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猫鼠游戏


    等达达利亚追出去之时,六月已经没影了,寻了几圈都不见人。


    以她的脚力,一时是跑不了太远的,大概又躲着他了吧。


    假如再追下去,恐怕她能躲一晚上。


    正因了解她,达达利亚才就此作罢,回去了。


    这时六月才从另一户人家的院子溜出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虽说好了不用送,但她就猜到达达利亚一定会追出来。所以就找了隐秘的地方先躲着,结果他就真的来了,还搜寻了那么久,蹲到她脚麻。


    不能让达达利亚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要是知道了,他肯定又说去找她玩什么的。


    若被潘塔罗涅大人发现,给父亲打小报告那就惨了,因为父亲向来不喜欢她跟达达利亚有往来。


    再等了小会儿,六月见人不在了,才放心走出来,赶到小镇的车站坐上了末班车。


    ……


    第二天清晨,潘塔罗涅早早起来。


    今日是正式觐见女皇的日子,潘塔罗涅的穿着比平日里的更正式,外面穿的是愚人众统一的工作服——领口缝了黑色兽皮毛的宽大白外套。


    这身衣裳设计各方面都比普通的正式服更有魅力,版型与他挺拔修长的身材相得益彰。


    然而六月还在赖床,潘塔罗涅直接去她房间叫醒她,说有要事要办。


    天还蒙蒙亮,六月不知醒来,直到有人叫了她还在抱着鲸鱼布偶蜷曲着身子,好几分钟才迷迷糊糊地起床收拾。


    潘塔罗涅下厨准备了早餐,是两碗热腾腾,普普通通的清水葱油面。


    有钱人都最喜欢那种,熬了七十种肉汤煮出来的面,这碗面倒不像是「富人」爱吃的。


    然而六月洗漱完下楼,就在餐桌看到潘塔罗涅在吃葱油面了。


    她还没见过潘塔罗涅亲自下厨呢,今天是来不及叫外卖吗?


    基本上她在这里吃的饭菜,都是潘塔罗涅让主城区那边的大饭店厨师做好,送来热一热就可以。


    他今天,太不正常。


    六月看着那碗葱油面,寻思着该从何处下口。


    “不爱吃吗?再盯着就凉了。”见六月迟迟不动筷,潘塔罗涅提醒了句说。


    六月拿起叉子,犹豫一会儿,又放下,又拿起了一双筷子。


    筷子她还是驾驭不了,便笑笑说:“我要用筷子吗?不用筷子的话,有点不尊重葱油面吧。”


    “简简单单的食物而已,温饱即可,不必讲究用什么餐具。”潘塔罗涅特地夹起面条,示范了一遍。


    她跟着学,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夹了几遍,都没成功,最后还是用老办法,并拢两根筷子,把面条卷在上面吃。


    潘塔罗涅看着,脸色一沉:“我小时候也像你这么吃,厚厚的一团只往嘴里塞,食不甘味,吃了这顿生怕没下顿。”


    六月怔住,放下筷子。


    潘塔罗涅大人提起小时候的事,这算不算在跟她谈心?


    之前她还问过他小时候有什么未能实现的愿望,他都闭口不提,今天这是怎么了?是因准备例会而紧张吗?


    作为助理,同时也要是一位合格的倾听者,必要时,必须时刻注意倾听上司的诉求。


    不如趁此机会拿到他的愿望吧。六月如此想,便试探性地引导:“潘塔罗涅大人,原来你小时候过的比我还苦,我至少是能吃饱的。”


    “这话的意思是在同情我?”


    忽然,潘塔罗涅的脸色阴冷了下来,冷到了冰点。


    他自然清楚六月是至冬的大贵族出生,从小不愁吃穿,即便流浪时也有不少人收养过她,同情过她,给她食物和衣裳。


    对比同是孤儿,潘塔罗涅不仅要保证自己的温饱,还要保证弟弟妹妹的温饱,甚至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去世父母所留下来的巨额债务,并且定期偿还。


    他那时也才十三四岁,只能做着最底层的工作,每天打好几份工都不够偿还因利息而越滚越高的欠债。


    有一日债主上门讨债,找不到他人,就残忍地把他在家里的弟弟妹妹关在阴冷的地窖里。


    等他过几天后回家,才发现,弟弟妹妹已经被活活饿死了。


    从那天开始,潘塔罗涅的心变得扭曲,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金钱和权力,以及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


    六月不知道潘塔罗涅曾经的经历,以她自身的角度出发,吃不饱真的很可怜。


    所以六月认为,他那么关爱她的原因,就是因为有过差不多的经历,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部分缩影吧?


    突然觉得,她自己也并不是太惨了。


    “没有,我是觉得遗憾罢了。”六月主动走过去,安慰他说,“童年时只顾着解决饥寒,长大后的追求只有物质上的富足。我想,潘塔罗涅大人肯定有很多童年的缺憾。”


    “我的缺憾早就填满,现在要什么就有什么。”潘塔罗涅不赞同六月的话。


    过去的就过去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


    当年的债主已然被他暗地的操作害得家破人亡,他并没再留有遗憾。


    往后的一切,是继续向前的,是施展他“伟业宏途”的道路,不再是那条行走艰难不断跌倒的泥泞水潭。


    要说现下他真缺了什么,那就是……


    潘塔罗涅看向她,原本暗淡的神情有了些许神采:“我最缺的,是能陪我享受今日这份荣耀和成果的人。”


    如今他最想要的是六月永远陪着他,代替他所有的家人,来品尝他亲手栽种的累累果实。


    时至今日六月总算悟出来了,潘塔罗涅是表面的富足,内心精神的空虚。


    “潘塔罗涅大人,你的愿望,就是想要有人陪伴吗?”六月问。


    潘塔罗涅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暧昧:“没错,那你是什么想法?你愿意吗?”


    他伸出手,右手掌贴上了六月左边的脸颊。


    六月往后挪动了两步,看不出情绪。


    “你放心,在合同期满和债务还清之前,我会陪着你的。”


    她会坚守三年的劳务关系合同期。


    假如只是陪伴就能够实现他的一个愿望,其实也不难,三年时间应该够了。


    潘塔罗涅停在半空的手一时失去依托,顿了片刻后便才收回来,装着若无其事地起身说:“吃完这碗面就出发吧,快到时间了。”


    随后他便去准备收拾,独留六月在餐厅。


    六月摸着自己的脸,有点不可思议。


    之前她并不排斥任何人抚摸她的脸,只是最近渐渐懂了点人类男女间的感情,在这方面比以往更加注重了些。


    不管了,潘塔罗涅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


    冬宫之外,白雪皑皑。


    冰女皇的冬宫,比起枫丹水神的沫芒宫还要更加气派,建筑风格各有不同,但冬宫的建得更高,顶层的尖塔直入云霄,没有尽头——也可能是雪下太大,看不见天空的缘故。


    广场两旁是两条冰河,女皇的冰雕就在广场的中央,耸立在用冰块搭建的平台上。


    六月伫立于冬宫的广场,不由感叹,在这里办公的都是什么样厉害的人物。


    “在侧面的宫殿走廊后,有临时的会客休息室,你在那里等我,待会儿出来跟我到北国银行总部。”


    潘塔罗涅将六月带到宫殿外的广场后,就不让她继续跟着了。


    不经批准,冬宫主殿不准无关人员进入,六月只能在别处等他。


    “好的。”六月乖巧点头。


    潘塔罗涅朝前方而去,剩下的时间六月可以充分自由安排,但她还是站在女皇的冰雕下,不知在等着谁。


    四处无遮挡的广场吹来冷风,六月把兜帽盖头上裹得严严实实。


    这时从正面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家,与六月对视了眼。


    “你好,市长大人。”出于礼貌,六月先打招呼。


    上回「公鸡」把六月打发出去,还扣了她在愚人众的考核分。


    现在六月居然还能乐乐大方跟他打招呼,心态可真好。


    “是在等上司?”「公鸡」回了一句。


    “……我有任务要听潘塔罗涅大人安排,所以在此等候。”她老老实实说。


    「公鸡」稍稍点头:“年轻人,好好干,争取把扣掉的考核分加回来。”


    六月点点头:“我会的。”


    等「公鸡」走没多远,被一个大块头托着的面与表情的少女也跟着缓缓走来。


    「木偶」:“……”


    六月:“……”


    后面紧接着来的是一只赤着脚的蒙着白色蕾丝眼罩的女孩,她却不像前两位那样冷漠,而是对六月招了招手:“漂亮的小鱼,你好呀。”


    六月心头一紧,小心回应:“你好……”


    啊……这是谁,怎么会直接叫她小鱼……?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你看起来好好吃,可以让我咬你一口吗?”「少女」指着自己说。


    六月强笑道:“不可以哦。”


    「少女」:“那再会~”


    她哼着歌真奔冬宫。


    是个怪人……六月转过身看着「少女」轻盈的脚步,不免入了神,她猜测大概那位少女也并非人类。


    六月开始思考等自己身份被拆穿那天,会被抓去做“实验”的可能性。


    愚人众真是什么种族都有,大家都那么特别,她应该不算特殊的……


    突然间,她的肩膀多出来了一只黑色皮手套。


    她倏地转身,冻到发麻的脚跟移动不了,失去重心之际,跌在了坚实而热烘烘的怀抱中,耳垂贴上了那条熟悉的红围巾。


    第62章 易溶于水


    那条围巾是……


    啊?他怎么还戴着?


    六月抬起头来看人,果不其然,就是达达利亚那家伙。


    等下开那么正式的会议戴一条红围巾,不会显得突兀吗?这家伙,总是那么特立独行。


    “爱莉妮娅小姐,见到我就那么大的反应,我也不是那么可怕吧?”


    达达利亚的那双湛蓝清澈的瞳孔放得很大,近乎是要贴上来。


    就像雨点打在水面上,会把鱼儿吓跑那样,六月挣扎着退后,搂住她的人也便松开了。


    这毕竟是在女皇冰雕的俯视下,还是在冬宫,对方尚且不敢那么明目张胆。


    “达达利亚,你……你不是要开会吗?快迟到了还不进去?”六月的眼神飘飘然,有些惊慌地摸着自己手腕上戴的玉镯。


    她也不清楚自己刚刚要等的人是不是达达利亚。


    但为什么等到了后会有那么一点高兴的感觉?


    奇怪,为什么就那么确定他会迟到?她总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达达利亚,又偏偏总能遇到,真神奇。


    “好,等我出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玩。”


    达达利亚向她发出邀请,等等做完正事就找她去“约会”。


    但是六月所理解的“去玩”就是玩耍,四处逛逛的意思,与达达利亚所认为的“约会”有所出入。


    这不能怪她,因为达达利亚也并未明说,她就没往这方面想了。


    她知道达达利亚一直很想带她去老家进行冰钓运动。


    对她而言,钓鱼什么的,还是不去为好,何况潘塔罗涅刚才说过有工作交代,她得在休息室等候。


    于是六月马上拒绝说:“我才不去。”


    达达利亚尴尬地笑笑,他早料到六月会为了躲着他而拒绝。


    但不要紧,只要她不说讨厌,那就证明是可以通过死缠烂打的方式让她同意去的。


    这时达达利亚才注意到,她的左手手腕上,戴上了青苍色的玉。


    可能是为了特意漏出来被他看到,她左边的袖子还稍微地卷起来了一层。


    那是当时在璃月的庙会上,达达利亚假意借换假手镯之名给六月买的,后来说是不吉利就摘下不戴了,然而现在却又戴上了。


    达达利亚似乎是感觉到了六月的心意,便大胆了起来,握起了她冰冰的手,用双手捂住,表明他已经看见了她在戴的那个玉镯子。


    “手怎么那么冰?穿的不够暖和吗?”


    达达利亚看着六月穿得厚厚的衣服,倒不像不保暖的样子,可能女孩子天生体质如此,更要细细呵护,多捂一捂暖才好。


    被人关心着,六月耳根红了起来:“是手脚冷,但我身体并不冷。”


    眼见着尖塔上的大钟的指针在滴答滴答地移动,达达利亚不得已放下她的手,把一对黑色皮手套脱下,给她戴上。


    “你先戴着我的手套,这边风大,别在这里等,我先走了!”他匆忙向冬宫跑去。


    六月低着头,看那比自己的手还要大一倍的手套,有点无语。


    这合适吗?确定能行吗?


    可是……


    她还答应了要等潘塔罗涅出来,所以就算达达利亚开完会出来找她,她也不能跟他走。


    六月把那对不合尺寸的手套脱下,塞进口袋里,心里开始有些郁闷,便不去休息室了,到附近的地方随意走动走动。


    ………


    冬宫的后方是一座大冰山,冰山之上有漂浮着的一枚类似放大版的钉子。


    六月被这物体吸引了过去,想要凑近点看看。


    那东西看着离她很近,实则很远,在她往哪儿靠近的时候,周围的冰雾愈发浓重,开始看不清前路了。


    六月不敢继续前进,直接原路返回。


    然而越返回越不对劲,原路的景色跟刚才看到的不太一样,眼前不见冬宫,只见一处结了冰的冰湖,冰湖的前方还是冰山。


    六月无比惆怅,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别走了,跟了你一路,迷路了都不知道。”这时身后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六月往后转身,问:“你是谁呢?”


    那人缓缓走过来,身形和脸庞都清晰了,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格外耀眼:“费洛妮希诺娃,那么快就忘了你最亲的家人了吗?”


    六月心中一惊,不断在脑海里搜索她所认识的“亲人”中有哪个是银灰色头发的。


    那伊罗!


    是那伊罗家族的!银灰发是那伊罗家族的显性特征。


    六月则跟他们不同,她是蓝灰渐变的发色。其实在很久以前她还是银灰色的,只是后来一年比一年蓝,现在也基本定了型。


    既然是在至冬,就很难不碰到从前那伊罗家族的人,这点六月早有预感。


    谁知道这人从哪里开始跟踪她的,反正是不怀好意。


    而且,这个人六月还清楚地记得是谁。


    纳萨涅伊,是大舅舅的大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哥。


    以前表哥就经常歧视她是私生子,谩骂她身上流着的是肮脏的血,还带上一众兄弟姐妹,带头霸凌,意图要把她逼死。


    遇到这种人,六月当然要假装不认识。


    “我并不认识你,认错人了。”六月毫无情绪地表达不清楚,不知道。


    纳萨涅伊哼笑一声:“原来你现在的名字叫爱莉妮娅,到底谁给你起的难听名字,还做起了愚人众的走狗。”


    一见面就对人恶言相向,果然是自认为“高贵”的那伊罗家族呀。


    六月不理他,往冰面上绕路走。


    “等等!你给我站住!”纳萨涅伊不依不饶追上去,“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加入愚人众,你明知是愚人众害了我们整个家族,你却还在助纣为虐。”


    什么叫助纣为虐?她可不懂这个词语,她从来都没对那伊罗做过坏事。


    “哪里有我的家?我从没听过。”六月死不承认“费洛妮希诺娃”这个身份。


    纳萨涅伊跨到六月跟前,取出一条项链在六月面前摇晃:“这个你总该认得。”


    那是一条雕花项链。


    项链的主体是蓝宝石和祖母绿宝石,各取一半,用精细的镶嵌技术,镶嵌在白金浪花设计元素的宝石托中。


    这是请了当时最好的珠宝大家,精心纯手工制作而成的项链,是能当传家宝的那种。


    当然不是那伊罗家族的传家宝,而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在妈妈弥留之际,那条项链本来是要给她的,后来才被表哥抢了去。


    尽管是妈妈的遗物,六月还是忍着不去拿。


    总之,她不打算找“爸爸”,项链就并不重要了。


    “我也不认得了。”她坚定不认,继续迈开脚步而走。


    骤然间,面对重重否认的纳萨涅伊恼羞成怒,将六月往前推了一下:“你还敢不认!”


    那道推力并不重,却让六月的脚步打滑,摔到了前方的薄冰层处。


    她一跌倒,冰层瞬间裂开,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便从冰面坠落至冰水中。


    纳萨涅伊大惊失色,像个木头那样杵在那儿,这冰水异常平静,下坠的人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溶,溶化了?!!


    才刚掉下去的,人呢?


    纳萨涅伊后退地往回走,毛骨悚然地跑开。


    ……


    冬宫内,会议即将结束,愚人众统括官正准备进行最后的结束语。


    这时却有手下要求见「富人」,说是非常紧急的事件。


    “各位失陪,我这边的员工出了点意外。”「富人」已然等不及最后的结尾总结,向首席执行官说,“统括官大人,请允许我请假。”


    会议的主要内容已经说完,后面不听也无妨,「丑角」允许了「富人」的临时退会:“嗯,我准许了。”


    多数时候「富人」都是表现得临危不乱的状态,假如是普通的手下出意外,他不会那样紧张。


    原本就站在「富人」旁边的「公子」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同时简单告假后,就立马冲了出去。


    「仆人」也是心里不安,跟在「富人」后面对首席执行官说声失陪,紧追着「富人」的脚步问:“出事的员工是爱莉妮娅?”


    「富人」应了句:“对。”


    「富人」急急忙忙地走出宫殿外,手下迎上去边走边说:“潘塔罗涅大人,有人看见爱莉妮娅失足落入冰水后就消失不见了,我们刚派了很多潜水员去找都找不到。”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仆人」听完后,想杀人的心都有。


    六月一直以来都很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枫丹频出事端,送到璃月后平静了一段时间,结果到至冬又出事了。


    面对正在气势汹汹赶去现场的两位执行官,手下们战战兢兢:“很抱歉,我们怕影响执行官们的会议,就试着去找找了,但结果……”


    湖泊的水基本不流动,寻找的范围是固定的,本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多叫人下去搜索一周,见不到活人,至少能见到“尸体”。


    前去冰湖打捞的手下,不禁想到“枫丹人溶解于水中”的预言。


    可问题是,爱莉妮娅小姐也并非枫丹人,她是至冬孤儿。


    “到底是谁首先发现她落入冰湖的?”潘塔罗涅仍然保持着理性的思考。


    假如这都找不到,很可能是六月被什么人拐了,而同伙则过来谎称见人落水,以拖延他们察觉失踪的时间。


    手下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那个人也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就说爱莉妮娅掉水里不见了。”


    那时手下本想问详细点,但被那个人逃掉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立刻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下水去找,一遍遍确定真的什么都没有后,才去找潘塔罗涅报告。


    “也许是骗局,潘塔罗涅,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阿蕾奇诺也是这么想的,她也不信活生生的人会突然消失。


    潘塔罗涅也已经想到了是那伊罗家族的人在做的“好事”。


    “与其争辩原因,不如直接去找,你们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她。”


    这时跟来的达达利亚不知何时开了邪眼,不假思索地跳下了冰湖之中。


    第63章 师从深渊的罪人


    开启了邪眼后,就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且不惧寒冷,相当于身体得到了最大的强化。


    如此一来副作用也很明显,即使达达利亚知道在每次使用完邪眼后耗尽身体的极限,甚至会缩短寿命,他也会选择不顾一切地把人找到。


    他多希望最好的结果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被什么人声东击西,将她带走了,而不是沉入湖底,或是“溶解”。


    深蓝的湖水里,靠近冰层破裂的位置发出淡淡的幽兰光。


    达达利亚往下潜去,发现是一只断裂的玉镯,裂开的两段左右分散开。


    他捡起来看,正是与六月的是同一只,看那裂痕,似乎是磕碰到冰层后一同掉入水中的。


    这是一种不妙的警告,证明六月的的确确掉水里后消失了。


    也许……还会有那么一种可能……


    跟他十四岁那年一样,在冰钓时不小心失足掉入冰水中,意外落入深渊。


    他这双失去了高光的双眼,也正是直视过深渊的证明。


    深渊打开的入口不是必然,是偶然,需要极巧合的契机,假如猜测成立,该从哪里寻起?


    寻找的难度远比想象中的大,达达利亚不停地在心里不停默念六月的名字。


    六月……


    你到底在哪里?


    他的心在紧紧抽着,预感到糟糕的情绪让邪眼的力量也维持不了太久。


    这世上真的能有心灵感应,那该多好。


    在未知的神秘事件面前,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太多需要猜测了。


    达达利亚将手镯紧紧握在手中,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了许久没出现过的清冷且熟悉的声音:“你要找谁?”


    眼前的湖水形成了一个漩涡,瞬间将他整个人吸了进去。


    达达利亚的邪眼被一股力量强行关闭,神之眼也同样没有了效果。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片虚无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里,冰蓝色的身影出现在达达利亚的视野中。


    达达利亚的眼睛睁大,惊奇地问:“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这位神秘且孤高,看起来像少女的人叫丝柯克,是达达利亚的师父。


    对达达利亚来说,离上次跟师父见面,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在师父创造的空间里,里面的时间相对于外面流逝的时间,是几乎静止的。


    达达利亚是天生的战斗者,十四岁那年,仅仅跟随丝柯克学习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了其中大部分的战斗技巧,待到达达利亚出去之时,外面也才过了三天而已。


    自从那以后,达达利亚就一直很想再次跟师父对战,可惜师父再也没出现过。


    直至今日,师父居然主动将他拉到了这个空间内,大概是听到了他要寻找六月的心声吧。


    “并不是我要在这儿,刚好我的宠物在惊动,打扰了我的修行,然后就看到有个女孩掉了下来。”


    丝柯克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描述一件跟她无关的事。


    如此巧合,那女孩必定是六月没错了。


    “那她人呢?”达达利亚着急追着丝柯克问。


    “掉深渊里了。”丝柯克说。


    达达利亚不可置信:“您好歹拉她一下啊!这下要麻烦了,我得进深渊找她。”


    深渊他去过,暗无天日,凶狠的怪物又多。


    六月根本不擅武力,晚到一秒钟她都有危险,所以当听到这消息时,达达利亚马上请求丝柯克丢他到深渊里继续找人。


    丝柯克双手抱胸,仍旧淡淡定定的:“看你紧张的样子,难道掉下来的是你的朋友?”


    “没错。”紧紧情况下,达达利亚并不否定丝柯克提出的疑问,坚持再度请求一遍,“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师父,请你赶快把我丢到深渊里。”


    本来丝柯克不想救不相关的人,既然那女孩跟徒弟有所联系,她就顺便做这个人情。


    “你连我都打不过,又怎么下去深渊。不开玩笑了,我把人还给你。”


    丝柯克吹了下口哨,如星空般的空间内发出一声鲸叫。


    只见一头巨鲸在无水的环境中,依托空间上方随意“游行”,将一个昏睡的女孩缓缓运送了过来。


    达达利亚跑过去用双手稳稳当当的接住,此刻的六月在安静地昏了过去,没有反应。


    原来师父早就帮忙拉了一把,刚才是他错怪师父了。


    “多谢师父,还好是您救了她,不然我肯定要难过一辈子了。”达达利亚如释重负,脸上浮起失而复得的欣喜笑容。


    丝柯克补充说:“虽然不知你为什么会跟这条深渊人鱼交往,但我给的建议是,赶快带着她出去进行急救措施,她不会游泳,一掉下来就吸进去了一肚子的冰水。”


    人鱼不会游泳,一开始着实把丝柯克震惊到了。


    后来想到这片大陆用进退废的生物演变原理,才稍微觉得合理了些。


    “人鱼??”显然达达利亚是一副不知晓真相的表情。


    丝柯克也没时间跟他解释,催促说:“这个空间的时间是静止的,你们不能待太久,别再犹犹豫豫的了,快出去。”


    说完,将两人都轻松提了起来,丢到了空间的漩涡中。


    两人是被随机丢到附近的地带,与事发点有一定的距离,是位于冰山背风的地方,相对没那么寒冷。


    六月在剧烈的撞击下恢复了一点的意识,但仍然很难受,很难呼吸。


    这时,温暖的唇覆盖在她的干燥唇瓣上,有热乎乎的气体灌入到她的喉咙。


    达达利亚所做的急救措施是人工呼吸兼按压,动作很标准,六月也开始有了些反应,不停咳了起来。


    他将六月反着抱,拍拍她的背部,卡住气管的水就咳出来了。


    六月的意识渐渐清晰,缓慢睁开了眼睛,就是达达利亚的那张神色紧张的脸。


    “六月。”达达利亚轻轻唤了声。


    “达达利亚!”六张开手臂,猛然圈住达达利亚的脖子,止不住地发冷发颤,“快救我!黑漆漆的,我怕!”


    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她还未从掉入水里的惊恐中走出来,抓着救命稻草不停求救。


    六月一向怕深海,黑乎乎又冰凉的湖水与深海无异。


    每每到达深海,她总会回想起被深渊巨物灭族的当天,海水大片大片染红的场面,想起那年年幼的自己担惊受怕,不分日夜地游出深海的劳累痛苦。


    “别怕,已经没事了。”达达利亚轻轻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可以放心枕在他的颈窝里哭。


    然而六月害怕归害怕,但并没有掉眼泪的意思,她是哭不出来的,仿佛生来就没有泪腺。


    等六月缓了过来,达达利亚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开始结冰了,六月也是,头发,眼睫毛,衣服上的毛毛,都结了厚厚的冰霜。


    达达利亚耐寒,还有神之眼的加持,体质要比普通人强很多。六月也不会得风寒感冒,只不过就是会感到冷,这样抱着一件霜衣,就更冷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才松开了达达利亚,问这是在哪里,好像跟掉下来的地方不同。


    “告诉我,你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吗?”


    达达利亚没回答此处的位置,反而先问是不是有人在故意推她,因为他怀疑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做的。


    六月了解达达利亚的性子,若告诉他是那伊罗家的人干的,他有大概率会去找人打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她的确被推了一下,可能表哥也不知道前方的冰层站不住人吧……


    想如此,六月选择隐瞒:“我是……我是不小心……我不知道冰层会那么薄。”


    达达利亚叹了一口气,揉着她的头说:“下次可不要到冰湖上玩了,要是不见了,我还要找你很久。也不知现实里过了多少天……”


    “什么现实?”六月失去意识时对她被谁救了没印象,不知达达利亚在说什么。


    “我带你回去休息,边走边跟你解释。”达达利亚只想快点回家暖和暖和。


    他自己并不打紧,生怕两人都因泡了冷水吹了寒风而发烧的话,就难照料了。


    “……不行,我得先去跟父亲和潘塔罗涅大人说一声,他们也急坏了。”六月不想让别人担心,她还要回冬宫去。


    也许她并不知,她到了冬宫也看不到人,现实的时间可能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


    达达利亚有自己的私心,就说:“你别担心,我自然会派人去说,你那么虚弱不能再走动。”


    他不说还好,一说六月就感到全身无力了,只能同意达达利亚的建议,搭在他的背上。


    ……


    途中六月受凉睡着,听达达利亚说是什么师父救了她,后面她昏昏欲睡,也没听清楚了。


    达达利亚将六月送回到家里去,回到时是中午时分,出了太阳也有了些暖意。


    此时他正回忆刚丝柯克说的,六月是人鱼的这件事……


    丝柯克说的话大概不会有假,但六月也隐藏得太深了。


    那么久以来他都没看出来异常,直到现在也是,她信赖地趴在他的背上,与需要被关怀的普通少女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就算是人鱼那又怎么样?


    谁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只要六月依旧是他所认识的六月那就够了,他不在乎她的种族,身份与否。


    第64章 不要走


    这几日达达利亚的父母赶去远房亲戚家的葬礼,家里面只有冬妮娅和托克在。


    弟弟妹妹们都较为独立,达达利亚很少操心,甚至冬妮娅是很会照顾人的类型,见哥哥背着自己的好朋友回了家,就不得不去问一句。


    “哥哥?”


    达达利亚的房间没关门,冬妮娅直接进去了,“哥哥说是去开会,居然一个星期才回来。”


    达达利亚打了个安静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嘘,冬妮娅,小声点,她睡着了。”


    他们一路回来,湿的衣裳都结了冰,把冰敲碎后衣服也就干了。


    只不过这样会着凉,达达利亚开始发觉自己的额头微烫,正准备把六月安顿好就去洗个热水澡。


    达达利亚给六月盖上棉被,起来把门关上,同冬妮娅一起出去。


    “六月怎么了?”冬妮娅皱眉问。


    “说来话长,六月掉水里,我也是。冬妮娅,能请你先准备一碗热汤吗?”达达利亚只能麻烦妹妹帮忙煮碗汤,他也有点撑不住了。


    “好吧。”冬妮娅没多问,就去厨房动手去。


    托克在外面跟其他小伙伴玩,家里还算清净。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的六月,很快就睡醒了。


    她睡得懵懵的,竟不知自己是在达达利亚的房间里,坐起身愣了几秒,又重新盖上被子躺下继续睡。


    被子好暖……


    有大海般味道,不抱着鲸鱼布偶也能睡得很沉。


    片刻后,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又再醒了过来,斜着眼睛,看到门缝里透进来了光。


    一个形似达达利亚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又合上,轻手轻脚地靠近床上的人,而后他坐在床头边问候了句:“醒了吗?”


    达达利亚换了身居家服,看起来就很暖,衣服上印着的是一只萌萌的肥嘟嘟的蓝鲸。


    这图案简直就是六月的诱捕器,她一看到,就忍不住直往他怀里蹭,嘴角的弧度藏也藏不住。


    好可爱,好可爱……


    六月最喜欢这身衣服了,她还说:“达达利亚,能不能借我也穿穿?”


    透过睡衣传来少女的体温,让达达利亚感到前所未有的滚烫。他将六月拉开,捏住她鼻子,揉了揉:“不合你穿的,拿来当睡裙还差不多。”


    “那你借不借我?”六月眼里满是光亮,能看得出她超爱。


    他抵挡不住那渴求的目光,又不好意思当场脱下来换,就先打发她去洗澡了:“你去泡个澡暖暖身体,我等等换下来拿给你。”


    六月愉快答应。


    她对这里的环境也算熟悉了,碰到冬妮娅在厨房煮红菜汤,就先帮忙去煮汤,顺便准备些点心。


    正当时,楼上传来“咚”的一声响。


    六月和冬妮娅互看了眼,关了火就跑上楼去查看情况。


    此时在房间内,达达利亚晕倒在地上。


    冬妮娅赶忙向前,根据经验她首先伸手去摸达达利亚的额头。


    额头非常烫,是发烧的迹象没错。


    以往哥哥要么不生病,一生病就能烧到四十度以上,要休息很多天才能好起来。


    还好家里备着退烧药和冰贴,冬妮娅急急忙忙去拿,六月则负责把达达利亚扛到床上去。


    她倒能利用支点的原理,把昏迷的达达利亚靠着床给弄了上去,然后学着冬妮娅的样子,伸出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


    好烫……


    这就是发烧吗?


    六月没发过烧,不知发烧是什么感觉,但一定很难受吧,他都昏倒了……


    果然无论体质好坏,一旦用了邪眼,又处于严寒的条件下,身体都会变得很糟糕。达达利亚他居然还硬撑着那么久背着她回家,到底是为什么?


    要是他早说不舒服,她路上就不睡觉也不让他背了,结果现在一下子烧得那么严重。


    “都怪我,对不起……”


    六月无比愧疚,怪她乱走动,才不小心踩到冰层掉水里。也怪她总以为达达利亚是铁打的,都没及时去关心他的情况。


    好几份愧疚感汇聚在一起,又令六月想起了那只不知掉哪里后裂开两半还被达达利亚捡回来的手镯。


    六月的心便更难过起来,眼眶在发红,却没有眼泪滴出。


    为了能让昏迷的达达利亚听见她此刻的心声,六月只能俯身趴在他的胸膛上,把耳朵贴在胸口处。


    说出了那句话:“我确定了,阿贾克斯哥哥,你真的是个好人,不是坏人。”


    她没有用“达达利亚”这个冰女皇赐予的名字称呼他,而是很纯粹地叫着他的本名。


    此话一出,身下的达达利亚一下子被惊醒过来,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心脏加速跳动。


    “真是个傻瓜,又说这种话了……”达达利亚发出虚弱的声音,喉咙干哑,又咳了咳。


    六月温和如常,不知她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说他是坏人不行,夸他是好人也不行吗?


    她坐起身来,准备给达达利亚去倒碗刚烧好的汤,但手一下子被他拉住了:“六月,你又要去哪里?”


    生病的人总要人陪伴的,达达利亚也有脆弱的时候。


    “没去哪里,只是出去给你端一碗汤,很快回来。”


    六月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摸摸达达利亚的脑袋,安慰安慰道,他这才肯松手。


    这时冬妮娅也找到退烧药和冰贴,六月端汤进来,还帮着喂他吃药,再灌了他满满一大碗热汤,然后在他额头上贴了冰贴。


    “冬妮娅,这样就可以了吗?还需要做什么?”六月全程都听冬妮娅指挥做事,生怕疏漏了哪步,就会加重达达利亚的病情。


    冬妮娅长舒一口气:“没啦,剩下的就是让哥哥好好休息,还有定期过来给他擦擦汗。发烧的人不能洗澡,哥哥就是洗了澡才晕倒,还烧得越来越严重,不然我们都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我来就行。”


    六月拍胸脯保证会把她哥哥照顾得好好的,毕竟这其中她有很大一部分不可推卸的责任。


    达达利亚正躺着,两眼紧闭,吃了退烧药也很快睡了。


    退烧期间会发冷,又会出汗,折腾得很,六月每隔半个钟就会进去看他。


    一天之间照顾与被照顾的对象转换,六月还真适应不过来,向来都是别人照顾她居多,现在才懂照顾别人的艰辛。


    到第二天,达达利亚的烧还没退下来,总体的体温比昨天低了一度,还算可以,继续吃药。


    不知是不是邪眼过度使用的副作用,他身体的免疫力变得很差,大概这是他有史以来病得最重的一次。


    又或者是本能的潜意识在作祟:只要病好得慢一点,六月就会一直在,等病好了,她又会走了吧……


    但一直这样,她就太累了。


    不能让她累着,答应过要带她去玩的承诺还没去实现,就不能一直躺下去。


    当意志力超越了潜意识的时候,早上还在高烧的达达利亚,到了中午就立刻退烧了。


    只是意识还是模糊的,昏昏沉沉,勉强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然而六月时不时就来句道歉。


    说把镯子弄坏了,问是不是不该戴出来,不戴着的时候,还能完完整整地保存好。


    在虚弱时达达利亚还总要抽出一丝精神来,反复强调不关她的事,等到时候好起来,就带她去珠宝店修好。


    即使他这么说,六月的心里还是不安,她打算现在就拿去珠宝店修一下,而且听冬妮娅说,今天晚上叔叔阿姨就要回来,大概达达利亚也用不着她照顾了吧。


    六月拿着玉镯,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去。


    来到客厅,托克就跑过来跟她说:“爱莉妮娅姐姐,外面来了一群人,托克要不要去开门?”


    从小父母就教导托克,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姐姐一早就出去给哥哥买药了,哥哥是病号,那就只能问六月。


    “你别动,我去看看。”


    六月预感不太妙,先跑上楼的阳台边,拉开了一点落地窗的窗帘看看外面的情况。


    院子外头大概站着十来个人,都是她不认识的,穿着全是黑衣服,一个老的,其余都是年轻的,像极了“管家”与“保镖”的配置。


    这阵仗,会是愚人众吗?或是「仆人」的手下,或是「富人」的手下?


    反正应该跟她脱不了干系,她应该出去问问才知道。


    六月强调托克不准开门,然后就自己出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院子。


    果不其然地,带头的“老管家”随即叫住了她:“爱莉妮娅小姐,阿蕾奇诺大人派我接您来了。她说很担心您,说您也不报个平安。”


    听到是父亲的名字,六月警惕的心松懈了下来,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父亲派过来的人。


    面对“老管家”的问题,六月还半真半假地解释了起来:“是……是达达利亚救了我,后来我发烧了,怕父亲担心就打算养好了病再回去,他应该已经派人跟父亲说过。”


    但“老管家”对此事并不太在意,而是叫人将一提提的东西拿了过来:“阿蕾奇诺大人知道,所以顺便让我带了这些小礼物,是给达达利亚大人和他家人的谢礼。”


    第65章 小姐请回家


    礼物里面有不少男孩女孩的新衣裳,玩具,吃的零食喝的饮料,以及几本新印刷的童话书集。


    送礼感谢别人这种事,不是父亲的做事风格,她更多是会登门道谢,怎么会不亲自来呢?


    不会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六月想。


    礼物没什么毛病,都是能用的上的,六月没管那么多,更加放松警惕,代达达利亚把礼物拿下:“我代他们说谢谢了,我拿进去放好就跟你们回去。”


    “老管家”微笑着点头,脸上的皱纹增添了几分慈祥感,让六月很是信赖。


    六月将东西拿到屋里,放在茶几上,从中取了张礼物卡片,写上说:


    「阿贾克斯哥哥,我要回家了,这些礼物是我父亲要送你作为感谢的,要好好收着哦,镯子你帮我找个珠宝店修好,下次我再找你玩——六月留」


    她折叠好卡片,递给托克,交代说:“托克,等下哥哥醒了,就把这个给他。”


    托克不解:“姐姐要去哪里?”


    六月直接说了:“外面的人是我养母派来的人,是接我来的。”


    听到六月要回家,托克拉住六月的衣服,不准她走:“不行不行,在哥哥醒来之前,爱莉妮娅姐姐不许走!”


    要是哥哥醒来没看见爱莉妮娅姐姐,又要难过好一阵子了,托克想尽量拖住,叫大声点,让楼上的哥哥也能听见。


    然而正在恢复期修养的达达利亚睡得很沉,完全没听到声音。


    六月也想留下来照顾达达利亚,做个负责任的人。可她更了解父亲,要是死赖着不走,下次她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来。


    “你要是不放我走,以后我跟你哥哥就见不了面了,我的养母讨厌等人。”六月把问题的严重性摆在托克面前。


    小孩子哪懂分辨其中的道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托克害怕真如六月所说的那样下次不能来,他只有放手,垂头扁嘴,委屈道:那好吧……”


    六月摸摸托克的头,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发。


    临别前,托克睁着湛蓝色无辜的大眼睛,扯了扯六月的衣角:“爱莉妮娅姐姐,我想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跟别人说,包括哥哥也不能说。”


    六月俯身听:“是什么秘密?”


    托克难为情地捏了捏手,左右看了看,最后鼓足勇气,在六月耳旁小声说:“哥哥说,他喜欢你。”


    喜欢?


    听完托克说的喜欢,六月只是轻微愣了下。


    “这个我都知道。”她说。


    “诶?”托克眨眨眼。


    六月微微笑,并不再提了:“我要快点走了,下次见哦。”


    她朝托克说再见,直奔院子外。


    达达利亚喜欢她,大概也不算是秘密。


    毕竟他的表现很明显,对不喜欢的人做不了亲密的举动,六月不会感受不到。


    冬妮娅是她的好朋友,达达利亚对她的关怀,应该就跟对待亲妹妹一样吧。


    她也会把达达利亚当成哥哥,甚至已经把他称作为“哥哥”了。


    当时在璃月,因为达达利亚同情她是孤儿,而说了要当她哥哥的话,六月还清楚地记得,从那之后她都当是真的。


    可是,有时候她又觉得达达利亚的那种“喜欢”又区别于其他人,真的好奇怪。


    难道说人的情感,单论“喜欢”的这个情绪,都可以有千万种的不同吗?


    那样也太复杂了些,她理解不了。


    ……


    来到院子外,“老管家”为六月撑起了伞,挡住落下的雪花。


    后面若干人等紧跟其后,排场过剩了,六月都走得很不好意思。


    后面谈话中了解到,“老管家”本名普里莫,也是至冬人,并且他竟将六月称为“尊贵的小姐”。


    好像搞乱七八糟的排场不是父亲的风格,更不是潘塔罗涅的风格,到底哪里请来的管家?


    来到靠近大路的地方,有好几辆马车在等着。


    管家普里莫脱下西装外套,充当垫脚上车的地垫,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为您备好马车,请小姐上车吧。”


    马车……


    在至冬来说,这交通工具是不是太古老了点……动物的腿力总没有蒸汽机械之类的跑得快。


    啊不,这就不是一个年代的东西,父亲是在搞什么复古行动吗?


    那好像还挺有趣的,属于是文艺复兴了。


    六月稍带忐忑地坐上去,管家普里莫坐在一旁的低位上,其余人等挤在马拉的货车上跟随。


    马车走了有半个小时,六月才初觉不对劲,立马问:“你要带我去哪里?至冬主城好像不走这边。”


    远处能看见针叶森林,以及延绵的山脉,那条路并不靠近城市。


    普里莫让马车停下来,他下车恭恭敬敬地单手按住胸口鞠躬:“有件事我必须要与您单独说,事关重大。”


    六月正要问到底是什么事,对方首先开口接着说:“我想您会明白,费洛妮希诺娃小姐。”


    霎时间,六月的头皮发麻,随即要跳下车去。


    好几个保镖迅速围上来,随时做着要接住她的架势,她硬要冲出去,结果保镖们更加眼疾手快,围成一个圈,全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心点,别伤到小姐了。”普里莫下了命令,大家四散而开。


    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荒郊野外,喊救命也不会有人回应。


    只怪他们伪装得太好,让六月无处遁逃,她一时语塞,不知自己为何那么没有警惕心,一开始就不该跟陌生人走的。


    “为了抓我也没必要用到那么多人吧,恐怕整个公馆的保镖都来了。”


    六月此时还算硬气,多半是一肚子气撑着的气场。


    “小姐可别忘了我们那伊罗家族是统治过整个至冬的皇族,这份殊荣在往后的千秋万代都不会减少。也请您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和那种低贱的平民往来。”


    这句话让六月感到恼火,即刻反驳:“再说一句?你清楚自己是谁吗?依照你们的说法,亡国灭种的残余岂不是更低贱,连生存的权力都要神来施舍的家族就更不用说了。”


    那伊罗皇族早就亡了,剩下的血脉都是些逃难居安的旁支。


    这支残暴奢靡的贵胄,在五百年前那场灾厄后趁虚而入,抢夺政权,而后在经过十几年的权利斗争中匆忙被赶下了台,成为了众矢之的。


    要不是当年新冰神的仁慈,这个家族都不会嚣张到今日。


    面对六月的质问,老管家并未表现出太多的不堪,反而是一脸的追崇和惊喜。


    那伊罗不愧是那伊罗,流落在外的不纯种血脉都有那样的“气魄”,这也是老管家追随了一辈子那伊罗家族的理由。


    “您当然跟他们不一样,您的母亲是尤特略里乌老爷最看好的一个孩子,他对您一直是爱屋及乌。”


    普里莫的情绪不受六月的影响,反而不停地夸赞。


    而后又摆明事实说:“况且,那个叫达达利亚的男人,受命于冰女皇,即是我们家族的仇人,您不应该如此关照那一家人。”


    六月想起来了,位于赫河与桑巴马拉山脉之间的城市,都曾经是那伊罗的领地。


    包括海屑镇也在内。


    所以只要六月来了海屑镇,就相当于进入到了那伊罗的监视范围。


    甭管这个家族被女皇削得有多弱,遍布几百年的情报脉络,可不会被轻易削减。


    从一开始,她就被盯得死死的。


    身边有什么人,目前是什么身份,所有的信息都被他们一一获取,还派了表哥来跟踪她,拿着妈妈的项链打感情牌,意图劝服她回去。


    见劝服不动了,就用骗的,用强制的手段。


    假如刚才她没被骗走,不敢相信冬妮娅和托克会遭受怎么样的威胁,想想都觉得后怕。


    “为什么还来找我?我被扫地出门好多年了吧。”六月要问问他们的目的所在。


    可别告诉她,家里人很想念她之类的话,她根本不信。


    “我想您言之过重了,也可能是忘了。”普里莫不紧不慢地说。


    六月:“这话什么意思?”


    他接着说:“当年小姐任性,不听老爷的劝告,硬是要去找您的生父,老爷一气之下唯有将您禁足几天冷静冷静,禁足一结束,您就自己离家出走了,并非是老爷赶走您。”


    听着这番话,六月宕机了。


    有吗?有这种事吗?


    明明就是被赶出来的,她记得一清二楚呢。


    难道想通过不断强化的方式进行洗脑暗示,想让她的记忆产生错觉?


    没用的,她才在那伊罗公馆生活了三四年,对这个家没有感情。


    “当初您自己逃出去的时候,四处跟收养您的人装可怜,说是被那伊罗家赶出去的。”普里莫一直在提这件事,“小姐,骗过别人,骗过自己对您并没有好处。”


    装可怜这点,倒是真的,她可以承认。


    但是离家出走……她不明白管家为什么要颠倒黑白。


    如果这样就能激起她的愧疚之心,那也太过轻易了,她不会屈服的。


    “在您离家出走这几年,我们一直找情报,找消息,是您自己说谎欺骗自己,以为是那伊罗抛弃了您,现在还加入了仇人的阵营,这样会令老爷心寒的呀。”


    老管家说着还拿手帕擦了擦泪,全程投入,说的跟真的一样。


    第66章 冰冷的家


    六月听着不为所动,她正思考该如何摆脱这一群不讲理且有点疯癫的人。


    在她还没想出办法之前,突然有一个穿着华贵貂绒的女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普里莫管家,还在啰嗦什么,老爷子等急了,绑也要绑回去。”


    女人的一头银灰长发盘起来,气质高雅,声音却是带着刺,在命令别人赶快把不安分的六月先拿链子给绑了。


    这女人在这之中的地位似乎很高,普里莫也要听命于她。


    跟六月说声得罪了之后,管家让两个保镖向前,不顾她挣扎,强行把她的双手双脚用铁拷拷了起来,扛到车上去一扔。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小姐对不起,但全程把六月当做绑架人质似的对待。


    本来一开始管家他们还对六月还算毕恭毕敬,企图用话语来劝服她,结果那女人一来,就全听那女人的话了。


    “你是谁?”


    六月的语调很是平静,她是习惯了在无人依靠的时候,掩盖自己的真实情感。


    六月对女人的脸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大概率不知是哪一方的亲戚。


    “我是你的表姐,娜塔费娅,你忘了我了?”娜塔费娅上了马车,靠近六月。


    她伸手捏起了六月的脸,“也是,那么多年没见,要不是情报上说你就是费洛妮希诺娃,我也差点认不出你。”


    这精致的脸蛋,真的很漂亮。


    娜塔费娅认为表妹离家出走还能过得那么好,就是靠着这张脸,博取到不同人的怜悯而活到现在的。


    什么「仆人」「富人」「公子」之类的愚人众执行官都对她百般呵护,就是喜欢好看的外表,否则那伊罗家族里最没存在感的表妹,怎么可能得到关注。


    娜塔费娅是那伊罗家同辈中最大的姐姐,大舅舅的长女。


    她无比崇拜着她的姑母,也就是表妹的母亲塔比莎。


    “实话说,我也不想你回来,谁让老爷老糊涂了下令要找你。”娜塔费娅将六月的脸一甩,尖锐的指甲在她脸上刮出了一道红痕。


    六月的脸上火辣辣的,瞪着娜塔费娅。


    从前,她也是这样被姐妹们欺负排斥,她一直以来都是低声下气,当做什么都不在乎,因为她不知什么是愤怒,不懂屈辱的感觉。


    她只知道,要顺他们的意才能活下去。


    现在她都什么明白了,明白了反而心里不好受。


    “长着这样的一张脸,那样的眼睛头发,跟姑妈一点都不像,到底哪里是我们那伊罗的人了。”娜塔费娅稍带有些抱怨说。


    唯独说到这句,老管家插了嘴:“大小姐,请允许我反驳一句,费洛妮希诺娃小姐的确是那伊罗家的血脉,就这点而言,老爷不准任何人提出质疑。”


    拿出老爷的话压制,对娜塔费娅来说很是奏效,她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轻笑一声:“我开个玩笑,带走吧。”


    普里莫应道:“是的,大小姐。”


    一群马车和人等继续行走,娜塔费娅负责看牢六月,不让她乱动。


    这个表妹,真的,长得跟他们任何一个家人都不像。


    从小娜塔费娅就怀疑,表妹是不是姑妈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


    因为姑妈是那么地优雅大方,美丽,家世好,学识又好,还是名震一时的设计师,在研究坎瑞亚古国宫廷首饰方面也很有造诣,不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而私奔。


    娜塔费娅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姑妈后来研究愈发深入,就如着魔了一般,整日沉迷其中。


    现有的研究资料已经不能满足姑妈的钻研,她开就始跟一群冒险家合作,说是要到坎瑞亚的遗迹中,去寻找世界上最美的宝石:「星芒之心」。


    结果这一别,就是很多年。


    娜塔费娅仍记得,姑妈带着个孩子回来,她跟所有家人说,这孩子的名字叫费洛妮希诺娃,是她跟一个纯种坎瑞亚人生的。


    再后来,就是老爷说姑妈疯了,锁在了阁楼里,终日不得出,最后郁郁而终,抱病去世。


    从那时起,娜塔费娅就把姑妈的死,都归咎于费洛妮希诺娃身上。


    要不是有这个累赘在,老爷怎么会大发雷霆将姑妈关着呢?


    本来应该锁在阁楼的应该是费洛妮希诺娃啊,姑妈只是代替女儿受着罢了。


    而且,在姑妈的遗体放入棺木的那天,作为女儿的费洛妮希诺娃,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这个场景,让娜塔费娅记到现在,越想越气不过。


    要不是老爷不准让人动费洛妮希诺娃,她多想把她丢到汇入赫河的赫海,让她淹死。


    ……


    六月没了反抗的能力,一路颠簸,来到了那伊罗公馆。


    经女皇的削藩后,那伊罗一家能自由“主宰”的地方,就只有沿着公馆范围的十里地内。


    他们被剥夺了自主收税的权力,且后代不得袭爵位,不得享受俸禄。


    尽管如此,那伊罗一家的手和眼睛还是伸得很长。


    在尤特略里乌老爷的推动下,那伊罗不仅经营着地下珍宝交易市场,还与北国银行的管理人「富人」有着密切的交流。


    他们还如从前那般过着富足奢侈的生活,只是没有那么嚣张,低调了许多。


    到达目的地,六月就被解下了拷住她手脚的链子,送到了公馆内。


    回到熟悉的地方,六月无言,她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认住来的路线,正在想办法该怎么规划逃跑。


    那伊罗公馆靠山靠水,普通的路是行不通的,往山里跑,往水里游都可以。


    要是她还会游泳的话,直接跳入赫河,游入大海,才是最简单也最不容易被抓到的方法。


    要么,重新学会游泳?


    重新学游泳潜水都不难,难的是心里的对深海的恐惧。


    正当六月想着,管家就来叫人了:“费洛妮希诺娃小姐,老爷请您进来书房。”


    六月不得拒绝,跟着进入。


    尤特略里乌老爷的书房,就如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书架延伸到天花板,满墙都是书。


    里面开着亮堂堂的灯,管家将她引到靠着彩色琉璃窗的位置,那里有一位坐着轮椅的白发老人,正背对着他们,望着外面的风景。


    管家问候了一声,便过去帮忙转动轮椅,慢慢推动到六月的跟前。


    “可还认得我?”一见面,尤特略里乌老爷就问。


    前两年他中风瘫痪,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外公。”六月不带感情地称呼道。


    尤特略里乌老爷轻微点头:“很高兴你还能叫我一声外公。”


    随后,两名仆人将红色的礼盒奉上,并且在六月面前打开:“这是送你的见面礼,收下吧。”


    礼盒里,是一条镶嵌蓝绿两种宝石的项链。


    “妈妈的项链……”


    六月沉吟着,要伸手去拿,却先看了外公一眼,观察着他难以揣摩的表情。


    第67章 逼迫


    尤特略里乌老爷闭了闭眼,表示放心拿走礼物。


    六月收下项链,戴在脖子上。


    一见面就物归原主,也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她心里有点害怕,那种属于上位者特有的高深莫测,总能在无意中在打压人的心灵。


    六月很想问外公,为什么要让她回来,很多年前,不是他把她赶出去的吗?


    为什么就是不承认这点?


    难道是她记忆有错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就是尤特略里乌老爷一语不发的样子,才更让六月胡思乱想起来。


    “你的表哥纳萨涅伊,是得了疯病才伤害到你,外公已经叫人定期给他服药,很快就能好了。”这时候,尤特略里乌老爷轻描淡写地描述纳萨涅伊在做那件事的后果。


    纳萨涅伊奉命去劝人回来,却在激动下将六月推到水里,是很明显的意气用事。


    尤特略里乌老爷却把这个行为归为“他病了,需要治疗”,以每天吃治疗精神性的药物,对他进行惩罚。


    跟在潘塔罗涅身边久了,六月多少能读懂一些话外之语。


    她听出来,尤特略里乌老爷在强调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在这个家的绝对性。


    他说谁病了,那谁就是病了。


    也许……


    在此期间,六月顿悟了她从未去思考过的东西。


    也许,妈妈当初并不是疯了,是外公说她疯了,她就只能被当成疯了的人对待。


    又或许,反复强调“离家出走”的描述,是要不停地暗示六月,她的记忆是错的。


    刻上的思想钢印里,要求她必须要相信是她自己的任性才离开的这个家,而责任不在于那位有绝对话语权的外公。


    这么一想,真的好恐怖。


    这个家实在压到喘不过气。


    每个人都规训于大家长的权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违逆,每个人都过得那么的虚伪迂腐。


    六月不再选择回避,鼓起勇气决定纠正外公这句话的错误:“不是的,他没有病,他明明是故意推的我。”


    尤特略里乌老爷紧拧白花花的眉头,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在敲动。


    管家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六月。


    在那伊罗家族中,老爷即是“神”,没人敢说神的不是,她也太大胆了些。


    “得病不是丢脸的事,有病就需要治疗,好了才能继续生活。”


    尤特略里乌老爷在坚持着他的那套理论,“当年你母亲也一样,她不爱惜自己身体,病得太重了,我请了最好的医生也无法救治她。”


    六月继续违逆道:“不对,她是被关久了才得病的,不是她自己不爱惜自己。您说妈妈病了,能拿出当年医生开的诊断证明和处方吗?要是没有,病的人就只有您。”


    她话一落,尤特略里乌老爷按着胸脯,闷闷地笑了几声,又咳嗽了几声,沙哑的喉咙在卡着。


    管家立马去拿药,倒水给老爷服下,才顺过来那口气。


    “我的好孙女,这几年是在外面跟什么人学坏了,怎么学得我说一句,你就反驳一句?”


    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威胁,仿佛在提醒着六月,她的叛逆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六月以前是听话惯了的,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为的是能够在这个家中获得一定的生存空间。


    后来她有人宠着,包容她了,她才慢慢学会可以选择性地听话,知道什么是忠言逆耳,什么是思想控制。


    “我只是认为您说的所有话都不合理,有错就要提出来而已。”六月不赞同就是不赞同。


    管家忍不住开口说:“小姐,我多嘴一句,老爷不会有错。如果您认为老爷有错,那就该反思反思自己的原因。”


    六月坚持:“我没错,是老爷错了。”


    普里莫看向尤特略里乌老爷,蹲下来给他再递去一杯水,小声说小姐还不懂事,小心身体别再动气。


    尤特略里乌老爷缓缓摇了摇头,在扶手上又敲了几下,悬挂盆栽上方的鸟笼子在摇晃,里面的一只鸟在扑着翅膀。


    敲了几下,鸟就扑几下,成功引起六月的注意。她的目光便转移到了鸟笼的位置。


    “知道这种是什么鸟吗?”尤特略里乌老爷向六月询问。


    鸟儿的羽毛鲜艳,整体的羽毛是翠绿的,翅膀尾巴的颜色各有不同。


    “我不知道。”六月对鸟类没有研究。


    尤特略里乌老爷让管家在鸟笼子里撒一大把饲料,那只鸟看见有吃的,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始啄食了。


    “这是七彩文鸟,别看它现在的羽毛长得漂亮,其实在它雏鸟时期,它的嘴里长满了不同颜色的毛乳突和斑纹,极其丑陋。


    因为母鸟会选择性喂食,瘦小的,不起眼的,不管雏鸟如何喊叫,都分不到食物。等它长大,丑陋的特征才慢慢消失,变得美丽,供人观赏。


    为了得到的投喂,不同阶段选择了不同的方式进化。这是属于七彩文鸟的生存策略。”


    尤特略里乌老爷对鸟进行了一番解释。


    “这只鸟也送给你,就当欢迎你回到那伊罗家。”


    说完,他命管家把鸟笼的挂钩解下,拿到六月面前,请她接过去。


    六月沉默不语,走近了两步,看着笼中的七彩文鸟出神。


    一会儿后,她没有接过去,而是伸手去摸鸟笼的木拴,将之一拉,“咔”一下,鸟笼打开了。


    “小姐,你这是要……”


    管家再次被六月的迷惑操作所惊到。


    “普里莫,小姐不喜欢这只鸟,去放飞它。”尤特略里乌老爷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是,老爷。”


    管家意会老爷的意思,便抓起了那只鸟,打开了窗户,直接往空中一抛。


    鸟儿吱吱叫得凄厉,在半空扑扇了两下翅膀,就垂直地掉了下去。


    六月见状赶忙跑过去窗边看,只见那只鸟摔到了楼下的水泥地上,抽搐着,不知情况,没过几秒,身体就不动了。


    六月只盯着那只岿然不动的鸟儿,嘴唇紧抿,拳头在攥得紧紧的。


    “我的乖孙女,忘了提醒你一件事。”尤特略里乌老爷突然发话,“明日有贵客来访,养好精神会客,千万别失礼了。”


    “费洛妮希诺娃小姐,请回。”


    管家表面将六月“请”出去,实则她身后已然来了三名保镖。


    六月不予理会,自己先快步冲出书房门,直奔楼下,后面看管她的保镖同时追了上去。


    那只从高空摔下来的小鸟完全不动了,六月蹲下去,双手将小鸟捧起来,不知不觉中滴出了一滴眼泪,落在水泥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问人要了一块白帕子,轻轻将这小小的身躯包裹着,埋在了一棵大树下。


    此时此刻她总算是明白了。


    这只鸟儿的命运,也就是她的命运。


    本该翱翔在高空的鸟不会飞翔,本该自由在深海的鱼不会游泳,最终的结果是屈辱地死去。


    长期被关在笼子里喂养的鸟,即使给它敞开着大门,它也不会再飞。


    七彩文鸟再美丽,也不过在小小的方寸之地过活一生,主人在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客人观赏,或是直接送人。


    说是明天见一位“贵客”,其实是在暗示她,这次回来她就要像这只鸟儿一样,乖乖地当好人质,必要时,才放她出来露露面,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外公笃定了,她会因为珍惜生存权而不会逃走,笃定她离开了那伊罗就不能生存。


    言外之意就是,她离开了这里就没有利用价值,她就必须死。


    母亲不在了,生父不知所踪,那么在至冬里跟她有瓜葛的人,就是身在冬宫要职的几位执行官。


    她深知自己被强迫留在这里,就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去给如今正在衰退的那伊罗家族争取更多的权力。


    谈判的人,可能是潘塔罗涅,可能是阿蕾奇诺,也可能是达达利亚,那么明天来这里的贵客,究竟会是谁?


    不行,绝对不能让别人答应那伊罗的任何条件,等着别人来救她。


    六月不愿意作为摆在谈判桌上的筹码。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抛弃现下所拥有的一切,重新跳入大海,“消失”于这世上。


    就如同那只七彩文鸟,能飞的话,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假如能到达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彼岸,她还可以彻底摆脱愚人众,摆脱那伊罗,只用自己的身份生活。


    然后开一家玩具工坊,当个普普通通的人,继续去实现愿望,好好地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那该多好。


    舍不得毁灭,就没有新生。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逃脱所有视线的契机,还有必须克服在深海的恐惧。


    ……


    在六月埋葬了小鸟后,管家才跟上来。


    他跟尤特略里乌老爷一样的年老,做很多事都没年轻时麻利了,脚力自然跟不上十多岁的年轻人。


    “小姐,您原来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回去休息吧。”管家道。


    “随便。”


    六月把树下的泥土填实,丢下园艺小铲,跟着管家走。


    她还记得她以前的房间,打开窗,就能看到那条常年汹涌且不会结冰的赫河。


    从前她逃出深渊后,就是沿着那条河所汇入的大海,一路游上岸来的。


    第68章 重生


    六月被带回到以前她住过的房间内。


    房间很小,原是佣人房改造的,里面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她一进去,一股霉尘味扑鼻而来,直呛到肺里。


    房里很暗,唯一能透光的窗户用报纸糊住,不仅没有灯,连根照明的蜡烛都没有。


    说好的已经收拾出来了呢?


    这根本一点都没打扫,她此次被抓回来,跟随意置放的可交易物品没有根本区别。


    从前她的后遗症严重,频繁犯病,也多亏于长期生活在这恶劣的生活环境。


    “这是您以前的房间,请您好好休息。”管家退下,贴心地拿来大锁头,准备在外头锁门。


    六月一把将门卡住说:“你们抓我回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待遇。”


    管家没想到,六月会过来制止他关门。


    小时候的六月被拉到小黑屋里也从来不吵不闹,而是乖乖地回到床上睡觉,不会像现在这样,把门挡住不让锁,更不会开口向管家提要求。


    “您需要怎么样的待遇?”尽管如此,管家还是好声好气地问。


    “最起码要有一盏灯,环境干净敞亮,如果做不到就是你的失职。”


    六月提出抗议,“除非,这是外公的命令,假如他真的那么对我,他就休想得到想要的,现在我什么都敢做。”


    六月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真的什么都能做出来。


    就如当初她游上岸后一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心吃掉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的肉身完全化为泡沫,以获得在这片大陆生存的“入场券”。


    管家考虑到小姐回来后的种种“叛逆”举动,就信了她说的“什么都敢做”这句话,才答应她的条件:“小姐,很抱歉,我立马命人来扫打。”


    不多时,管家叫来了十来个佣人过来打扫,还安装上了敞亮的灯,床铺被子全换新,封闭的窗户也打开了。


    前前后后,不过用了十多分钟,就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六月不等管家锁门,就先将他们赶出去,自己反而在里面反锁。


    她坐在床上,蜷缩起来抱住膝盖,颤抖着,好害怕,好想哭。


    小时候她还可以忍耐,但自从认识了世界的美好后,就愈发觉得那伊罗有多恶心。


    以前,他们竟然对待这样一个孩子,恨不得她早点得病夭折。


    在家族的眼里,坎瑞亚这种血脉就不该在这片大陆上存在,不直接杀了痛快,只是因为不想让家族背负恶名而已。


    后面妈妈去世,他们干脆连装都不装,露出了獠牙,直接将她赶出家门,扔到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现在发现了她有利用价值,又不顾一切地找回来,准备充当利益交易场上的工具。


    所以,她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冤枉了达达利亚……?


    其实他在贯彻自己理念的同时,也在为民除害不是吗?


    颠覆那伊罗家族这件事,本身就是极对的。


    如今想来,他真的是个超级大好人。


    突然有点想他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当六月感到害怕的时候,就莫名会想起达达利亚来,他就好像自由行走在陆地上的“大鲸鱼”,会爱护和守着她。


    可是,他们可能也没机会再见了吧。


    夜里,没有鲸鱼布偶在身旁,六月也睡不着,只好坐等到天亮。


    等明天那位“贵客”一来,他们卸下戒备,她就从这里利落地跳下赫河,永远都不回来至冬。


    ……


    翌日正午,阳光撒在冰雪上,泛着黄白的光。


    那伊罗公馆的人全部聚在会客厅内,正在招待着远道而来的大人物。


    说是招待,实则与谈判桌无异。


    那伊罗家中的主要人物,都已经到场,来面见从冬宫来的愚人众首席执行官大人。


    “我要见到人,才能进行谈判。”名为皮耶罗的首席执行官大人如是说。


    那伊罗目前的对外当家人,尤特略里乌老爷的长子出来发话:


    “尊贵的统括官大人,据说,您跟女儿已有五百年未见过面,想必您也舍不得看见女儿对着您表现出生疏的样子吧?所以得花点时间慢慢告诉她,做好心理准备后,再让她出来。”


    多余的推辞,不必多说,皮耶罗半张面具下的眼睛在闪动:“不能见面,又怎么确认你们找到的人就是我的孩子。”


    接下来假如再说一个不字,那他们便失去这次谈判的机会。


    五百年前,坎瑞亚灭国的当日,灾厄的阴霾笼罩天空。


    皮耶罗与待在家中才三岁大的女儿,还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就被当时的士兵告知,他的女儿被战争的炮火所牵连,深埋在倒塌的废墟之下。


    亡国的悲痛,失去家园,失去孩子的悲痛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唯有冰神能理解他的苦痛,并告诉他,有朝一日,他终将会与家人重逢。


    当时皮耶罗只当是仁慈的女皇在说安慰他的话,直至过去五百年,他也没有孩子的下落。


    然而在一天前的晚上,那伊罗家族派人来告诉皮耶罗,他的孩子还活着,就在那伊罗公馆里。


    他今日才匆匆赶来,不管真假,都要看一眼确认。


    尽管那孩子离开他的那年才三岁,可他对她的模样依旧记得清晰。


    且孩子一出生眼睛就是特殊的斜十字星瞳孔,他坚信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见皮耶罗对他们的话不为所动,尤特略里乌老爷唯有发话说:“你们去带小姐过来。”


    几名管家助理去六月的房间,正要请她到公馆的大厅。


    不久后,有人相继奔走,传来了消息:“不好了老爷,小姐从楼上跳了下去!跳入了赫河里!”


    “怎么可能?!”老爷的长子立刻否决这种荒谬的说法。


    “当时有好几个女佣都看见了,说小姐就从房间的那道小窗里,直接跳了下去。”


    “快去找!连个人都看不好!”


    霎时间,那伊罗公馆内乱作一团。去河边找人的找人,问话的问话,如同小丑一般。


    皮耶罗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可笑,如此一来,不也证明人是假的?他没心思陪这群人浪费时间。


    “感谢你抽出宝贵的时间在我面前演的这一出戏,尤特略里乌老先生,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皮耶罗说完,就起身离开。


    ……


    六月花光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才决定跳下了河里。


    期间是痛苦的,她全身接触水的瞬间,就如同置身于地狱。


    每每想要重获新生,她就只能咬牙坚持,靠着与生俱来的游泳本能,顺流而下。


    但她还是把事情的本身想象得太简单了。


    在冲动下不做任何防护地随汹涌的水流而去,真的会让人窒息。


    这时候,她就在不断地默念:我是人鱼,我是人鱼,我是人鱼……不会潜水的人鱼,下场跟不会飞的鸟一样惨。


    凭借着这股劲,她随水流飘游入了大海,然而也渐渐地没了呼吸。


    ……


    几个月后,在平静的小村庄内。


    几名流浪的孩童在海岸边玩耍。


    一位热心的大姐姐给他们端来好吃的,在软磨硬泡下,大姐姐还加入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


    直至夕阳在海面上撒上暖光,欢笑声仍在海边回荡,


    “三,二,一……快藏好咯!”


    “健太!找到你了!”


    “还有你,出来吧,百合子。”


    “成实,让我看看你这次又藏在哪个地方呢?”


    悄悄藏在礁石形成的洞口里的孩子,捂住嘴偷笑,以为自己藏的位置天衣无缝了。看到大姐姐找来这边,为了更好地隐藏,他挪动到了更靠海水的位置。


    不挪不要紧,一挪动,脚下就踩到软软的东西,目光挪下去看,竟然是一只类似泡到发白的手!


    成实吓得哇哇大叫,赶紧从礁石洞的缝隙中跑了出来,高声喊道:“宵宫姐姐!宵宫姐姐!快看这里!这里躺些一具尸体!”


    宵宫直往那边跑去,定睛一看,海岸边的涨潮处确确有一个少女趴着。


    不,不太像人……


    少女尾骨的位置,为什么有一条隐隐约约透明的鱼尾巴?


    不管那么多了,宵宫将人拖到海滩上。


    然而离开了海水的浸泡了,透明的鱼尾巴就立刻不见了。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错觉,就伸手过去一晃一晃,摸到是空的,并没有刚刚看见的尾巴。


    然后就是,胸口还有起伏,至少少女还活着,不是那孩子所说的是个尸体。


    眼狩令和锁国期间,稻妻有不少人想要偷渡出去,但因航海技术不佳,又被海上的雷暴劈回来的人不在少数。


    就是那三个集体住海岸山洞附近的流浪孩子,都捡过好几次人。


    一离开了水,那少女就慢慢醒了过来,宵宫顺势扶起她靠在石头上。


    孩子们好奇,蹲下围在少女的左右,其中一个叫百合的先问了:“姐姐,你从哪里来?”


    少女脸上发蒙,眼神迷茫,摇了摇头。


    “难道是偷渡来的?”叫成实的男孩放下戒心问。


    少女又摇摇头。


    健太托着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摇头,并开口说话:“我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水里有很多很多的电流,麻麻的。


    “这下可麻烦了,想要帮你找家人都找不到了吧。”宵宫很肯定地判断,这位少女是被海上的雷暴所击中,脑子里的记忆被一瞬间清空了。


    毕竟在前不久,稻妻的新闻日报就报道过类似的事件。


    这种事情应该立马带人到天领奉行报案,让他们去帮忙调查,贴寻人启事。


    可是万一查出少女真的是在偷渡,冒然送过去就等同于送人到监狱,宵宫可不敢轻举妄动。


    没办法了,只能先带回家里吧,家里就她跟老爹两个人,多一个人不多。


    “现在是六月份,夏日祭又快来了,你暂时就叫六月怎么样?”为了方便称呼,宵宫先给她简单起了个名字。


    第69章 送烟花的女孩


    就这样宵宫将六月带回了家里,跟老爹说明了情况后,出于同情,老爹也表示同意她在这里暂住。


    不过,宵宫家开的长野原烟花店在锁国期间的生意都不景气。


    老爹给的住宿条件是,等六月身体好了后,得帮长野原烟花店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为了救人,宵宫替她爽快答应了。


    六月的皮肤被海水泡得发白,几乎没有一丝丝的血色,在她整个人适应过来后,也是冷得直发抖。宵宫帮她把身子和头发擦干,就拿被子裹着。


    她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稍微一扯就能破一个洞,宵宫只好把自己不太合尺寸的旧衣服拿给她穿,再配上一双人字拖,梳直凌乱的发丝,稍微才像样。


    身处在陌生的环境,六月自然多留心了些,边观察宵宫的一举一动,边看看屋外头来往的人。


    她现在的脑子里空空如也,自己从哪里来的不知道,更对自己为什么会在海里,在海里多久了,都一概不知。


    “整个人都冰凉凉的,也不知在海水泡了多久,先来喝点水暖暖身体。”宵宫捧来了一杯温水,递给六月。


    “谢谢姐姐。”六月接过去,吨吨吨喝完,好清甜。


    可能是无意间喝了太久的海水的缘故,她嘴里正咸得发苦,纯净水对现在的她而言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甘露,便还多要了一杯。


    宵宫则直接给六月拿了一整壶的温开水,让她慢慢喝。


    “以后叫我宵宫就好啦,这里是我家,也是长野原烟花店。”宵宫正式介绍自己,“对了,看你原来的服饰不像是本地人,是从别的什么国家来的吧?”


    当问到问题时,六月努力想了想。


    然而她想了很久,还是没找到关于自己的任何记忆,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宵宫耐心地继续问。


    六月还是摇摇头。


    宵宫长长叹气,看来短时间内是问不出来什么,只能就此作罢。


    听说失忆有永久失忆和短期失忆,但愿六月是后者,否则以后的事就麻烦了。


    “那你现在这里住下,等哪天记起来了什么,就告诉我一声,我好帮你找到家人。”宵宫拍拍六月的肩膀。


    六月乖巧点点头。宵宫温暖的笑容,让她心里也感到暖暖的。


    ……


    锁国了两年,长野原烟花店的收益大不如锁国之前。


    普通人家大多很少买烟花来放,只有稻妻三大奉行所的社奉行,会在举办大型活动之前对烟花进行大量的采购。


    当然没有涉及活动的时候,社奉行也会购买类似信号弹之类的烟花,跟长野原烟花店属于长期的合作对象。


    宵宫做的烟花各有特色,款式几乎不重复,作为经常要出行任务的社奉行终末番的信号弹就非常合适了。


    大概安养了五六天后,六月的身体机能逐渐恢复,能走能跳。


    她偶尔会在宵宫和老爹忙的时候,照着宵宫画的路线地图走,推着一辆木板车,把小型烟花运送到社奉行。


    社奉行那边的大小姐是好人,每次看到六月送烟花来了,除了付清货款外,还都会额外给些赏钱,并说辛苦了。


    而六月则总拿着这些赏钱,给流浪在村子附近的那三个小孩子买些吃食衣裳,和男孩女孩都能玩的玩具,譬如手鞠球之类的。


    她发觉自己很喜欢玩具,路过玩具店就会停下来看看,观察每个玩具的制作结构。


    送完烟花闲暇时,六月就会去看宵宫制作烟花,像个好奇宝宝两眼光光地观察着火药和彩色纸张之间是如何构造成形色各异的烟花来。


    正值农忙,六月或是会帮衬一下隔壁家的寡妇晾晒稻谷,甚至会叫上那三个流浪孩子一起来帮忙,也好让他们通过劳动获得一些食物,不用到处去乞讨了。


    之所以她不闲下来,是因为宵宫说过,多做点事情就能让脑子灵活起来,这样就能很快回忆起以前的事了。


    事实上,作用微乎其微。


    六月每天充实度过,一个月后,她才只想起来了一个记忆点: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于是她把自己是孤儿的事告诉宵宫。


    宵宫听了以后,还哭了,说她既然没有家人,那就跟着老爹相依为吧。


    六月不知相依为命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很喜欢这样平静的日子,做任何事都很自由,不会有人不准许她做这做那的。


    她安慰安慰宵宫别为她难过,就准备带些刚做的小玩意,去找健太,百合,成实这几个孩子,去帮她看看,给点修改意见。


    那头六月收拾准备外出,宵宫也要出去一趟。


    刚走没几步,她就碰到邻家的大婶给送来了一盘鱼糕,说拿去给六月尝尝鲜:“宵宫,总见六月那孩子忙上忙下,真是辛苦她了。”


    六月是个热心肠的人,什么都肯去做,长野原烟花店的左右邻舍都很喜欢她。


    宵宫表示同意:“千春大婶,六月是个可怜人,孤身在稻妻什么都忘记了,您见着了帮衬着点也好。”


    “这个你放心,人与人之间就该互相帮助。我平时人不在家的时候要下雨,她还帮我收了好几次衣服。”


    千春大婶是个寡妇,早年的时候丈夫在战乱中牺牲,她独自艰辛地抚养一双儿女长大,也少不了大家的帮忙。


    幸好儿女都有出息,女儿进了鸣神大社当巫女,儿子则也是吃公饭的,在天领奉行当了小小的士兵头子。


    只是最近大儿子获得了一枚神之眼,就开始忧心忡忡,郁郁寡欢,原因是担心让上司知道他有这枚神之眼,从而被迫上缴。


    千春大婶看了心疼,问了不少人,才打听到直接上交假眼的办法。


    她知道宵宫的神之眼也是这么上交上去的,就趁此悄悄问:“宵宫,上次你联系的那个工匠还在村子里吗?我儿子在天领奉行当差,恐怕也要被迫收缴神之眼了,我想替他打点打点。”


    宵宫也很想帮千春大婶的忙,可那个制作假眼的工匠早就不知去哪里了,她为难道:“可能联系不上了,有这门手艺的工匠很难得,总要四处奔波的。”


    千春大婶哀叹一声:“唉,早知上次趁着人还在,我就先预定了。”


    宵宫跟着思索了起来。


    擅长仿制神之眼的工匠,是有一次她到社奉行送烟花时恰好碰见了,社奉行家政官托马就顺便介绍给她的。


    社奉行的政见与将军大人的有歧义,明面上还是忠于将军,实际暗地里在抗议将军,悄无声息地布置暗线网络,帮助被追捕的神之眼拥有者逃出稻妻。


    失去了神之眼,与失去了愿望无异,人们的愿望得到神明的认可,不应又轻易被神剥夺回去。


    “别担心,肯定还有别的主意,我到时帮你去问问介绍给我的那个人。”


    这个忙宵宫一定会帮到底,她决定马上去社奉行一趟,再去问问家政官托马。


    “我可以试试看吗?”


    长野原烟花店的仓库门外,传来了少女甜美的嗓音。


    “六月?你确定吗?”宵宫走过去,拉起了她的双手,颇为惊讶。


    她们的谈话很小声,就是怕被其他不怀好意的人听见,结果却被站那么远的六月给听见了,听力到底有多好啊!


    六月依旧摇头:“不太确定,但我的内心在跟我说,愿望是很重要的东西,制止被剥夺愿望的行动,值得一试。”


    此事要秘密进行,宵宫先让千春大婶回去等她消息,说要跟六月商量一下,就进屋去,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你是不是又记起来了什么?仿造神之眼用的材料很复杂,我先前有跟社奉行对接过外部的材料商人,也知道一些。”


    宵宫说。


    “那是什么材料?”六月直问。


    “我记得,原材料是要什么玻璃,还有什么矿石,这个得去外国商人那里买。”宵宫揉了揉额头,“……呃……究竟还有什么呀,让我想想……”


    六月只盯着宵宫那枚挂在腰际的神之眼看,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神之眼?”


    宵宫对六月很是信任,倒也没忌讳,解下来就给她看。


    她摸了一模,原本空空的脑袋忽然有了想法,手指沾了沾放在案桌上的茶水,在木地板上画了几个图案。


    图案画得很形象,不规则的稀土玻璃,皓石,以及史莱姆的元素原液。


    “是不是这些?”六月画完让宵宫看下。


    她画的很是生动,让宵宫也勾起了对接时候的相关场面。


    “咦?你在哪里学会的?上次那个工匠叫我找的就是这些。”


    六月盈盈而笑:“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


    不管以前六月是做什么的,既然她有那份信心,宵宫也会放手去协助她去完成“守护愿望”的计划。


    技术问题解决了,材料问题还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难的就是这点。


    “材料本来不难得,但通商口岸那边管得严,而且还是愚人众才有的货物,得花重金。”宵宫说出其中的难处来。


    “那要多少钱?愚人众是什么?”六月连续提问道。


    宵宫用食指和拇指指尖贴一起,形成一个圈圈。


    “实话说,就这么小小的一点加起来的话,就要两百万摩拉了。愚人众是至冬的外交组织,跟勘定奉行联系密切,我也很难得知其中他们所做的事。”


    一年前,这些材料倒不用那么贵的,后来中间商知道其中的商机后,就坐地起价。


    而这个中间商,就是愚人众。


    他们其中的一位执行官正通过垄断商品的手段,在给外商施加压力,试图要把稻妻封闭市场的这块“大蛋糕”独吞。


    第70章 潜入邪眼工厂


    “总之太难了,要想个万全之策。”宵宫盘腿托腮,绞尽脑汁。


    这时六月弱弱地说出一句:“我想……我想去偷一点……”


    她只想着,买卖不到,偷出来是不是更简单些。


    宵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什么?你说去偷?”


    见宵宫此等反应,六月很快就后悔了,连忙纠正说:“对不起宵宫姐姐,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坏了……突然间就想歪了去。”


    当小偷是不好的,偷一点点也算是偷,别人要溢价买卖那是别人的事,她不该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承担的风险也大。


    显然现在的六月只缺少一个正义的理由。


    假如有人站出来说,一切运用部署只谋求其受施者对象的利益,而非本身的利益,那么六月就会无所忌惮地去做。


    假如宵宫制止她,她就作罢了。


    然而宵宫经过思虑后,竟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性很高。


    自眼狩令以来,她为自己和为别人干过的偷偷摸摸的事也不少了,并不差这一次,况且六月还那么自信地保证能仿造神之眼,要是拿不到材料就太可惜了。


    “愚人众那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偷坏人的东西为好人所用,就不算偷了。”宵宫果然给了六月正当的理由。


    六月心安理得,默默舒气。


    正因她已经忘记了愚人众是个怎么样的组织,才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进去偷东西的艰险,以为十分小心就可以了。


    当然宵宫是知道的,她曾经潜入过愚人众的落脚点两次做接应,有经验,就觉得此法能行得通,前提是先去探探风,规划规划路线,且要知道相应的材料会放在什么位置。


    “不过嘛,偷也有难度,而且比正常买卖的难度还要大,或者可以伪装成内部的人员……”宵宫欲言又止。


    六月貌似不会武力,所以只能当接应,不能直接伪装潜入,而且当接应必须够胆量,遇到突发情况能随机应变,不会轻易退缩。


    “是怎么样的?”六月迫不及待问。


    “你敢不敢去做?”宵宫把手搭在六月的肩膀上,脸上写满了严肃。


    “敢。”六月不加犹豫地说。


    决心才是行动成功的关键,宵宫看到了六月的决心,也就信任了她。


    “我有个主意。”宵宫凑近六月耳朵悄悄说,“这样,这样,然后那样……”


    六月边听边点头,就宵宫说的如何去当接应人的整个步骤和过程记下来。


    ……


    实施的过程的是这样的。


    宵宫先利用自己的人脉,打听相关矿石材料的运送点,确认了那些材料在八酝岛那边的一个废旧工厂处堆放着。


    由于只是废工厂,看守并不是非常严,宵宫随便打晕了一个愚人众士兵,穿上他们的制服和眼罩后,就把人拖到一处山洞里,她则代替那个人“站岗”及巡逻。


    而六月则负责蹲守在后面,将被打晕的人用绳子绑起来。


    她一个人无法做到搬动成年人,所以她老早就拉来了百合,健太和成实这三个孩子帮忙一起把人拖到无人看守的小黑屋去,避免被其他士兵发现端倪。


    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六月跟那几个孩子都很玩得来,可能同为孤儿的缘故,便互相知道彼此的苦楚和辛酸。


    他们都是很有勇气,一旦互相感染了积极的能量,六月第一次进行偷东西的行动,也就不害怕了。


    伪装成内部人员的宵宫此时已经进入了工厂的内部,六月也该做好放风和传递东西的准备了。


    厂房里堆放各类的矿石,宵宫挑起来困难,分不清那些是需要,哪些是不需要的,趁着无人之际,她向趴在屋檐上的六月招招手,让她过来帮忙瞧瞧。


    六月慢慢从另一侧的阶梯下来,快速溜到宵宫旁边,只见一眼就知道该拿哪个了。


    只是做一枚神之眼的话,其实不用太多,拿堆放在旁边的碎渣就可以了,最后她们只装了一小袋,分量刚好一只手掌就能握住。


    就在拿东西的间隙,有士兵巡逻过来了。


    士兵一眼就瞧见六月和宵宫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立刻拿起了枪对着她们:“是什么人在这儿!”


    子弹打出的瞬间,宵宫将六月用力推到一边,自己也矫健躲开,拿出弓来做好战斗的准备:“六月你先跑!我来拖住他们!”


    边说边把用小布袋装着的材料往六月那边丢去。


    她没接住。


    那头宵宫与士兵很快就打了起来,其余士兵听到动静也往这边聚集,六月还来不及跑起来,就有两个士兵便朝着她那边走过去。


    六月赶忙抓紧材料袋,两名士兵齐齐举枪指着她,但并未开枪,而是先问清楚是来做什么。


    她跑不掉了,眼见着宵宫与几个人打到了外面去,也顾不得她,她没办法之下只能举手投降,却什么都不说。


    普通士兵不能轻易对人进行逼问,唯有先将六月带到附近邪眼工厂里面,等他们的老大来发落。


    她被推出了废弃厂房的外面,这时候飞来了几个小石子,砸在了士兵的身上。


    是健太百合还有成实他们!


    “六月姐姐,这里这里,扔给我。”成实在一头跳着大喊。


    六月管不了那么多了,出于对那几个小孩的信任,她将材料袋子一扔,对方稳稳接住。


    士兵以为在传递什么危险的东西,其中一个去追成实了。


    成实边跑边又向六月那边扔回去,给士兵来了个措手不及,正要去追上那小崽子,


    “这边也有!到这边来!”健太在另外一边的厂房屋顶上,提示六月扔那里。


    六月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往屋顶一抛,对方又准确无误得接住,随后像个灵活的猴子那样快速避开士兵的视线而走。


    在被转移了注意力后,成实成功跑掉,而健太凭借着身材的优势,溜了几个弯也跑掉了,百合则在远处事先给他们找到了安全的逃跑路线。


    呼——


    刚刚真是惊险……还好他们都跑得快,宵宫拖住的人也足够多,似乎还打倒了不少人。


    然而六月就没那么幸运了,两名士兵见追逐无果,那边的宵宫又有人在对付着,只能把六月先带走再进行汇报。


    ……


    与废弃工厂相隔不远的位置,藏在山石里头的,还有另外一家工厂。


    工厂内环境黑暗,弥漫着让人不太舒服的气味。


    六月随便被士兵关押在工厂的一个仓库里面,叫看仓库的人看紧点。


    看管仓库的人碎碎念地埋怨了一句,搬来小凳姿坐仓库门口,六月则在里面不停地敲门,喊着那句没用的:“快放我出去!”


    仓库管理员只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以为是幻听,换了个位置坐。


    后面六月还是一直敲门,一直喊,仓库管理员才彻底地认出了这声音来,马上把门开了。


    门开的瞬间,六月往后退了好几步。


    结果仓库管理员一看到她,就怔了怔,而后抬起手指着她说:“可恶,怎么是你!爱莉妮娅!”


    他化成灰都认得,就是这个爱莉妮娅害他被「富人」发配到稻妻这么偏远的地方来的!


    “我们认识的吗?我不记得了。”六月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印象里没这号人物。


    而且愚人众的人,宵宫说他们是坏人,她应该是不认识的才对。


    “我就是艾夫斯,才大半年而已就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是你犯了错,「富人」怎么惩罚在我身上,我怎么会在这个邪眼工厂里面出不去。”


    艾夫斯深刻体会到,他这种小人物,根本就不会有人记住。


    爱莉妮娅是「仆人」大人的养女,「富人」偏袒她,且是「公子」的“女友”,妥妥的关系大户,但凡犯错都不会有任何的惩罚,他不过是那个被迁怒的人而已。


    本来艾夫斯在北国银行当守卫当得好好的,却在「公子」放出魔神的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就被「富人」叫去将爱莉妮娅带回北国银行。


    叫就叫吧,还下了死命令,当时璃月港都要淹了谁不怕啊,告知了爱莉妮娅那么多次快走,她偏要任性去找「公子」,不回去。


    艾夫斯想活命的紧急情况下说出了「公子」的位置,叫爱莉妮娅帮忙向「富人」求情。


    结果她根本就没听进去,等水灾平息下来后,他就被「富人」下令秘密带走,运送到稻妻这个到处是雷电的阴森森的鬼地方,还要看守邪眼工厂,永远都不能出去,除非工厂倒闭。


    六月即使没失忆,也不知有这件事,不知从何说起。


    而艾夫斯则认为她是没把他这样的底层打工人放在眼里,非常气愤。


    不管如何,隔壁千春大婶有教过她一个万能的解决矛盾的方法,那就是无论是谁的错,都先要鞠躬说对不起。


    然后六月一脸真诚样,连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你——!唉!”


    看她这样,艾夫斯的火气不再好发作。


    就算是恼火,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就是个惹不起的主。


    “这样,你要是能求「富人」让我回北国银行,我就原谅你。或者去求求「女士」放我回家也行,稻妻的邪眼工厂现在是由她接管,不能回北国银行,起码还能有自由。”


    他说的话,六月都听不太明白,求的什么人,她都没记忆,不认识。


    为了活命,只好先答应:“哦……好的,我去求他们。”


    艾夫斯决定再信她一次,把命运都交到她手上:“那你快去。”


    六月为难:“可是,我是被抓来的,我要出去才能给你求情。”


    艾夫斯给她指了条路:“这有什么,仓库往那边走有员工通道,你走那边不用通过大门就能出去了。”


    “谢谢!”。


    六月见状赶紧跑。


    “记得求情啊!”艾夫斯还在后面喊。


    六月的声音越来越远:“记得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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