正常的?, 谁家没有?过这种事?本也就是不小心推了一下, 真要是诚心去打, 你还能见到她, 听她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不要把这对?贱人的?言语说的?这么细致,容易叫我生气——我的?肝也是肝!”
梁氏夫人打断道:“来说一说你接连打断三条腿的?英姿, 叫我开心一下!”
乔翎马上?就眉飞色舞起来:“我当?时听他说完,真是火冒三丈,看他那副小人嘴脸,马上?就过去给了他一拳!那个女?人就叫了起来,嚷嚷着叫家仆来赶我,只是被?我们?家的?人拦住,才没能过去!”
“李文和气急败坏,居然觉得他能行,撸起袖子过来打我,我反手掰断一条椅子腿儿,把他腿给打折了!”
梁氏夫人听得兴致勃勃:“那还有?两条腿呢?”
乔翎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股气闷来:“李文和倒了,倒是把李家其余人给招过去了,姑母的?两个儿子——论起来,我该叫表哥表弟的?,义愤填膺来的?谴责我,说怎么能在长辈家如此大?闹。我问他们?,知?不知?道母亲先前几次被?父亲打,最近的?一次甚至于头?都给打破了……”
梁氏夫人目露一丝嘲弄的?了然:“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居然知?道!那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啊!”
乔翎难以置信道:“李家大?郎今年十九岁,二?郎十七岁,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啊!明知?道母亲被?父亲欺负,居然视若无睹,这种儿子,生他出来做什么?!”
“姑母为了儿子忍气吞声,不愿意与丈夫义绝,坏了儿子的?姻缘,可他们?对?母亲居然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漠视她被?欺负成这样!”
梁氏夫人明白了:“所以你就把那兄弟俩一起打了!”
乔翎用力点头?道:“对?,两个小王八蛋都给打了!”
梁氏夫人稍显诧异,说:“你很能打啊?”
乔翎被?闪了下腰:“哎?”
梁氏夫人上?下打量着她,说:“李家的?两个儿子,我也都见过,虽然不成器,但却生的?人高马大?的?,你一个人居然能把他们?俩给打了?”
乔翎动了动肱二?头?肌,骄傲的?回答第一个问题:“婆婆,我很能打的?,你没发现我很结实吗?”
本朝高皇帝在马背上?征讨天?下,民间也是武德充沛,闺阁女?郎的?教育也包括有?骑射,梁氏夫人自?己也学过,颇有?些功夫在身上?,只是不算十分了不得的?高手罢了,倒是没想过乔翎这样寻常出身的?娘子居然也学过。
毕竟穷文富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此时梁氏夫人解了疑惑,倒也没有?多问,思?及前事,又有?些幸灾乐祸:“你行侠仗义,替受委屈的?姑母出了一口?怨气,你好厉害啊,我可真是佩服。”
乔翎狐疑的?看着她,瓮声瓮气道:“婆婆,你好像有?点阴阳怪气。”
“怎么会?呢?”
梁氏夫人道:“你这样的?侠肝义胆,为人打抱不平,正好映衬出我的?冷漠和无情,叫我自?惭形秽,钦佩都来不及呢!”
乔翎:“……更阴阳怪气了。”
梁氏夫人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婆媳俩回到越国公府,老太君、姜二?夫人乃至于两位出嫁归宁的?姜夫人都在等着。
乔翎先前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整顿了形容,然而眼?角上?那道红色伤痕却是遮不住的?。
老太君瞧见,便皱起眉:“脸上?这是怎么了,可是宫里边遇上?了什么?”
“宫里边一切安泰,”梁氏夫人道:“倒是这孩子是个热心肠,知?道三妹妹受了委屈,去李家闹了一场,打抱不平呢!”
厅内几人会?意过来,神色各异。
小姜氏不由得站起身来,惊愕又歉然:“怎么搞成这样了?马上?就要成婚……女?孩子的?脸多珍贵呀!”
她动容不已的?拉着乔翎的?手:“你这孩子真是实诚,叫我说什么才好呢?”
乔翎满不在乎道:“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倒是姑母你,还是在家里住几日吧。”
她由衷道:“即便不义绝,不和离,也好歹暂且分开一段时间,说出来不怕姑母生气,李家那些人,包括两个表弟,都没个真心把您放在心里的?!”
小姜氏潸然泪下:“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丈夫那样,儿子也……唉,一把年纪了,既要母亲费心,还要叫侄媳妇照应!”
老太君轻叹口?气:“要不说儿女?都是债呢。”
又说:“宽心住下,你未出阁前的?院子,一直都有?人照看着的?。”
梁氏夫人倒是说起另一事来了:“婚礼上?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也知?会?过京兆府那边,到时候队伍从北门出去,绕着坊内走一圈儿,再?从南门进来。”
又跟乔翎说:“今下午叫人领着你逛一圈熟悉一下路径,虽说真正行婚仪的?时候有?人引路,但你自?己心里边最好也有?个谱儿。”
乔翎老老实实的?应了。
神都城里的?规矩,娶妻的?一方骑马,出嫁的?一方坐轿,新婚夫妇二?人下午出门,傍晚行礼,第二?日清早再?去拜见舅姑。
只是姜迈体弱,是尊玉人,骑在马上?连风吹带日晒,禁受不住,索性调换过来,叫乔翎骑马,他来坐轿。
乔翎反而觉得轻松呢。
骑在马上?兜风,完事儿去跟客人们?喝几杯酒,可比先闷在轿子里,后闷在新房里舒服多啦!
芳衣带了先前量体裁衣的?婚服过去,张玉映带着几个侍女?就要替乔翎妆扮上?:“今天?先试一试,免得明天?慌了手脚,遗落了什么要紧东西!”
乔翎有?些好笑:“我又不需要多仔细的?梳妆,衣袍也不繁琐,能落下什么呢。”
几个侍女?也不怕她,叽叽喳喳的?涌上?去,帮她穿戴起来,长发束冠,最后抚掌说:“好俊的?郎君!”
乔翎半信半疑,看向张玉映:“真的?吗玉映?”
张玉映眸光明亮,用力的?点头?,重复一遍侍女?们?的?说辞:“好俊的?郎君!”
姜迈的?乳母罗氏那边也送了新婚的?衣裳往姜迈面前去,又柔声问他:“国公是否要试一试呢?”
姜迈微露诧异:“这就到日子了啊。”
罗氏便笑了起来:“自?从乔娘子来了之后,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呢。”
姜迈听罢,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日光透过薄薄的?的?窗纱照进内室里,他脸上?仿佛蒙着一层玉石般的?光泽。
罗氏正要再?问一次,忽然间听见外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狗叫。
姜迈伸手将窗户推开一个月牙形状的?角,轻轻叫了声:“金子。”
金子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脚支起来,清脆的?朝他叫了一声:“汪!”
……
真正成婚的?那天?,乔翎反倒没什么紧迫的?心思?。
按部就班的?起身,洗漱,用饭,继而再?漱口?沐浴,从浴池出来,侍女?们?近前来帮她穿衣束发,张玉映则在旁,最后念一遍婚礼的?流程给她听。
因为姜迈身体不好,乔翎实际上?担当?的?是新郎的?责任,譬如骑马射箭,应对?宾客,都要一力肩负,又因为姜迈这越国公的?身份,即便顾及他的?身体,将流程削了又削,相较于常人,也还是有?些繁琐。
乔翎饶是先前已经听过几遍流程,这会?儿也听得很认真,只是听完,也不由得咂起嘴来:“也不知?道我家里会?不会?有?人来……”
张玉映与侍女?们?听得默然,怕她伤心,很快便将话题岔了出去,只是她们?心里边都明白——那边要真是有?人在乎,怕就不会?叫娘子孤身一人到神都来成婚了。
……
羽林卫校尉成穆此时正在官署内值守,面前摆一盏浓茶,一本古书。
只是那书实在晦涩,叫人看得发晕,青天?白日的?,也不曾饮酒,只是多看了会?儿,竟有?些醺然起来。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间听到了一阵仿佛自?幻空之中传来的?铃音。
成穆起初浑浑噩噩,脑海中思?绪一转,却好像半空中炸响了一个雷似的?,慌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那是间四处封闭的?屋舍,没有?窗户,四面悬铃。
那铃铛约有?成年人拳头?大?,银质,上?雕兽首,却是嘲风。
屋舍东侧的?铃铛在剧烈的?摇晃。
成穆脚下如风,奔出门去,外边羽林卫率已经集结起来,神色古怪又惊奇的?交换着眼?神。
成穆自?己心内也极为惊骇,却还是严令众人:“肃静,准备出发!”
带着人走出门去,便见到了同样神色奇异的?金吾卫率。
两个校尉面色沉重的?对?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门外。
彼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人,头?戴一顶奇怪的?冠帽,其上?垂下黑纱,烟雾一般遮住了他的?面容,难辨男女?。
日光之下,他身上?的?紫袍流泻,摆动出波浪一般的?水纹。
成穆心头?猛地一跳,心知?这是一位来自?中朝的?紫衣学士,赶忙与那校尉近前,深施一礼:“拜见学士!”
那紫衣学士应了一应。
听声音,是个女?子。
她没有?看近在咫尺的?两名校尉,而是看着立在她手臂上?的?那只白羽鹦鹉,淡淡道:“去吧。”
那鹦鹉便鸣叫一声,震动翅膀,盘旋着升到空中,继而迅速向东去了。
紫衣学士骑马在前,两位校尉并骥在后,侍从们?披坚执锐,列队而行。
成穆看着前边那道紫色的?身影,心想,这就是向来神秘、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紫衣学士吗?
之前的?恶鬼杀人案,不知?道是交付到了哪一位紫衣学士手上?。
很快他又想,不过在那之后,确实就再?没有?类似的?案子发生了……
如是一路到了东门,成穆下意识张望一下,果然见到了那只白羽鸟。
它正立在一面嘲风镜上?,用嫩黄色的?喙梳理羽毛,并没有?看向这边。
成穆心头?翻滚着无数个疑惑,却无人能够应答,正忐忑不安之际,忽听一阵震羽声传入耳中,惊骇抬头?,就见那只白羽鸟已经盘旋向下,最后落到了那位紫衣学士的?肩头?。
城门外传来又沉又重的?脚步声。
像是马蹄声,又不太像。
身下的?坐骑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成穆握紧缰绳,安抚似的?摸着它的?脖颈,视线稳稳向前,却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女?人骑着一匹模样古怪、头?上?长角的?坐骑,踏入了神都东门。
她大?概只是中等身量,但是肩颈处极敦实,背负一把大?刀。
成穆视线瞥到之后,不知?怎么便生出一股恐惧之情,后背生寒,心惊肉跳起来。
那紫衣学士开口?了,声音平和:“神刀阁下,您把这些年轻人给吓坏了啊。”
那被?称为神刀的?中年女?人勒住了身下那头?长相奇怪的?坐骑,端详那紫衣学士几眼?,不禁莞尔:“是桂家的?三十娘子啊。”
桂家的?三十娘子。
成穆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这时候神刀视线下移几分,落到三十娘子的?肩头?:“百闻不如一见,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凤花台。”
成穆于是又知?道——原来那只白羽鹦鹉的?名字,唤作凤花台。
三十娘子问:“神刀今次入京,意欲何为?”
神刀反问:“你难道不知?道?这几日内,怕会?有?多方来客齐聚神都吧。”
三十娘子点点头?,又问:“您打算在神都停留多久?”
神刀说:“跟几个老朋友聚一聚,过几天?就走。”
成穆不由得心想,近来神都有?什么盛事吗?竟然引得这等隐世人物?来访!
三十娘子似乎与神刀有?过些交际,今次碰面,略作寒暄,当?下笑道:“神都物?博,想来您必然能够选到一件合心意的?贺礼了。”
神刀轻轻摇头?:“我的?贺礼早就备好了。”
三十娘子脸上?笑意微顿,轻叹口?气,道:“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正是三十娘子想的?那样。神都贵人既然尊奉弱肉强食,那势不如人的?时候,就得认命。”
神刀淡淡道:“我身无长物?,要送的?贺礼,正是一刀,也只有?一刀。”
又有?些遗憾:“鲁王真是伤得恰到好处,不然,这贺礼就要便宜他了。”
三十娘子苦笑道:“最好还是不要在神都生出事端来吧?”
神刀笑着重复了她的?话:“最好是。”
第 23 章
数日前。
狂徒事变当?天。
乔翎在梁氏夫人处炫完饭, 便背着手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
彼时正是午饭时候,天气也热,乔翎没叫别人跟着?, 只?同张玉映一处捡树荫下七扭八歪的走?,乘凉之余, 顺带着也算是消食。
张玉映素日里很少规劝自家娘子,只?是这时候也忍不住了,觑着?乔翎的神色, 很委婉的道:“其实,梁氏夫人所说的‘敬畏’论,也有些道理……”
乔翎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
张玉映见状, 难免无奈, 只?是也不肯显露急色,只?柔声道:“娘子, 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神都本是帝都,能人异士辈出之地啊……”
她担忧自家娘子哪一日也如同鲁王一般, 不小心踢到铁板上。
这话并没有清楚明白的说出来?, 但是乔翎却也明白。
她领受了张玉映的好意, 却是莞尔道:“玉映, 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这个?秘密, 我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过哦!”
张玉映听得微怔, 继而道:“娘子请说?”
乔翎便告诉她:“虽然我的确姓乔, 但是却并不是所谓南方某个?小官家的女儿?, 我在一座小山村里长大, 从小跟随着?老师们学习本领……”
张玉映心说“果然”!
画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老师们当?中有神医、有剑仙,或许还会有一位来?自苗疆的婆婆
继而她很了解的道:“是等到您学成之后?, 就可以下山了吗?”
乔翎轻轻摇了摇头。
张玉映难免纳闷起来?:“难道不是?”
彼时她们正路过一条花砖铺成的小路,乔翎眼睛一亮,兔子似的蹦到四叶草形状的那块砖石上,这才告诉她:“门从来?都是开着?的,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没说不许我下山。”
张玉映眼明心亮:“既如此,想必一定有一位老师,要管娘子什么时候下山了?”
乔翎有点纠结的蹙起眉头来?想了想,却又?摇头了。
她又?挑了块花型砖来?跳,继而说:“其实那位老师也不管我什么时候下山——噢,我还没有告诉你,他是教授我术数之道的老师。”
张玉映稍有点摸到门了,但偏又?感觉缺了十分要紧的一环,是以一时之间还是拼不起那条逻辑链来?。
乔翎主?动告诉了她答案:“那位老师在刚开始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这世?界很大,很精彩,村子外的人也很有意思,只?是也很危险。他教我卜算自己的命格……”
张玉映心有所悟,微觉悚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乔翎仿佛没有察觉到,正盘桓着?找下一块可以跳的砖石:“哪一日我自己算到大成了,就可以下山——倘若是算错了,那是学艺不精,下了山稀里糊涂丢掉性命,也是活该。”
张玉映为之默然几瞬,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什么叫‘大成’呢?”
乔翎一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她:“哪一天我算到全天下都没人能杀掉我,就算是大成,可以下山了。”
张玉映大为惊骇,玉面失色:“这,这未免也太……”
如今自家娘子已经下了山,这岂不是说,她出山的时候算了一卦,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杀掉她了?!
张玉映兀自惊疑不定,那边乔翎已经哈哈笑?了起来?,回头觑她一眼,坏笑?道:“你真的信啦!”
张玉映不由得气弱的叫了声:“娘子……”
乔翎却已经转过头去?,又?像兔子一样在花砖上跳了起来?:“走?啦!”
第 24 章
乔翎深有?种?穷小子走狗屎运娶到了肤白貌美大小姐的感觉。
遵循先前敲定的流程, 过了午后,她收拾齐整之后,便带着诸多侍从(越国公府的)和整整九十九抬的聘礼(越国公府的)从越国公府的北门出去, 往西行进,绕一个大圈子之后, 自南门入府。
先去拜见老太君,再去拜见梁氏夫人,向姜家两位出嫁了的姑母行过礼, 便往姜迈院里去接人。
乔翎今日做郎君妆扮,那姜迈自然就得做新娘子了,只是无需像女郎一般束起繁复的发髻罢了。
乔翎入京多日, 一直住在越国公府上?, 去见自己那传闻中的夫婿,这却还是头一回。
想着?府里人对姜迈的形容, 她心里边有?点?雀跃——终于能见到了哎!
因为这热络的希冀, 等真的见到之后,乔翎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姜迈的相貌不像他人形容的那样出众, 而是他怎么还盖着?盖头啊!
乔翎打眼瞧见, 颇觉诧异, 再一思忖, 明白过来。
姜迈的身体太弱了。
弱到无力手持团扇, 完成整个流程。
她心里暗叹口气, 不由得有?些难过, 这时候有?人递了红绸的一头给她, 她下?意识的看向?另一头。
时下?讲求红男绿女, 乔翎作为娶的那一方穿绿,姜迈作为嫁的那一边儿, 当然就得穿红了。
顾及着?时节,那婚服其实并不算十分厚重,可层叠下?来,也有?几重在身,然而即便如?此,穿到姜迈身上?,也仍旧有?种?长身玉立的风姿气度。
乔翎看他将手从衣袖之下?伸出。
那是很好看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肌肤莹润,指甲修剪的整齐。
那只手握住了红绸的另一头。
乔翎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稀里糊涂的,她就要成婚了呢!
还没有?举行仪式,夫妇俩是不能说话的。
乔翎抿了抿嘴唇,照应着?姜迈的步速,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去,往正厅去暂且拜别姜家?长辈,搁下?聘礼,抬起嫁妆(还是越国公府的),末了,又一道出门去。
这回走得仍旧是北门,只是改成向?东而行,慢慢悠悠的再绕一个大圈儿,最后赶在傍晚的吉时从南边进门。
……
乔翎在外?边骑马转悠,还算是落得个轻松,越国公府里主持大局的梁氏夫人,才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与姜迈虽然是一年?见不了几回的塑料母子,向?来将姜迈诸事?都?交付给老太君,但今日这事?儿,可不是能躲懒当甩手掌柜的!
作为高皇帝开国九公爵之一越国公大婚,在京的几位公爵都?会?悉数前来,皇子公主们列席也不奇怪,就更不必说姻亲故旧,乃至于朝堂诸臣了。
这么大的场合,甩给老太君,自己置之不理?
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今日午后,宫里便陆陆续续的送了赏赐过来。
先是皇太后的千秋宫使人前来赐下?,紧接着?天子的贺礼就到了,在这之后,贵妃乃至于几位皇子公主的礼物也都?依照身份先后进府。
老太君在前边迎旨,招待禁中来的中官,广德侯夫人姜氏同姜二夫人一处在前堂待客,梁氏夫人总览大局,小姜氏在旁协助。
底下?人不住的来报,不太要紧的都?回到几位管事?那儿去,实在要紧的,再由管事?们报到梁氏夫人处。
有?人来报:“京兆尹连同金吾卫把控住了附近的几条要道,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位了。”
“知道了。”梁氏夫人点?头道:“备些好酒好菜给他们送去,今天到这儿值守的,都?送个厚实银封。”
另有?库房那边的人来报:“中山侯府的贺礼,格外?厚重呢!”
梁氏夫人便明白这是当日宫内一事?的后续,点?点?头道:“知道了,收下?便是。”
又有?人报:“前院数着?人头,原先设置的席位只怕不够呢!”
“那就再加设三百桌,叫后厨按五百桌的例来预备上?,不怕多,只怕少。”
梁氏夫人道:“大概上?通了名姓的,就可以叫进来,左右不过是一些酒菜,大好的日子里,无谓闹不愉快出来。”
还有?人说:“大夫都?已经预先请来了,预备着?叫宾客歇息的房间?也都?安排好了。”
梁氏夫人听得颔首,又叫了心腹陪房过来:“你?去门口守着?,要是乔家?那边有?客人来,便好生请到前边去,别叫混在外?边,到底也是正经亲家?,要顾及情面的。”
陪房有?点?犯难:“请到前厅那儿去?”
那边儿坐的可都?是贵客,多有?皇亲勋贵之流,真要是去了,怕乔家?那边的人反倒不自在。
梁氏夫人踌躇几瞬后道:“问一问他们的意思吧,要是他们愿意去,就该给安置上?的,要是想清静些,就领他们去我院子里吧。言语客气些,但他们要是不懂事?,也不必太客气。”
末了,又补充一句:“先夫人那边的亲眷要是过来,一定要请到前厅去!”
陪房明白了:“嗳,我知道了。”
梁氏夫人这边要应付的真是千头万绪,一个月说的话都?未必有?今日多,正忙碌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琦华!”
梁氏夫人身体微震,回过身去,稍稍紧绷起来的肩头便松了下?去。
她无奈道:“姐姐,你?又记错了,我是琦英。”
来人是个中年?女子,着?一身朱紫色窄袖圆领袍,腰束玉带,脸颊消瘦,不怒而威。
却是梁氏夫人的长姐,即武安大长公主与安国公的长女,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
听妹妹如?此抱怨,梁绮云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茬儿:“我先前来的时候,见到李文?和了,觑着?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对。”说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梁氏夫人脸色一变,再一思量,不禁懊恼起来。
“唉,早知如?此,何必跟她置这个气……”
梁绮云道:“怎么,你?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梁氏夫人道:“这个王八蛋肯定没憋好屁!”
梁绮云稍显诧异的看着?妹妹,忍俊不禁:“你?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说话了。”
“姐姐,你?不要笑话我了!”
梁氏夫人既觉羞赧,又有?些心急:“唉,你?刚才既然见到他,想来也该看见他腿瘸了,那是我儿媳妇打的,不过这事?儿真的不怪我儿媳妇,是他自找的,昨天他没找上?门来,我还当这一页是翻过去了,没成想今天来了……”
她心急如?焚:“李文?和现在——”
梁绮云先吩咐梁氏夫人身后的侍从:“叫厨房给我下?碗面来,撒一点?酱油,除此之外?什么作料都?不要。”
这才告诉妹妹:“我怕他来给你?生事?,把他给扣下?了。”
梁氏夫人脸上?霎时间?多云转晴,惊喜不已:“真的?!”
梁绮云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话间?的功夫,侍从送了捞面过来,她捡起筷子埋头开始吃。
梁氏夫人很心疼:“你?总是这样,忙起来饭也顾不上?吃……”
梁绮云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话题却偏向?了另一边:“真没想到,你?同你?那儿媳妇交情竟有?这么好。”
梁氏夫人嘴唇张合几下?,终于把脸一板,说:“我那个儿媳妇啊,除了刁钻一点?,没礼貌一点?,穷酸一点?,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毛病……”
梁绮云却又一次岔开了话题:“小姜氏呢?”
梁氏夫人道:“在后头呢,她跟她姐姐不一样,脑子没那么好使,我不太敢叫她去前头,索性在后边找了点?事?情打发?她。”
梁绮云几口吃完了面,端起碗来喝汤:“找个人跟着?她。李文?和看起来有?些古怪,仔细小姜氏也生出变故来。”
梁氏夫人想说,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小姜氏能翻出什么浪来?
只是谨慎点?,似乎也没坏处。
她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
宾客们从南门入越国公府,这其中呢,又有?些时兴的讲究。
贵客——特指皇室成员和公爵侯爵、要紧姻亲等人,当然是要从正门入的,此地也有?府里得脸面的管事?和两位夫人的心腹守着?,务必要叫来客们宾至如?归。
而其余那些品阶低微的官员,依附于越国公府门下?的豪商,要走的便是偏门,搁下?礼物,记了名姓,自有?人领着?他们往相应的厅堂去落座。
再次一等的,便是梁氏夫人交待不必细问,略差不多说几句,就可以叫进门来用些酒菜的客人了。
这些人可能跟越国公府有?些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干系,又或者说只是哪一日跟府上?的某一位管事?说过几句话。
更甚至于都?不认识越国公府的人,只是想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便借着?这大喜的日子,壮着?胆登门来了。
如?梁氏夫人所说,不过是一点?酒菜罢了,就当是给府上?积德,顺带着?给新人添一点?喜气,无谓过多计较。
有?胆子到公府来吃喝的,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
梁氏夫人的陪房到了正门处,怕乔家?的人胆怯,不敢从这儿进,还专程找了几个机灵的仆从叫去旁门守着?,若是见了乔家?的人,就带到这边来。
如?是左等右等,旁的贵客见了几回,却始终没见到乔家?人的踪迹。
陪房不由得想,这是不打算来人了吗?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乔家?人才好。
要说要脸吧,却把女儿嫁出去冲喜,还叫她孤身一人上?京,连个仆从都?没给。
要说不要脸吧,好像也没有?格外?殷切要攀附越国公府的意思?
这么久了,愣是没有?一个人上?赶着?往越国公府来凑。
她不知道——其实来过一个亲戚,但是因为太癫,被?撵走了……
陪房正思忖着?,忽然手臂被?人摇晃了一下?,再一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个衣着?简朴的男子,年?纪已经不轻了,形容清癯,两鬓微霜。
他手中提着?一只木盒,说:“我是你?们娘子的老师。”
陪房听后,脸上?先漾出来三分笑:“先生有?礼。”
又心想,看起来像是个落第的老书生!
这老书生后边还跟着?三个年?轻男女,手里各自提着?一份包好了的礼物。
为首的的郎君生得极为俊美,一双眼睛如?同秋露,明净澄澈,冲她微微一笑:“我是你?们娘子的表哥。”
陪房回了一笑:“郎君有?礼。”
又心想:“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呢!”
那女郎衣着?也颇简朴,却是头戴斗笠,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声音凉凉的,如?同流泉:“我是你?们娘子的师姐。”
陪房回礼。
心想:“好怪,这娘子怎么不露脸?”
那女郎后边,却是个神情冷厉的年?轻郎君,白衣似雪,腰间?束一条金带,朝她微微颔首:“那是我的师姐。”
陪房回礼。
心想:“这个看起来好凶!”
又问那领头的老书生:“前堂人多,只是喧闹一些,别院人少,好在僻静,先生意欲何往?”
那老书生看她一看,稍露诧异之色,很快便温和一笑:“我们安静惯了。”
陪房暗松口气:“我这就使人领着?几位过去。”
老书生道了声多谢。
这四个人的到来,好像是某个开关,渐渐的,女方那边的宾客多了起来。
有?个着?黑衣的剑客。
陪房行礼。
心想:“好古怪的朋友!”
有?怀抱琵琶、衣着?艳丽的女郎。
陪房行礼。
心想:“好古怪的朋友!”
背着?巨刀的中年?女人。
陪房行礼。
心想:“好吓人的老师!”
还有?个稍显邋遢、只有?一只手的中年?男子。
陪房行礼。
心想:“不三不四的朋友!”
林林总总,算得上?是品类繁多,陪房倒是都?很客气的请了进去,临近开席的时候略略估算一下?,差不多也该有?两桌人。
只是不由得心想:“怎么全都?是师门中人和朋友,一个乔家?的人都?没有??”
陪房短暂的出了神,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小门前,则迎来了一个面容稚气的少年?人。
守门的侍从问:“您是来做什么的?”
那少年?生就一双稍显细长的眼眸,身穿灰色布衣,因为脸嫩的缘故,笑容也颇青涩:“来贺乔娘子新婚之喜。”
侍从瞥了一眼,见他手上?空无一物,并无贺礼,便晓得这是个来打秋风蹭吃蹭喝的。
好在梁氏夫人先前吩咐过不必同这类人计较,便也就没有?撵他,眼睛看着?登记簿,头也不抬的问:“什么名字?”
那少年?抬起手臂,因为这动作,衣袖之下?系在腕上?的一串铜钱隐约露出了些许痕迹。
他曲起手指,在桌上?写给那准备登记的侍从看:“在下?,京一语。”
……
乔翎骑着?马在神都?的街道上?不紧不慢的行进,冷不防鼻尖一凉。
她怔了一下?,用手去摸,继而抬头望天。
“下?雨了吗?”
身旁侍从听得古怪,仰起头来,就见日头旺盛,阳光炽热:“没有?啊?天儿好着?呢!”
乔翎眉毛跳了一下?,却没言语,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掐算几下?,继而定住了。
侍从听见她咂了下?嘴:“……你?们神都?的贱人是真的多啊!”
……
还没到上?菜的时候,但桌上?的点?心果子是管够的。
京一语坐在两个中年?男子中间?,看他们吃的吃,拿的拿,也随大流,捡起来一块桃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旁边人朝他眨了下?眼:“小哥,你?是哪位贵人的宾客?”
其余人笑成一团。
京一语也笑,说:“我是来给乔娘子贺喜的。”
旁边人说:“今天来的,谁不是呢?”
众人于是哄笑起来。
京一语也笑,仍旧是慢慢的吃手里边那块桃酥。
忽然间?,手腕处传来被?火烫到的灼痛感。
京一语抬起头来望天。
……
前边是一座高塔,乔翎勒马停住:“你?们在这儿稍待片刻,我要登塔祈福。”
这是先前没安排过的。
侍从有?些诧异,又不好在这时候说不吉利的话,只能说:“娘子仔细时辰。”
乔翎抛下?一句:“我知道!”人已经到了十步之外?。
进了底部?的塔门,她沿着?登塔路蜿蜒向?上?,掐算着?时间?,爬到第九层的时候不再向?上?,而是推开窗户,骤然将手伸了出去。
没有?抓住风,却抓住了一只鸟。
是只白羽鹦鹉。
似乎没想到自己飞到一半的时候会?被?人抓住,它不算大的身体僵硬的像是块石头,鸟脸上?人性化的写满了惊愕,黑豆似的眼睛恐慌不已的看着?她。
头顶的毛都?炸开了。
乔翎笑眯眯的看着?它:“你?可以尽情的害怕,因为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白羽鹦鹉:“!!!”
“哈哈,逗你?玩的!”
乔翎单手抓住它的腿儿,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梳子,友好的帮它梳着?头顶炸起来的羽毛:“我现下?正在成婚,抽不开身,这只可爱的小鸟方不方便帮我给人带个信呢?”
乔翎一梳子梳过去,那白羽鹦鹉身上?的毛随势而倒,只是没过多久,便再度炸开了。
凤花台瑟瑟发?抖,难以想象居然有?人轻描淡写的一伸手,就能够在半空中将自己抓住!
要知道,它可是凤花台啊!
即便是北尊,也未必能做到!
以它飞行时候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想恰到好处的将它逮住,却还是在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
除非,这是冥冥之中某种?规则发?生作用的结果。
凤花台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
行进的队伍停住,姜迈自然有?所感应。
但要说是到了目的地,仿佛又不像。
盖头遮住了视线,婚嫁途中,作为“新娘子”也不好贸然掀开,向?外?张望。
是以他轻声问跟随在轿撵外?的侍从:“怎么停了?”
侍从说:“途经高塔,夫人登塔祈福去了。”
姜迈道:“先前议定的流程,仿佛并没有?这一项?”
侍从说:“夫人大抵是心血来潮吧?”
又宽慰道:“您且放心,时间?来得及呢!”
姜迈“哦”了一声,这时候就听侍从声音明显轻快了几分:“夫人出来了!”
姜迈没有?做声,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偏一下?头,几瞬之后,他重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姿势了。
送亲的队伍再次开始向?前。
……
越国公府。
京一语叹息着?站起身来,用帕子包了两块点?心,意欲离去。
左右的人见状还觉得奇怪:“别走啊,马上?就要开始了,好菜还在后边呢!”
京一语朝他们拱手:“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左右的人只觉疑惑:“这是什么话啊……”
说话间?的功夫,京一语已经出了门,那灰色的单薄背影在外?头花木之外?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
公孙宴没费什么周折,便拿到了偏门处的登记簿。
侍从们做事?有?些马虎,许多名字记得草率,显而易见是找了个简单易写的同音字填上?——反正越国公府有?钱,那几百桌的酒菜,几乎都?是白甩出去的,何必记得那么认真。
公孙宴的视线滑了几滑,终于落到了某一个固定的坐标上?。
指尖点?了上?去,他徐徐念了出来:“京一语。”
公孙宴问那负责登记的侍从:“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侍从知道他是自家?夫人的表哥,态度上?便很客气,凝神看一眼那名字,饶是今天登记的人多,也从脑海里抠出来一点?有?用的:“有?,有?印象!”
他说:“是个少年?人,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记不太清了……”
公孙宴道:“那就是很普通了?”
侍从说:“是很普通。”
他还拍了个马屁:“要是像郎君您一样风仪出众,那我肯定就记住了不是?!”
公孙宴失笑一声:“既然普通,那么多来客当中,你?为什么能记住他?”
公孙宴先前已经询问过了,今天往越国公府来蹭吃蹭喝打秋风的,没有?五百桌,也有?三百桌,这么多人在面前走过,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凭什么被?记住?
“因为他很小啊。”
侍从不假思索的说:“其实您也该知道,今天这边许多人都?是厚着?脸皮来吃的,很少有?女客,多半是中年?和老年?的男客,他脸太嫩了,跟别的来客不一样。还有?就是……”
公孙仪道:“还有?什么?”
“他很……认真?”
那侍从有?些迷糊的挠了挠头,迟疑着?说:“别人过来,说名字的时候都?有?些气弱,压根不太敢往登记簿上?瞟,甚至于说的根本就是假名,可他不一样。”
侍从指着?面前的桌案:“他好像怕我把他的名字写错了,所以专程在这儿写了一遍,是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公孙宴立时就知道:错不了了,就是这个人!
他又问:“他带东西来了吗?”
侍从摇头:“没有?,空着?手!”
公孙宴讶异道:“空着?手,还专程过来写名字给你?看?”
“要不我能记住他呢?”
侍从嘀咕着?说:“别看他人小,脸皮倒是很厚,什么都?没带,还特别认真的跟我说,他是来贺我们娘子新婚之喜的……”
公孙宴若有?所思,冷不丁听身后有?人问:“找到了?”
公孙宴回过神来,点?了点?名册上?的那三个字:“京一语。”
又问:“人走了?”
向?怀堂冷笑一声:“他倒乖觉!”
……
乔翎带着?自己的新娘子慢慢悠悠的转到了越国公府门外?,刚拐进那条街,鞭炮声就响起来了。
眼见着?半空中升起来一阵白雾。
深闻一口,噫~
多么纯粹的尘土和火药味儿!
到门下?马,又去接人,夫妇俩照旧用红绸牵着?,相携进府去。
彼时夕阳已逝,月上?柳梢。
天好像黑了,又好像没黑。
成千上?万支火把映亮了天空,成麻袋的香料投进硕大的香炉里,香传数里。
小相在前边导引,叫新婚夫妇二人相对拜过,再将手里红绸两头系在一起,这婚礼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姜迈的乳母罗氏担心了大半日,怕姜迈支撑不住,此时见已然礼毕,赶忙搀扶着?他往新房去了。
乔翎猫一样跟在后边,心里痒痒的,等着?看自己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罗氏安置姜迈在塌上?落定。
另有?人送了红枣花生和栗子过来摆盘,她一扭身瞅见乔翎像只好奇的猫似的在探头探脑,当下?好笑道:“夫人怎么在这儿?”
乔翎奇道:“不掀盖头吗?”
“还没到时候呢,”罗氏说:“前边那些宾客,都?得由您去应对,那边散了,才是洞房花烛。”
乔翎叹了口气。
罗氏忍不住笑,向?来都?是男方等不及要掀盖头,这回倒是颠倒过来了。
却听乔翎道:“我跟国公说几句话再走。”
罗氏善解人意的让开了位置,带着?几个侍女出去了。
乔翎上?前一步,跟姜迈隔着?一点?距离,在塌上?落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你?……”
“我……”
齐齐失笑。
姜迈含笑道:“夫君请先开口。”
乔翎听他如?此称呼自己,觉得很好玩儿,没成想他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呢!
语气却有?些不好意思:“我稍后出去,可能要耽误一些时候再回来了……”
姜迈说:“我等你?。”
乔翎更不好意思了:“可能会?很久。”
姜迈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嗯,”乔翎揉了揉鼻子,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姜迈语气温和:“记得叫人往酒里兑水,实在不能饮酒,也不必强求。”
乔翎点?头应了,中途想起他盖着?盖头,看不见,便出声道:“我记住啦!”
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了?”
姜迈微笑道:“夫君且慢行。”
……
神都?的某个瓦子里。
那傀儡师正表演傀儡戏。
几个弟子今日并没有?出现,倒是两个伴奏的少女,仍旧随同在侧。
看官们只见那傀儡师双手灵巧的摆弄着?那木偶,声情并茂,口中念念有?词:“那夫人真心实意的说,我要你?帮我,可不是这个帮法的……”
正说着?,忽然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撇过头去,看向?一边。
京一语抄着?手过来,如?同任意一个来此消磨时间?的人一样,见他看过来,从袖中取了那两块包起来的点?心,问:“吃不吃?”
傀儡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吃。”
……
乔翎叫人领着?往前厅去,彼时梁氏夫人也已经到了。
见到人之后上?下?打量几眼,丢出来一句:“看着?倒是很精神。”
乔翎挺胸抬头,矜持的笑。
梁氏夫人又向?她示意一会?儿要去见要紧的几位贵宾。
低声告诉她:“坐在老太君旁边的,是齐王夫妇。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皇太后的幼子,齐王妃卓氏的母亲是经学大家?,坐在她身边的是他们夫妇俩的独女福宁郡主……”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忙里抽闲,瞪了她一眼:“就是过去打个招呼的事?儿,难道你?以为还有?空细细同他们攀谈?至于他们为人如?何,与我私交如?何,碍得着?你?什么?少管闲事?!”
乔翎:“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坐在齐王后边的是韩王世子,韩王是先帝的幼弟,近来不大安泰,王妃早已经亡故,所以这回来的是世子夫妇……”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纳了闷了,没忍住抬手在她耳朵上?拧了下?,怒道:“关你?屁事?啊,好好听着?!”
乔翎于是就捂着?耳朵,再瑟缩一点?:“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那边坐着?的几位是三省的宰相,西首是以大公主为首的皇子公主们,东边的是列位国公,年?长的和在外?任职的几家?,来的都?是世子夫妇——不要问我他们为人如?何,跟我有?无私交,这跟你?有?关系吗?!”
这一回,梁氏夫人先下?手为强了。
话将将落地,乔翎甚至于都?没发?话,就从旁边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一个人,一手扯住乔翎,另一只手揪住梁氏夫人,声音尖锐的嚎哭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草菅人命啊!”
小姜氏满脸泪痕,神情怨恨,哀痛不已:“我只说是跟丈夫生了不快,没叫你?们下?这样的毒手啊,谁家?夫妻还没个拌嘴的时候?可怜我的夫婿和两个孩子,竟然连腿都?给你?们打折了!”
原先稍显嘈杂的厅堂霎时间?安寂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此处。
梁氏夫人:“……”
乔翎艰难的从小姜氏手里救出了自己的衣领子,继而又去救了梁氏夫人。
坐在老太君下?首的是齐王夫妇,齐王妃卓氏身边的是他们的独女福宁郡主。
齐王下?边,是韩王世子夫妇。
西首是以发?公主为首的皇子和公主们,再远一点?的地方,三省的宰相和要臣,乃至于列位公爵侯爵夫妇……
梁氏夫人脑海里回荡着?自己前不久刚说过的话,只觉得魂飞九天,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道声音投注到了天灵盖上?:
【你?跟你?的儿媳妇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视,如?果越国公府只能有?一个中心,那毋庸置疑就是你?们乔梁二位霸天——现在你?选择……】
乔翎看一眼好像满脸泪痕、神情惊怒的小姜氏,再看看面孔铁青、眸光冷森森的梁氏夫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叫了句:“婆婆。”
她低声下?气道:“……所以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梁氏夫人连瞪她一眼的气力都?没有?了,生忍住把小姜氏当场火化掉的冲动,强笑着?去拉她:“三妹妹喝醉了……”
那边广德侯夫人姜氏也已经迅速上?前,同梁氏夫人一左一右把小姜氏拉住,口里也说:“妹妹,咱们去后边说。”
姑嫂俩就要搀扶着?人离开。
越国公府的女婿广德侯也抬高声音,笑哈哈道:“诸位吃好喝好,乐师继续——”
那边小姜氏却剧烈的挣扎起来:“我不走,你?们想堵住我的嘴,我偏不要成全你?们!”
梁氏夫人真恨不能给她一拳!
偏偏又不能这么干——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把人打晕了抬出去,越国公府不要脸了吗?
可要是不这么干,小姜氏又不肯善罢甘休,当即大吵大嚷,喊起人来:“唐相公!你?是公认的清正之人,难道眼见着?有?人蒙冤也不肯作声吗?!唐相公!”
众多来客神色各异,但的确没有?人愿意来冒这个头。
李家?又没什么要紧人物,且这也算是越国公府的家?务事?,外?人都?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掺乎进去,图什么?
宗室这边,梁氏夫人同齐王、韩王世子都?是表亲,血缘还不算远,今日又是越国公成婚大喜,他们怎么好拆自家?表姐妹的台?
至于皇子公主们——倘若鲁王今日在此,说不定会?乐得掺和一下?,偏他因卧病没来,此时自然没人愿意为小姜氏出头。
而宰相和勋贵这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要么顾及老太君,要么顾及越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情面,即便朝中有?些龃龉,也不好贸然做声的。
但这会?儿小姜氏指名道姓的点?了人出来,意味上?就不一样了。
被?人叫到门上?都?不敢作声,以后在朝中怎么抬得起头来?
唐相公自然姓唐,名无机,为三省之一的门下?省侍中,是朝中有?名的刚正之人。
这时候既被?小姜氏叫住,不由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太夫人。”
他称呼的是梁氏夫人:“事?不辩不明,与其惹得外?人猜测,不如?索性将事?情掀开,判个清楚明白,如?何?”
就在唐无机站起来的同时,还听见身后两位同僚低声招呼越国公府的侍从,都?快压抑不住语气里的兴奋了:“快,去给我拿一盘瓜子来!”
四皇子旁边,还是个稚嫩少年?的五皇子兴奋的附和:“我也要一盘!”
吃席哪有?热闹好看啊!
唐无机:“……”
真是好烦啊,吃席就不能纯粹的吃席吗?!
你?们简直玷污了这么好的席面!
梁氏夫人内心激情澎湃的涌动着?三种?剧烈的情绪。
第一种?是真丢脸啊!!!
太丢脸了!
大喜的日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这么一出,不知会?成为神都?多少人嘴里的谈资,以后起码一年?没法出门了!
第二种?是懊悔!
又不是不晓得小姜𝔀.𝓵氏的为人,她就是个骨头轻的,不帮忙吧,她要哭哭啼啼,帮了吧,她又要反过来背刺你?!
当初为什么不索性跟乔霸天说个清楚明白,反倒存着?点?看好戏的意思,等着?她撞上?这块铁板?
第三种?是愤怒!!!
梁氏夫人在心里疯狂的爆粗口——这个贱货,李文?和打她还是打的轻了,怎么没把她打死!!!
知不知道自己一顿能吃几碗饭,敢在这样的时候给我寻晦气?
你?们这对贱人活过今天就死是吧?!
过了这个坎儿,他妈的给我等着?!!!!!
梁氏夫人只觉得肚子里边一股火儿在熊熊燃烧,怒到极致,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候她就见乔翎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努嘴儿,梁氏夫人瞥了一眼她口型,心有?所悟,腿一软,往边上?倒了下?去。
乔翎一把将她扶住,同时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婆婆,我有?个法子……”
“少啰嗦,”梁氏夫人打断乔霸天施法,暴躁不已:“给我找人弄她!!!”
第 25 章
乔翎扶着梁氏夫人坐下, 神色忧虑,又向陪房道:“婆婆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好,以防不测, 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吧。”
陪房连声应了,交待下去, 便有侍女前去请人。
梁氏夫人脸色阴郁的坐着,一副身?体极为不适的?样子。
乔翎于是擦了擦额头的?汗,做了个请的?姿势:“姑母既然意欲问罪, 那不妨上前几步,诸位来客做个见证,咱们说个清楚明白。”
小姜氏本?也不是个十分利落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跟李文和黏黏糊糊、你拉我扯上几十年?, 这?会儿冷不丁站到舞台中间, 别人都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就先一步慌了。
怎么稀里糊涂的?, 就成这?样了?
先前大闹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 越是有?人要堵住她的?嘴,她便越是愤怒, 但现下真的?叫她上前, 把一切都摊开来说, 她又反倒生出几分胆怯来。
她是生气侄媳妇做的?事, 觉得太过?火了, 但也没想过?要闹这?么大的?声势出来啊……
乔翎以目示意, 并不出声催促, 然而周围人的?目光此时正密密麻麻的?聚集在这?二人身?上, 箭在弦上, 又岂容她退缩?
是以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小姜氏终于上前, 只是抽泣着,反倒柔声替乔翎分辩一句:“要说是‘意欲问罪’,这?也太严重了些,都是一家人……”
不说乔翎和越国公府的?其余人,就是看热闹的?,听了都觉得窝火的?慌。
坐在父母身?边的?福宁郡主更是毫不留情的?嗤笑出声。
“我说李夫人,”她摇着手里的?纨扇,悠悠道:“要做一件事,要么你就不要做,要做呢,就把事情做绝,不然只会落得个两不靠,里外不是人。”
齐王妃斜了女儿一眼,低声道:“少说话。”
福宁郡主有?些悻悻,小声道:“我又没说错。”
小姜氏赶在娘家侄子、越国公大婚的?日子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发难,就是直接跟娘家撕破脸,从此结为死敌了。
难道她以为今日之?后,两方的?关系还能有?所转圜?
既然主动选择跟越国公府做死敌,那就把罪责关系给敲死了,拿出硬邦邦的?证据来,证明就是你们越国公府对不起我,好歹占据一个理字,可这?会儿小姜氏在干什么?
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把人狠狠得罪完了,又想起来往回找补一点?
虽然我把你们的?婚礼给搅和了,但是我没什么坏心,至于问罪,就更是无?从说起啦——难道她以为越国公府的?人会因为这?一丁点的?言辞缓和而感激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姜氏原就有?些生了退意,现下被福宁郡主这?么一说,便愈发不安起来,只是心里的?确委屈,尤且还回荡着知道消息时的?惊骇和忧虑:“我只是说夫妻两个有?些不睦,可没说叫你下这?么狠的?手啊……”
乔翎有?一说一,摆出当日的?旧话来:“是你跟我说,李文和打你。”
小姜氏支支吾吾道:“谁家还没有?夫妻不睦的?呢。”
乔翎暗吸口气,道:“你的?侍女也说了,因为这?夫妻不睦,他?把你的?头都打破了,血流的?把头发都染湿了!”
小姜氏含糊其辞:“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乔翎又吸口气,说:“我说要去找他?的?麻烦,你那时候可跟我说——还得是娘家人才靠得住的?!”
小姜氏急了:“我以为你只是去骂他?几句,没想到你会把他?打的?那么重呀!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让你去?”
乔翎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老太君和梁氏夫人等?人不爱管这?种家务事了——这?家伙怎么不分好赖啊!
她火气上来了:“他?打你你不生气吗?把你头都打烂了啊?!”
小姜氏也生气了:“你头才被打烂了呢!”
乔翎怒道:“那你回娘家叽叽歪歪什么?摆着个苦瓜脸干什么?我说要替你找他?麻烦,你为什么不拦着?哦豁,感情挨打都是你应得的?,你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是不是?!”
小姜氏涨红了脸:“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又哭了起来:“你教训他?一下也就算了,何必打的?那么厉害?腿都折了,得几个月才能将养好,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长辈啊!”
乔翎:“他?怎么没把你头也打折!”
小姜氏对着她怒目而视:“他?也就罢了,好歹算是有?错在先,可大郎跟二郎都是小辈,你怎么能对他?们也下那么重的?手?!”
乔翎诧异的?看着她:“我跟你说过?原因的?,你脑子是漏勺吗?全忘了?!”
小姜氏气急败坏:“我只回娘家告李文和的?状,没告两个孩子啊,你把他?们害成这?样,就是不对!”
“我给你机会了啊,是你自己不中用!”
乔翎转一下头,环视周遭,继而才对小姜氏大声道:“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当众说出来,你的?两个儿子一点孝悌之?心都没有?,明知道母亲被父亲暴打,但是却一字不吭啊?!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几乎神都所有?官宦勋贵人家都知道他?们俩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一定很?高兴吧?!”
小姜氏先前还真是没想到这?一节,这?会儿被乔翎点破,心都凉了半截。
口碑这?东西多要紧啊。
尤其她的?长子这?会儿还在议婚。
一个眼见着要顶门?立户的?男儿,眼见着亲娘头都被打破了也不吱声——亲娘尚且如此,还指望他?对旁人有?什么爱护吗?
小姜氏想到此处,脸都白了:“你!”
乔翎适时的?宽抚她:“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今天在这?厅里的?宾客,大概率没什么机会成为您的?姻亲,即便叫他?们知道令郎的?品性,影响也没您想的?那么大!”
真是杀人诛心啊。
李文和这?会儿还是个六品官呢,而能在厅中有?个位置的?,哪个不是位高权重……
小姜氏不由得磨了磨牙,这?时候却见一个十来岁的?俊秀少年?从人群里出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姑母,按理说晚辈是不该指责尊长的?,可我是您的?晚辈,您又何尝不是老太君的?晚辈,要称呼我母亲一声嫂嫂呢?”
“您跟李氏不睦,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回娘家来哭诉自己蒙受的?委屈,更是家常便饭,之?所以如此,难道是因为您的?母家越国公府不肯替您张目吗?”
“可是据我所知,祖母曾经亲自到李家去替您主持公道,姑丈理屈词穷,不得不叩头请罪,那时候,仿佛反倒是您护着他?,叫事情就此罢休的?呢。”
“同样,我母亲和二姑母也不是没有?帮过?您,可您又是怎么回报她们的?呢?先古时代,‘三谏不从,遂去之?’,已?经是圣人口中的?君子了,母家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应该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吧?”
“而您作为女儿,一次次的?令母亲和嫂嫂、姐姐伤心,甚至因此卧病,您怎么理解孝悌二字呢?”
“今日府上大喜,宾客盈门?,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样一场风波,又怎么对得起我们共有?的?姓氏?”
齐王妃听了,不由得悄悄问丈夫:“那是琦英妹妹的?裕哥儿吧?”
齐王点头:“不错。”
齐王妃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色:“年?纪虽小了些,说话却很?有?条理,是个好孩子。”
略微一斟酌,又低声问:“他?今年?多大了?”
齐王还没言语,福宁郡主已?经稍显不耐的?道:“娘,你之?前还不叫我说话!”
齐王妃有?些无?奈:“你这?孩子……”
齐王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做父母的?,总得以身?作则不是?不说了不说了。”
中书令俞安世正吃瓜,冷不防被俞夫人在后边捅咕了一下:“你别吃了,也看看姜二公子!”
俞安世茫然的?转过?头去:“啊?”
俞夫人小声说:“比我们家桂宁大一岁!”
俞安世大皱其眉:“这?么好的?瓜不赶紧吃,你倒想起招女婿来了!”
俞夫人说:“你懂个屁!你不赶紧的?,可就叫别人抢了,刚我还看见齐王夫妇说话呢!”
俞安世满心无?奈:“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家夫妻俩说话吗。”
转而又道:“不过?说起话来,确实有?点样子了……”
小姜氏的?论据是你们姜家人虽然是替我出头,但是出头太过?,把人打的?太狠了——硬说有?错,是在行事的?分寸上。
而姜裕却压根没跟她就这?个问题进?行分辩。
他?的?论据是你作为女儿不孝,作为妹妹不友爱,作为长辈不慈爱,作为姜氏的?后代有?愧于祖宗——你的?品性有?问题,持身?不正!
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姜氏被那一席话给刺痛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了,不跟乔翎和姜裕争辩,只向唐无?机道:“唐相公,不是我纠缠不清,只是他?们做的?太过?了呀,居然把人打成那样,我夫婿还算是事出有?因,但两个孩子可不是我叫她去打的?……”
唐无?机心平气和的?看着她,问:“所以李夫人的?诉求是?”
小姜氏道:“如此重手伤人,难道不该有?所补偿吗?”
唐无?机看乔翎:“越国公夫人怎么说?”
乔翎不假思索:“她想屁吃!”
唐无?机:“……”
唐无?机又看姜裕:“姜二公子怎么说?”
姜裕不假思索:“我嫂嫂说得对!”
唐无?机:“……”
小姜氏抽泣着向唐无?机道:“唐相公,你看这?……”
唐无?机问:“李夫人口中的?补偿,能说的?再具体一点吗?”
小姜氏有?些惧怕的?看了眼脸色阴郁的?梁氏夫人,再看一眼闹剧开始之?后便始终不发一辞的?老太君,期期艾艾道:“我知道,今日怕是把娘家人得罪的?狠了,只是我并不是诚心要赶在这?时候闹事的?,我也有?我的?难处……”
唐无?机微笑着打断了她:“具体说你的?诉求,不要东扯西扯。”
小姜氏只得道:“我与我夫君成婚多年?,他?却还是只是个六品的?秘书郎,可他?年?轻时是蜚声神都的?才子,按理说仕途不该如此不顺的?。他?原本?对我是很?好的?……”
唐无?机现在也很?想给她一拳:“说你的?诉求,不要乱扯!”
小姜氏接连被他?打断两次,声势愈发弱了下去:“我只盼着府上不要再卡他?的?仕途之?路了,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门?……”
厅内小小的?掀起了一阵波澜。
李文和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秘书监池少章从始至终听完,都有?种平白无?故脑袋被人打了一拳的?茫然感。
啊?
真想@一下李文和本?人,问一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梁氏夫人的?姐姐、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却是不由得轻叹口气。
正聚头吃瓜的?两位宰相,中书令俞安世与尚书左仆射柳直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乔翎心下疑惑,悄悄问:“什么是升殿官?”
姜裕悄悄告诉她:“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在朝会时候才有?资格上殿,这?些人就叫做升殿官。”
乔翎马上予以回复:“你想屁吃呢!李文和做什么官,关我们家什么事,我们怎么可能管得了?你到大门?口看看,挂的?牌匾是越国公府,可不是太庙!”
广德侯夫人姜氏轻轻咳嗽一声,向小姜氏道:“三妹妹,你这?话说的?就真是没由头了。”
唐无?机也觉无?语。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看明白整件事了。
小姜氏被丈夫打,回娘家抱怨,侄媳妇替她出头,去把李文和腿打折了,捎带着打了两个不争气的?表兄弟,小姜氏反过?来又心疼丈夫和儿子,所以闹起来了……
他?心说,糊涂啊,糊涂!
第一声糊涂是小姜氏在侄子大婚之?日闹这?一出,怕是彻底得罪了娘家。
第二声糊涂是,就算是越国公府不喜欢李文和这?个女婿,所以设法斩断了他?的?升迁之?路,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要求娘家想办法补偿回去啊!
这?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吗?!
如此一来,越国公府岂不是等?同于公开承认,他?们可以操作官场,扶持自家女婿做升殿官?
尤其这?会儿在吏部做侍郎的?不是别人,正是越国公太夫人梁氏的?胞姐梁绮云,深有?瓜田李下的?意味。
这?叫满朝文武怎么想,叫皇室怎么想,又叫圣上怎么想?!
是以此时此刻,唐无?机的?心理活动跟梁氏夫人一样——你们夫妻俩只打算轰轰烈烈过?这?一天,明天就死啊?!
余光瞥见几个同僚小心的?抑制住剥瓜子的?声音,眸光兴奋的?看着这?边,只觉得脑袋瞬间都大了一圈。
他?问出了一个对答案心知肚明的?问题:“越国公夫人,你的?意思是?”
乔翎怒指着小姜氏:“你跟李文和一样,都是王八蛋!!!”
唐无?机:“……”
唐无?机又看小姜氏:“李夫人,你怎么说?”
小姜氏又要哭了:“难道我们家三个人就这?么白白被打了吗?凭什么!”
这?时候厅中原本?稍显嘈杂的?议论声往下一压,几人扭头去看,却是老太君起身?,往这?边来了。
小姜氏脸色微露惧色:“母亲。”
老太君开门?见山的?问:“你想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又叫了声:“母亲,我……”
老太君加大声音:“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道:“公了怎么说,私了又怎么说?”
老太君道:“私了,就依我孙媳妇的?主意来,公了,就去对簿公堂。”
梁氏夫人与广德侯夫人齐齐变色,不约而同的?叫了声:“母亲。”
老太君笑了一笑:“能丢的?脸都丢的?差不多了,还怕再丢?再则,左右最丢脸的?不会是我们,从没听过?有?为出嫁的?姑母出头,反倒被人耻笑的?!”
小姜氏脸色涨红,进?退两难。
正踯躅间,冷不防从外边一瘸一拐奔进?来一人,几乎是飞扑着上前,拄着拐杖,用那条好腿一脚把她踹翻了:“你这?蠢妇都干了些什么?!”
李文和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先给了小姜氏几下,继而满头大汗的?同老太君跪下请罪,邦邦邦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她犯了癔症,病糊涂了,说了些该死的?胡话,母亲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又连连向梁氏夫人作揖:“嫂嫂宽宏大度,不要同这?病妇计较!”
早先往越国公府来的?时候,李文和是想寻点晦气的?——越国公府都把他?的?仕途之?路给按住了,他?还怕什么?
可他?想象中的?寻点晦气,绝对不是把事情闹得如同眼下这?样不可收拾!
所以当梁绮云叫住他?,继而彬彬有?礼的?把他?扣住时,他?都没敢反抗……
以至于被放出来的?时候,还很?茫然,按理说为了稳妥起见,不得等?到婚宴结束再放人吗?
看管他?的?人目光很?复杂的?看着他?,告诉他?你快去看看吧,你老婆当众发癫呢!
过?来的?路上,李文和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甚至怀疑过?了今晚越国公府就会对李家下江湖追杀令……
什么仇什么怨啊!
还有?升官这?事儿——他?是想升官,但你这?蠢婆娘他?妈的?也别摆到台面?上希望娘家帮忙操作啊!
这?怎么操作?!
梁氏夫人的?姐姐、安国公世子现为吏部侍郎,这?婆娘这?么一搞,好像越国公府跟安国公府之?间存在着某种政治交易途径似的?,安国公府还不恨死李家人啊?!
过?了今天,他?李文和怕就得钉死在六品官位上了,因为不管谁主管吏部,替他?升官,都有?些受了越国公府调遣的?可疑!
还有?就是老太君说的?……
越国公夫人说到底就是替在夫家受了委屈的?姑母张目,顶多就是程度上过?火了一点,她不怕外人议论,真要是闹大了,舆论上首当其冲的?是谁?
是李家,还有?你这?蠢婆娘啊!
不过?,李文和瑟瑟发抖的?想,其实已?经闹大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婆娘平时虽然有?点蠢,但今天怎么格外蠢啊,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关头不管不顾的?大闹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原以为老太君下场之?后,就该结束了呢,没想到居然只是上半场落幕,下半场才开始!
唐无?机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悄悄说:“再去切一盘西瓜来吃,快!”
宰相那一席里,俞安世低声问柳直:“难道是有?人私底下许诺了李家什么?”
柳直吐出来一个西瓜子儿,觑着李文和的?脸色,轻轻摇头:“不太像。”
那边厢,小姜氏跌坐在地,抽泣着,委屈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老太君身?体一晃,虚弱的?呻/吟一声。
乔翎马上吩咐:“把老太君扶过?去坐着。”
继而一撸袖子,问李文和和小姜氏:“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要言语,李文和一把将她的?嘴给堵住了:“私了,私了!”
乔翎眉毛一抬,道:“私了,那可真就是一了百了了!”
李文和道:“侄媳妇好爱玩笑,本?来不也没什么?一了百了!”
乔翎问:“之?前我上门?去……”
李文和斩钉截铁道:“侄媳妇先前不是上门?探病的?吗?我与两个犬子驾车失事,不慎跌断了腿!”
乔翎道:“跌断了几条腿?”
李文和道:“不多不少,正好三条!”
乔翎“噢”了一声,忽的?道:“我只看过?《刑法》,倒是没怎么看过?《户法》,有?没有?户部的?官员在席?”
厅中一阵小小的?骚乱,很?快,有?个中年?人被推了出来:“仆闻中道,忝居户部郎中,越国公夫人有?礼。”
乔翎道:“劳烦您帮忙拟定个断绝姻亲往来的?文书吧,我瞧着今日之?后,姜家跟李家以后怕是没法再来往了。”
李文和与小姜氏脸色骤变。
闻中道起初诧异,再一想,又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遂细问道:“是只断绝姻亲来往,还是连同外嫁女姜氏的?母家关系一同断绝?”
乔翎没开腔,老太君淡淡开口:“一起。”
小姜氏不由得惊呼出声:“母亲!”
闻中道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越国公府的?侍从很?有?眼力见的?送了笔墨纸砚过?来,闻中道便当着诸多显贵的?面?,开始拟定这?份断绝亲缘的?文书。
小姜氏别过?脸去,泪盈于睫,道:“我是不会签的?!”
李文和苦苦劝道:“母亲,息怒,息怒啊!何至于此……”
这?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又去拉小姜氏,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哑巴了?说话啊!”
小姜氏便流着眼泪到老太君面?前去,跪下身?去,哀声道:“母亲,您宽恕我这?一回吧……”
老太君合上眼,不看她:“我宽恕你的?次数足够多了。”
小姜氏又到梁氏夫人面?前去,嘴刚要张开,梁氏夫人目如闪电,冷冷的?盯着她:“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反咬我的?,我可没忘!滚!”
小姜氏哆嗦一下,只得低三下四的?去拉广德侯夫人:“姐姐,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你帮帮我,帮帮我!”
广德侯夫人摇头不语。
小姜氏急了:“姐姐,当初要不是我——”
这?话都没说完,李文和果断的?从地上爬起来给了她一拳:“臭婆娘,你闭嘴吧!”
梁氏夫人只觉得头疼:“闻郎中,请您快一点,再快一点!”
闻中道下笔如飞,口中应道:“好的?,好的?。”
迅速拟定了出来,当众念诵一遍,继而交到老太君面?前去。
老太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在上边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加盖印鉴。
梁氏夫人亦如是。
最后是乔翎加名。
继而她拎着那张纸到了李文和面?前,抛出了一个“请”字。
李文和艰难的?挣扎着:“侄媳妇还请息怒啊……”
小姜氏含泪道:“我是姜家人,身?上流着姜家的?血,怎么可以把我赶出门?去?我是绝对不会签的?!我……”
乔翎见状,忽然问:“有?没有?刑部的?人在啊?”
正在吃瓜的?刑部侍郎赶忙拐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员外郎。
后者?任劳任怨的?站起来:“刑部员外郎在此……”
乔翎问:“没有?断绝姻亲来往的?前提下,有?人在我家闹事,还把我的?婆婆和太婆婆气病了,我是不是可以打他?们啊?”
李文和:“……”
小姜氏:“……”
厅中其余人:“……”
唐无?机听见身?后有?人低呼出声:“我靠居然还有?打戏彩蛋!!!”
唐无?机:“……”
那年?轻的?员外郎擦了擦汗,瓮声瓮气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话音落地,乔翎的?拳头就过?去了:“我真的?忍你们对颠公颠婆很?久了!!!”
……
李文和与小姜氏鼻青脸肿,哆嗦着在文书上边签了字。
老太君眼见闹剧结束,马上吩咐下去:“带着姜氏去收拾东西,收拾完就请他?们离开,越国公府不欢迎二位来此。”
李文和与小姜氏神情仓惶,面?无?人色,两两相望,皆觉悚然。
老太君无?声的?叹一口气,站起身?来,面?色微露疲惫,声音倒很?坚定:“一场闹剧,叫诸位见笑了……”
她环视周遭,最后瞧一眼乔翎。
乔翎马上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杯道:“愁随酒去,我自罚一杯,诸位随意!”
说罢,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有?人附和的?叫好出声。
越国公府的?姻亲故旧出面?言语,缓和氛围,乐师奏响旋律,舞姬出场,安寂了许久的?厅堂,重又喧嚣热闹起来。
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经此一事,心力交瘁,梁氏夫人见她面?有?疲色,悄悄吩咐儿子送她回去歇息。
自己则往乔翎面?前去,预备为她引荐诸位来宾。
乔翎将手里的?酒碗搁下,跟在梁氏夫人身?后,不动声色的?扫视着诸多来宾。
皇室的?宗亲们。
三省的?宰相们。
与越国公府同为勋贵的?公爵和侯爵们。
乃至于朝中的?文武官员们。
她心里边回荡着小姜氏的?一句话。
“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门?……”
乔翎心头微冷。
因为她忽然间意识到,这?满堂的?宾客之?中,或许就有?京一语的?同谋在座。
京一语的?目标或许是她,但那个同谋的?目标,却在朝堂之?上,直指越国公府和安国公府!
那个人会是谁?
酒席上,有?人朝秘书监池少章敬酒,也低声说:“池监教得好下属,区区一个六品官,居然能把吏部副天官拉下马!”
有?小姜氏那句话,梁绮云同梁氏夫人又是至亲姐妹,御史闻风奏事,梁绮云只怕很?难继续在吏部待下去了。
池少章头大如斗,苦笑道:“真的?跟我没关系!”
他?堂堂秘书监,正经的?三品大员啊,李文和这?个秘书郎倘若不是越国公府的?女婿,都不配在他?面?前说话。
至于今日,这?两口子稀里糊涂的?扳倒了一位吏部侍郎,就更跟他?无?关了。
池少章心里骂:“姜氏是不是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又心想:“是李文和叫她这?么干的??这?王八蛋,真该死啊!平白无?故的?,沾我一身?腥!”
另一边,李文和也在骂:“你是不是疯了啊,我他?妈……早知道还不如打死你一了百了!”
他?又恨又怕。
小姜氏也是既觉委屈,又觉害怕。
母亲她是这?样,嫂嫂和姐姐也是这?样,只想着替她出气,狠狠教训李家人,可事后再跟李家人过?日子的?,是她,不是她们啊!
真的?把人得罪狠了,把李文和打个半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她们到底是真心实意想帮她,还是想以此展示自己的?威仪,向自己炫耀她们的?手段和显贵?
母亲毕竟不是亲生的?母亲,到底隔了一层。
嫂嫂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也极短,哪有?什么感情?
至于姐姐……
小姜氏心绪复杂的?想,最开始,母亲给自己相看的?是广德侯,给姐姐相看的?却是个年?轻进?士。
倘若当年?自己没有?嫌弃广德侯相貌平庸,又是个鳏夫,私底下与李文和两心相许,现在风风光光做广德侯夫人的?,怕就是自己了。
姐姐她心里对此真的?没有?嫌隙吗?
先前几次,难道会是真心想要帮自己吗?
小姜氏对母亲和姐姐心存不满是真的?,可现在一纸文书,真的?同母家所有?人断了干系,她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
小姜氏心乱如麻,不忿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我那时候是怎么了?
她心里惊惧,再怎么愤愤,也不能在那时候扯住梁氏夫人和乔氏夫人,当众闹起来啊……
到了如今这?局面?,真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姜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跟李文和说:“你说,我是不是中了邪?不然怎么会那么做?”
李文和心头直冒鬼火,真想再甩她一记耳光:“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是不是?!早干什么去了?蠢事已?经做完了,这?会儿少给我装傻!”
他?烦不胜烦,因为有?伤在身?,腿脚又不好,实在懒得继续同行:“得了,你去吧,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了!”
小姜氏心里委屈,悻悻的?向前去了。
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只觉得眼前发花,脚下也失了气力,头顶一阵剧痛传来——简直好像有?凿子在往里钻一样!
她用手扶住了墙,血液上涌,这?个瞬间,几乎能听见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跳得飞快。
姜裕刚刚将身?体疲乏的?老太君送去歇息,自己往前厅去,冷不防见到有?个人扶着墙摇摇欲倒,当下一边上前,一边吩咐同行的?小厮:“去前边通禀一声,再叫两个侍女来!”
他?虽然年?少,但做事沉稳,饶是面?容看不真切,也分辨出,那该是个女宾。
快行几步到了近前,姜裕认出来那身?熟悉的?衣裳,略一迟疑,还是认命的?上了前。
这?位姑母刚刚同自家生了龃龉,要是在府上出事,怕就要说不清了。
哪知道就在这?时候,头顶上忽的?人影一闪,姜裕心头一惊,来不及后退,已?经被人从后边提住腰带往后一拉——
几乎就在同时,小姜氏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姜裕离得不近,但也不远,小姜氏这?一喷饶是避开了他?的?脸庞,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他?的?衣襟。
他?脑子“嗡”的?一声,呆在了原地。
身?后的?小厮哪见过?这?阵仗,马上就要叫嚷出声,先前将姜裕拉开的?人及时出手在他?前胸一点,那小厮嘴唇动了几下,硬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一来一回之?间,姜裕勉强回过?神来,强忍着惊骇,转身?看向方才拉了自己一把的?人,迟疑着道:“尊驾……”
那青年?彬彬有?礼道:“在下公孙宴,是府上新?妇的?表亲。”
姜裕马上道:“表兄有?礼。”
正待说句什么,就见公孙宴的?视线已?经挪到了自己身?后,迅速回头,便见长嫂乔翎已?经到了近前,正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来拨小姜氏眼皮。
远处传来言语之?声,乔翎无?暇迟疑,当即问道:“谁伤了她?”
公孙宴道:“没人伤她,她自己忽然间吐了口血。”
姜裕听得疑惑:“嫂嫂,怎么……”
公孙宴道:“你嫂嫂怕李家夫妇在这?儿出事,叫我一路跟着。”
姜裕面?露了然,又觉钦佩:“嫂嫂处事实在周全,小弟拜服!”
乔翎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倒了颗药丸出来,送到小姜氏口里,又同公孙宴、姜裕二人道:“你们快走,马上就来人了!”
姜裕怔楞道:“嫂嫂,为什么……”
乔翎一指地上的?血和昏迷不醒的?小姜氏,再向他?示意他?那沾血的?衣襟:“说得清楚吗?”
姜裕迅速会意过?来:“李文和不敢发难的?!”
乔翎看着那一行往这?边靠近的?灯笼,幽幽道:“现在往这?边来的?人,一定敢。”
正说着,小姜氏抽搐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公孙宴当机立断,提着姜裕迅速离开。
而那边厢,提灯笼的?人也已?经到了近前,还没听见声音呢,就先听见了尖叫声。
乔翎这?才瞧见她面?容,微微挑眉,颇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是淮安侯夫人董氏。
一个被打被虐待但是当娘家人站出来撑腰的?时候还是会护着自己的?亲亲相公。
另一个为了给亲亲相公留一个男丁,甚至于雇妾生子,打算把爵位给那庶子,甚至于枉顾亲生女儿……
能玩到一起去,这?很?合理。
淮安侯夫人惊声尖叫:“越国公夫人!”
她说:“我知道你生李夫人的?气,但现下她都被你们赶出家门?了,你还对她如此痛下杀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乔翎“哎”了一声,先跟身?后侍从说:“去请淮安侯来。”
淮安侯夫人能来说这?一席话,又开门?见山的?往她脑袋上扣个罪名,可见头脑堪忧——这?样的?头脑,先前在厅中时却没有?站在小姜氏身?边对她发难,说明一定是有?人阻止了她。
能按得住她的?,除了她那至亲至爱的?夫婿,还会是谁呢?
淮安侯夫人闻言面?露不悦,乔翎实在无?心应付,低头看着地上的?小姜氏,问:“李夫人现下感觉如何?”
她说:“我方才过?来,就见你晕倒在这?儿。”
小姜氏脑海里尤且浑浑噩噩。
这?时候梁氏夫人已?经闻讯而来,一眼瞥见她,眉头便皱起来,再见到淮安侯夫人,眉头登时就打成了结,相当暴躁的?道:“这?是又怎么了?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
小姜氏将将苏醒过?来,闻听此言,原就灰败的?脸色愈发暗淡下去,起身?的?动作也慢了。
她转动眼珠看了梁氏夫人一眼,眸光阴冷。
淮安侯夫人面?露愠色:“太夫人,没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吧?你们这?是想杀人啊,看这?一地的?血!”
梁氏夫人这?才发觉地上的?痕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蹙眉问乔翎:“怎么回事?”
乔翎言简意赅道:“我过?来就见李夫人晕倒在地,没多久,淮安侯夫人就来了。”
梁氏夫人一针见血道:“你怎么知道她晕倒了?”
乔翎回答的?天衣无?缝:“府上侍从先发现的?,见是女客,便使?人去叫我。”
梁氏夫人点点头——她原也不是真心实意要问乔翎,只是为了引出后边一问:“淮安侯夫人,您是怎么知道李夫人出了事,继而恰到好处的?赶来呢?”
淮安侯夫人为之?语滞,神色不自在起来:“我……”
她迟疑几瞬,终于道:“有?个侍女告诉我,说越国公府要杀人灭口,再不去李夫人性命不保,我就来了……”
说到最后,她理直气壮起来:“她也没说错呀,你们就是要杀人灭口!”
这?档口淮安侯终于过?来了,一听妻子的?话,头就大了一圈儿,面?沉如水,语气倒很?温和。
他?说:“康乐,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要妄下定论。”
乔翎毫不意外的?发现,淮安侯果然是个美男子,即便人到中年?,也说得上是儒雅风流。
她朝梁氏夫人笑了一下。
梁氏夫人看懂了这?个笑里边隐含的?意味,几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
淮安侯夫人有?些悻悻,头一转,神色关切的?问小姜氏:“你感觉如何?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姜氏没有?起身?,靠在廊柱上喘息着,眼帘低垂,脸上流露出惧怕的?神色,断断续续道:“我的?头很?疼,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在后边砸了一下,再之?后就失去知觉了……”
乔翎微露愕然,嘴巴张开几瞬,没说什么,又闭上了。
她看着小姜氏,笑了。
淮安侯夫人听罢,便面?露愤慨之?色,正待说话,却被丈夫拦住了。
旁边路过?了几个端着托盘的?侍女,是往前厅那边去送瓜的?,乔翎自己留了两盘,搁在宽阔的?栏杆上,自己拿了一个香瓜,“咔嚓”一口啃了上去。
淮安侯在她“咔嚓咔嚓”的?吃瓜声里,问小姜氏:“李夫人,您能十分肯定的?告诉我,就是有?人在背后袭击了您,才致使?您吐血昏迷的?吗?”
小姜氏眼皮抬起,正要说话。
淮安侯却恰到好处的?转向了梁氏夫人:“府上该有?大夫在值吧?此时不请,更待何时呢?”
梁氏夫人看着他?,道:“侍从们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再请个太医来吧。”
淮安侯称赞一句:“太夫人心细如尘。”
这?才问小姜氏:“李夫人,您想起来了吗?”
小姜氏眸光闪烁几下,捂着额头,痛苦不已?:“我说过?了,我的?头很?疼,没有?办法给你肯定的?答案……”
淮安侯温和一笑:“我看,李夫人大概是心内郁结,骤然发出,才会吐血的?。”
梁氏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姜氏:“是吗?我倒觉得这?兴许是她装的?,想着鱼死网破,再恶心越国公府一把呢!”
小姜氏身?体战栗,姿态放得很?低:“嫂嫂,我已?经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你还不肯放过?我吗?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了,你才能不再诋毁我?”
梁氏夫人最看不了她这?种模样——这?种婊里婊气装柔弱的?,我梁霸天一个人能打十个!
淮安侯夫人也最见不得好姐妹受人欺负。
俩人正要开口battle的?关头,乔翎一伸手,断喝一声:“都打住,让我来!”
她单手持瓜,到小姜氏面?前去:“虽然之?前的?所谓袭击是你自己编的?,不过?没关系,这?一回是真的?,你有?人证啦,真开心!”
说完,一把将那个香瓜按在了小姜氏脸上,狠狠搓了几下!
熟到临界点的?香瓜瞬间爆开,清脆的?一声“砰”!
汁水连同瓜种齐齐飞爆出来!
小姜氏惨叫一声:“啊!”
梁氏夫人大惊失色,赶忙往旁边跳了一跳,以此躲避溅出来的?香瓜种子!
香瓜的?气味弥漫开来,诚然好闻,但是那浅黄色的?粘稠汤汁顺着面?颊往下流淌,看着实在有?点……
淮安侯夫妇呆若木鸡。
小姜氏惊声尖叫。
乔翎两手插腰,仰面?狞笑。
终于还是淮安侯夫人先一步惊叫出声:“天呐,你怎么能——”
乔翎狞笑暂停,反手一个瓜按爆在她脸上,娴熟的?开始搓动:“叫个屁啊叫,你也有?份!”
又是“砰”的?一声脆响!
淮安侯夫人如同小姜氏一般惨叫出声来:“啊!!!”
小姜氏满头瓜种,难以置信,怒道:“乔翎,你怎么敢——”
“天杀的?贱人,给我闭嘴!”乔翎反手又往她头上按爆一个瓜!
小姜氏:“……”
那边淮安侯夫人甚至没有?来得及说话,但脸上也又被按爆了一个瓜!
淮安侯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内,内人她没说话啊……”
乔翎左右开弓,分别在他?们夫妻俩脸上都按爆了一个,娴熟的?搓搓搓,同时发出开朗的?笑:“哈哈,顺手的?事!”
第 26 章
小姜氏满头瓜种儿, 发髻粘腻,脸上汁水横流,衣襟上全是黄色的汤水。
淮安侯夫人亦是如此。
淮安侯小心翼翼的抖落头顶的瓜种, 抓虱子似的一个个往下顺……
乔翎面无表情的在吃瓜,冷酷无情的抛下一句:“等着吧, 我?的讼师会跟你们谈的!”
再见梁氏夫人瑟缩着站在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遂问道:“婆婆, 你吃瓜吗?”
梁氏夫人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道:“吃!”
从乔翎手里接过一半瓜,咔嚓咔嚓吃了?几口, 她才大梦初醒般的问:“你还?有讼师?”
乔翎理直气壮道:“就?是?没有, 才叫他们等?着的!”
梁氏夫人:“……噢。”
两位霸天坐在栏杆上“咔嚓咔嚓”的吃着瓜,几名受害者在旁边抖啊抖。
这时候又一排侍女打?这边路过, 乔翎毫不犹豫的把她们叫住了?:“把瓜留下, 人都走吧!”
几个侍女犹犹豫豫的看着这边的满地狼藉,瑟瑟发抖的看着几位宾客, 战战兢兢的放下瓜盘, 逃命似的跑了?。
梁氏夫人都有些怕了?, 小声道:“我?说乔霸天啊, 差不多就?得了?……”
乔翎冷笑一声:“按都按了?, 按几个还?有区别吗?”
梁氏夫人心说:“这倒也是?!”
便不再劝了?。
婆媳俩在寂静的夜色里吃着瓜, 几位宾客在寂静的夜色里抖着瓜种, 终于匆匆去换了?衣裳的姜裕带着大夫往这边来了?, 打?眼一看, 齐齐沉默了?下去。
姜裕迟疑着上前去,看着满地狼藉:“这是?怎么了?……”
小姜氏终于见到了?一个可以讲理的人, 不啻于在落水之?后发现了?一根可靠的浮木。
她哽咽着说:“哪有这样的……”
话音未落,就?见乔翎从栏杆上暴起,极其暴躁的在她脸上按爆了?一个瓜!
“砰”的一声脆响!
所有人的神经都跟着狠狠跳了?一下!!!
小姜氏:“……”
姜裕:“……”
大夫们:“……”
香瓜的汁水阴暗的在黑夜里流淌。
小姜氏痛哭出声。
乔翎先?告诉呆若木鸡的姜裕:“就?是?你刚刚看见的这样。”
又扭头看淮安侯夫妇:“怎么,两位不替她主持一下公道吗?!”
淮安侯夫妇瑟瑟发抖,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乔翎冷笑了?一声,脱掉身上新郎官的外袍,兜住剩下的所有瓜,拎起来沉甸甸的背在肩后,满不在乎道:“走吧,别叫前边的客人们久等?了?,今天我?成婚呢。”
走出去几步,发觉没人跟着,又回头恶狠狠的说:“走啊!愣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们吗?!”
众人心绪各异的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前厅,那过于惹人注目的形容,就?好像是?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似的,由近及远,满堂的宾客们都逐渐沉默了?下来。
淮安侯夫人见到了?越国公府之?外的人,只觉得终于从一座恐怖幽暗的地府里逃到了?光明?灿烂的人间,当?即如?先?前小姜氏一般痛哭出声:“荒,荒唐啊,居然有这么刁蛮无礼的人……”
大公主瞧着那三?人此时难以简单用“狼狈”二字来描述的形容,再看乔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好像装载了?很多东西的背包,实在觉得奇怪,蹙眉同身边的驸马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乔翎重操旧业,当?众从自己那简陋的背包里摸出来一个瓜,众目睽睽之?下按在了?淮安侯夫人头顶!
“砰”的一声炸响,瓜种儿跟汁水喷溅出来!
所有人都狠狠的震动?了?一震!!!
淮安侯夫人再也绷不住了?,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皇室宗亲们:(°д°)!!!
勋贵们:(°д°)!!!
文?武官员们:(°д°)!!!
安静.jpg
唐无机向来都是?持重之?人,宦海浮沉几十年,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在其数,但这种大风大浪……还?真是?没见过!
他愕然的张着嘴,竟然没有能力恰到好处的给予反应。
底下的人不敢贸然做声,中层的人为乔翎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魄所摄,不敢作声。
几位宰相对视几眼,看唐无机已经宕机,头顶几乎都要冒烟了?了?,只得干咳一声,满心无奈的站了?出来。
中书令俞安世好声好气道:“越国公夫人,我?们有话好好说,说起来,今天还?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闹不愉快嘛……”
乔翎嘴里嚼着一口瓜,一边嚼,一边面无表情道:“这位相公,你扪心自问,今天的不愉快还?不够多吗?”
俞安世:“……”
俞安世沉默了?几瞬,又说:“哎,人还?是?要看开一点的……”
又疯狂的给一边的同僚柳直递眼色。
柳直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来,客气道:“越国公夫人,咱们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方才李家的事儿不是?已经敲定了?吗,这又是?怎么了??”
乔翎转目看淮安侯:“你来说。”
淮安侯头发湿漉漉的,吧嗒吧嗒的往下滴着汁水,脸上还?密密麻麻贴着几十个瓜种儿,饶是?好脾气,也有点绷不住了?:“我?说越国公夫人……”
乔翎反手往他头顶按了?个瓜,极其暴躁的道:“我?让你说事情原委,没让你审判我?!再不说砸爆你,说!!!”
淮安侯:“……”
满堂的宾客们:“……”
淮安侯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头顶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往下流。
他更委屈了?,但是?又不敢不听?,终于还?是?断断续续的讲了?方才之?事的原委:“府上侍从道是?我?夫人遇上了?些事情,请我?过去看一看……”
又说了?小姜氏的事情,倒是?没有添油加醋:“我?觉得,李夫人大抵是?头脑昏沉,所以才误会了?。”
梁氏夫人听?他说完,也颔首附和:“就?是?这个样子。”
俞安世倒是?没有妄下定论,先?叫大夫:“给李夫人诊脉,再看看李夫人后脑处是?否有伤口。”
大夫上前查看,不多时,迟疑着道:“李夫人心内郁结是?真,后脑处……没有伤处,倒是?头发里掺了?很多瓜种儿……”
小姜氏听?到此处,只觉悲从中来,又一次痛哭出声。
围观群众:“……”
俞安世也觉得头疼,当?下叹口气道:“既然如?此,越国公夫人生气,也不为怪,先?前一场龃龉,两家本就?有怨,李夫人吐血之?后,言辞暧昧,的确有暗语中伤越国公府的意味……”
小姜氏只是?痛哭,并不做声。
继而俞安世继续道:“李夫人行事有不妥之?处,越国公夫人行事过激一些也就?罢了?,但淮安侯夫妇又有什?么过错呢?夫人以瓜……嗯……只怕也有些过火之?嫌吧?”
大公主忽的出声:“事态未明?之?时,淮安侯夫人就?抢先?给越国公夫人定了?罪过,难道不是?有过在先??要说谁对谁错,怕也难分吧?”
俞安世看了?她一眼,拱了?拱手,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
淮安侯夫人却拉住丈夫手臂,愤愤道:“我?算是?自取其辱,但家夫有何过错,要蒙受如?此羞辱?这总该是?说不过去的吧?!”
大公主定定看她一看,眸色难言。
乔翎却已经开口:“你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
淮安侯夫人冷笑一声,胡乱抹了?把脸,道:“既然如?此,你还?不马上向侯爷磕头赔罪?!”
乔翎反手一个瓜按在她脸上,却是?面朝淮安侯,诚心实意的道:“对不住了?淮安侯,是?我?太癫了?,我?脑子有病,你能原谅我?吗?”
淮安侯夫人呆若木瓜。
淮安侯再一次被瓜种溅到身上,又气又怕:“你……”
梁氏夫人都有点怕了?,悄悄拉她衣袖:“别,别砸了?乔霸天,我?害怕……”
乔翎健康的笑:“哈哈,没事儿,我?很好啊,婆婆,你看我?多精神!”
梁氏夫人:“……”
柳直头疼道:“越国公夫人,你做的太过火了?!”
乔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去,大声道:“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位相公,你们看着办吧!”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瑟瑟发抖的淮安侯夫妇和尤且在抽泣的小姜氏,一边冷笑,一边朝那三?人身上疯狂砸瓜,惹的几人齐齐跳了?起来,满厅瓜种儿四?溅:“今天是?我?成婚的大好日子!而你们,叫我?成为了?整个神都的笑话!”
“不过没关系,笑话就?笑话吧,我?认了?!”
“只是?你们给我?小心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乔翎环视周遭,气势之?盛,被她扫到的人都不由得错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反正已经是?笑话了?,我?是?不吝于再拉几个人下来,跟我?一起做笑话的!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满室寂静。
【非静止画面】
【非静止画面】
【非静止画面】
终于还?是?宰相们被迫要撑起局面来。
俞安世再三?斟酌着语气,力求不要刺激到对面的爆瓜狂战士,叫对方顺手给他一下。
对对方来说,这只是?顺手的事,但对他而言,却很容易就?会成为一生之?中难以忘怀的痛——天知道,他跟皇帝说话都没这么小心过!
他说:“越国公夫人,你先?冷静一点,起码别用瓜砸我?!我?是?无辜的!李夫人还?算情有可原,但淮安侯,就?真是?说不过去了?,除非你道歉,他愿意谅解你——”
乔翎大吼一声:“不道歉!!!”
淮安侯夫人满头滴答滴答,同样怒吼一声:“不谅解!!!”
两看生厌的对视几眼,乔翎毫不迟疑的又给了?他们夫妻俩一瓜!
俞安世:“……”
俞安世从脸上摸下来一个溅上去的瓜种儿,笑的很狰狞:“既然这样,这种纠纷就?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还?是?让专业的人来解决问题吧——京兆尹何在?还?不速速前来裁决!”
说完,毫不犹豫的遁回人群了?。
乔翎摸着背包里的瓜往客席那边张望,面目狰狞,一声咆哮:“京兆尹何在?!”
被她视线扫到的人像潮水一样惊恐的低下头去。
京兆尹太叔洪稍显瑟缩的站起身来,先?说:“其实论辈分,越国公夫人该称呼我?一声表姨夫的——我?们有亲戚,以后还?要见面,你冷静点,不要用瓜砸我?!”
乔翎疑惑地看向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头疼的告诉她:“太叔洪的妻子是?韩王的女儿,那是?我?的表姐妹,之?前在淮安侯府的时候,你不是?见过吗。”
乔翎会意的“哦”了?一声。
继而就?听?太叔洪直截了?当?的问:“越国公夫人是?一定不会赔礼道歉的,是?吧?”
乔翎铿锵有力道:“当?然!”
太叔洪又问:“淮安侯夫妇也是?一定不会谅解的,是?吧?”
淮安侯夫人怒道:“你是?希望我?说出来,她再给我?一瓜吗?!”
乔翎有呼必应,顺手给了?他们夫妻俩一下。
太叔洪无视了?那句话,麻利的做出判决:“依据本朝《民法例律》,越国公夫人作寻衅滋事论,着赔偿银五百两,拘留三?日,双方如?有异议,请在三?日内向京兆尹府发起申诉!”
说完,当?即转身离开:“我?衙门里还?有点事儿,这就?走了?!”
淮安侯夫人勃然大怒:“凭什?么?!她叫我?们如?此颜面扫地,居然只需要拘留三?天?!!”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凭什?么要拘留三?天?他们又没缺胳膊少腿儿!”
又向淮安侯夫人怒目而视,说:“别忘了?,你们还?有五百两银子呢!”
淮安侯夫人怒道:“我?缺这五百两银子吗?!”
梁氏夫人凉飕飕的道:“这可不好说……”
……
新房里。
姜迈头上的盖头还?没揭开,正靠在软枕上,百无聊赖的数着时辰。
总觉得过去很久很久,按理说,新妇该过来了?才是?。
怎么还?没回来?
姜迈心下疑虑,新婚之?日,又不好自行起身,亦或者先?揭了?盖头。
这时候,有侍从来禀:“夫人身边的张小娘子来了?。”
姜迈略略一怔,继而说:“请她进来。”
张玉映入得门去,隔着一重帘幕,期期艾艾:“国公,我?是?来告诉您,夫人她临时遇上了?一点事情,怕是?,嗯……过不来了?,您先?歇息吧……”
过不来了??
姜迈心觉诧异:“夫人喝醉了??”
张玉映艰难的摇头:“那倒没有。”
姜迈又问:“难道是?要留客一夜,通宵达旦畅饮?”
张玉映艰难的摇头:“那倒也不是?。”
姜迈难免觉得困惑:“那到底是?怎么了??”
张玉映:“……”
张玉映扶额道:“哎,夫人,夫人她落网了?……”
第 27 章
乔翎衣服都没换, 就被人领到了京兆狱。
负责看守的狱头一看她身上衣着,就知道不是寻常犯人,再看领着她来的人居然是京兆尹太叔洪, 赶忙正了神色:“大人!”
太叔洪这会儿也头疼呢——想他在神都多年,什?么人物没见过?
可?到了今天, 也得一笔一划的在心里那本记账册立加上爆瓜狂战士、越国公夫人乔翎的大名!
更何况两家还有?亲戚呢,以后免不了有?所来往……
太叔洪按捺住叹一口气的冲动,告诉狱头:“这位是越国公夫人。”
狱头着实吃了一惊, 回神之后,赶忙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又奇道:“大喜之日,夫人怎么往此处来了?”
太叔洪没说话。
乔翎开?朗的笑:“哈哈, 犯了点事, 来蹲两天!”
狱头:“……”
狱头欲言又止,看向太叔洪。
太叔洪不胜头疼的告诉他:“越国公夫人犯了点事, 按律拘禁三天, 帮她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吧,有?事多照应几分。”
狱头满口应下:“是, 小人明?白的。”
太叔洪安顿好?了, 这才转眼看乔翎:“越国公夫人, 那我这就走了?”
乔翎彬彬有?礼道:“姨夫慢走。”
太叔洪默了一下, 心说在厅堂里砸瓜的时候你要有?这么客气, 那该多好?。
再度暗叹口气, 朝她摆摆手, 走了。
狱头领着乔翎往里边去。
监狱这地方, 人情世故比外边只?多不少, 做久了狱卒的人,更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对?什?么人该有?什?么样的态度。
那种?确凿无误要死透了的,可?以使劲儿敲一笔油水,那种?似是而非事情的,态度上就要稍稍客气几分。
而对?于?乔翎这种?只?待三天,出去之后还是正一品诰命夫人的,最好?是供起来。
尤其?这还是京兆尹的亲戚……
狱头亲自领着她往监狱里边走:“那边僻静,有?什?么需要的,夫人只?管吩咐……”
……
越国公府,时过半夜。
客人们陆陆续续都走了,仆从们将杯盘狼藉都收拾了出去,只?留下越国公府自家人聚在一处,面面相觑。
姜二夫人:“哎。”
广德侯夫人:“哎。”
姜裕:“哎。”
大婚之日,新婚之喜,新郎在卧病,新妇在坐牢……
这样的婚礼,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起码也是前无古人了。
几个?人无言的坐了会儿,姜二夫人问姜裕:“你母亲呢?”
姜裕小声说:“嫂嫂那边的亲戚还没走,我娘敬酒去了。”
姜二夫人这一日先是忙昏了头,继而是惊呆了脑袋,这会儿听姜裕提起,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这原也是应有?之份。”
再想起来今日小姜氏欲言又止的那句话,又觉忧虑,示意?姜裕去外边盯着侍从们扫尾,自己则低声问广德侯夫人:“今日三妹妹……李夫人说的那话,可?别叫你们夫妻俩生了嫌隙。”
广德侯夫人淡淡道:“嫂嫂只?管放心,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姜二夫人见她自若,点点头,没再提及。
梁氏夫人为?人骄纵,但还是很讲义气的,尤其?在乔翎跟太叔洪一处离开?之后,姜裕终于?有?了空暇与母亲私语——她这才知道,原来最开?始撞上小姜氏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倘若不是乔翎跟她的表兄反应的快,这会儿还不定被攀扯成什?么样呢!
婆媳俩既有?先前的交情,又有?今日的渊源,大喜之日,当然也该去见一见亲家的。
陪房在她过去的时候,就给打了预防针,是以当梁氏夫人见到诸多形容各异的女方来客时候,便也不觉得十?分诧异了。
她举杯敬了众人,仪礼周到。
坐在上首的一个?老妇人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手撑着脸,朝她点点头:“阿翎的婆婆,人还不错。”
又问:“怎么不见阿翎人?”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少见的觉得窘迫,笑了两声:“哈哈,遇上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梁氏夫人只?得说:“跟人生了点口角,被拘留了。”
继而便见诸多宾客齐齐笑了起来。
梁氏夫人心觉奇怪: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这时候陪房也还觉得奇怪呢——先前那头戴帷帽,将自己面容遮的严严实实的女郎,这会儿怎么还是戴着帷帽?
这形容来吃饭,真的方便吗?
梁氏夫人虽觉得这群人古怪,但想着自己儿媳妇素日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倒又觉得这事儿不算离奇了,留下说了会儿话,尽了礼节,才与陪房和?侍从们一处离去。
她走之后,那老妇人扭头问那落第?老书生模样的男子:“是不是有?点太为?难孩子了?好?歹也是成婚的日子呢,居然给关进牢里去了,这也太可?怜了一点——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劫狱吧?”
年轻人都开?始起哄:“好?哎,劫狱,劫狱!”
那老书生失笑道:“哪儿能这么做?这点情面还是要给北边的。再则,要真是时时处处都庇护着她,孩子怕也很难真的长大吧?”
那老妇人冷哼一声:“那你还巴巴的跑到神都来做什?么?!”
老书生道:“你不也来了吗?”
两人对?视几眼,齐齐把头扭到另一个?方向去,不说话了。
那头戴帷帽的女郎却?正与向怀堂低语:“那位小姜夫人,身上怕是有?些古怪。”
“其?中大概有?京一语的手笔吧,”向怀堂道:“那边的人,手段再古怪都不足为?奇。”
那女郎说:“公孙宴带人跟着他们夫妻俩去了。”
向怀堂脸上带了点讥诮:“这是神都,北门学士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被人骑到头上了,还两眼一抹黑?”
那女郎微微一默,没有?做声。
……
京兆狱。
狱头带着乔翎一路向东,开?一道闸门之后沿着石阶向下,连下了三层,陆陆续续拐几道弯,绕行几圈,最后来到一间干净宽敞的牢舍外。
他用钥匙打开?了铜锁,拉开?门:“夫人请。”
乔翎往里一瞧,却?见牢舍内桌椅板凳准备的齐全,靠墙的地方摆了张木板床,布置的颇简陋,但就牢狱来说,已经可?以算是相当不错了。
“床褥都是换过的,还算干净,外边有?衙役值守,您需要茶水,就叫他们。”
狱头把牢门锁了,又把钥匙递给她,同时给她指了指方向:“便所在那边,夫人可?以自行前去。”
乔翎心绪复杂的接过那把钥匙,道了声谢。
这时候外边有?人呼唤狱头,他大声应了一句,朝乔翎欠一欠身,匆忙去了。
这地方大抵是关押达官显贵专用的,设置上也没那么冷硬,牢舍的正面是铁栅栏,床褥那一边还用木板挡住了。
铁栅栏对?面是墙壁,另外两面都用木板封死了。
乔翎试着敲了一下,这时候就听旁边有?人问:“你有?事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
乔翎不轻不重的给吓了一跳,赶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想到对?面有?人!”
那人好?像也不轻不重的吓了一跳:“居然关进来一个?女人?!”
乔翎含糊不清的回了声:“啊。”
那人思忖着说:“听声音很陌生啊,只?是关到这地方来,我没道理不认识的……你是谁?”
“好?奇怪,”乔翎说:“你都没跟我说你是谁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紧接着她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正疑惑呢,就听见一阵钥匙插进锁头的声音,再一回头,就见一个?蓄着长须、形容飘逸的中年男子两手环胸,在她牢门前盯着她。
乔翎:“……”
乔翎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
那中年男子哈哈笑了两声:“是个?脸生的小娘子。”
又古怪道:“居然还穿着婚服!”
乔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到那张简陋的床上去坐下了。
那中年男子却?将手撑在她的栏杆上,很感兴趣的道:“叫我来猜猜看——莫非你是越国公夫人?”
乔翎不由得转头看他。
他得意?一笑:“哈哈,我猜对?了!”
乔翎重又把𝔀.𝓵头转了回去。
中年男子急了:“你这小娘子怎么不讲武德,按道理,你该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乔翎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那中年男子便自言自语道:“好?吧,你穿着婚服,又是作男子妆扮,还被关进了我的隔壁,脸又很生,这说明?你嫁给了一个?身体不好?、出身却?足够高贵的人,除了越国公,还会有?谁呢?”
乔翎依旧不理他。
这时候就听见门外响起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很礼貌的说:“小哥,我是来给我们太太送饭的……”
伴随着食盒打开?的轻微声响,乔翎嗅到了一股美妙的饭菜香味儿,肚子马上就开?始叫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想婆婆真是细心体贴,我先前只?喝了一肚子酒,一口菜都没吃呢!
又听那少年问:“我们太太就在里边吗?”
乔翎下了床,抱着栅栏,热情洋溢道:“你们太太在这儿,在这儿!”
这时候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打外边拐进来了,手中提一只?食盒,另一只?手里提一只?酒坛,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看,却?向那中年男子道:“我给您带了您喜欢的醉杏白。”
中年男子随手指了指旁边牢舍:“小奚,你放过去吧。”
乔翎松开?抱着栅栏的手,饥肠辘辘,勃然大怒:“男的叫什?么太太啊!”
那叫小奚的少年放下东西又出来,朝她一瞪眼:“你这娘子是从哪个?乡下来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只?有?受人尊敬、在某个?领域处于?先驱地位的男子,才能被称为?太太——这可?是高皇帝留下的旧制!”
“啊?”乔翎迷糊了:“还有?这种?事?”
那中年男子很感兴趣的贴在她牢舍的铁栅栏上,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说一说嘛,说了我们一起吃饭,同饮。”
乔翎瞥一眼那几样酒菜,意?兴阑珊道:“不说就不能一起吃饭吗?”
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倒是也行,但最好?还是说一说嘛,总得找点东西来下酒的!”
乔翎听了这话,才觉得这人有?些意?思,自己也打开?牢舍的门,到他那边去坐下,继而言简意?赅的把入狱原委讲了。
那中年男子大吃一惊,替她倒了杯酒,继而又津津有?味道:“你好?大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做这种?事!”
乔翎一口将杯中酒饮下,叹一口气:“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又问他:“尊驾是怎么进来的?”
那中年男子轻描淡写道:“跟人吵了一架,我气急败坏之下,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乔翎咋舌道:“啊?这就被关进来了?”
她当即拍案道:“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再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你啐的谁啊?”
中年男子挑起一边眉毛来,朝她眨了下眼……
乔翎肃然起敬,当下毅然举杯:“来干一个?!”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乔翎向那中年男子说了自己名姓,又道:“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子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给她看:“在下卢行卢梦卿。”
乔翎豁然开?朗:“原来是你?!”
她不由得面露惊叹:“我还没到神都的时候,就听车把式提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三都才子……”
又想到先前姜二夫人给她的那本册子,如若没记错的话,这位鼎鼎大名的三都才子此时正为?中书令,既有?三都才子的美名,又做宰相,堪称是文坛政坛两得意?。
此时见到,不禁有?些会意?过来了:“难怪先前在越国公府宰相席上没见到你!”
卢梦卿朗然失笑,一语双关:“今夜越国公府一定很热闹!”
他撕了个?鸡腿,一点也不在意?形象的开?始吃:“去了几位宰相?”
“三位,”乔翎一一数给他听:“有?位唐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门下省的侍中唐无机。”
乔翎说:“还有?位柳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
乔翎再说:“还有?位俞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出身小鱼家的中书令俞安世。”
乔翎“哎”了一声:“小鱼家——”
卢梦卿笑道:“这个?称呼是不是很有?意?思?因为?他姓俞,十?二侯爵之首的中山侯府同样姓庾,为?了区分两家,所以就把中山侯府称为?大鱼家,把俞相公的门户称为?小鱼家了。”
乔翎明?白了,又说:“那这么算一算,还有?两位宰相没去呢!”
“就这些了,”卢梦卿说:“尚书省还空置着一位宰相,右仆射至今无人,倒是还有?一位侍中,即韩晔韩少游……”
说到此处,他神情微黯:“只?是他前不久刚刚被夺了官,正在家闭门自省,当然也去不成了。”
乔翎觑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这事儿同卢相公入狱一事有?关吗?”
卢梦卿脸上笑意?敛起,目光沉郁,点了点头。
乔翎于?是又给他倒了杯酒。
卢梦卿为?之失笑,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乔翎先前连骑马带举行仪式,着实饿了,没见着吃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真的见到,就好?像体内觉醒了一只?饕餮似的,狼吞虎咽的往里炫饭。
反倒是卢梦卿胃口不大,一只?鸡腿捏在手里,细嚼慢咽了半天,也没吃完。
小奚还没有?走,他们说话的时候,就站在一边静静的候着,这回儿看他们说完了,才道:“韩家那边我每天都去一次,衣食都细细的问了,没什?么缺的,倒是韩太太很牵挂太太您,怕您在狱中有?什?么不便……”
乔翎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韩太太”大概是被免职的那位韩相公,而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位太太,这短暂的空档,卢梦卿已经稍显无奈的“哎”了一声。
“少游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操心命。”
他本也是健谈的性格,又与乔翎有?些投契,现下喝一口酒,打开?了话匣子:“偏还是个?倔种?,明?知道有?些事做了会得罪人,但还是要做,明?知道有?些话圣上不喜欢,但还是要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总要有?人去说,去做的……”
看乔翎面露茫然,又失笑道:“我忘了,你初来乍到,想必还不知道他。”
乔翎见他酒杯空了,便又给他倒了一杯,笑道:“卢相公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卢梦卿“唉”了一声:“你可?知道,他这回是为?什?么被罢了官?”
乔翎摇头:“并不知道。”
卢梦卿眉头原本还皱着,看她几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的笑了:“你要是见了少游,或许会合得来,说起来,他被罢官的表面缘由同你进京兆狱的缘由是一样的——他在下朝的时候,抄起笏板把刘大的脑壳打裂了!”
乔翎不由得问:“这个?刘大是谁?”
卢梦卿说:“就是皇太后的弟弟、大公主的外祖父。”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问:“这是为?了什?么?”
卢梦卿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刘大的小儿子向来纨绔,人亦桀骜,几番强抢民女,都被承恩公府想方设法压下去了,这次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掳走官家女,那女郎抵死不从,刘大酒后狂悖,居然将人掐死。”
“事后那家人告到了京兆尹,因为?涉及皇亲国戚,又是承恩公之子、皇太后的亲外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主张杀人者死,然而承恩公之子在八议之内,又是八议之首的‘议亲’,论?定应该杖八十?,流三千里。”
“御史台先前便奏过承恩公府数桩不法之事,这回将先前此子数桩不法之事合订上奏,主张死刑。”
“大理寺就要圆滑的多,一说‘八议’议亲,二说其?人并非主动设计杀人,而是失手杀人,是过失而非故意?,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主张杖八十?,徙三年,重金以偿苦主……”
乔翎默然,继而道:“重金以偿,可?是那女孩子死了啊……”
卢梦卿脸上嘲弄之色愈盛:“此案由少游督办,他力主从御史台之见,裁决刘氏子死刑,奏疏倒是递了上去,最后批下来的,还是从了大理寺的提议。甚至于?承恩公报了幼子惊惧之下卧病,连那三年的监禁,也不知是否能够达成了。”
乔翎听了都觉得生气:“怎么能这样呢?那是一条人命呀!”
卢梦卿有?些无言,又疲惫道:“连苦主都撤诉,接受了这个?结果,旁观人又能怎样呢。”
乔翎脸上神色微动,心内五味杂陈,很能够明?了那位韩相公彼时的心情。
三种?裁决方案递上去,圣上选了最轻的一种?,可?见是有?意?要包庇母家的,苦主家吃的是朝廷的饭,眼见至尊如此作态,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去的女儿,搭上一大家子人的未来吗?
再多的愤懑和?苦涩,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而韩相公他,面对?着偏帮凶手的至尊天子和?张狂得意?的承恩公府,又怎么能去责备失去了女儿、又迫于?形势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苦主呢。
怨气不得发,苦楚不得伸,这才有?了下朝之后的愤然一击吧……
卢梦卿说的不错,乔翎果然很能理解韩相公当时的心情:“换我我也打!”
又说:“我要是个?光棍的话,皇帝我都要过去给他一下!”
他的亲戚是亲戚,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吗?!
乔翎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黯然:“这还是事情闹大了,苦主是官家出身呢,从前没闹大的事情,那些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又有?谁去帮他们呢?”
卢梦卿沉默的听着,一时无言。
牢舍内的氛围有?些沉郁,两人闷闷的喝了口酒。
过了会儿,乔翎问:“刘大死了吗?”
卢梦卿道:“就是前几天的事儿,他要是死了,你应该能接到请柬的。”
乔翎“哎”了一声:“真可?惜!”
想了想,又说:“不过也好?,真要是死了,韩相公的罪责怕就大了。”
卢梦卿就在这时候补了一句:“不过看着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乔翎的心往下一沉:“啊?!”
马上道:“那韩相公怎么办呢?”
卢梦卿于?是就挺起胸膛来,语气轻快道:“这不就到了我出场的时候了吗?”
“当时少游奋力一击,刘大当场就倒下去啦,群臣慌张,自然有?人去请了已经离朝的圣上回来,另有?人去请御医。”
乔翎会意?的道:“圣上一定很生气吧?”
卢梦卿说:“所以我要劝他啊。”
“我就说陛下,韩相公他是正三品的宰相啊,八议之中,也占了‘议贵’这一项,您应该酌情赦免他的,且他的本意?只?是怀着玩笑的心情打承恩公一下,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的?这不是故意?,是失手啊。”
“您能宽恕一个?在外边败坏皇亲国戚声名的纨绔,难道还不能宽恕一个?忠心耿耿、办事牢靠的宰相吗?”
乔翎:“……妙啊!”
又问:“皇帝是怎么说的?”
卢梦卿道:“圣上听完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可?能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吧,但还是说,有?过的是刘氏子,并非承恩公,这不能一概而论?……”
乔翎:“然后呢?”
卢梦卿开?朗的笑:“哈哈,我过去啐了他一口,说陛下,您真是不要脸呢!”
乔翎肃然起敬,马上又帮他倒了杯酒:“干得漂亮!”
卢梦卿哈哈笑着,正待言语,忽听外边传来一阵言语声,夹杂着压低了的询问和?殷勤的回答,一路往这边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
卢梦卿问:“这回总该是找你的吧?”
乔翎忖度着说:“应该是。”
不多时,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狱头很快出现,往乔翎的牢舍里看了眼,见没人,他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
再往旁边一瞧,顿时露出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来。
寻常人进监狱都要郁卒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呼朋引伴了啊越国公夫人……
狱头心下暗暗佩服,又躬下身道:“乔夫人,越国公来了。”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补充一句:“叫我太太!”
继而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这里边多冷啊,他穿厚衣服了没有??怎么也没人劝劝他呢……”
卢梦卿在旁边笑:“你们夫妻俩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是感情倒不错嘛——我没说错吧,见过面了吗?”
乔翎摇头说:“没有?。”
出了卢梦卿的牢舍,她抬头去看,就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阶上传来。
虽然是夏日里,然而地牢阴冷,姜迈围着狐裘,却?仍旧有?长身玉立之感。
那细密的绒毛外露出一张玉石般的面孔,油灯昏黄色光芒跳跃的地牢里,居然像是幽幽的在散着光辉。
又像空谷里一枝脆弱又美丽的兰花。
休休有?容,神姿清发。
乔翎看得怔住。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面。
她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句:“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对?面那枝兰花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打量一下地牢四遭,终于?将目光转到她面上。
语气柔和?,但也无奈:“你怎么搞的呀……”
第 28 章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 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姜迈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也没再多问:“我给你带了些?吃食来, 母亲也帮你准备了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说着,打他后边出来几张熟悉的面孔。
几个侍女去替她铺床, 枕头褥子都是新的,香炉都给带过来了。
张玉映提着食盒在后边,瞥一眼卢梦卿牢舍内的情状, 便会意的过去,向他行?个礼,继而将带来的酒菜依序摆到?桌上。
卢梦卿稍显诧异的看着她:“这不是张小娘子?你怎么……”
张玉映告诉他:“乔娘子是我的主人。”
乔翎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 回头纠正她:“是朋友!”
张玉映眉宇含笑, 深深看她一眼,附和道:“对, 是朋友。”
卢梦卿轻轻“哦”了一声。
再瞟一眼张玉映摆到?桌上的盘子, 不由?得眼眸微亮:“张小娘子的切脍,神都谁人不知?”
张玉映闻言笑道:“明?日我多切些?给明?公送来。”
卢梦卿笑着称谢, 又招呼她和姜迈入席:“有缘相见?, 何不共饮一杯?”
那二人还没说话, 乔翎便先给拒了:“这儿有点冷, 国公怕是受不了呢。”
又向姜迈认真道:“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吃睡不愁, 还有卢相公作伴, 并没吃什么苦。你赶紧回去吧, 三天很短的, 一眨眼就过去了。”
姜迈眸光温和的看着她:“后不后悔?”
乔翎马上摇头,铿锵有力道:“不后悔!”
姜迈脸上浮现出薄薄的一丝笑:“那就好。”
他彬彬有礼的向卢梦卿一欠身。
身形瘦削的人, 弯腰的时候也像是一棵竹,最后看了乔翎一眼,转身离去。
张玉映落后几?步,依依不舍:“娘子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不然我留下来照顾您吧……”
乔翎说:“你在这儿,谁去给我切鱼?快走,快走!”
张玉映既觉好笑,又有些?无?奈,终于说:“明?日我再来看娘子。”
乔翎已?经朝她招手了:“再见?!”
越国公府的人走了,卢梦卿一边吃鱼,一边问乔翎:“张小娘子怎么到?了你这儿?”
乔翎大喊一声:“给我留点!”
然后赶忙重新回到?了饭桌前,吃饭间隙里将自己同张玉映的缘法说与?他听?。
卢梦卿肃然起敬:“冒着得罪一位朝廷亲王的危险,也要将人救下,怎么不能说是清正之士呢!”
马上举杯敬她:“就为此事,夫人便当得起一声太太!乔太太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乔翎醺醺然的受了这具褒赞,又有些?愤懑不吐不快:“承恩公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鲁王难道就是?韩相公能当庭砸破刘大的头,可?庇护鲁王的那个头,又由?谁来砸?!”
倘若坐在她面前的是别人,这时候大抵已?经上前来堵她的嘴了,可?这回儿坐在她面前的是卢行?卢梦卿,不是别人。
是以其人在叹息一声之后,却反而将话题重又转到?了前不久因为庭上愤然一击而被罢职幽禁的韩晔韩少?游身上:“你该记得,我先前说,少?游之所?以被罢职,表面上的原因是因为朝上的那那一击?”
乔翎马上道:“那实际上的缘由?呢?”
卢梦卿反问她:“你可?知道自古至今,天子治国、百官理事,政治上的思维经历过几?次变迁吗?”
乔翎思忖几?瞬,有些?迷糊的摇了摇头:“卢相公,这个话题有点太大了……”
卢梦卿告诉她答案:“两次。”
“第一次,是人从混乱的神、日月山河、祖先、巫、仙、妖崇拜当中挣脱,构建出了一个能够自洽的政治理论体系,这个体系的核心就是‘天人感应、五德始终说’。天子是上天之子,他从一种绝对超乎人的领域获得统治万民的合法性。”
“第二次,是在若干年之后。几?位士林名宿对佛、道、阴阳家,乃至于谶纬之说进?行?了大规模的批判,力主将神学?之说从当世摒弃,他们构建起了新的体系——‘王者仁政说’。”
“简而言之,就是政治是人间的事情,与?神无?关,与?其关注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不如将目光放在‘人’本身,这当然也是一种极大的‘仁’了。”
乔翎聚精会神的听?着,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见?卢梦卿停口下筷,这才问:“这两次变革,同韩相公被革职的真实原因有什么干系呢?”
卢梦卿神色有些?沉重,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钦佩。
将口中鱼肉咽下之后,他告诉乔翎:“因为少?游他作为当世士林之首,有意发起第三次变革。”
乔翎顺着前两次的思绪往下想,若有所?悟:“第一次是以神来确定人间天子的地位,第二次是将神摒弃到?政治体制之外,如今韩相公想要发动?第三次变革……”
“卢相公的意思,好像是说,这场即将到?来的变革,才是韩相公被罢职的缘由?。”
“而之所?以说起这件事,却是因为我谈及了鲁王和承恩公之子的不法行?径,乃至于权贵和皇亲对于罪恶的包庇……”
乔翎想到?此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难道说,韩相公他想把皇帝从政治体系当中剥离出去?!”
卢梦卿着实吃了一惊!
“乔太太!”
他瞠目结舌,又叫了一声:“乔太太!”
乔翎还在为韩相公的旷世之想惊叹不已?:“可?惜我从前竟不知世间有这等人,不然,早就该登门拜访了!”
卢梦卿定定的看着她,却是大笑出声:“妙啊,妙极了!我看太太先前好像并不了解这些?,然而我只是提了几?句,你抽丝剥茧,竟然真的想出来了——可?笑许多对此知之甚深的博士官,一不敢作此遐想,二来即便是听?到?了,也要厉声呵斥,以免来日天子问责,受到?牵连。”
乔翎很感兴趣的给他倒了酒:“还请卢相公细言?”
卢梦卿捏住酒杯,却不急于饮下,斟酌几?瞬,方才徐徐道:“少?游他,想要建立起一种以律令为根基、以民生为基础的政权,在最开始的时候,为稳定人心,并不会废黜皇帝,只是会架空皇帝,使其作为国家的一个象征,真正主理政务的,则是宰相们……”
《.并.不.会.废.黜.皇.帝.》
《.只.是.会.架.空.皇.帝.》
乔翎有些?无?言:“我猜天子并不会为没有废黜他而感动?呢……”
卢梦卿耸了耸肩:“我看也是!”
四目相对,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而笑过之后,卢梦卿又有些?黯然:“圣上对此大概早有不满,只是一直引而不发,这回借了刘大的事情发作出来,少?游纵然没有牢狱之灾,但也免不了要被流放出京,我此时身在狱中,不知何时才能离开,当日朝堂之上,或许就是最后的永诀了。”
再一抬头,复又失笑:“罢了,不说这些?,喝酒!”
……
越国公府的这场婚典办得稀碎。
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其实后边也很难有来者了……
不过真的细细论起来,越国公府倒也不算是十分丢人现眼,外边人议论起来,也会说越国公夫人真是性情中人——顶多就是行?为上稍稍有点过激了。
但对于李文和与?小姜氏,舆论上只怕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太麻了。
属于叫人坐在树杈上想到?地老天荒,都想不明?白他俩为什么要这么干的麻。
乔翎跟太叔洪往京兆狱去了,越国公府的人满头大汗的招待宾客,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李文和与?小姜氏,乃至于淮安侯夫妇一起离了场。
淮安侯夫人倒是宽抚小姜氏呢,但小姜氏这会儿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回应对方了,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两方勉强说了几?句,便就此辞别。
说老实话,李文和现在真的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把小姜氏给埋了!
只是出于最后的一点理智,他强行?忍住了,木着脸叫了马车来,心神俱疲的回家去。
李家的门房没想到?自家老爷和夫人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觉得诧异呢,天色已?经黑了,他们甚至于都没发觉小姜氏那满头的瓜种和粘腻的衣裳。
只迎上去,纳闷儿道:“老爷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李文和甩手一记耳光过去:“滚!”
门房呆了一下,心里委屈,但是也没敢吭声,赶紧低下头去,把门给打开了。
里头管事迎出来,也觉不解:“喜宴这就结束了?”
李文和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滚!”
管事捂着脸瞠目结舌。
正房那边,一贯得宠的那个妾侍也过来了——她倒是瞧见?小姜氏头上脸上的狼狈了,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幸灾乐祸来:“哟,姐姐,这是怎么啦?你……”
李文和众生平等的赏了她一个大嘴巴子:“你也滚!”
那妾侍愣住了,捂着脸,委屈道:“老爷,你怎么……”
李文和反手又给了她一下:“滚!全都滚!!!”
在院子里委屈张望的管事眼见?这一幕,赶忙若无?其事的遁走了。
那妾侍待在原地,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看得出李文和现下的情状不对,也没敢撒娇,怯怯的退了几?步,出门之后快步走了。
李文和心神俱疲的坐在了厅中。
小姜氏麻木的坐在了他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
终于一起哭了起来。
许久之后,李文和终于强撑着往书房去了——他要上表致仕。
与?其等着越国公府联合安国公府翻出来一点他的糟污事把他送上西天,还不如自己主动?点,起码还能落得个最后的体面。
他的行?动?力其实也不算慢了,只是比起来那个妾侍,却还是要晚一步。
打从挨了打之后,那妾侍便觉得事情不对——今天是多大的日子啊,越国公大婚,府上作为正经的姻亲却早早回来了,看起来还都一副接近于魂飞魄散的样子,这不古怪吗?
她心觉不对,思忖了会儿,果断开始打包行?李,将积蓄的银票和金锭带上,当晚就从偏门出了府。
她决定去打探一下消息。
要是没事儿,就再回来。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祸事,那就卷钱跑路!
她又不是奴籍,到?哪儿去混不到?一口饭吃?
公孙宴在屋顶上瞧见?,都忍不住乐了:“这位姐姐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到?哪儿都能过得不错。”
旁边人问:“掌剑,要拿下她吗?”
公孙宴笑道:“她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你拿她干什么?再则,咱们也不是京兆府啊。”
旁边人不由?得嘀咕起来:“这可?不是个安分人,几?次煽风点火,不然李家夫妻俩也不能闹成现在这样……”
公孙宴嗤道:“李文和是白纸吗,小妾怎么涂,他就是什么颜色?小妾叫他去死他去不去啊?”
他反而有点欣赏那妾侍:“上天既不给她一个好的出身,没道理还不许人家奸猾一点啊。”
叫人在这儿守着李家,自己下去找那妾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又神色古怪的回来了。
旁边人问:“说什么了?”
公孙宴道:“我问她,这位姐姐,需不需要我替你找个生计?靠谱的那种。”
旁边人很感兴趣的问:“她怎么说?”
公孙宴肩膀忍不住抖动?起来,笑的声音都开始晃了:“她说谢谢你,小郎君,但起早贪黑的工作实在太辛苦了,我只想不劳而获!”
旁边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文和草拟了致仕的文书出来,默然独坐许久,终于叫了管事过来,吩咐收拾行?装,准备返回老家。
管事情知他今晚癫癫的,也不敢说别的,一叠声应下,转而去操持了。
致仕奏疏批的很快,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
李文和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有满心的疲惫,带上家小,在事发之后的第三天,便启程返回老家。
噢,中途还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那妾侍果断跑路,果然没再回来。
李文和:“……”
李文和什么都懒得说了。
先前经历的打击太大,跑了个妾算什么,浮云而已?。
公孙宴跟着他们一路西行?,倒是不觉枯燥,只觉得小姜氏此时的状态,委实有些?古怪。
变故发生在离京二十多天之后,彼时天降大雨,李家人不得不借宿在一处已?经荒废了的驿馆里,没曾想驿馆里却已?经有一伙儿强人因躲雨而到?此了……
公孙宴匆忙赶到?时,那群强人已?经为一道人所?杀,他不由?得为之吃惊,为那道人——进?门之前,他甚至于没有察觉到?驿馆里还有李家之外的人!
天地之大,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公孙宴陡然见?到?山外有山,也不十分惊奇。
倒是李家的人有些?皱眉,稍显忐忑的道:“尊师拔刀相助,我等感激不尽,只是再如何感激,也没法跟一具棺材……”
他们用眼睛斜斜的去瞟,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情来。
因为那道人并不是孤身来此,在他身后,还背负有一具红木棺材!
雨夜,荒山,废弃的驿馆,满地尸体,还有一个背负棺材的道人……
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李文和申斥家眷:“闭嘴!你们难道没看见?,是尊师救了我们的性命吗?!”
又去向那道人作揖,口中感激不尽。
那道人并不理他,寻了个不漏雨的地方,将那具红木棺椁安置下,这才道:“我喜欢安静。”
李文和起初一怔,旋即会意过来:“尊师宽心,我们一定不搅扰您静修……”
那道人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得出去。”
李文和:“……”
外边雷电轰鸣,大雨瓢泼。
李文和张口欲言:“尊师……”
那道人手扶剑柄,语气毫无?起伏:“不走,就杀掉你们。”
李文和连个磕巴都没打,便果断道:“这就走,这就走!”
那道人却在这时候又出声了。
他指了指小姜氏:“把她留下。”
李文和惊住了,张口欲言,那道人却已?经朝公孙宴道:“你是为她而来的吧。”
公孙宴短暂一怔,继而上前去深施一礼:“还请尊师教?我!”
……
公孙宴带着小姜氏,离开了那座废弃的驿馆。
馆内便只留下那道人,与?他背负来的那具红木棺材。
门外大雨滂沱,风声大作。
那道人的声音却柔和了起来。
他手扶在棺椁上,低声说:“我们到?河州了,琦英。”
……
河州某处。
钟声传来,无?数个齿轮有条不紊的开始运转,一份文书经由?密道几?转,颠簸流离,驶向他方。
神都,西市。
账房先生将挂在脖颈处的那副水晶眼镜戴上鼻梁,像是阅读一本闲书似的,打开了伙计递过来的那份文书。
“可?以驭使魂魄的傀儡术吗……”
他不由?得叹息起来:“先古时候留给他们的余泽,实在过于丰厚了。”
……
神都,京兆狱。
乔翎是个健谈之人,卢梦卿也亦如是,乔翎爱吃,卢梦卿也亦如是。
两人先前说的烦心事已?经够多,讲完韩相公之后,便默契的不再提及,一边喝酒,一边将话题转到?别处去。
来给卢梦卿送酒菜的那个名叫小奚的少?年站在牢外,神情无?奈。
只是看自家太太自打入狱之后少?见?的开怀,便也就只是无?声的轻叹口气,继而将自己预备着之后给太太喝的醉杏白送了过去。
等两人喝完,又送了越国公府送来的美酒过去。
牢舍内,两人正鬼迷日眼,聊的热火朝天。
卢梦卿说:“这醉杏白其实也算是好酒了,但却不如我在南边曾经喝过的九洲春色……”
乔翎说:“我在老家喝过特?别好的猴儿酒!”
卢梦卿欣羡不已?:“猴儿酒?可?遇不可?求啊!”
乔翎很热情的说:“我还会酿,出狱之后就给你酿!”
卢梦卿说:“好酒需要好泉,神都附近可?没什么好的泉水。”
乔翎说:“我师傅给我带了一罐惠山泉水来!”
卢梦卿听?得心动?起来:“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好水啊!”
又借着几?分醉意,毛遂自荐:“某烙得一手好饼,出狱之后烙给你吃!”
乔翎将信将疑,大着舌头问:“饼能有什么好吃的?”
“这就是你不懂了!”
卢梦卿立时道:“这法子还是我从别人那儿学?来的,将面粉细细的筛了,加一点猪油,一点白糖,炒香了的山核桃磨成粉加进?去,最后……”
乔翎道:“下锅去烙?”
“哈哈,我就说你不懂!”
卢梦卿洋洋得意道:“要准备一口平锅,将鹅卵石清洗干净铺上,抹一层油,铺上去烤!最后饼面崎岖不平,外边酥脆,内里柔香——再加上少?游炖的鸡,举世无?双!”
乔翎听?他说着,脑海里想着,口水哗啦啦的往外掉:“一定很好吃!”
卢梦卿用力的附和她:“真的很好吃!!!”
乔翎愁苦不已?:“可?惜吃不到?!”
卢梦卿醉醺醺的站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你做——小奚,去烧火!”
小奚:“……”
坐牢不喝酒,喝酒别坐牢!
他着实无?奈:“太太,时辰太晚了,不方便。”
卢梦卿怒道:“我的朋友想吃,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去烧火!”
小奚:“……”
乔翎动?容不已?,霍然起身:“大哥,以后我管你叫大哥!”
卢梦卿听?罢声音更大一点:“小奚,去烧火!”
小奚:“……”
小奚看着这两个酒蒙子,由?衷的叹一口气,不得不点破道:“太太,别闹了,坐牢呢。”
卢梦卿大为伤怀:“啊?!”
乔翎大为伤怀:“啊?!”
两个人萎靡又忧伤的坐了回去。
小奚暗松口气。
过了会儿,小奚忽然听?见?乔家太太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大哥,你真不行?,我不想管你叫大哥了,以后你管我叫大姐吧,我叫你二弟。”
小奚在旁听?着,额头上开出来一朵十字小花。
卢梦卿慢了半拍,茫然的说:“啊?!”
乔翎说:“我带你去找韩相公,你管我叫……”
卢梦卿:“大姐,我是二弟啊大姐!”
小奚:“……”
小奚急了:“喂,你别乱教?我们太太啊!”
那边乔翎已?经鬼迷日眼、大着舌头开始说:“我进?来的时候,倒是记住下了几?层,转几?道弯,走多少?步了,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巡逻的时间,也不知道神都卫戍巡夜的时间……”
卢梦卿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我知道。我们又没什么大罪,是以这边管的很松,晚上有两个时辰的空档。外边卫戍巡夜的时间,我也知道……”
乔翎又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我也不知道去韩相公家的路怎么走……”
卢梦卿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我先前没来过京兆狱,不知道怎么从这儿去少?游家,但是小奚肯定知道!”
小奚:“……”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莫名其妙的开始做什么越狱计划啊!!!!
更不要把无?辜的人拉到?你们的越狱计划里啊啊啊啊!!!!!
……
三更半夜。
韩少?游摇着辘轳,从井里边打上来一桶冷水,阴着脸想要泼到?对面两个醉鬼身上。
小奚赶忙拦住了他:“韩太太!”
他说:“好生回去,或许还能遮掩过去,衣服要是湿了,回去叫人看见?,怕就说不清楚了……”
韩夫人在旁也劝:“哎呀,人家好歹是一番心意嘛!”
韩少?游于是铁青着脸从屋里拿了两个碗出来,盛了凉水,兜头泼到?两人脸上了。
乔翎打个激灵,抽了抽鼻子,狐疑不定的打量四遭。
卢梦卿迷迷瞪瞪的叫了声:“少?游啊……”继而忽然惊醒!
乔翎大吃一惊:“这就是韩相公?!”
卢梦卿下意识的回答了:“是啊,这就是少?游……”
乔翎“哎呀”一声,打量着周围稍显简陋的院落,惊诧之余,钦佩不已?:“韩相公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居然敢去劫狱!”
小奚:“……”
韩夫人:“……”
韩少?游:“……喂!”
韩少?游勃然大怒,火冒三丈:“你别胡说啊!!!”
第 29 章
深更半夜, 韩家夫妇原本已经歇下,听见外?边有?些动静,起身去看, 因?而见到了几位不速之客。
小奚带着两个醉鬼,头大如斗, 讪讪的朝他?一笑。
韩少游:“……”
韩少游惊骇不已,左右看看,瞠目结舌:“怎么回事?!”
小奚言简意赅的将事情原委说了。
这才有?了后边那两碗泼到脸上的冷水。
乔翎从迷迷瞪瞪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 打个激灵:“天?,我?怎么出来的?!”
卢梦卿从迷迷瞪瞪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打个激灵:“天?, 我?又是怎么出来的?!”
韩少游恨铁不成钢, 想要发怒咆哮,考虑到左右四邻, 到底压低了声音道:“赶紧回去, 别?叫人发现了!”
卢梦卿觑着他?的脸色,挣扎着说?了句:“炖鸡……”
韩少游大怒:“什么炖鸡?我?看你们俩像炖鸡!”
乔翎耷拉着脑袋, 卢梦卿垂头丧气, 像是两只斗败的公鸡, 讪讪然的从韩家出去。
韩少游面黑如碳, 韩夫人倒是忍俊不禁, 披上衣服, 却问?:“回去睡会儿?”
韩少游“唉”了一声, 无可奈何道:“家里还有?鸡没有?啊?”
韩夫人便会意一笑, 说?:“还有?两只呢。”
韩少游心烦意乱的摆摆手:“……我?去杀一只。”
……
卢梦卿记得神都夜间巡游卫戍的值勤换班时间, 乔翎记得从京兆狱门口到自己牢房的路线。
小奚提心吊胆的跟在后边,打着送酒的名义调开了守门的狱卒, 余光瞥见那两道身影烟一样的飘了进去,这才勉强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不到两个时辰,乔翎与卢梦卿去而复返,重新回到熟悉的牢舍内,呆坐几瞬,四目相对,忽然间齐齐大笑起来。
乔翎笑完又说?:“我?早先见过韩相公呢,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他?身份,他?大概也不认得我?。他?喜欢穿一身布衣,到民间去跟底层的百姓闲话。”
卢梦卿道:“你今晚没能进屋用茶,所以自然也就见不到,他?厅中楹柱上贴了一副对联——知屋漏者在宇下,知失政者在草野。”
乔翎由衷道:“韩相公是个好官啊!”
这时候就听楼梯处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锁链声,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回床铺上倒下,开始睡觉。
不多时,便听有?脚步声近了,巡夜的狱卒托着簿册过来,打眼瞧过之?后,面带几分薄薄困意,开始记录:
七月十九日夜,寅时初,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在最后具了名。
又循着楼梯,重新登了上去。
换值的时间到了,一本本簿册依次送到了狱头处,他?状似认真的收了搁在手边,等人都出去之?后,转而就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不同?于朝中的文武官员,狱头乃至于狱卒的差事,很多都是世袭的。
毕竟正经的官宦看不太上这地?方,一来名声不好听,二来是真的难捱,在监狱里呆久了,即便不是坐牢,身上也难免平添几分戾气,人亦阴沉。
狱头的祖父也曾经做过狱头。
也是祖父说?,人有?时候没必要活得太认真,该偷懒的时候就得偷一下懒。
又悄悄告诉他?,其实监狱里大多数值守的狱卒都只是走?个形式,真正发生剧烈变故时,能在第一时间发起警报的,反而是狱头值舍里窗户正对着的那两面嘲风镜……
狱头想象不出那两面嘲风镜会如何发出警报。
因?为他?在这京兆狱待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越狱亦或者劫狱事件。
不过应该是真的吧,他?想。
阿翁总不会骗自己的孙儿。
夜色之?中,那正对着窗户的两面嘲风镜像是一双银色的眼睛,静悄悄的望着这边,寂寂无声。
狱头不由得又打起瞌睡来……
……
乔翎昨日实在是有?些累了,先是婚礼,再是化身爆瓜狂战士,进了监狱还忙里抽闲小小的越狱了一下……
她也不是真正娇养着长?大的孩子,什么地?方都睡过,是以并不觉得这牢舍简陋,躺在那张硬床板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倒是卢梦卿,大抵是心里忧虑的事情多,早早地?醒了。
听隔壁没有?动静,他?也不做声,只是枕着自己的手臂,默默的对着天?花板出神。
这时候就听外?边楼梯间那儿传来狱卒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稍显嘈杂的脚步声。
卢梦卿便知道是有?人来了,奇的是说?话的声音很陌生,不是他?所熟悉的人,也不像是越国公府的人……
卢梦卿坐起身来,就见两个狱卒在前边引路,皆是面有?难色。
后边的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手中丝帕掩在鼻子上,嫌弃的打量着四遭,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快意跳跃。
卢梦卿认出来这是谁了,当然也就明白她为何而来了。
是以等到来人到了旁边那间牢舍之?后,他?下了塌,到铁栅栏处去,靠在上边,极客气的叫了声:“淮安侯夫人。”
淮安侯夫人是来寻乔翎晦气的——昨日一场爆瓜狂战,他?们夫妻俩的脸都丢尽了!
上一句话,绝对没有?任何的夸张成分!!!
这会儿姓乔的进了监狱,她不赶紧来得意一下,更待何时?!
冷不丁听人叫了自己一声,淮安侯夫人倒是一怔,转目看见卢梦卿,倒是露出个笑容来:“原来是卢令君。”
卢梦卿朝她点一下头,继而轻轻说?:“回去吧,别?闹。我?大姐睡觉呢。”
淮安侯夫人:“……”
头顶缓缓打出来一个问?号。
她茫然道:“哈?!”
卢梦卿于是便重复一遍:“回去吧,夫人。亲故探监,还算是有?个由头,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这不合流程,闹起来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淮安侯夫人愣了几瞬,脸上笑意顿失,语气冷硬起来:“我?说?卢太太,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再不走?,等我?出去,一定给淮安侯一点颜色看看。”
卢梦卿倚着自己牢舍的铁栅栏,语气平和:“夫人,你也不想你丈夫因?为你的缘故,在朝堂上举步维艰吧?”
淮安侯夫人:“……”
淮安侯夫人听得心里一酸,倒是想放句狠话,争一争气势,然而想到三都才子卢梦卿在士林当中的号召力和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到底没敢。
她洋洋得意的来了,唯唯诺诺的走?了。
到京兆狱外?边叫夏天?的暖风一吹,不禁潸然泪下:“世间的王八蛋怎么这么多啊!”
乔翎睡得迷迷瞪瞪,就听有?人在叫自己:“乔大姐,乔大姐?起来吃鸡了!”
乔翎头发乱糟糟的,老大不痛快的坐起来:“别?叫我?乔大姐!听起来好老!”
卢梦卿哈哈大笑:“是你说?要做我?大姐的啊,你又姓乔,不叫你乔大姐,叫什么?”
他?用瓷汤匙敲着桌上的瓦罐道:“少游炖了鸡叫小奚送来,快来趁热吃!”
乔翎麻利的下了床,开锁到卢梦卿那边去,这会儿功夫,卢梦卿已经替她倒了一碗汤出来:“先喝点热的,垫一垫肚子。”
乔翎端起来喝了一口,便觉鲜爽,反倒不舍得一气儿喝完了。
又啜了几口,才说?:“叫我?大乔——从前是不是有?个美人儿叫大乔来着?”
卢梦卿点点头,从善如流:“好的,大乔!”
乔翎又说?:“这只鸡炖的这么入味,想必我?们刚走?,韩相公就开始生火了……”
卢梦卿道:“少游他?就是这个样子。”
乔翎默默的将碗里的汤喝完,说?:“喝了韩相公的汤,那就是韩相公的朋友了,话说?刘大要是死了,承恩公府的人会不会去找韩相公麻烦啊?我?找我?的朋友去帮他?!”
卢梦卿举起汤碗。
乔翎会意的伸手过去,用手里的汤碗跟他?碰了一下。
……
第二天?韩少游一出房门,就发现院子里多了个抱剑的少年,身着白衣,腰间束一条金带。
韩少游着实吃了一惊,倒是还沉得住气,近前去客气的拱了拱手:“尊驾是?”
那少年向他?行礼道:“在下姓向,名怀堂,明尊有?礼。”
韩少游微微颔首:“怀堂来此,意欲何为?”
向怀堂道:“受人所托,来保护明尊一段时间。”
韩少游毕竟机敏,心思闪动,很快猜到:“难道是受越国公夫人所托?”
向怀堂点头。
韩少游心下微奇,又觉动容:“我?跟越国公夫人都没说?过几句话呀!”
向怀堂说?:“相逢何必曾相识。”
韩少游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对着他?看了几瞬,倏然笑了:“越国公夫人是梦卿的朋友,竟将梦卿的朋友也当成朋友照拂,怎么不能说?是君子呢?怀堂是越国公夫人的朋友,居然肯越两道弯,去照拂她朋友的朋友,就更是君子中的君子了……”
向怀堂说?:“太过誉了。”
韩少游想了想,重新提起刀:“……你且坐,我?再去杀只鸡。”
……
乔翎跟卢梦卿一只鸡还没吃完,张玉映就到了,上下端详几眼,暗松口气:“娘子没事就好……”
乔翎正在吃鸡翅膀,闻言古怪道:“我?能有?什么事?”
张玉映见状,反而有?些迷糊了:“您没见到人吗?”
乔翎愈发古怪:“谁?”
卢梦卿道:“淮安侯夫人来过,又被我?打发走?了。”
乔翎闻言大怒,一口咬碎了鸡骨头:“她还敢来?!”
张玉映:“……”
卢梦卿:“……”
卢梦卿劝她:“大乔,你冷静点,杀人跟寻衅滋事不是一回事,不会同?等量刑的。”
张玉映也劝:“后天?就出去,咱们犯不上跟她生气。”
乔翎居然也没再说?什么,目露凶光,捏着拳头冷笑了一下,继续吃鸡。
张玉映替她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对着端详一下,见着实漂亮,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而乔翎吃饱喝足,又不免同?卢梦卿闲话起来。
“神都这边什么都贵,吃饭贵,住宿也贵,我?本来就没带多少钱,现在都花得差不多了……”
卢梦卿奇道:“难道越国公府居然没给你聘金?”
乔翎轻轻摇头:“给了的,但?是我?觉得,这笔钱最好还是不要大手大脚的花吧……”
毕竟依姜迈的身体?来看,她未必会做很久越国公府的媳妇。
卢梦卿听罢,当即就说?:“我?分一本诗集的分红给你,以后靠它?吃饭——我?不阻拦你帮少游,你也不能拦着我?帮你。”
乔翎听完,果然痛快的应了:“好!”
又说?起婚礼当夜的事情来:“倒是小小的欠了大公主?一个人情,当时她帮我?说?话呢。”
卢梦卿听完就笑:“大公主?诚然性情爽利,但?要说?是人情,却也不必。”
他?告诉乔翎:“大公主?本身就不喜欢淮安侯夫人。”
乔翎听得不解,转念一想,试探着道:“是因?为淮安侯夫人的性格?”
卢梦卿摇头,神色随即严肃了一点:“因?为淮安侯夫人反噬过她。”
乔翎听出来这里面有?瓜,马上正襟危坐:“展开说?说?!”
卢梦卿反问?她:“你可知道淮安侯夫人的姓氏?”
“知道,”乔翎立时说?:“她姓董!”
卢梦卿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淮安侯也姓董?”
乔翎大吃一惊:“啊?!”
她说?:“他?们是一个姓吗?!”
“非也,非也,淮安侯原本不姓董,只是因?为同?淮安侯夫人成婚,所以才姓了董——他?是跟妻子姓的。”
卢梦卿没怎么卖关?子,告诉她:“前任淮安侯,并不是现任淮安侯的父亲,而是淮安侯夫人的父亲,淮安侯夫人通过婚姻,将爵位暂时过继到了丈夫身上,所以他?才能做淮安侯!”
乔翎目瞪口呆:“啊?!可是据我?所知,女子也是可以袭爵的呀,她为什么不自己做淮安侯,反而要把爵位给丈夫?!”
“哎,等等!”
乔翎忽的想起自己去参加过的那场满月宴:“既然爵位是淮安侯夫人的,她为什么还要租妾给丈夫生儿子啊?!爵位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却要给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所谓儿子吗?!”
“我?靠!”她不由得拍案道:“那她这是纯傻×啊!!!”
卢梦卿听完也吃了一惊:“什么,她租妾生了个儿子?”
“是啊,”乔翎把当日之?事说?给他?听:“为这,还跟我?和婆婆闹了场不愉快呢!”
卢梦卿不由得叹一口气:“这叫人说?什么好呢……”
乔翎却是不忘初心,又追着问?:“这跟大公主?有?什么关?系?”
卢梦卿唏嘘道:“前任淮安侯去的很突然,没有?留下遗嘱,膝下唯有?淮安侯夫人一女,偏她那时候又极年幼,是以最开始的时候,那爵位落到了老淮安侯堂兄弟的手里,淮安侯夫人则被送到了老家去。”
“又过了若干年,淮安侯夫人长?大成人,明白了当年的事情,对此当然是不甘心的,那可是一个可以世袭的侯爵尊位啊。可是她孤身一人,该怎么同?根深蒂固的堂叔堂伯们抗争呢?”
乔翎明白了:“大公主?帮了她。”
“对,”卢梦卿道:“大公主?所求所想,你也该知道。每多一个袭爵的女子站在朝堂之?上,对她来说?,就能够多一分助益,即便那女子只是单纯的存在,也是相当重大的意义了。”
听到这儿,乔翎算是彻底明白了:“但?是淮安侯夫人在得到爵位之?后,却选择将爵位交付给丈夫,自己退居内宅,对于大公主?来说?,这是一种背叛……”
卢梦卿点点头:“老淮安侯的堂兄弟毕竟已经承继爵位,也有?姻亲故旧,比起淮安侯夫人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来说?,势力要强大得多,大公主?把他?拉下去,是耗费了极大心力的,可淮安侯夫人在得到爵位之?后反水,自己做了笑话,也叫大公主?的付出和心血成了笑话。”
乔翎代入一下想了想:“大公主?的修养还怪好的呢,起码现在淮安侯夫妇还活得好好的……”
卢梦卿“嗐”了一声,耸一下肩膀,对此不做评价。
牢狱里的生活着实有?些枯燥,但?好在还有?卢梦卿闲聊共饮,且需要蹲的时间也不长?。
乔翎是成婚那日夜间进去的,蹲上三天?,到第三日晚上也就能出去了。
京兆尹送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约莫傍晚的时候,狱头就带着张玉映去接人了。
乔翎同?卢梦卿辞别?,后者也极豁达的朝她摆手:“去吧,等我?出去了,给你烙饼吃!”
乔翎跟他?保证:“我?回去就酿酒,晚点来看你!”
卢梦卿没有?多想,笑着点头。
出了京兆狱的门,乔翎刚撸起袖子,就见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却都是自己院子里的侍女们。
她心里正奇怪呢:“你们怎么都守在这儿?”
继而就见那些花儿一样的姑娘们端水的端水,烧火盆的烧火盆,还有?用柳枝蘸了柚子叶水拂在她身上的,口中念念有?词:“晦气走?开,晦气走?开……”
张玉映轻轻推她一下:“娘子快去跨火盆啊!”
乔翎有?点为难,抬手挠了下脸:“其实不用,我?一会儿还有?事儿……”
侍女们齐齐道:“来嘛!”
乔翎只得从命:“好吧,但?是我?一会儿有?事……”
说?着,认命般的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众人见状,齐齐欢呼起来,又拉着她要上马车:“去换身衣裳,这身就不要了!”
乔翎又认命的去换了身衣裳,还说?:“我?一会儿真有?事……”
张玉映心下奇怪,其余侍女们也是不解:“娘子有?什么事?”
乔翎没说?。
换过衣裳之?后,吩咐马车前行,到地?方停了下来,蹲下身开始挑瓜。
张玉映:“……”
其余人:“……”
笑容慢慢僵住.jpg
张玉映硬着头皮,艰难道:“娘子是想吃瓜了吧?哈哈,吃瓜好啊,现在的瓜正是香脆的时候……”
其余侍女们也艰难道:“是啊,正是吃瓜的时令……”
乔翎朝她们笑了一下,继而低头专心挑瓜。
张玉映心惊肉跳,险些潸然泪下,拉住她衣袖,殷切道:“娘子,你是纯粹想吃瓜,对吧?!”
第 30 章
“姓董的婆娘居然敢去笑话我, 我看她是忘了马王爷有几只眼!”
乔翎转过头去,冷笑一声:“不就是蹲三天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又不是没蹲过,这回非得去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张玉映顿觉头大如斗:“娘子啊……”
她极力想要劝慰一二, 然而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眼看着乔翎从卖瓜的老翁那儿捡了一筐熟透的香瓜, 付钱之后单手拎着,提到了马车上。
继而就?听乔翎吩咐车夫:“去淮安侯府!”
张玉映“哎呀”一声,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娘子!您在自己家往人身上砸瓜跟跑到别人家里去砸瓜不一样, 量刑的标准会加重的!到时候可就?不是蹲几天就?能结束的事情了!”
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 柔声道?:“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乔翎却说:“我没打算硬闯啊, 我只?是去淮安侯府门口?,又不是要进去。”
张玉映听得愣住:“啊?”
乔翎说话算话, 还真是没有硬闯, 叫人领着到了淮安侯府门外, 瓜筐搁在脚边, 手里摸着一只?香瓜, 再摆一条条凳, 游刃有余的等待起来。
张玉映:“……”
她总算知?道?自家娘子的打算了。
有先前爆瓜狂战士的余威摆着, 现下那一筐瓜在没扔出去之前, 威慑力是最大的……
自家门口?来了群人, 淮安侯府的门房又不是瞎的,当然能够看到。
这要是寻常小贩, 大概早就?给撵走?了,然而瞥一眼那一行人的衣着,再望一眼那权贵人家专用?的朱轮车——难道?是宾客?
但是看这架势,也不像啊。
再加上搁在脚边的那筐瓜,再想到几日前自家府上出的事儿,门房们隐约间也就?有了几分猜测。
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这位夫人……”
乔翎马上纠正他:“叫我太?太?!”
门房从善如流:“好?吧这位太?太?,您是府上的客人吗?”
乔翎摇头:“不是。”
马上又反问?:“只?是这条街应该也不是你们家的吧,我不可以待在这儿吗?”
门房为难坏了,却也只?能说:“当然是可以的……”
心?知?这是来了个硬茬子,更不敢硬碰硬,自家老爷和夫人不就?给撞了个头破血流吗?
只?能使人往内府去报信。
淮安侯夫人闻讯大怒:“她怎么敢到我家门口?来闹事?把她撵走?!”
管事隔着帘子,蔫眉耷眼的回话:“她也不算是堵在正门口?,没由头撵人走?呀……”
淮安侯夫人为之气结:“这个无?赖!去找京兆尹的人来!”
乔翎坐在条凳上等了会儿,就?见?几个京兆尹的差役过来,向?前去朝她行礼:“越国公夫人,这里不能久留,您要不要换个地方呢?”
乔翎向?前一伸手:“本朝哪一条律例规定了,我不能带着一筐瓜在大街上坐着?拿出来,我马上走?!”
京兆尹的差役犯了难:“只?是淮安侯府那边使人去说,我们也不好?做啊……”
乔翎冷笑一声:“我乐意带着瓜坐在这儿,这是我的权力,淮安侯府看不惯,这是他们的事,凭什么要我改?!”
“对了,”她还问?旁边几个小心?翼翼往这儿张望的淮安侯府管事:“你们侯爷什么时候下值回来啊?走?偏门绕开我没关系,我不信他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永永远远都?不上朝了,那边可只?有一条路!”
淮安侯夫人原也正在门内等候消息,听得这话,再也按捺不住,隔着门跺脚道?:“她都?这么说了,你们京兆尹居然还无?所作为?这种狂徒,还不赶紧把她给抓起来!”
乔翎一听她的声音,马上支棱起来,手握香瓜,站起身来:“你出来啊!别躲在里边不敢露面,我知?道?你在那儿!”
淮安侯夫人不理她,只?气急败坏道?:“京兆尹到底是做什么吃的?你们还不管吗?!”
京兆尹的差役们只?能硬着头皮说:“淮安侯夫人,现在越国公夫人也没把您怎么着啊,这叫我们怎么管?”
淮安侯夫人勃然大怒:“她威胁我,你们没听见??!”
领头的差役道?:“她现下只?是说,没动手之前,我们能如何呢?”
乔翎哈哈笑了两声:“姓董的,你最好?永远别出来!姑奶奶我还不等了呢,我找淮安侯去!”
说完也极痛快,扭头就?走?。
淮安侯夫人急了:“你这无?赖,给我站住!”
她叫人开了门,脸色发乌,身体哆嗦:“你到底要怎么样?!”
乔翎回过身去看她:“给我道?歉!那晚上你什么都?没看明白,就?稀里糊涂的往我身上泼脏水,马上给我道?歉!”
淮安侯夫人为之语滞,意欲辩驳,然而觑见?她抓在手里的那个瓜,只?觉心?头一寒,眼眸闭合几瞬,艰难道?:“对不住,是我的错……”
乔翎又道?:“以后跟我相关的事情,你都?给我闭上嘴,少叽叽歪歪!再叫我知?道?你敢在外边提及我一个字——”
她手里那只?香瓜“啪”一声砸到淮安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一声脆响,汁水四?溅!
淮安侯夫人想起了被香瓜支配的恐惧,眼眶含泪,颤抖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乔翎:“大点声!”
淮安侯夫人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乔翎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这才偃旗息鼓,雄赳赳气昂昂,打道?回府。
……
乔翎还没出狱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在门外等待消息了。
神都?的顶层有着自己独特的丛林法则,皇室也好?,勋贵官宦也罢,各家各户都?难免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然而大家都?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把那些糟污事按下,至于在对外的时候,露出一个体面光亮的外表来。
对于这片丛林来说,乔翎是个异类。
也正因如此?,又怎么能不去关注这个突如其来闯进这片丛林里的、这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豹子呢。
大公主前脚听人回禀,道?是承恩公那边已经有几个太?医成日蹲守,心?里边就?有了几分底,叫人侍奉着换了出门的衣裳。
还没换完,又听人来禀,说越国公夫人出狱之后没急着回府,先往淮安侯夫人门外去寻她晦气了。
大公主明白底下人的心?思?。
无?非是知?道?她不喜欢淮安侯夫人,这会儿见?到了那一家的笑话,所以特意说来讨她高兴罢了。
的确是高兴的。
忘恩负义之徒的乐子,谁不喜欢看呢。
大概是眉宇之间带出来几分,等她到了建章宫,行礼落座之后,便听圣上靠在玉几上问?:“我儿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大公主不由得摸了下脸:“这么明显吗?”
圣上说:“倒不算明显,但也能看出来。”
侍从送了茶水过来,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有史官跪坐在帘幕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大公主并不隐瞒父亲,将方才收到的消息说了:“越国公夫人倒真是个妙人呢!”
圣上听完也笑了,以手支颐,道?:“好?大胆。”
大公主原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啜一口?茶,又去拿摆在青玉盘里的荔枝,一边剥,一边说:“卢相公的性情,阿耶又不是不知?道?,虽说是政客,但骨子里还是个耿介的文人,您何必同?他计较呢?”
剥完了,光滑白净的一颗,她送进口?中:“而韩相公就?更加不必说了。那是从东宫便跟随您的老人,此?番议定为贬谪,而非流放,可见?您其实也没那么生气,到底也是舍不得的。现下他远行在即,还是叫卢相公出来吧,两人相交一回,好?歹去送一程。”
圣上听得默然,良久之后,却敲了敲玉几,说:“也给我剥一个。”
大公主便笑了,“嗳”了一声,重又剥了个递过去。
圣上接过来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吐出果核来:“宰相们心?太?齐了,不是好?事。”
大公主道?:“那就?选一个不跟他们心?齐的上去呀。”
圣上微微点了下头,忽的说:“去看看承恩公吧,毕竟是你的外祖父。”
大公主回答的很敷衍:“孩儿有空就?去。”
圣上哼笑一声:“都?说你老实,我看是滑头……”
大公主留在那儿把一盘荔枝剥完才走?,出了殿,便使人告知?京兆尹太?叔洪:“把卢相公放出来吧。”
乔翎这会儿还在回越国公府的路上,途中不无?诧异的同?张玉映提起:“承恩公居然是大公主的外祖父!”
张玉映道?:“是呀,大𝔀.𝓵公主的生母贤妃娘娘是承恩公的女儿,也就?是皇太?后的侄女,那是最早服侍圣上的人。”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太?后娘娘的侄女,怎么没能做皇后呢?”
张玉映稍显古怪的看着她,道?:“因为本朝的皇后,几乎全都?是出自勋贵之家呀!”
说到这儿,张玉映自己就?笑了:“不过说起来,太?后娘娘虽然也是先帝的皇后,但却不是勋贵出身呢……”
又说:“且本朝皇室,先前从没有过迎娶姑表之家女孩儿的先例,不只?是做皇后,做妃子的也没有,据说——只?是据说,这好?像是圣人,也就?是高皇帝留下的规矩,禁止三代之内具有直接姻亲关系的人通婚,说是血缘太?近了,会生出不好?的孩子来。勋贵们大致上也沿用?这个例子,虽然有结亲的,但是很少很少。”
旁边侍女插了一句:“这到底是不是圣人留下的规矩,还不确定呢,娘子就?当不知?道?吧,出去的时候可别提。”
另一个说:“是呢,不然好?像显得是在用?高皇帝留下的规矩指摘大公主似的。”
乔翎若有所思?,不禁问?:“既然先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那为什么圣上要娶自己的表姐妹做妃子呢?”
张玉映没说话,那侍女已经道?:“因为这是圣上的孝道?啊!”
另一个理所应当的说:“娘子也该知?道?,承恩公府没什么有出息的男子,一旦太?后娘娘薨逝,怕就?要没落了,如今出了一位贤妃,又有了大公主这样的外孙女,只?要别胡作非为,起码还能再煊赫上几十年呢!”
张玉映却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圣上亲政的那一年,承恩公府的女儿入宫做了贤妃。”
乔翎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圣上亲政之前,权柄掌握在谁手里?”
张玉映已经习惯了她对于本朝故事的无?知?,很自然的告诉她答案:“是太?后娘娘,那时候太?后娘娘不被称为皇后,而是天后,临朝摄政,代天子行事——不止是在先帝薨逝之后,在先帝中期,便是天后代替先帝理政,统御四?方,摄政数十年,颇有功绩,直到圣上元服亲政。”
乔翎目光不露痕迹的瞟了瞟左右,没有言语。
直到马车到了越国公府外边,跳下去之后近处无?人,她才悄悄问?张玉映:“太?后娘娘跟承恩公府的关系不好?吗?”
张玉映悄悄告诉她:“天后临朝的第二年,就?下令赐死了自己的兄长,民间甚至有人谣传,说天后父母双亲的死,也有蹊跷。”
不过也说:“但天后还是叫幼弟做了承恩公,也没有废黜掉这个爵位——那时候承恩公还很年轻呢。”
乔翎回想起牢狱内卢梦卿说的话,若有所悟。
圣上一直庇护着承恩公府,未必就?是真的爱敬这位舅父。
于他而言,这既是彰显孝道?的一种方式——你们看,太?后的母家屡次违法,宰相们为此?甚至于当庭力斥,朕却都?宽恕了他们,这不是出于孝道?,又会是出于什么呢?
同?时,也是对于太?后声名和政绩的一种挫伤。
这样不体面的母家,这样肆意妄为的弟弟和侄子,作为过去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却没能约束外戚,这不是失职,又是什么?
太?后作为天后当政的时候,承恩公还很小,真正开始发力作怪,大概也是在天后统治的后期,尤其是当今上位之后,怎么能不惹人遐思?呢!
而这种天长日久之下对于自己声名的磋磨和损毁,作为一个曾经摄政数十年的政客来说,应该是很容易就?能看穿的,对此?,太?后娘娘真的一无?所知?吗?
可她好?像也没有刻意的去制止过。
乔翎明白过来,不由得说:“圣上一定非常非常的恨太?后娘娘。”
张玉映脚下一软,赶忙道?:“……低声些,这是能大声说的事情吗!”
乔翎打量一下周遭,小声问?:“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我觉得这里边大有文章呢!”
张玉映神色无?奈:“娘子,这种宫闱秘事,即便真的大有文章,也不是我能够知?道?的呀。家父在官场时,也不过是户部的一个郎中,又不是勋贵出身,上哪儿去了解这些呢?”
乔翎被她这话给点醒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张玉映微露茫然:“哎?”
……
乔翎一路小跑着进了梁氏夫人的院子,刚一进门,就?开始欢快的招呼起来:“婆婆~婆婆~”
梁氏夫人与这个儿媳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且先前新婚之夜,乔翎把姜裕支开,自己担了事情——诚然,把她送进京兆狱的瓜都?是她自己砸的,但姜裕或多或少也都?承了人情。
为了这份人情,打从午后她就?叫人收拾着,准备去迎出狱的儿媳妇了。
这会儿隔着门听见?儿媳妇欢快如过往的声音,也就?很捧场的露出了一副笑脸来。
乔翎也丝毫没有见?外,进门之外就?跟自己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一样,神态自若的指挥梁氏夫人的侍从们:“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婆婆说几句话。”
侍从们下意识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微微蹙眉,摆一下手。
他们这才低着头快步出去,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如是一来,屋子里便只?留了乔翎和梁氏夫人二人。
梁氏夫人心?里边还在纳闷:“你想说什么?”
乔翎开门见?山,小声道?:“婆婆~太?后娘娘跟圣上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觉得圣上好?像非常恨太?后娘娘的样子哎……”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为着那份人情和先前交际所摆上脸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都?是暴躁,她强忍着没有咆哮出声,压低声音道?:“少管闲事!”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就?想问?一下呀。”
乔翎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也不在意,眨巴着眼睛问?:“外婆是先帝的妹妹,且安国公府又是开国勋贵之一,宫里边的事情,婆婆你或多或少应该有所了解的嘛。”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踌躇几瞬后,终于道?:“我就?说一次,你听完就?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出去胡说八道?!”
乔翎马上发出保证:“听完就?烂在肚子里,绝不出去胡说八道?!”
梁氏夫人又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乔翎乖乖的坐了过去。
梁氏夫人低声道?:“先帝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好?,虽说多数人认为,是在先帝治世的中期,太?后娘娘才作为天后开始参与政治的,可实际上,在先帝治世初期,朝中很多事情,就?开始受到珠帘之后的操控了……”
“那时候,天后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兼顾朝局,就?很难再去事无?巨细的照拂自己的孩子,彼时陪伴在圣上身边的,是他的乳母,奉圣夫人许氏。”
乔翎小声重复了一遍:“奉圣夫人?”
梁氏夫人告诉她:“这是圣上登基之后,礼部一次非公开对外公文上对许氏的称呼,正式场合上是不会用?的,只?是许多人忖度着圣上的态度,对许氏有所礼敬,所以素日里称呼她为奉圣夫人。”
乔翎小声问?:“可是我没在叔母给我的那份文书上见?到奉圣夫人呀。”
梁氏夫人的神色有些复杂:“那时候,圣上是先帝和太?后娘娘唯一的子嗣,许氏作为圣上的乳母,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许氏的夫家倚仗着她,在外不法,后来被太?后娘娘知?道?,下令申斥之后,才规矩了一些。后来……”
乔翎不由得往前伸了伸头:“后来?”
梁氏夫人嫌弃的把她那颗头往外推了推,继续道?:“后来,圣上生了一场病,很严重,一时间朝内风声鹤唳——要知?道?,那不仅仅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子嗣,也是先帝唯一的子嗣。”
乔翎若有所思?:“奉圣夫人因此?被问?罪了吗,因为她照顾不周?”
“没有,”梁氏夫人道?:“圣上最终还是熬了过去,但在那之后的几年里,身体一直都?很孱弱,也是在那之后,太?后娘娘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齐王殿下,并且将这个孩子养在了自己身边。”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这……不患寡而患不均呀!”
她其实能够理解太?后娘娘当时的做法。
说是为了国家也好?,说是为了自己也罢,当偌大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年幼孱弱的时候,的确应该想办法在继承人的名单上再加一个保险。
但是对于第一个孩子来说,又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梁氏夫人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的好?像能够化在空气里:“齐王殿下出生不到一年,许氏便被太?后娘娘赐死了,她的夫家也被族诛,有人说,是奉圣夫人意图毒害齐王的阴谋被发现了……”
乔翎微觉悚然,“噢”了一声,没有就?这件事继续追问?,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来:“先前成婚那日我就?发现了,皇室的近支宗亲不怎么多啊。”
先帝有圣上与齐王二子。
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韩王是先帝的幼弟。
然后呢?
就?没了!
倒是也有远支宗室,但血缘上就?有些远了。
梁氏夫人看她一眼,说的有些含糊:“惠帝是先帝的谥号,先帝之前,便是明宗,明宗皇帝晚年,出了些乱子。”
这么说着,她也有些苦恼:“你没事少出去惹是生非,找几本书看看吧,有这种没读过书的儿媳妇,怪丢人的……”
“噢,”乔翎垂头丧气,瑟缩着道?:“好?的。”
梁氏夫人瞥了眼时间,又说:“晚点老太?君回来了,一起过去吃饭,唉,说起来,这居然还是那么成婚之后头一次全家齐聚。”
乔翎小心?翼翼道?:“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
梁氏夫人于是又白了她一眼。
老太?君还没下值,姜裕也还没有回府,乔翎没急着走?,就?近借了梁氏夫人的书房,找了本本朝的史书翻阅。
没急着看离得近的,而是从最开始的高皇帝那一篇开始看。
前边无?非是老一套,高皇帝出生的时候天有五彩云霞,母亲怀胎时便梦见?金龙盘踞在肚腹上,此?后举义旗起兵反抗前朝暴政,不吝笔墨的书写高皇帝的英名和威武,最后终于开国称帝,广封功臣。
再翻开第二页,记载却变得简略了许多。
高皇帝六年,高后及母家邓氏作乱,上乃鸩杀高后,族其家。海内冤之。
又闻窦氏有美色,遂立为后。窦后生太?宗文皇帝。
乔翎看到这里,便不由得微妙一笑。
无?论是“海内冤之”,还是后边的“窦氏有美色”,都?不可避免的透露出了几分政治上的倾向?。
乔翎手指夹在当前这一页,翻开书的扉页去看,果然发现这本书是印刷于几十年前。
并不算久远。
她没急着看后边,而是在心?里悄悄跟自己打个赌。
看起来,当今皇室该是高后的后人呢。
再往下看,果不其然。
“隐太?子为高皇帝嫡子,雅好?诗书,品性高洁,时有前朝隐士与之相谈后潸然泪下,执着他的手说,兴盛天下、重回三代的希望,都?在您身上啊!”
“那时候邓氏在朝中树敌,屡进谗言,高皇帝有所误解,因此?疏远了高后。”
“隐太?子于是脱冠跣足,行走?在草野间,口?中说‘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 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身陷在父母互为仇敌的困境之中。”
“太?宗之后,幽帝作乱,有悖祖德,人神之所公愤,其时帝嗣无?继,朝中有长者说,隐太?子原是高皇帝的嫡长子,又是贤能之人,应该迎立他的后人做天子,众人唯唯。遂迎隐太?子后人入神都?,是为世宗。”
乔翎粗略的往后翻了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当今这一支,正是高皇后邓氏的后嗣,而窦皇后的那一支在皇室内部权位更迭中落败,史官加诸于其上的笔墨,便要显而易见?的淡了三分。
亏得还有个“太?宗文皇帝”撑着——遵从谥法,非有经天纬地、开创盛世的皇帝,是得不到这个谥号的——要不然,只?怕窦后一系真就?要泯然众帝之间了。
乔翎摇头失笑,有点唏嘘,做人还是得有本事啊。
当今这一系必然是极力想要削弱窦后一系在本朝的影响力的,连带着太?宗文皇帝那一篇的记载也相对简略,但是后来人一看这个庙号加谥号,就?知?道?人家有点东西的……
笑到一半,她忽然间顿住了。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先前张玉映同?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从前朝起,民间便有一种说法,道?是‘黄旗紫盖,帝出东南’,说江东有天子气。是以到了显宗皇帝年间,便在神都?东南方位动工修筑曲江池,挖低地基,饮水灌入,以神都?王气,魇镇东南。”
“同?时,显宗皇帝又以东南地名封嫡长子为王,使其就?藩,越明年,册封皇太?子,如此?,待到显宗皇帝驾崩,皇太?子继位,便是肃宗皇帝。”
“一位封在东南的亲王做了皇帝,也算是应验了‘帝出东南’这句话,这就?叫做‘应谶’。”
乔翎马上去翻显宗皇帝那一篇,继而便理所应当的发现,显宗皇帝乃是世宗之子——而世宗皇帝,就?是从窦后后人手里成功夺回帝位的隐太?子后人!
有没有可能,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其实还有别的子嗣在世,那场发生在皇室内部的权力倾轧之后,被带离神都?,到了东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显宗时期对待“帝出东南”这一说法的严防死守,好?像也就?找到了理由。
真要说继承大位的法理性,两边其实差不多,甚至于幽帝这边要强一点。
我祖上是天子,你祖上也不过是个废太?子,什么隐太?子,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吗。
乔翎心?脏跳得快了一点,她合上眼,感觉好?像听到了血液在血管里飞速流动的声响。
师傅们叫自己在这个时候上京,又从来不跟自己提起高皇帝之后发生的事情……
梁氏夫人进门之后,就?见?乔翎歪在塌上,手里的还捏着一本书,正抬头望天。
她又想发脾气了。
深吸口?气,才按捺住:“看书就?要有看书的样子,赶紧坐起来!”
乔翎乖乖的坐了起来,却是迟疑着叫了声:“婆婆。”
梁氏夫人道?:“怎么了?”
乔翎向?她抖了抖手里的那本书:“您应该看过幽帝的那一节吧?因为幽帝没有后人,所以朝廷又迎立了隐太?子的后人为帝。”
梁氏夫人奇怪道?:“倒是看过,怎么了?”
乔翎认真的问?了出来:“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真的没有后人留在世间吗?”
梁氏夫人怔了一下,继而告诉她:“朝廷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乔翎肩膀一松,嘟囔着说:“也是。”
婆媳俩就?此?沉默了下来。
梁氏夫人则从她手里接过那本书,遵循顺序,重新放回到书架上。
这时候就?听乔翎忽然道?:“婆婆。”
梁氏夫人回过身去:“嗯?”
乔翎很认真的问?:“你看我像不像一位公主啊?”
梁氏夫人:“……”
乔翎受伤了,愤慨不已:“婆婆!你这是什么表情?也太?过分了吧!”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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