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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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楚呆住了。
喻白翊的目光定定望着脚下的地面, 丝毫不敢去看自己的手。
他感受到严楚的手没动。他稍微在指节上加了些力……
下一秒,严楚有力的指节完全包裹住了喻白翊的手。他往旁边一用力,喻白翊身子一晃,两个人变为四目相对。
喻白翊望着严楚的眼神。白雪从男人锋利的五官前飘落, 寒风吹动他前额的碎发。这一刻他竟然显得有些脆弱。
主动权都在自己手上。严楚像个等待他审判的人。
喻白翊另一只手也缓缓抬起, 他沉重的脚好像变轻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
他往前挪动了半步。双臂越过严楚的肩头, 将那人抱住。
“啊。”伴随着一声轻呼,严楚胳膊一用力就将人按进了怀里。
“你主动的……”严楚的声音发哑,“不准反悔。”
喻白翊先是愣了一秒,随即他纤长睫毛缓缓合下。他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脑袋在严楚肩头蹭了蹭:“不反悔。”
听到这,严楚往后撤开了一点距离。他和喻白翊几乎鼻尖相抵,一字一句道:“喻白翊, 我喜欢你。”
喻白翊呆愣着。他大脑中闪过短暂的空白, 随即像是炸开了几团烟花似的, 七彩的光带噼里啪啦的落下,在他心底炸开一串串火花。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突然孩子般用力点头。
严楚抬手拢着他的面颊,被他逗的乐出声:“怎么了?点头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无数个过往画面纷纷划过喻白翊的大脑。
严楚对他的礼貌、体贴、帮助、照顾……所有的一切。协议范围内的, 逐渐模糊的边界, 还有那些明明可以不做, 但严楚都坦然做了的事。
他只是向自己走过来,却从没有逼迫过自己什么。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喻白翊:“喜欢。”说到着他眼眶就猛地酸了, 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炸开。
“别哭, 别哭啊。”严楚揉着他眼下那块——男孩的眸光亮晶晶的,钻石一般好看。他禁不住又把人搂的更紧, “小喻喜欢什么?”
“严楚。”喻白翊说,“喜欢你。”
他真的喜欢一个人了。原来喜欢是这种感觉。
就像是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糖那么快乐,全身每个细胞都像是变成了跳跳糖一般,噼里啪啦的炸锅欢庆。他忍不住的想笑,想和严楚抱的更紧一点。
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
喻白翊双臂用力箍住严楚的脖子,把人往自己面前带。高大的男人顺势往前倾身,表情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
两个人又接着抱。
抱不够。
最后还是严楚先找回一丝丝理智——他都能看到喻白翊额前头发上粘的白雪。他抬手替人拂去:“回去了,太冷了。”
怀中的人一抬眼,那双眼睛前所为民的明媚:“我不冷。”
严楚又用力把脸往喻白翊颈侧埋了一下。“啊……”喻白翊突然小声抽气了一下。
严楚一惊:“怎么了?”
喻白翊眼底的情绪乱了乱:“疼,一点点……”说着,他抬手探进头发,摸向后颈。
严楚警觉:“腺体疼?”
“没有没有。”喻白翊连连摇头,“是羽绒服帽子的静电。冬天我头发长总会这样的。”
“真的没事?”严楚还是有点不放心。
喻白翊抬眸冲对方眨眨眼:“没事的。”就在这时,两个人的位置正好移动到一个特别的角度。从严楚侧后上方打下来的路灯照亮了他右半边身体。
喻白翊恍惚看到,严楚右边眉头上方的位置,被头发有意无意遮挡的地方,好像有一块凹凸不平的偏深色皮肤。
可那个角度转瞬即逝,喻白翊一怔神间就看不到了。
错觉……吧。
严楚拉着他的手往车上走,他一瞬间又满心满眼都是高兴了。
—
第二天中午,盛风顶层办公室。
“严楚,这是你的同城快递?我楼下看到顺便给你带上来了。”白一宇推门而入,还没走近严楚桌前便顿住了脚步。
他抬手一指桌对面那人:“你咋了?”
严楚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嗯?我怎么了?”
白一宇眼神仿佛见鬼:“你特么盯着电脑屏幕在笑?!”
严楚眼帘一瞥,白了他一眼:“你这什么话?我笑还不行了?”
“不是你这到底在看什么?谁看工作能笑出来?”白一宇把手里东西往桌上一扔,转手就去掰严楚的电脑。
他盯了半天:“真是工作周报啊…你没事吧,看着玩意你能笑出来?”
“上周工作做得不错啊,我怎么不能笑。”严楚说着拿起了白一宇拿进来的东西,从笔筒里摸出裁纸刀拆快递。
白一宇:“这是什么?”
严楚笑着一抬眼,从快递盒里拿出一个酒红色的皮质盒子。他打开,里面露出的是一只银色镶钻表。
白一宇一看便认出了:“这不是你老爹最钟爱的那一套限量款吗?”
严楚点头:“是。”
严家夫妇并不贪恋奢侈品的,但二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品味。严兴义很喜欢这个品牌的手表,当时这一套限量款发售时,他罕见的上心,去收集了一整套。
在这之后几乎所有的公开场合,如有需要,严兴义都会根据服饰佩戴这套表中的某一款。这也成了他在圈内共识的一个是时尚标致。
严楚仔细摩挲着表面,唇角微扬:“我爸回老宅寄过来的,送给小喻的。”
白一宇缓缓地睁大眼睛:“……我,靠!”
他随即眼珠一转:“那你那条下厨的朋友圈,真的是叔叔阿姨回来啦?这都……见到小喻了?”哎呦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大家都在猜,一堆人来问我这事。”
“要我散播出去吗?”
严楚支着脑袋,轻轻挑眉:“散啊,小喻见了我的父母。双方相处愉快。”
白一宇听完,先是是打心底里高兴的,随后又脸一皱:“你们这其乐融融见家长了,我就说你能冲着工作周报傻笑。”
严楚眸光一闪:“哦,那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白一宇瞬间警觉。
严楚淡淡一笑:“因为小喻在昨晚初雪时主动和我牵手拥抱了。”
白一宇:“……”
“严楚你滚我还帮你把快递拿上来!你立刻给我转200跑腿费加精神损失费!”
被狗粮噎住的他正欲夺门而去,门一开,就看到外面正准备抬手开门的喻白翊。
喻白翊:“你……怎么了?什么精神损失费?”
“别理他。”严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一宇一方面把喻白翊让进屋,一边怒视着好兄弟那一看到老婆就变得不值钱的表情。
白一宇最后比了个手势:“加价了,给三百!”说完“砰”一下关了门。
喻白翊望了望门外,又转头看严楚。
后者笑着站起身:“真没事。你吃饭了吗?”
喻白翊双手都背在身后:“还没。但是组里大家都要赶工,等下我就回办公室。”
严楚:“正好。有个礼物要给你。是我爸从老宅取回来给你的。”他转手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还没打开,就看到对面喻白翊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严楚突然就紧张了。
喻白翊张了张嘴:“你怎么也?”
“也?”
喻白翊抿了抿唇:“我上来也是想给你一个小礼物。但是你这个……”都不用打开看,光是这个精致优雅的盒子就已经让喻白翊感觉头皮发麻了。
他神色中微微的窘迫被严楚尽收眼底。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抬手轻揉了一下喻白翊头顶的发旋。
“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我准备好了,送我吧。”
喻白翊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是一朵开的正盛的白色栀子花。
“这就是你之前送给每个办公室,我选的那盆栀子花。这一朵是完全我拿到之后慢慢养出来的,前天开的。因为现在花枝迎着窗户的方向长得有点太长了,桌上放不下。所以我把这一枝剪下来了,送给你。”
“但是!我不是说因为要修剪所以我才想到要送你……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严楚接过话,“你就是想送给我。”
喻白翊脸颊一阵阵烧的厉害,但……算了这也没法反驳不是?
他又把花枝往前递了递。
严楚一边接过,一边将手表礼盒回递过去。
喻白翊打开,一眼便明白这东西得多贵重。
“这是我老爸特意加急寄过来的同城快递。收下吧。”严楚浅笑着,“也不是让你天天带着,有场合需要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说话时严楚的目光其实始终落在自己手中的花枝上。
花瓣洁白水润,还带着新生的韧劲。轻晃一下,栀子那独特的优雅清香就钻入鼻腔,撩的人浑身舒畅。
严楚:“我很喜欢。”
喻白翊双手团着手表盒:“谢谢。”他笑起来,漂亮的眼睛里还倒影这纯白的栀子。“那我下楼啦,吃完饭就要立刻开工了。”
严楚:“去吧。”
他注视着喻白翊消失在电梯间。转身回到座位上,举起栀子迎着窗外的日光——初雪后的晴天,整个世界都是亮堂的。
他拍了照,拨弄了两下微信列表。
【小喻刚才来给我送礼物,这是他自己养出来的花】
白一宇:【500!!!】
—
喻白翊下楼回到办公室,一方面有人在分发从食堂打包过来的盒饭,一边老高在开办公室里配的投影仪。
“她回来啦?怎么了?”喻白翊问。老高一上午都出去开会了。
同事一边递给他盒饭:“说是开了会又有新调整,边吃边听吧,这肯定得加班。”
喻白翊点点头,跟着所有人一起拖了椅子坐到投影仪幕布前面听老高的陈述。
一场初雪,《四时宇宙》的新年项目也到了最后阶段。现在喻白翊自己上网都时不时能刷到游戏的宣传,圈内期待值很高。
在下周五晚,游戏官方会进行直播,官宣游戏的新地图新场景,包括要发售的所有角色和皮肤。
现在整个美术组就是没日没夜的画图、审图、改图……
严楚那边也一样忙,且事情比起喻白翊只多不少。
严楚无数次的和喻白翊说:“你忙完了就先回家,自己洗漱休息。”
喻白翊摇头,诚心诚意的拒绝:“我不要,我在你办公室等你。刷刷手机什么的。”
严楚无奈:“你回去不也是一样,还舒服些。”
喻白翊也一本正经:“你办公室的沙发也很舒服啊。”紧接着他不等严楚再开口,眉头突然一皱,“是不是我等在你办公室里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严楚:“……”
“不,不会。绝对没有!”
不对啊,为什么喻白翊突然就会用清清淡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严楚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气都在往脑子里灌。
……
终于到了新春活动直播当天。
今晚美术部的大家都没走,干脆就在办公室就地团建。大家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点了一大桌子吃的,用投影仪看实时直播。
喻白翊团在椅子上,单手拿着一片披萨,大腿面上放着手机。
严楚:【在吃饭了吗?】
喻白翊发了张刚拍的披萨图过去:【在吃了,你们有吃的吗?】
严楚:【之前吃了】
【别紧张,你画的那张图很棒,不会有问题的】
喻白翊叼着披萨的唇抿了抿。他用力咬下一大口披萨,慢慢嚼着,心口越来越热。
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种游戏项目的绘制,还直接接了四时宇宙里最重要的活动的最重要的角色。
他一开始感觉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然后画着画着才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然后原有的思维被打碎,经历画不下去的崩溃,在最崩溃的时候恨不得美术组里的大家抱头痛哭,然后各自再回去硬着头皮画。
在某个不知名的节点,峰回路转又找到了思路。
就这样到了今天出结果的日子。
直播已经开始了,根据流程,喻白翊负责的小伊角色是压轴,要等半个多小时。
这时间的流逝变得既很慢又很快。喻白翊机械的连啃了三块披萨,途中组里其他人的图一个个发布,大家都在看屏幕上直播间的实时反馈。
这次活动十分用心,每个环节直播间里都是好评一片。
“啊啊啊啊啊,已经上热搜了!热搜第十!”一位同事兴奋的拍桌,“广场里全在等小伊的新皮肤呢。”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喻白翊。而后者差点被一口披萨噎死——这压力也太大了。
老高连连给他拍背:“别慌别慌。”
直播间的主持人;【那么接下来,直播间的大家最期待的小伊的新年皮肤……】
画面上金光一闪,随着灿烂的特效,喻白翊的画作伴随着角色语音正式公布。
喻白翊睁大眼睛盯着屏幕。
屏幕中央顺势出现两个大字“我靠”,然后后面的“乘号”后的数字开始疯狂攀升。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疯了】
【封神!我宣布封神!】
【不就是钱吗?给你,都给你,这皮肤我必买】
【能不能明天就给我上架啊,我一天也等不了了】
【这太牛了,我靠这张脸,我老婆的绝世容颜啊啊啊啊啊啊啊】
喻白翊望着屏幕上铺天盖地的弹幕从自己的画作上划过,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有点恍惚。
大家都……很喜欢这张画对吗?
“诶。”老高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你记得发微博,这张图解禁啦。”
喻白翊回过身,赶紧掏出手机。他又是好久没上微博了,私信里挤压了不少消息。他一时也来不及看,先把转评赞的那些红点点掉,然后立刻去编辑新微博。
【本次参与了四时宇宙新春活动的绘制,这张图解禁啦!非常感谢项目组各位大佬的指点和照顾~】
新微博发出去,随即刷新了一下,下面瞬间跳出十几条评论。
喻白翊:“啊?”
这是怎么找到的?
【我天大大是你!大大求你画小伊一辈子好吗】
【官方!你有品!】
【大大这张图是我今晚最喜欢的呜呜】
【太好看了,这张神了】
……
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快乐。
喻白翊感觉自己要被淹没了。
他有些失神的站起来。所有同事一起举杯欢庆,大家拥抱在一起。喻白翊和他们一一互送庆祝。而此刻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小小光点在牵引着他。
“哎呦哎呦。”老高忽然望着门口的方向疯狂挑眉。
喻白翊回头一望,是严楚站在门口。
心里的光点倏地就找到了目标。
严楚望见那人时,感觉周围场景中的一切都虚化了。
他看到喻白翊的愣神,然后就看到他的笑。也是从最近两天他才意识到,之前的喻白翊真的很少笑,或者说,没有这样的笑过。
那个人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冷,相反,有种丝绒羽毛一般的可爱。
喻白翊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他奔来。
他张开手臂将人一把拥住。顿时身后的众人响起炸锅似的起哄声。
埋在自己身前的那人耳根子通红,抱了一下就要松手往外跑。
“大家辛苦了,等下群里领红包。”严楚被拽走时最后道。
老高乐呵呵低头看手机准备领钱,一低头看到白一宇的私信:【严楚是不是下楼祸害你们去了?】
老高:【这刚把鱼鱼领走】
白一宇:【见色忘友!谴责!】
老高:【他刚才说给我们发红包啊?你没有吗?】
白一宇:【……】
—
喻白翊也不知道他跑出来干嘛。
反正就先出来。他们沿着公司走廊往前走。玻璃窗外,今夜是一场大雪,但室内的一切都暖洋洋的。
“嗡——”喻白翊手机忽然响了。
他放缓脚步拿出来一看:“诶,是我姨妈,等一下啊。”他笑着接通,“诶姨妈,是我?怎么了?”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隐约好像传来几声气音。
喻白翊脚步一顿,面露疑惑,快速按了几下提高音量键:“姨妈?是你吗?”
“小喻……”话筒那边响起的是乔天鸣的声音。这时喻白翊也终于听清了背景音里……是有人在哭?
喻白翊脸上的笑容彻底褪去:“怎么了?小乔?出什么事了?”
乔天鸣嗓子紧着:“哥……阿姨没了。”
喻白翊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你妈妈,阿姨……家里刚刚收到警察局来的电话,找到了她的……她死了。”
第52章 陪你
52
火车高速行驶发出不规律的摩擦轰鸣。窗外夜色漆黑, 高速略过的山仿佛漆黑的蛰伏的巨兽。
车厢摇晃的厉害。喻白翊头侧倚在墙上,随着晃动无意识的一下下磕着墙。喻白翊感觉眼前的景物已经有点天旋地转的趋势,耳边还不断传来火车上乘客的呼噜声和泡面的香味。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把喻白翊可怜的脑袋捞过去, 顺便揉了揉刚才撞得不轻的那处。
喻白翊眼睛很重, 缓慢的抬了抬, 叫了声:“严楚……”
“嗯。”男人压低声音应着他,“累了就靠我睡会。”
喻白翊摇摇头。他睡不着,但确实很累。于是他下意识往严楚肩头又靠了靠:“抱歉。”
严楚在摸他的头发:“不用道歉。”
喻白翊闭上眼,皱了皱鼻子。
从云端的幸福快乐中被骤然落下, 精神上的失重感让喻白翊有种麻木的感觉。此刻他浑身所有感觉都像是被强行关闭了一样,一点都运作不起来。
……
几小时前,他得知他妈妈死了。
他妈妈……特别陌生的一个词。他都已经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哭, 他其实……有点疑惑为什么婶婶要哭的那么难受。
“哥, 情况有点复杂, 我和你说下。”乔天鸣应该是出门跑到了楼道里避开父母。
喻白翊张了张嘴,可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撕扯了一下嗓子才挤出两个字:“你说。”
“就是刚才接到的警察电话,阿姨她是在海洲市走的。”
“她应该是独居,在家里没了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现在人还在海洲那边,政策要求要本地火化, 所以现在需要人过去处理阿姨的后事, 火化了才能带回来。”
喻白翊机械的点头:“海洲市, 好……我过去。你让你爸妈别走动,你也别动。我去处理。”
乔天鸣下意识松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 我爸妈……差点吵起来, 我妈一直在哭呢。”
喻白翊绝望的闭了闭眼。电话两头彼此都突然沉默下来。
“哥,对不起。”乔天鸣忽然说。
喻白翊:“你不要道歉。”
乔天鸣咬了咬牙:“要的哥……我, 对不起哥……阿姨走了,我没有很难过。”
这一次的安静没有持续很久,喻白翊很轻很轻的说:“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难过呢?
是我的妈妈毁了你父母的人生,从而毁了你至今十八年的人生。
喻白翊至今都记得,乔天鸣小时候穿的都是自己的旧衣服,小学一直背的是自己的旧书包。在学校里会因为自己这个哥哥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而被追着八卦,甚至是欺负。
可这小孩不管怎么生气怎么委屈,却一点点都没有冲自己发过脾气。甚至于自己有意想疏远他一些,他还会屁颠屁颠的追着自己跑。
现在还要为了这种事来和自己说“对不起”。
“小乔,是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人。”喻白翊说,“我去接我母亲回家。你们别操心这里面的事。你们……不要管她了,她走了,终于走了……”
喻白翊说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挂断的电话。他感觉有点耳鸣,好像身后的办公室里突然出了什么乐事,大家一下子都尖叫着大笑起来。
刚才自己在做什么来着?……哦对,今晚是直播,他的画发布了。好像挺多人喜欢的。
“小喻。”严楚的声音不大,却吓得喻白翊一抖。那人先是将他搂住,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他看。
“现在票不太好买了。我看了一下,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我们坐凌晨的这班车先去天洲市,然后换成早上的这班,到达得下午四点了。”严楚说,“不过凌晨的这班是卧铺车,但现在只有站票了……后面换乘的那班车是硬座。”
喻白翊动了动唇:“我可以的。”
他眼眸垂着,正好瞥见严楚在选择乘车人信息,虽看不清字,但他确定看见严楚点了两下。
喻白翊一惊:“你也?”
严楚把手机举了举扫脸付款:“我和你一起回去。”他望着喻白翊苍白如纸的脸色,轻叹口气,“这么大的事,我不陪你?”
喻白翊:“那公司里?”
严楚:“明后天本来就是周末放假。今晚直播已经结束了,后面的都是常规的活动准备流程。我会安排好,没什么大问题。”
两个人甚至都来不及收拾,只回家简单整理了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塞了必需用品就上路赶车了。
……
两个人就这么踏上了凌晨的火车,没有座位,站在车厢连接车,满耳的机械轰鸣声。
严楚察觉到喻白翊望着自己的目光,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怎么了?”
喻白翊:“我在想她。”
他眼眶和眼白都红的厉害,眼底发青,眼神无辜又脆弱,像是走在悬崖边,随时都要摔下去似的。嘴唇也干裂起皮,血色褪尽。
严楚心痛的无以复加,可他也知道喻白翊此刻根本不可能好好休息:“你想到了什么?”他轻声问。
车子用力颠了一下,喻白翊的身体晃了晃。他别开了眼,嘴角苍凉地扯了扯:“我都已经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
“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就不要我了。我十三岁之前都没有见过她。”
“然后我分化之后,她回来……回来了,几个月?”
“不记得了。后来她把我……”说到这里喻白翊突然笑了,配合着一声短促的气音,“她把我卖了啊。”
火车行进在夜色中,他们站在昏暗的车厢内,喻白翊的声音被机器震动的声音撕扯掩盖,他的脸也脆弱的有些不真实。
严楚的心狠狠揪住——其实他没想到喻白翊会如此直白的用“卖”这个词,大部分人对于这种事,总会有种下意识的粉饰和逃避心理。
或许是累到了极点后,人心里的闸门也就收不住了。或许……是面前看着的是那个人。
严楚的眼睛在黑暗中就仿佛宇宙中的两个光点,喻白翊看一眼就感觉被死死黏住了。他双手环抱着胳膊,就这么说了下去。
“当时那个把我绑走的男人,理论上是我妈妈的男友你知道吗?”
“当时我上车没几分钟就意识到不对了,我大叫着停车,要跑。然后那个男人一脚踹在我胸口。我摊在座位上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去护着我妈。”
“我一直在叫,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就用力锤窗户。拼命的想要引起路人的注意。那几个男人就气急,一只删我耳光,让我闭嘴。”
“然后这个时候我妈妈……她,她原本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动的。然后她突然扑到我身上,捂住我的嘴。”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那双眼睛,她和我说,小喻别叫,别出声。妈妈求你了,不会有事的。然后我记得她的眼泪掉在我脸上。”
“我……我好像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我妈和他们是一伙的。”
谁能一下意识到这种事呢?就算意识到了,又有谁能一瞬间就接受和承认呢?严楚听着对方轻飘飘的嗓音,却觉得有千斤的重量压着他的脊柱。
“然后他们把我带去的那个废弃工厂,我妈妈也一直在。”
“她一开始就是想着赚点钱,结果她没想到我的信息素成了暴利,那几个男人根本不愿意放我走。她一开始去求他们,然后也被狠狠的打。后来她每次来给我喂水喂吃的,我根本不理她,她就跪在我面前哭,一个劲的和我道歉。”
“有什么用?”喻白翊讥讽地笑了笑,“我后来压根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头发乱的吓人,眼睛突出来,我觉得她像个魔鬼。”
—
海州市,一个西南方向的三线小城。
他们出站打车,直奔警局。迎着四点多的血色般的夕阳,喻白翊被门口的年轻警员迎接,对方礼貌的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喻白翊:“我是”他话到嘴边僵住了,不自然的一个顿挫后,他说“我是秦香的家属,来认领她的遗体。”
他连称呼这个名字都十分陌生了。
警员:“啊是她,您是她的?”
“我是她儿子。”
警员:“好,您出示一下身份证,马上先跟我去太平间进行一下认领,秦香女士的医院死亡证明和一系列手续我等下拿给您。您是联系了殡仪馆还是?”
喻白翊:“这里面流程一般是怎样的?”
警员:“一般来说殡仪馆会有车子来接遗体,然后过去之后火化等一系列流程您都和那边谈,包括追悼会告别会什么的”
“不需要。”喻白翊说,“我们不是本地人,我只需要火化。”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严楚开了口:“这些我来联系,先进去确认吧。”
警员:“行。”
两个人一路往后面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越往前走,喻白翊就觉得头顶的灯光越冷。
他们停在太平间门口。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士从办公室出来。
警员:“这是秦香的家属,来认领尸体。”
“行,进来吧。”
喻白翊站在门边,脚步一顿。他目光定定的望着门内,此时他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金属门开关的声音。他眼睫颤了颤,回过了头。
毫无意外的,他找到了严楚的目光。
“想让我陪你吗?”男人问他。
喻白翊眼眶皱了皱,最后还是放任自己点了头。
严楚蹙了蹙眉,眼底温柔又心疼,他上前拉住了喻白翊的手:“走。”
放在长桌上的遗体盖着白布。喻白翊走上前,很慢很慢的掀开。
这是谁?
这是他的母亲吗?
她瘦的吓人,皮肤灰白,头发白了大半——她今年明明都不到45岁。
喻白翊手一松,胳膊一坠,脚下不自觉的退了半步:“我认不出她了。”
旁边的警员露出疑惑的神情。严楚觉察到,先一步抬手从那边接过秦香的资料,又默默按时警员和医生给喻白翊一点空间。
那两人先出去了,严楚低头打开资料夹,一打眼看到了一张证件照,当即愣住了。
多么漂亮的一个女人。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天真的美,目光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显得纯粹又残忍。
一只苍白的手触到照片上,严楚一抬头,喻白翊正歪着脑袋,仔细望着这张照片。
“这是她……”喻白翊呢喃道,“她真美,可是她真傻啊。”
喻白翊从他手里拿过资料去,慢慢读者母亲最后的生平。
“她去过好多地方,三年前跑到这里的。没有工作,打零工,还偷过东西。”
“各种慢性病,营养不良,身上还有很多殴打痕迹。直接死因是……心脏骤停?”
“是猝死吗?”
“猝死啊。”
她就这么死了。在她死前的十几年,她没有丈夫没有姐姐没有孩子,乱七八糟的活着,然后悄无声息的逝去了。
喻白翊根本不了解她。
“严楚。”他说,“我从没有问过她,他十几岁的时候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她怀着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死前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后来她又经历了什么,怎么认识的那伙绑架我的人的。”
他抬起眼,严楚看到他的眼底其实那么平静,硬的像块石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恨她,是不是不好?”喻白翊嘴唇轻动,他的表情拧起来,语气里爬上丝丝密密的厌恶,“我都没有听过她的解释,或许她……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对不对?”
严楚少见的哑然。
但喻白翊随即就自己接了话:“不对。”
“不管我自己经历了什么,我不会去伤害我身边最亲的亲人。”
我不会骗自己的亲姐姐,卖自己的亲儿子。
说到这里,喻白翊拿起夹在文件夹侧面的笔,几下翻到最后的签名页,快速签了字。
“我还是恨她吧。”他说,“我理应该恨她的。”
可他话音刚落,成串的泪还是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碎成他童年里支离破碎的灵魂。
严楚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把人抱进怀里。喻白翊放纵的狠狠贴着严楚的胸口,在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尽情放纵出了所有情绪。
……
严楚联系到殡仪馆。
他们要求的很简单,秦香孑然一身,连遗物都没有什么。那边大致了解了情况,让家属第二天下午就可以取走骨灰了。
他们在海洲市住了一晚,第二天,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送到喻白翊手上,这就是一个人在世间最后的重量了。
他们立刻就买了回家的车票。
“我们还是要定个酒店。”在车上,喻白翊自己打开了手机里的软件,“家里没有多余房间的,住不下我们。”
严楚点头:“你定就好。”
喻白翊在软件上首先切换定位,他拉动自己的地址栏一路往下,在最下面,找到了那个最老的地址。
多久多久没用这个地址了呢?
他点击切换,主页面刷新了一下,自动按照这个地址弹出一系列的相关推荐。
这些店铺一溜看过去,全是喻白翊记忆中没有的新店。
一切都太久太久了。
车子到站,严楚一走出车厢就撞上一阵冷风。他当即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南方吗?怎么会这么冷?
这座城市还没有下过雪,可就在今天下午下了场大雨。现在虽然停了,但空气里的湿度比起京市大了太多。在这样湿哒哒的空气里,冷意比起京市威力更甚。
严楚的第一反应是——喻白翊腿伤的那些年,每年都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冬,该有多难受。
喻白翊跟在后面下来。他把围巾裹得很紧,显然也被冻到了。但这一刻,严楚意外从他眼底察觉到一丝平静和熟悉。
“往这边。”喻白翊指了个方向。
这是个三线小城市。车站没有京市那么豪华,人流也没有那么大。他们一路出站,等过了闸机口,喻白翊才短暂的停下脚步回过头:“我竟然还记得怎么走。”
严楚也回头:“这里改造过了吗?”
“有点吧,总是翻新了一些。”喻白翊说,“我好多年没回来了。”
他们去打了车,喻白翊给司机报了地址,是一所初中。
喻白翊向严楚眨了眨眼:“是我的的初中……来都来了,陪我做点矫情的仪式感的事吧。”
“你做什么都不是矫情。”严楚说。
车子停下,司机说到了时喻白翊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一边下车,一边仰头望着学校校门,“当时我一毕业学校操场就改造了一次,现在已经弄得这么豪华了吗?都认不出了。”
严楚默默从后备箱拿下行李箱,站在一旁注视着喻白翊,静静等待他的动作。
他看到喻白翊踌躇了几秒,轻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还在不在了……”随后抬脚往校门另一边走去。
校门口的店总是那样的,零食店奶茶店炸鸡店文具店。
喻白翊走了几步,忽的在一棵梧桐树边顿住了脚步。他抽了口气,甚至下意识往那颗粗壮的树干后面躲了躲。
严楚跟上去:“怎么了?”
喻白翊唇瓣抖了抖,抬手指向了街对面:“这家店竟然还在啊。”
严楚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望去,是一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早餐铺。店门口堆着的是一大摞的蒸笼。旁边架着几张小桌子,围着围裙的一位大娘正坐在小椅子上,飞速地包着小馄饨。
喻白翊身子不自觉的靠在了身边那棵树上:“这家店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开了,我被绑走的那天我妈妈来接我。她当时就去这家店里给我买了一根煮玉米,说是怕我放学饿,特地给我买的。”
严楚虚搭在喻白翊肩头的手指猛然收紧。
喻白翊觉察到,抬手反打在严楚的手指上,安抚的揉了揉。
“我当时特别感动,哪怕我之前没有很喜欢吃玉米,但那次我也啃得很开心。可那根玉米我都没吃完。”
严楚:“所以当时你填你的档案,你写了最讨厌玉米。”
“是。”喻白翊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这对玉米不公平,对我自己也不公平。”
说着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车流,反手一抓严楚的手腕:“走,我们问问还卖不卖玉米。”
还真卖。
“要几根啊?”大娘笑呵呵地问。
喻白翊举着手机扫码:“要两根。”
金黄的玉米热气腾腾的,飘着淡淡的甜味。喻白翊隔着塑料袋都觉得烫手指,于是他用手掌紧紧团着当暖手宝用。
两人靠在店门口的梧桐树边,喻白翊打开塑料袋,小口小口的啃玉米。
糯糯的,又甜又香。玉米的热气将他的面颊熏的微微发红,终于从苍白中有了一点血色。
严楚一边啃着玉米,一边目光追随着喻白翊的动作:“觉得怎么样?”
喻白翊小仓鼠似的细细嚼着,歪头笑了:“其实挺好吃的诶。”
严楚眉眼终于舒张开:“喜欢吃哦?”
喻白翊突然用力咬了一大口,咬着唇用力嚼,用力点头。
严楚浅浅笑着,硬挺的眉眼此刻柔的能掐出水:“我有认识朋友自己种玉米,回去京市我就找他买点回来。”
“好。”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他们头顶的梧桐树叶“哗啦啦”的响,然后黄绿色的叶子开始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地上干枯的叶子也被卷起,沿路翻滚翻飞。旁边有一群孩子跑过,他们跳下人行道去踩叶子,“沙沙”的声线悦耳清脆。
此时此刻,在这个校门口,眼前的一切,身边的那个人,所以当下的记忆缓缓将脑海中的那个场景遮盖了下去。
“我再也不会讨厌玉米了。”喻白翊说。
严楚望着他。
喻白翊:“我现在已经创造了新的记忆。我再看到玉米,吃到玉米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会是今天,和你一起来这里,买了两根玉米,特别好吃。”
严楚目光灼热:“我也在。”
“你当然在啊。”喻白翊笑的极暖,“这整个场景,最不一样的就是你了。”
喻白翊脑袋往后靠,抵在树上。仰起头,一片梧桐叶往他脸上转着圈落下。他抬手接住手指一扭一转,那树叶转着日光。
他忽的响起自己有一次的梦。他梦到这条路,他和那些因他大家受伤的同学吃着冰激凌回家,那时,他分明在梦里从冰激凌里尝到了龙舌兰酒的味道。
是不是严楚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在这个场景里了呢?
他们一直站到把玉米吃完。喻白翊收起塑料袋,严楚正默默等着他安排下一步。
“还有一件事。”喻白翊自嘲一笑,“我想去买点东西,明天带去给我婶婶的。”
严楚:“陪你。”
第53章 坦诚
53
第二天, 竟是个出太阳的好天气。喻白翊从酒店出来,仰头迎着阳光,都觉得此刻不像冬日了。
他们在酒店门口打了车,喻白翊报了地址。
车子弯弯绕绕转进老城区里, 停在一条狭长下路的街口。前排司机侧身往后瞧了瞧:“帅哥, 这前面路太窄了, 我进去了不好出来了……”
喻白翊会意:“好,我们就在这里下吧。”
这是一处非常老旧的小区了。从狭长的巷子望进去,能看到两侧的小店面,店门口支着的小桌, 横穿马路的小土狗,还有清一色的老人。
这些老人的孩子孙子辈基本都已经成家立业买房搬迁了。而喻白翊的姨夫姨妈就在这一直住着,显然就是一笔债拖垮了他们全部的人生规划。
二人并肩往里走, 他们路过一处一楼的小杂货店, 店门口有三五个老人坐在这享受阳光。他们人都快走过去了, 身后忽的传来“咚咚咚”的几声:“诶这不会是小喻吧?”
喻白翊猛一回头。
原来那声响是一位老奶奶用拐杖用力杵着地,他脚边的大黄狗都被吓了一跳,“汪汪”直叫。
老奶奶眯着眼:“是不是小喻啊?是你啊?”
“真是小喻!”
“小喻回来了?”
严楚惊讶的看到那几位老人都站了起来,杂货店柜台后面的一个中年大叔也急忙灭了烟跑出来。一群人拥到喻白翊面前七嘴八舌的问候他,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关切和一点点紧张。
大家吵闹了有几分钟, 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位奶奶颤巍巍拉着喻白翊的手, 问:“你怎么终于回来的啊?”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安静了——显然这才是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喻白翊吸了口气:“吴奶奶,我妈妈走了。”
众人脸色都一僵。
喻白翊赶紧拍着奶奶的手背:“在海洲市走的, 我刚刚先过去把她接回来了, 事情都料理好了。”
“还有,家里的债都还完了。”
“啊……”吴奶奶眼睛猛地睁大了, 老人家略微浑浊的眼神闪了闪,竟一下掉了眼泪。
“还完了?”她颤着唇,“那小秦家里哦,总算安生了……太苦了啊,小半辈子就过去了……”
喻白翊揽着奶奶的肩连声安慰,这时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穿着花裙子的姐姐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严楚。
“这小伙子是和小喻你一起的吗?”她嗓门颇高,“这是ALpha啊?”
此话一出,那一群老人家纷纷转头去看。
严楚只觉气氛突变。
他对众人礼貌致意,又一歪头,冲喻白翊递了个眼神。
那意思是:你来说。
喻白翊面颊突然一红,在一群长辈探究的目光中低了低眼帘:“这是……我的Alpha。”
吴奶奶这才惊觉:“这手上戒指都戴上了啊!”
三秒之内,人群的话题和氛围全变了。
“小喻都结婚了啊?哎呦这帅哥长得真体面的啊。”
“有人对我们小喻好就行啦,帅不帅又不能当饭吃。”
“你姨妈知不知道啊?”
“是不是都没告诉你姨妈,不然我就不信小秦她憋的住不说哦。”
“快快快,赶紧回家去。”
一群人推着喻白翊往前走。后者踉跄几步冲到严楚面前,严楚自然而然的抬起胳膊让人圈住。
于是两个人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后面隔着三五米跟了一群人。
越走,人还越多。
沿路只要往楼上叫一句“小喻回来了还带了对象”,不愁钓不到八卦的人。
喻白翊根不能把脸埋在严楚胳膊里。
终于他们来到了喻白翊家的单元楼下。喻白翊上前去按门铃,两声电子音后:“喂?”
严楚就看到喻白翊嘴唇一抖:“姨妈?”
“啊……谁?小喻?”颤抖的女声混杂着电子音,每一个音节都拍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哥——!”此刻楼道里已经响起乔天鸣的一声大吼,大门门锁“啪”一下打开,迎面的楼梯口,乔天鸣已经冲了下来。
喻白翊和严楚开门上楼。外面跟过来的一大群人此刻都在仰头冲楼上招手。
“对,是小喻。”
“人已经上来了。”
“还带着对象呢哈哈哈哈。”
“晚点来我家喝茶啊。”
严楚冲门外众人礼貌的点点头,把大铁门轻轻关上。那边乔天鸣就像只引路的大金毛,上蹿下跳的催促他们上楼。
走到三楼,严楚见到了迎在门口的喻白翊的姨夫姨妈。
他们看起来原比这个年纪该有的要更苍老一些。再看到喻白翊的一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冲上来,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严楚站在往下两个台阶的位置,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乔天鸣在一旁抽鼻子,但还是分心靠到严楚这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楚:“前天。”
“是我哥不想提前告诉我们的吧?”
严楚点点头:“给他一点空间和时间。”
……
喻白翊哄得秦沁情绪平复一些,大家才终于进了屋。
姨夫姨妈二人在四方桌边坐下。喻白翊肃穆着脸,先说第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拿出了秦香的骨灰盒,双手捧着:“我把我母亲带回来了。”
秦沁猛地抽了口气,抬手颤颤地覆上盒子,脸颊的肉因为剧烈的情绪欺负也抖动起来。她一边咬紧了牙,一边还是落了泪。
坐在对面的乔晖原本紧绷的脸,看到妻子这样,最后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喻白翊:“我昨天已经去了解问过。就在城郊公墓,给母亲找了个位置,已经买下了。晚点我将她送过去安置,一切从简,但也都会体面。”
秦沁止了止眼泪:“你晚点写给我一个地址,每年清明,我按习俗给她一祭。也算家里人的一点情分。”
喻白翊:“是。”
这个受过众多伤害但依然温柔的家,最后就这么不约而同的将秦香这个人轻轻放下了,没有看到什么歇斯底里和怨恨咒骂。
喻白翊将骨灰盒安置到一旁,他再走回小小的客厅,面对着餐桌直接跪下了。
一旁瘫坐的乔天鸣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严楚一把将小毛孩子捞住,从身后将一个精美包装的纸袋递给喻白翊。
喻白翊是膝盖转了一下回过身的,他眼眶红着,尽力克制着情绪。上目线一抬,看的严楚心软如水。
他把东西递过去,又忍不住捏了捏对方的手指。
喻白翊收到鼓励般的回了个笑。
喻白翊打开了袋子,从里面取出三个盒子。秦沁看到盒子包装就呆住了:“小喻你买这个做什么的?!”
“我一直都记得的。”喻白翊庄重地跪着,声音平静,但眼神中弥漫着一层水雾。
“当时我妈妈给你们留了一屁股的债,还有我。姨妈拿了你自己嫁妆里两个金镯子,还有一个结婚时候的玉镯子去卖了。”
“我一直都记得这件事。所以从我最开始赚钱的时候,我存款里就永远有这么一笔钱。很多东西我没办法补偿给姨夫姨妈和小乔,这个,算是一点我能还的东西。”
秦沁眼泪“刷”的就下来了,这和前面所有的情绪都不一样。一旁的乔晖也肩膀耸了耸,捂着脸哭了。
“姨夫我也记得,当时您把车卖了,当时卖了两万五。”说到这,喻白翊又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递给姨夫。
乔天鸣惊的说不出话——这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
他想去找严楚对眼神,却看到严楚立在冰箱前,他的脸乍一看没有表情,可眼睛里都是满溢出来的心疼。
“然后就是小乔。”喻白翊回过头。
乔天鸣腿一软直接跪在哥哥旁边了,喻白翊破涕为笑,一撑弟弟胳膊:“你起来。”
乔天鸣:“你也起来!”
“起来,都起来。”秦沁一左一右拉他们两个人。
喻白翊:“小乔马上高考了。他的礼物就留到毕业后的暑假吧。只要他能够顺利去京市,我会照顾好他的。”
乔天鸣忽的被这句话点了任督二脉,他一扭身冲到严楚面前:“我去了京市,就和严哥混哈哈哈哈!”
秦沁和乔晖自然不可能看不到家里多出来的这个陌生人。话说至此,也正好能顺理成章的问一问了。
喻白翊先把长辈重新扶着坐下。转身走到严楚面前,把人拉到身边。
两个人并肩站着,活像上台朗诵诗歌的小学生。
“姨夫,姨妈。这是我的伴侣,严楚。我和他已经领证结婚了。”喻白翊说着,嘴角和尾音都不自觉的上扬。
这微妙的波动严楚自然都察觉,他神思一恍,忽的想起之前几次需要他们向其他人表明身份的场合。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喻白翊的演技可以拿影帝。可现在再对比,那时候还是刻意了一点。
姨妈:“真的假的?”
严楚:“……”
喻白翊脸一涨:“我和你开这种玩笑做什么?”
秦沁转头去看丈夫,一直寡言的乔晖站起身,礼貌但严肃的打量了一下严楚:“你和小喻什么时候结的婚?”
严楚:“九月十三日。”
乔晖:“小喻的情况,我们家里的情况,你结婚之前都知道?”
知道,但不是都知道。
严楚感受到喻白翊拉着自己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中间有很多复杂的事,但在此时此刻的,最后的结果面前,这弯弯绕绕的过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浅浅一笑:“姨夫,我都知道。”
“然后,我喜欢喻白翊,喜欢喻白翊的所有的一切。”
乔晖眼眶皱了皱,眼底闪过感动和不安交杂的情绪——
严楚往那一站仪表堂堂,穿着气度绝非他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他们这个家十几年的困顿都来自一个谎言和欺骗,乔晖某一刻其实对严楚下意识的怀疑,可年轻男人站在面前,说话时眼神里有种惊人的纯粹热忱。
喻白翊感觉自己一颗心要把胸膛都顶破了。
一切,这个词多重啊。
这时严楚望向自己,姨夫姨妈也看过来。喻白翊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定了定神,接着郑重地点了头。
严楚这样的人,这么好的人,已经把一颗心捧到自己面前了。
他没道理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砸在地上。
哪怕觉得太烫了,觉得太重了。喻白翊也决定接下。能接一秒是一秒,一小时就是一小时,一天就是一天。哪怕有一天他终究捧不住,这团真心握在手里的每一刻都已经是足够珍贵的回忆了。
不大的房间里特别安静。
乔晖和秦沁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时间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或者更久。秦沁缓缓站起身:“你们吃饭了吗?”
喻白翊摇摇头。
“那先吃饭。回家了,吃饭最重要。”
秦沁进去小厨房忙活,一不会就变出来一桌子的菜。家里实在太小,原本贴墙放的桌子不得不搬出来。乔天鸣从桌子底下钻进去,另外四个人也相互挤着。
秦沁一边扒着饭,突然想到一个什么就一拍喻白翊。她问了,喻白翊乖乖答。如此往复。
都是些日常生活的小问题。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工作好不好,身体好不好……
严楚听着喻白翊轻柔的嗓音,越来越从中品出了一丝虔诚的味道。
来自亲人的每一个关心的提问,他都好像要紧紧抓在手里怕被抢走似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肯定还有工作吧。”秦沁放下自己的筷子,又给喻白翊推过去一碗汤。
“是,我们买了明天的车票。”喻白翊双手接过,又急急道,“但是我们过年的票抢到了,到时候我再回来。”
秦沁“啊”了一声:“那小严呢?”
严楚:“我会和小喻一起回来。”
秦沁的神色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始。反而是一种礼貌中透着默然的感觉:“你家里父母那边要都安顿好啊。”
严楚心中了然——喻白翊的姨夫姨妈显然还不信任自己,只是前面自己有问必答那么多,他们也不好第一次见面就再深挖。
但严楚明白,这种事你自己不能躲,越躲才越出事。
严楚:“我父母已经见过小喻了。之前一直没有能够正式摆放您二位,主要也是小喻不愿意。这次事情确实突然了些,但也是小喻同意了,我才跟着他一起回来见您们的。”
喻白翊抬眸望向他,张了张唇。
严楚端正坐着,抬手抓住喻白翊的手指。又看向两位长辈:“元旦我们会在京市过,过年我和小喻回来。等年后天气暖和一点了,我会安排好让您们和我父母见面。至于婚礼,我想的是在不冷不热的好天气里办,可能是下半年吧。主要是我知道我小舅子马上高考,等他考完了再安排,不至于分心。”
严楚一口气说完这许多。喻白翊被人抓住的手指不自觉的缓缓收紧,反向也扣住了严楚。
这都是严楚往后想过的事情。
“小舅子,那就是我诶!”一旁的乔天鸣嘿嘿直乐。
乔晖瞥了一眼儿子:“小舅子了,真是……”
饭吃完,喻白翊又和秦沁交代了一下已经联系好的秦香后事的事情。所谓需要家属签字的文件都由喻白翊出面弄完了,殡仪馆那边能做的也都不麻烦秦沁,剩下一点礼节的琐事,秦沁也都一一应下。
一直坐到快晚上十点,乔晖提醒道:“明天赶车,早点回去休息吧。”
二人站起身,穿衣预备出门。严楚走出去半步,喻白翊在后面被秦沁拉住了:“小喻?”
严楚一回头,便知她想单独说几乎话。
“我下楼等你。”
老旧小区的楼道里都是昏黄的感应灯。严楚一路下楼,喻白翊站在上面,看着中间旋转楼梯的光一层层亮起。
秦沁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又掉了眼泪:“小喻终于回来了。”
喻白翊鼻头一酸:“嗯。”
“小喻还是有秘密不想告诉我对不对?”秦沁语气声调都像是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似的。
喻白翊心里咯噔一下,可也忍不住笑:“姨妈……”
“姨妈又把你当小孩子了。我就是……你十三岁之后姨妈就总觉得不知道和你怎么沟通了,就总拿你小时候的样子对你。”秦沁用力揉了揉喻白翊的小臂:“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们?”
喻白翊点点头:“但是姨妈,我不是骗你们什么我发誓。”
秦沁笑着叹气:“小喻是真喜欢人家了,对不对?”
第54章 暴雷
54
喻白翊一惊, 他完全无意识的想抽回手躲开。而秦沁早有预料的一用力,把小孩的手拽住了。
喻白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证都领了,还要躲啊。”秦沁说着,语气并不是疑问。
喻白翊猛地颤了颤眼睫——他不确定婶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也不敢问, 只是用力咬住嘴唇。
“小喻?”秦沁看他不说话, 眉头一皱,“你不喜欢严楚?”
“没有!”喻白翊秒答,“……我,喜欢的。”
秦沁抬手揉了一把喻白翊的头发, 哭笑不得。
现在年轻人都怎么的?领了证的人了,看起来还和没确认关系似的。比他们老一辈年轻时候还羞涩呢。
“喜欢啊,喜欢就好。”秦沁张开双臂又抱了喻白翊一次。
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自己养大的, 一刻都没离开过。
喻白翊太聪明,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从周围人的眼神和话语中知道自己到底给这个家带来了什么。所以从别的孩子还在校门口和家长讨价还价儿童节要买几个玩具的时候, 喻白翊就已经和自己的说:“我不喜欢玩具”了。
后来就是“我不喜欢零食”“我不喜欢打球”“我不喜欢游戏”……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说自己啥也不喜欢,唯一喜欢的是赚钱。别的父母全在抓孩子熬夜打游戏和早恋,自己在抓喻白翊又跑去哪里做兼职了。
严楚的身份地位,工作家庭什么的, 刚才吃饭时候都已经说清楚了。要说心里一点疑虑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但秦沁和乔晖一个眼神也就对上了——总觉得俩孩子配着还不错?
严楚顶着个精英总裁的身份, 但感情层面总觉得有种和自家这个喻白翊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的愣头青感。
“好,小喻喜欢就好。”秦沁最后嘱咐到, “那你们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要开心。”
“好,我走啦。”喻白翊最后和叔叔婶婶弟弟挥手, 转身下楼。
他一步三回头,走了半个楼层往上再一看,家门口透出来的暖光异常明显。
随着他刚才的步子,往下一层的感应灯也被他踩亮了。
“小喻?”站在楼道门口的严楚倚在楼梯边仰头往上看,他的嗓音在楼道里形成一股温润的回音。
“诶来了!”喻白翊应着,快步跑下去。
他们从楼道口出来,老小区的夜安静极了。对于这么一个老龄化社区来说,此刻已经是万籁俱寂,各家熄灯的时候了。
严楚牵着他的手,喻白翊撩起羽绒服的帽子仰头往上看,自家亮着的灯像是嵌在深蓝夜幕中的一个黄色小方格。
乔天明从厨房那里打开窗户才,从楼上冲下面挥手:“拜拜!”
喻白翊和严楚也冲上面挥手。
“乔天鸣你今天晚上作业是不是还没开始写?!”随着婶婶的一声吼,某高三生被拽着衣领子提溜了回去。
—
回程的车票同样不好买,是一个凌晨的车次。到京市时是早上七点半,大冬天的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何俊开车来接他们:“严总,先回家吗?”
“先送小喻回家。”严楚说着,已经从副驾的位置上拿过了自己的电脑包,从里面掏出了平板。
喻白翊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震惊于严楚的精力和素质:“你直接去公司吗?”
严楚抬手揉了揉喻白翊的小臂:“你回去好好休息。”
喻白翊点点头。
其实这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事,就是喻白翊在这次新春活动的官宣完成后,理论上他和盛风集团还有四时宇宙游戏的合作就结束了。
这个大工作告一段落,这之后他的工作要何去何从呢?
……
严楚白天到公司,一直忙到晚上七点。
他抬手关了电脑,屏幕一黑,映出他难掩疲惫的脸。
何俊陪他到现在,打量着自家老板的脸色,又回忆了一下他帮忙安排的这几天的死亡行程。哪怕见惯了严楚的忙碌,但依旧忍不住咂舌。
“严总晚上打算吃点什么?”何俊理解性的提出一点轻松的话题。
严楚笑笑:“只想睡觉,想不到吃什么了。”说着他看向何俊,“你打算吃什么?我参考参考。”
何俊一怔,笑了:“回家吃,今天我丈母娘来家里。”
“啊……”严楚感叹了一声,“那你快回去吧。”
公司里人都走干净了。严楚迎着夜幕下楼开车,一路上楼到家。
他打开门的一瞬,第一眼瞧见的是餐桌边喻白翊的一个背影,鼻息间闻到的是一阵暖烘烘的香味。
“诶你回来了?”喻白翊一转身,“这时间也太巧了,刚刚好。”
严楚在身后合上门:“你还没吃饭吗?是下午先睡了一觉……”他走进来时路过厨房,一眼看到里面铺满了一桌子的碗筷,还沾着酱的锅底,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切出来的边角料蔬菜。
“你自己做饭了?”严楚惊道。
“是,菜是我外卖的,就,随便试着弄一下。一共弄出来两个菜。”
喻白翊有点不好意思的让过身体,桌上摆着一个大汤锅,应该是番茄底的,里面有白菜蛋饺肉圆粉丝金针菇……旁边那一盘是黑乎乎的可乐鸡翅。
喻白翊手指勾了勾鼻尖,不好意思的承认:“其实本来打算的是三四个菜吧,最后实在弄不出来,就一股脑全部烧成一锅汤了。我炖了好久,肯定都熟了。”
“很香。”严楚已然走到了桌边,他的手轻轻搭在椅背上,垂眸望着桌上的这些。
一碗什么都有的热汤,一盘一看就费了很多功夫的鸡翅,还有刚刚盛出来的米饭和喻白翊精心摆好角度的筷子。
他打开家门,被这一切迎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小时候并不太理解甚至暗暗吐槽过的煽情情节,在这一刻正中自己的眉心。
严楚胳膊一捞便将喻白翊抱进怀里。
“诶诶我围裙都没脱。”
“没事。”严楚毫不在意,“累不累?”
喻白翊蹭在他肩膀上摇摇头:“其实我回来我还是睡了那么一会的,你肯定更累……对不起,让你一个好好的周末陪我各处跑这么一趟。”
严楚音调微扬:“跟你回家见家长,怎么叫跑一趟了?”
喻白翊面颊一涨,手指小猫挠人似的抠着严楚后背:“什么鬼……”
严楚:“我现在很幸福很开心,然后也真饿了。”
喻白翊一下把人推开:“那你快吃!”
严楚这边洗手坐下,喻白翊从电饭煲里又挖了一勺饭,用力压进严楚的碗里:“多吃点。”
严楚用大汤勺给自己舀了一勺有菜有汤的放进碗里,他低头扒了口饭,一抬眼,对面喻白翊双手举着碗,一动不动的瞪圆了眼睛盯着自己。
严楚笑,嘴巴张不开,只冲人一挑眉。
喻白翊急道:“好吃吗?”
严楚:“好吃,很好吃。”
“真的啊……”喻白翊咕哝了一声,“不对你这一口也没吃啥啊,你再吃一口,鸡翅也吃一个,这个没烧焦。”
十秒之后,严楚碗里已经堆满了。
“一样一样来。”严楚用筷子虚虚拦了一下喻白翊的投喂。
然后他先吃一筷子白菜,评价道“好吃”。
肉圆,好吃,豆皮,好吃,番茄,好吃,鸡翅,好吃,鸡翅汤拌饭,好吃。
弄到最后,反而把一开始追问评价的喻白翊说的涨红了脸,一个劲摆手:“行了你别说了,你快点吃吧!”
……
饭吃完,严楚去洗碗家收拾厨房。他忙活完这些回来,看到喻白翊正坐在桌边,挺直腰板的在手机上打字,语速飞快,眼神极为认真。
严楚走到他对面坐下那人也好像没注意到,等手里一波消息回完,喻白翊自顾自松了口气,一抬眼吓了一跳:“诶你好了?”
严楚:“在接单?”
“在聊,还没定……”喻白翊顺口一答。“啊?”
严楚浅笑:“后续工作你有什么想法?老高今天下午就已经来问我了,说能不能直接把你签进美术部。”
喻白翊眨眨眼,先把手机息屏放下了,很认真的直视着严楚:“我有点别的规划。”
严楚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喻白翊:“这次和四时宇宙合作,我的账号有多了不少粉丝。我可能还是想做独立插画师,用自己的ID作为品牌来打造,自己接稿,当然也会接不同的商稿。如果四时宇宙后面还有需要?”
严楚:“那肯定有。”
“那就再合作。”喻白翊身子往前一压,一副准备抢工作的模样,“请务必让我和盛风多多合作。”
“好,那多多合作。”严楚伸手举到桌子中央。
喻白翊也伸手过去,两个人一本正经的握了握。
往后的日子,严楚自然按时上下班。喻白翊又待在家里把自己在客卧的工作台收拾出来。
公司桌上那盆严楚送的栀子花,也别他特地捧回家,放在桌前的窗台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要约文潇一次。
两个人到了外面吃饭,喻白翊也一股脑的将最近短短一周内的事同步给对方。
“姐,真不是说要故意瞒着你,只是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喻白翊说完理由,自己又觉不够,“但还是对不起,对不起姐。”
文潇给这一连串的事情砸的说不出别的,只是按着喻白翊的手:“你别和我道歉。”
“你在家里,就呆了两天吧?”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都安顿好了吗?”
喻白翊点头:“安排好了。严楚帮了我很多。”
“你姨夫姨妈那边,见过严楚了?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喻白翊飞快地翕动了下眼睫:“没有告诉他们协议结婚的事,就说我们……挺好的。”
文潇盯着他。
喻白翊动动唇:“姐?”
“你刚才和我说你没有接受直接入职盛风。”文潇说到这自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自己想要追求的梦想,但这一里面有没有那么一层,不想和严楚彻底绑定,想让自己有随时脱身的可能的心思在?”
喻白翊手指一抖,手中的汤勺“叮”一下敲在碗口上。
“我……”他嗓子瞬间紧了。
文潇已经了然。
“我真的喜欢严楚的。”不知为何喻白翊脱口而出了这句。
说完他自己都一愣,恍然间,经过一次两次的磨炼,好像承认对严楚的好感已经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相反,这种承认貌似滑坡向了另一个极端的方向——用于让他避免深挖自己喜欢之下的其他心思。
“还是没有安全感吗?”文潇觉察到对面人的混乱和慌张,她反而压住了语调。
喻白翊又摇头。
他转头从包间的窗户望出去,此刻玻璃外面的街道被一层白雪覆盖,满世界都亮起了圣诞氛围的彩灯。五光十色的光晕闪动在喻白翊眼底,文潇从对面清楚看到那眼底的一层水光。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啊姐。”喻白翊笑着,“活在当下,不管以后怎样,至少我知道有这么一段日子,有个人真心喜欢我,对不对?”
—
这段时间京市的雪就下的越大,基本都不带停的。
怕冷体质的喻白翊基本过上了足不出户的生活。每天窝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还裹了毛茸茸的厚睡衣。
还完债之后他心理上的惯性并没有消失,一放开接单就还是往死里给自己安排日程表。
严楚光凭那人抱着手机聊业务的眼神就能看出这点。
“给自己减两成工作量。”严楚说。
光是听到“减”这个字,喻白翊就已经开始焦虑了。
严楚望着挤在沙发角落抱着手机不放的那人:“你之前给自己都是安排十一成的工作,我让你减两成那也是九成。这个程度我要是放到网上去说,网友都得骂我压榨员工。”
喻白翊:“他们骂你做什么?”
严楚循循善诱:“网友不骂我,我的员工也要骂我了。稍微给自己的生活留点余地,可以做点别的无聊的事。”
喻白翊的目光垂下去,突然轻声问:“那你自己的工作一般安排几成?”
严楚一怔。
他突然的沉默让喻白翊也猛地抬起眼直视着他。
“好。”严楚忍不住上手去揉喻白翊的头发,他侧身靠坐在沙发边,“我以后也安排九成的工作量,好不好?”
喻白翊歪了歪脑袋,正好靠在严楚腿上:“那你说,有什么可以做的无聊的事?”
……
往后一段时间的严楚朋友圈。
【打卡游戏厅:抓娃娃、跳舞机、赛车,虽然全部都输了,但我抓到了一个娃娃】,配图全是喻白翊的背影或是半侧脸,最后一张是他坐在车副驾驶位上,怀里抱着严楚抓到的那个丑丑的绿色小小恐龙。
【看电影,咸味爆米花好吃】配图是票根什身边抱着爆米花桶的喻白翊。此条朋友圈下方有喻白翊的回复:我觉得甜的好吃。
【做饭】,配图是桌上的两菜一汤。没拍出来的是厨房里其实还有一个烤成黑炭的,理论上的巴斯克蛋糕。
雪一天天的下,圣诞节也愈发临近了。
严楚的社交圈里在圣诞当天有应酬交际的大型晚宴。喻白翊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出席。
喻白翊把那张豪华请帖来回看了好多次,上面烫金的“严楚、喻白翊夫夫”的字样着实戳人。
“我要准备些什么吗?”喻白翊在客厅里来回兜圈子,“你们这种上层人的晚宴都是什么规矩?”
沙发上的严楚支着脑袋看喻白翊这副模样,一边皱眉一边笑:“喻白翊,我上班的地方你都去过,下班了我立刻就回家。你到底对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联想?”
喻白翊:小时代顾里生日宴算吗?发烂发臭扯头花倒红酒……算了还是不要说了。
严楚:“之前去海滨度假区的那身白色西装就很合适,我把送过来的那块手表的颜色也正好相配,到时候我会让何俊准备配套颜色领带的,不用担心……”
正说着,严楚身边的手机响了,是何俊。
作为他合作多年的秘书,何俊一向是规则分明的人。在放假期间就算有事一般也都是邮件或微信,直接用工作电话打来那就是急事。
严楚拿起手机也顺便给了喻白翊一个眼神,后者一下就明白了来电意义,安静点点头,先把手里的请帖收起来,转身去房间里想再确认一下那套定制西服。
“喂?怎么了?”严楚接通。
“严总,汤格的事闹上热搜了。”何俊开门见山,“原本这件事的热度一直在压,他的公司那边也一直在运作。但是就在大约半小时前……闹出人命了这次。”
人命?
严楚心里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立刻从旁拿过平板,点开微博看热搜。
热搜第一#汤格#,后面一个爆字。
字越少,事越大。
【我看到那个帖子了,真的丧心病狂】
【粉丝已经气哭了,这他妈没得洗,牢底坐穿好吧】
【还在限流,还在捂嘴,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热搜广场点进去,一开始严楚都找不到那个“原贴”,一直往下翻了好多路人,才终于刷到了一个ID为“我是田田姐姐”的账号。
何俊在电话那头快速总结:“这个小姑娘今年9岁,她的姐姐是上大学之后去酒吧驻场打工,被骗误入了汤格的酒局。她现在一直是警方那边的重要证人之一,一直在坚持上诉。是汤格那边一直想联系她塞钱封口,找到她家里去了。”
“按照目前姐姐的说法,汤格的人一开始要求谈条件,进屋之后两边谈不拢就争吵起来。她年幼的妹妹是正好放学回家,一开门被吓坏了开始尖叫。他们家是那种人口密度比较大的老社区。小姑娘这一叫,当时上下楼层就出来不少人。汤格的人就想赶紧把小孩抓到屋里关门。小女孩吓坏了往外跑,结果她失足摔下了楼梯,应该是头部摔得不巧,都没到医院据说就没气了。”
严楚骇然:“九岁……没了?”
此时他也已经打开了那位姐姐写的文章,这件事其实发生在上个礼拜,但事发之后医院不仅把救护车上就断气的妹妹继续到医院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抢救,在宣布死讯后还在强迫家属签字,不然不让看孩子。
这篇文章写的惨痛,一发出便被各大媒体转发,进一步引爆了舆论。汤格涉嫌诱拐Omega并提取信息素售卖的一系列事情全部被引爆,现在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四五个词条。
“进一步关注舆情动向。你再去联系一下文潇,前段时间我们回小喻老家属于突发情况,绝对不要泄露他姨夫姨妈的私人信息,不要让他们一家被打扰。”
何俊:“好。”
严楚挂了电话,他迅速站起身想进卧室,可刚站直就看到主卧半掩着门微晃着,后面影着喻白翊低着头的侧脸。
“小喻!”严楚快步冲过去。
喻白翊靠在门边的书柜上,手中手机的屏幕上不停地自动翻动着热搜广场。他纤瘦的手腕不停颤抖着,腕部的青筋都在往外炸。
严楚的手掌一覆,将屏幕完全盖住:“小喻,别看。”
第55章 圣诞
54
喻白翊手腕往后挣扎了一下。
严楚身体往前一压, 颇为强硬地抓住了对方手腕:“别看。”
喻白翊终于猛一抬头,他苍白的脸上倔强中带着几分茫然困惑,还有一丝丝的委屈:“你让我看看……”
他声音又轻又软,听得严楚心尖一酸。他动作顿了一下, 喻白翊当即睁开了他的手。
他一边走向床边坐下, 一边飞速的滑着手机屏幕。
海量的文字图片信息冲进大脑里, 喻白翊感觉自己整个头都在发胀。
之前因为田武的事见了那位老警察,他知道现在还有和自己当年相似的事情在发生,也知道警方在查。但毕竟不是当事人了,很多事也不方便问。
可现在受害人一篇长文捅出来, 带着第一视角的惨痛血淋淋放在眼前。
这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无辜的九岁孩子失去了生命。
喻白翊看了一阵,手抖的实在撑不住。手机滑到大腿面上,被严楚顺势抽走了。喻白翊手指虚僵在那里几秒, 最后用力攥成拳, 指甲死死抠进手心里。
严楚坐在他旁边, 一把将人抱过来:“小喻,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半点都不是你的错。”
“谭许彪。”喻白翊哑声咬出这个名字,“这件事确认和他有牵扯吗?”
严楚听出他语调中那在明显不过的愤恨,便也只能如实回答:“这次的事,是谭许彪的儿子一直和汤格有所关联, 二人在社交媒体上有多次互动, 是公开的熟人。”
喻白翊突然缩紧了眉:“看现在引爆的舆情, 汤格肯定是完了。那谭家父子到底能不能被定罪?”
严楚没有说话。
喻白翊眼眶颤了颤,死死咬住嘴唇, 抬手抓向了自己的后颈。
他抖个不停的指肚按过那块粗糙不平的皮肤, 他的腺体还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活性。他按揉了两下, 就开始无意识的加力。指关节用力的扭曲起来,指甲用力按进平复,在那块上掐出一个个红痕。
与此同时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不安起来,胸口起伏间额角不停渗出冷汗。
“所以还是我……如果我有信息素,那我就可以成为那个直接锤死谭许彪的证据。”
“别这么想。”严楚打断了他。
房内的空气中瞬间溢散开一阵龙舌兰酒香味。这淡淡的醇厚的气息包裹住两人,严楚极为耐心轻柔的移开喻白翊近乎自虐的手,又拢了一把柔软的头发将腺体盖住。
“你是受害者,你没有信息素是他们伤害你的铁证,不是反过来让你自责的负担。”严楚说着,一边也清晰感受到怀中喻白翊无意识的颤抖。
这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精神极度紧绷下的类似痉挛的反应。
严楚又一瞬非常非常后悔那时让喻白翊去警局与那位老警官当面对话——这让喻白翊知道了太多他无能为力的事。
但喻白翊已然身在局中,甚至成为了风暴眼般的人物。瞒着是不可能的,那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在,小喻。”
“我希望你不要多想,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网络上的各种声音也尽量少看,好吗?”
“这件事我会一直关注的。”
“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
转眼就是圣诞节了。
这几天严楚强行把喻白翊手机平板里的微博都卸载了,网上吵得天翻地覆的各家说辞也都不管不看,有什么消息都是从文潇那里问切切实实的。
汤格肯定是完了,谭许彪的儿子也被牵扯出来了,兴地集团的股市也大地震。
除了“田田姐姐”,又有好几位受害者出来勇敢发声,警方那边也在日夜不停地查。
“今天晚宴,你父母真的不去吗?”喻白翊从衣帽间里换了西装出来。
定制的纯白西装依然完美勾勒他优雅的身形。今天喻白翊还绑起了自己半长的头发,在脖颈后面用银色丝缎扎了一个低马尾。前面两鬓勾落几缕碎发,衬着节日里难得白里透红的面颊。
严楚一望他,心底里便柔软下来。
“他们不去。我父亲的名言是,退休的第二天就别想再有人让他上班了。”严楚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领带。
喻白翊笑了:“好吧,我如果退休了,我也一天班都不会多上的。”
严楚走到他面前,胳膊缓过他的头,指尖挑起他的领口,认认真真帮他系领带。喻白翊的目光一落一抬,便确认自己带的和严楚胸前的是同款。
他飞速眨了眨眼,蝶翼般的睫毛闪起明显的愉悦。严楚自然捕捉到这个眼神,嘴角微扬。
领带系好,他又拿出了第二个盒子,这次他面对着喻白翊打开了。
是一对翅膀形状的领带夹。两个夹子一左一右面对面摆放,共同组合成了一个左右张开双翼的造型。玫瑰金材质,镀了银边。
“真好看,我喜欢。”喻白翊说着,先拿出其中一半,抬眼冲严楚一眨。“我帮你?”
严楚又往前走了半步。
喻白翊歪着脑袋,认真的勾起严楚胸前领带的位置,摆好夹子的位置,又将领带和下面的衬衫都抚平。
他抬起头,严楚已经拿出了另外一个。
男人低头俯身,仔细为他带上另外一半翅膀——他们面对着彼此,胸前闪光的饰物将一切不言而喻。
“圣诞快乐,小喻。”严楚说。
“这是圣诞礼物吗?”喻白翊咬着唇笑。
严楚颔首:“是。想在晚宴前给你,因为……”说着他目光落到喻白翊手腕上,那里已经呆了严楚父亲送来的那只手表,“这只表大家看一眼就都会认识的。除了我父亲对你的认证,我更想你和我关系也能被一眼看出来。”
互为倚靠的一对翅膀刻在胸前的同款领带上,是最明显的证据。
……
下午,何俊开车来接他们,车子去往一座位于山顶的欧式庄园。
顺着蜿蜒山路盘桓而上,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车子降速,前面排着队的都是豪车。一个个按次序停在门口,侍者过来开门,赴宴的贵宾下车,顺着红地毯进入宴会厅,门内热烈的圣诞气氛已经外溢出来。
喻白翊从窗户望过去这阵仗就禁不住头皮发麻。
严楚靠近他耳边:“别慌。”
很快,侍者为他们开门,严楚先下去,随后自然而然地架起胳膊。
喻白翊眼底闪了闪,半颔着下巴将手圈上去。
“是严总来了。”
“严总好,诶这位就是嫂子吧,第一次见。和严总真般配啊。”
“喻先生,之前在夏总的局上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吗?”
二人一进门就被人群围住,各色笑脸和迎奉之语纷纷涌来。社交属性过于纯粹的时候,喻白翊也反而转到了另一种舒适区。他大大方方回应着,握手点头皆是客气礼貌。
应过进门的第一轮,何俊也适时地出来帮着挡一挡,严楚揽住喻白翊胳膊,一抬下巴示意了方向。二人暂时脱身,顺着会场边的巨大落地窗往里走去。
“那就是严家娶的Omega,结婚有半年了吧……感情好的啊?”
“你以为呢,没看到人手腕上带的是什么?老严总最爱的那款表啊。”
“老严总回来了?”
“我说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回来挺久喽。”
“这Omge真在严家站稳脚跟了?啧啧,也是离奇。他之前是不是和陈家那小子有点渊源?”
“你给我憋住了,还没喝几杯呢你就胡说起来了。”
“陈家……哎呦老陈一把年纪了,给他那儿子折腾的可够呛。”
喻白翊往前走时,从旁而来的一道视线让他难以忽视。他转头去找,人群中一人盯着自己,可他却一眼没认出那人。
他不自觉放慢步子多看了一眼,后知后觉才惊觉,那人竟然是周旭。
原本染着骚气粉头的男人此刻顶着黑色短发,气质全然不同了。
严楚察觉到喻白翊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便明白了。
周旭原本是盯着喻白翊,等严楚的目光也望过来,他便立刻别开了头,一转身影入了攒动的人流中。
“他最近,还好吗?”喻白翊回身问严楚。
后者垂眸,他并不掺杂同情的眼望着喻白翊眼底的柔软,心里忍不住叹气。
“被他父亲送出国进修学位了,估计是放圣诞假回来。”严楚说。“也没再听说他四处鬼混了。”
喻白翊顿了几秒,才缓缓点了头。
他第一次见周旭也不过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陈应宁后来确如严楚所承诺的,按法按规被判了九个月有期徒刑,这个年都得在里面过。
因着那件事就发生在和盛风的竞标会上,事后严楚和喻白翊双双进医院,虽然具体原因被压得死死的。但盛风内部关于陈家的八卦还是广为流传。
集团继承人直接进了局子,连带着还闹出陈应宁各种吃喝玩乐的破事,虽然说陈父再出山试图稳住局面,但他年纪摆在那,所有人都知道他唯一的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公司内部和股价的震动都是难免的。这次年底,陈家集团丢了几几个大项目,不少中层管理也选择另谋高就。
他是自作自受罢了。至于周旭这群围着他转悠的狐朋狗友……能好一个是一个吧。
喻白翊暗自出神了许久,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身旁的严楚一直静静望着自己。
“抱歉。”喻白翊轻声道。
严楚摇摇头——他知道,喻白翊不会对主要矛盾有丝毫的心软,可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他却能真的做到丝毫不迁怒于旁人。
喻白翊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手中那杯红酒。
“谁?……谭峰?没啊,怎么可能他还来?”
“锤了,锤的死死的,你别再抱希望了。”
不远处又有一串议论传进耳朵,喻白翊并不是刻意要听,可“谭峰”两个字一下扎进了他的思绪里。
他眉头一皱,去看严楚。后者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名字:“是谭许彪的儿子。”
“我才不管他们父子怎么样,我和兴地上千万的合作还在那呢?你让我怎么办?”
“这次倒霉的可不止是谭峰我和你说,老谭十几年前那件事你记得吗?”
“啊?……不是,那件事还在查啊?”
“这一波我都想不明白。感觉不会是有人专门冲着兴地去的吧,就是要把当爹的和当儿子一起搞死的节奏。”
“专门要搞他们?”
“不好说啊,这前后十几年,这也太巧了。”
……
听到这里,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喻白翊又一次用力紧了手指。
太巧了?专门?
一对作孽多年的父子,其中当爹的那个还是十多年前逃脱惩罚的人。现在报应不爽终于暴雷,却也只是一些人眼中的“商战”和“黑吃黑”吗?
喻白翊自知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有点失控。他下意识想拿酒杯来掩盖,手一抬,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气全灌了。
严楚:“慢点。”
喻白翊漂亮的眼睛眯了眯,好像思绪都被这一口酒给冲乱了。
严楚把喻白翊手里的酒杯不动声色的摘出去放到旁边的桌上,将人揽过来,双手半是揉着爱人的脸,半是遮他的耳朵:“别管,别听。”
“这时,何俊从旁找过来,压低声音询问严楚:“严总,马上要进入舞会阶段了,夏总来问您,是否愿意和喻先生一起领第一支舞?”
严楚果断:“不用,今天夏老夫人都来了,我怎么好去抢这种风头,替我谢过夏总。”
何俊点头离去,这时会场内的饮食餐车基本依次撤了下去,一队乐团进入舞池,人群散开,很快悠扬的古典乐就奏响起来。
人群中以为身穿古典长袍的优雅女士和夏兴国牵手而出,人群齐齐鼓掌。
“这就是夏总母亲,知名芭蕾舞蹈家。”严楚侧身介绍。“到这个年纪了还没退休,一直在国家舞团兼职培养学生的。”
一曲终了,喻白翊也发自内心的热烈鼓掌。
舞池内的二人谢场完毕,第二只曲子响起。这时周围的宾客也就纷纷和自己的舞伴下场。人流皆往前涌去,而严楚一抓喻白翊的手,将人逆向往后一带:“跟我来。”
喻白翊被人牵着,在数十秒的拥挤穿梭后,空气骤然开朗。
严楚轻车熟路地推开会场侧门的一片落地窗,二人出去就到了外侧走廊上。门在身后关闭,顺便隔绝了一切人声喧闹。严楚又反手为喻白翊披上了不知何时拿到手里的大衣。
外面还在下雪,他们往前走几步,脚下就能猜出松软的踩雪音。
二人走到一个半圆形的露台口,身旁是大理石的装饰雕花。从远处宴会厅里找出来的光亮打在严楚的半侧脸上,男人眸光中闪着一个暖色光点,挺拔的眉眼在此刻柔情似水
严楚把衣领立起来:“不冷吧?”
喻白翊一手捏着衣襟,一手赶紧帮严楚也穿上衣服。此刻光是呼出的热气就会在面前形成白雾。喻白翊下意识的往严楚身边靠,而后者穿上衣服,也顺势将他揽过来。
严楚的身形可以完全圈住喻白翊。后者微抬头时,出了一张小脸都被衣服裹着,像个小动物在冒头。
喻白翊:“你这样出来没问题吗?会不会有人找你?何俊会很难做吧。”
“不难。”严楚说,“他只需要和所有人说,我老板和老板娘去过二人世界了,就没有哪个这么不长眼的还能追问了。”
喻白翊面颊一红。
严楚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带你出来不是让你陪我应酬,更不是严家或者盛风需要你出来撑脸面。我只是想和你出来过个节。”
“圣诞快乐,小喻。”
喻白翊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周围那些冰凉的空气都被隔绝,唯有严楚散发出的热量充斥着他能感知到的整个空间。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喻白翊心想,忘了吧,都忘记。
他抬起双手比划在严楚和自己的脸颊两侧,从自己的眼睛指向严楚的眼睛。在手掌的遮挡下,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他和严楚四目相对。
“只有你,我只看到你。”喻白翊嘴唇微动,“圣诞快乐。”
喻白翊无比认真的描摹着严楚的脸。在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心里无比的平静。
“我喜欢你,严楚。”
他主动说。
没有人问他,而是这一刻他就想对严楚说出来。
严楚吻上来的瞬间,喻白翊感觉自己的灵魂都震荡了一下。他感受到男人胳膊侵略性的力道,他好似被抱起来了。他脚下飘飘忽忽的,下意识的点起来。他扬起脖颈,追随着严楚的动作。
喻白翊合着眼,他没有了时间或是空间的感觉,他只觉得上瘾,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升腾起快活的欲望。
突然,严楚的动作停住了。
男人的唇往后躲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一声嘶哑的低吼和不规则的喘息。
喻白翊猛地睁开眼:“严楚?”
严楚刚才还含笑的眸子此刻突然充满了痛苦,他踉跄着往后躲了一步,却被地上的雪一滑,他侧身撞倒在大理石柱上。
“严楚!”喻白翊惊叫着要过去扶住男人的身体。“严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严楚?!”
喻白翊惊骇地看到,严楚的手背和脖颈上,开始蔓延开红斑。
过敏……反应?
喻白翊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有过敏反应?谁的信息……
喻白翊眼睛缓缓睁大——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味。
第56章 过敏
55
喻白翊感觉自己后颈腺体的皮肤像是烧起了火, 皮肤深处的地方仿佛流淌过有生命的电流一般。他只觉浑身发软,脱力的跪倒下去,狼狈不堪的扑在雪地里。
玫瑰花味,他的信息素。
他用尽力气仰起头, 看到严楚通红的双眼和死死咬紧的下颌。严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每一下点屏幕的动作都伴随着手指剧烈的颤抖。
“喂?严总?”
“小喻的信息素恢复了, 我起了过敏反应。东侧门出来找我,叫救护车,联系夏总通知安保,不要让其他人跟出来。”
严楚嘶哑着嗓子一口气说完所有安排, 他甚至来不及听何俊的回复,手腕一脱力,手机反扣着砸在雪地里, 严楚也终于跪倒了下去。
他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胸前的位置, 衬衣几乎要被他撕破。他脸上早已密布着冷汗。可他跪在那儿缓了几秒, 依然抬起头去看喻白翊。
“别怕……没事。”
喻白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无意识的拼命摇头,一边狼狈的向远离严楚的方向挣扎移动。
他的手掌摁在雪地里,手指抠挖着白雪,冰凉的触感在掌心化为水。他胡乱抓起一把, 直接往自己的后颈上按。
冰凉的雪拍在滚烫的腺体表面, 融化额水珠顺着后领口流下去, 刺激的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皮肤内里的滚烫根本抑制不住,那种陌生的、恐怖的活跃让喻白翊几乎窒息。
玫瑰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喻白翊感到眼前的静物开始闪起大团的白光。
“严总!喻先生!”
“安保关门, 不要人任何人出来!麻烦了!”
“请回去, 请大家不要拥堵在门口。医护!让医护先过来——!”
……
文潇车子开到医院住院部楼下时,隔得老远就看到门口围着十几号人。
他心头刚有疑虑, 手机上何俊就未卜先知似的给他来了消息:“您车停在远些的地方,从二号楼药方东侧的那个门出去,有连廊通往住院部,从那边过来。”
文潇依言照办。她出电梯便看到何俊立在大厅门口。
“小喻怎么了?”文潇急道。
何俊从头到家看起来异常狼狈,头发乱了,外套不知道丢去了哪,衬衣小臂的部分沾着灰黑色的水,大抵是融化的雪。
“喻先生突然产生了信息素。”他说。
文潇:“不可能。”
何俊瞪着她。
文潇疑惑的眼底逐渐转为骇然:“不可能的……十几年了,多少医生给小喻看过,他的腺体……怎么可能?”
“玫瑰花味。”何俊用疲倦的声音打断了她,随后他如愿看到了文潇惊骇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眼神,“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的,对吧?”
“滴——!”
“严楚,喻白翊,家属在吗?”护士在喊。
文潇大步奔过来,在走出来的三位医生里,她一眼看到了熟人:“钱主任?”
十三年前,喻白翊从小城转移到京市最好的ABO科室治疗,当时身为全国学术权威的钱主任就是他的主治医师。
“文小姐,好久不见。”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和文潇握手。
“您竟然会在这里。”文潇忍不住双手抓住了对方。
钱主任颔首:“不久前严楚先生找过我,向我询问小喻的身体状况。所以我第一时间接到了何先生的电话。”
文潇回头,望向何俊的目光满是感激:“谢谢。”
这时响起一阵金属床架的声音,一辆担架车被退出来,文潇一看,是喻白翊。
他是清醒的,眼帘强撑着睁开,纤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他看到文潇时便立刻抬起手要去抓亲近的人:“严楚……严楚呢?”
文潇一边拉住他,一边回头看医生。
钱主任走到担架床边,他第一眼看的是喻白翊手上扎的针。老人抓了一下躺着的人的手,触感一片冰凉。
“严楚呢?他还好吗?”喻白翊眼看着人不说话,死咬了咬唇,“钱伯伯……严楚他怎么样了?”
他下意识用了一个非常久远的称呼——那时十几岁的小男孩刚刚被送来完全陌生的大城市。独自一人的病房里,每天来往的人多到虚弱的他根本认不清,他只知道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个“钱伯伯”。
钱主任明显也被这个称呼怔了一下,他弯下腰,不自觉的放缓了语气:“严楚需要去加护病房里隔离治疗,他还需要观察一阵。”
喻白翊怔了怔:“比上次严重,对吗?”
不用等开口的回答,喻白翊已经从对方脸上读懂了答案。
“告诉我他怎么了,求你……他到底好不好?”喻白翊挣扎着,下唇被他无意识的咬出了血珠。
文潇赶紧示意护士:“先送他去病房。”
一阵的兵荒马乱。
喻白翊躺在病床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熟悉极了。
京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十七楼,ABO重症监护楼层。一个宽敞的让人忍不住心慌的单人病房,清一色的纯白,消毒水和药品的气味熏的空气越来越冷。
他又回到了这里了,就连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时,都和十多年前如出一辙。
喻白翊禁不住苦笑,他此刻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四肢只有臣服于地心引力的份。他甚至已经提不起力气呼喊谁的名字。
这是一种极致的被动和无力。
喻白翊缓缓抬起手,指尖艰难地挑开病号服的领口,触向那条项链,那片被封在晶体里,已经灰黄褪色的“四叶草”。
“啪嗒”,房门开了。
喻白翊猛地转眼看去,进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钱主任。
跟在他后面的是文潇,何俊,还有严楚的父母。
喻白翊的神色骤然慌乱起来:“叔叔阿姨……咳咳!我……”
“别激动,小喻,别激动。”严母立刻走到床边安抚,“没有人责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也是刚刚到,现在我们一起听医生说明小严的情况,好吗?”
喻白翊呆了一瞬。
严母沉静的目光一下将他看穿了:“你是和小严领了证的伴侣,你有权知道他的情况。”
所有人都在床边坐下,目光聚焦到钱医生这里。
“首先是,严楚他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请你们放心。”他开门见山。
“然后,是小喻你的腺体情况。”钱主任双手比划了两个节点,“十三年前我们做了所有的检查,没有找到你的腺体无法分泌信息素的真正原因。但同时我们也知道,你的腺体从未真正失活,所以你其实是有假性发情期的,对吧?”
“至于现在你的恢复……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你和严楚的亲密接触。”
“按照病例,你们之前有过一次临时标记,那次你们双方有其他的一些问题导致状况不好。但我看了你们腺体的检测报告,其实那次标记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非常成功。”
“所以之后,我想严楚有多次在你面前释放信息素的时候,对吗?”
喻白翊点头。
钱医生:“你没有明显的抗拒反应。”
喻白翊:“可我从没有想过会恢复,这算恢复吗?还是只是一次性的突发?”
“这件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是完全突发的。但是小喻,我刚才对你进行了检查,你的腺体现在真的出现了正常的活性反应。是的……你开始恢复了。”
喻白翊大脑中一片空白。
“严楚,严楚……”他唯有呢喃着这个名字。
钱医生望着这个孩子——他已经从小男孩长大成人,可此刻看着病床上的他,那双眼睛里似乎还写着与当年如出一辙的迷惘无助。
“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他说,“你腺体开始活跃的时候,是不是一开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喻白翊快速点头。
“我的推测是,因为严楚的腺体异常敏感的在吸收你的信息素。你们之前建立过临时标记,这也是严楚分化之后的唯一一次标记。所以当你的腺体开始分泌信息素的时候,他的腺体有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
“简而言之,比起你们之前临时标记那次,他在更加贪婪地吸收你的信息素。”
喻白翊:“所以他这次的过敏反应也更加严重,更加危险,对吗?”
钱医生没有说话。
“那他这次之后,会有什么不好的后遗症吗?”喻白翊此话一出,严家父母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同等的担忧。
钱医生的十指紧握在一起:“小喻,你和严先生是夫夫关系对吧……”
喻白翊没有回答,反而是严母先开口:“是。”
钱医生:“这件事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但之前有过类似的案例,家属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严楚的腺体不确定是否会对小喻你的信息素产生排斥反应。”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文潇:“您再说清楚一点,这是什么原理?”
钱医生摇了摇头:“根据研究以及过往案例,在人体收到强伤害时吸收的信息素,很可能会对那个人的精神潜意识造成影响,所以不排除……”
“是我的错。”
文潇和严母几乎同一时间抓住了他的手:“小喻你别这么想!”
“不。”喻白翊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我知道严楚当时有多难受,我知道这个过敏反应有多……”
他的脸色快速的苍白下去,眸中最后的光亮转为麻木,眼眶颤了颤,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嗡,嗡,嗡。”几声闷闷的震动响起,喻白翊转眼一望,站在后面的何俊从口袋里摸出半个手机,扫了一眼便按掉了。
这中间可能只间隔了一秒:“嗡”又响了。何俊这次看都没看,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怎么了?”这次是严父开了口。
喻白翊缓过一点神,他的第六感催动着脑神经一阵乱跳:“怎么了?”
何俊抬眼便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他略略清了清嗓:“很多人来问严总和喻先生的状况……当时在现场,我实在没能完全控制住局面,对不起。”
暴露了。
严楚最要隐瞒的他的病症,不管宴会上的人能不能猜到真实病症,当时严楚痛苦倒地的状态已经骗不了人了。更不要说……这一切还发生在他与新婚半年的Omega独处的时候。
这里面有多少做文章的空间,喻白翊都不敢想。
“小喻……”还没等文潇再劝,忽的病房门打开,护士长疾步冲进来,“钱主任,严先生刚才暂时清醒了。这是我们刚拿到的指标报告,有几项还是偏高,您过去看一下吧。”
喻白翊闻言立刻伸手去推钱医生:“您去看看他,您先去。”
说着又虚搭了一下严母的手:“他醒了,叔叔阿姨你们去看看他。我知道你们担心,加护病房的玻璃墙是能看到的。严楚会希望看到你们的。”
他太熟悉了,从昏迷中醒来的那种慌张无力,这时候任何亲近熟悉的人都会像是心中落下的一个锚点。
钱医生和严楚父母先跟着护士离开,床边唯一留下的是文潇。
她死死攥紧了喻白翊的手:“小喻,不是你的错,你别这么想。”她一遍遍重复着。
当面对这个最亲近的人时,喻白翊反而进入了一种真正的平静。
他甚至更加陷进被褥里:“两次,严楚两次进医院监护室,都是因为我。”
“他和我协议结婚时为什么?姐?你还记得吗?两个原因。”
“第一个,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不希望自己在这一年的过渡期里被其他信息素干扰。第二个,他希望能够维持好公司的体面,不要让圈子内的竞争对手有对他不利的机会。”
“现在我一样都没有做到。”
我不仅没有做到保护他,我反而是那个伤害他的人。严楚帮了自己那么多,可时至今日,自己究竟回报了什么?
还有,他现在重新拥有了信息素了。
他不可能再和严楚待在一起了。
现在的自己光是靠近,就已经会伤害严楚了。
“姐姐。”喻白翊用力闭上眼,这一刻他的眼前是纯粹的黑暗,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好像骤然沉入了水中,他在一片冰凉中缓慢地往下沉,仿佛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一切是不是很讽刺?”
第57章 需要
56
喻白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甚至都不太确定自己真的有过睡眠。
当他再次感觉清醒的时候,他觉得身上很重,内里却又很轻。感觉又热又冷,同时又疲倦又僵硬。
如此多矛盾的感受让他好不容易睁开眼, 他微微垂眸, 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拔针之后贴上的胶布。
喻白翊深吸了一口气, 侧身下床。
“哐——!”脚沾地的瞬间就忍不住腿软。喻白翊胳膊猛一下挂住床边的扶手,整个人半跪半吊着撑在那里,数秒后他才狼狈地撑着床头柜让自己站稳些。
从床边扶手上拿起外套披上,沉重的衣料压着他瘦削到有些病态的身形。
他缓慢地移动到病房门口, 打开门,迎面对上的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大惊:“喻先生您醒了?您怎么出来了?”
“小喻!你别起来,快快快躺回去。”
喻白翊的思维还有点迟钝, 他都没看清文潇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女人温热的手掌让他下意识找到了安全感:“姐, 我要去看看严楚。”
文潇果断:“不行, 你回去躺着。”
她想将喻白翊推回房内,可虚弱如此的人还不知道从哪榨出点力气。喻白翊后背磕在门框上,愣是抵住了文潇。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想去看看他,在外面看看也好。”
文潇沉默了几秒,最后看向护士长:“麻烦您拿个轮椅吧。”
喻白翊被推着去往加护病房, 沿路看到墙上的钟才意识到, 现在刚过早晨六点。
“叔叔阿姨呢?回家了吗?”他问。
文潇:“他们订了医院对面的酒店去休息。”
喻白翊:“昨晚你们陪到了几点?”
文潇一开始不想答, 但轮椅上的喻白翊固执地半侧这身,硬生生等她的话。
“大概凌晨四点多吧。”文潇只得告诉他。
“严楚清醒了吗?”
“……没。醒了一阵, 现在应该又睡着了。”
喻白翊缓缓把脸扭了回去, 文潇从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明显看到那人消瘦的脊背又往下沉了几分, 无形的疲惫笼罩着喻白翊。
他们来到严楚的病房前。
病房内的床帘拉着,大灯也没看,只亮了严楚床周围的几个小灯。喻白翊的脸模模糊糊映在玻璃上,与那一侧躺着的严楚渐次重叠。
喻白翊艰难地从轮椅上往前蹭了蹭,抬手搭在玻璃上。
严楚一动不动的躺着,两只手腕上都绑着实时监测的仪器,旁边的显示屏上出了心跳曲线,还有一大堆看不太清的数值。
整整一夜过去了,严楚都没醒。原因是因为他吸收了太多自己的信息素。
喻白翊稍微一闭眼。脑子里涌出的就是那晚的场景。在一片白雪里,严楚站在他面前倒下去,他们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的是玫瑰花的香味。
这个味道喻白翊很多年没有闻过了。上一次出现,是在阴暗的厂房里混着灰尘和污水的味道。
喻白翊脖颈上的肌肉僵硬抽动着,皮肤深处的青筋可怖的显出来。他目光颤动着,这时室内光不知怎么一动,严楚枕边突然闪过一个光点。
喻白翊凝神去看——那是个,羽毛形状的领带夹。
“我的……我也有一个,我的去哪了?”喻白翊骤然慌了神,双手疯了一样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
文潇吓了一跳:“小喻?怎么了什么东西?”
“领带夹!”喻白翊急迫的抓住文潇的手腕,“严楚那里有一个羽毛形的领带夹,我也有一个。我的在哪?我换下来的衣服上有没有?”
会不会是丢了?丢在雪地里了?还是他来医院的路上?
“有的!有的我去给你找!”文潇猛拍了两下喻白翊的手背,拔腿就往病房的方向跑去。
跟着他们过来的护士立刻接替位置走到喻白翊的轮椅旁,她半蹲下来:“您是说严先生枕边的那个领带夹吗?严先生清醒之后,第一时间也慌慌张张的问我们找这个。”
喻白翊一怔:“什么?”
护士:“嗯,他昨晚是止痛药药效下去了,清醒了一个小时。特别请他母亲从他换下来的衣服里找这个领带夹,拿在手里看了好久呢,快睡着的时候还认认真真放在了枕头旁边,就贴着耳朵。”
她话音刚落,文潇急匆匆的赶回来,拉过喻白翊的手,用力把另一半的领带夹按在他掌心里:“在这呢,没丢,别怕。”
喻白翊怔怔望着手里那个领带夹。他指节颤抖着蜷了两下,最后两只手上下盖住,用力把那东西团在手里压在胸口,头也埋了下去。
“好了好了,没事,别怕啊,严楚他也没事的,他再休息休息就会醒了。”文潇轻叹了口气,半跪在地上一下下抚着喻白翊的头。
“姐,昨天是圣诞节。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他一半我一半。”
“他说就是想和我单独出去好好过个节。”
“我也给他准备了礼物的,我还没……我都没有送出去。”
喻白翊紧握成拳的双手抵着额头,他望着玻璃窗后的那个人,似乎再多一秒,那人就会从层叠的仪器中醒来。
可醒来之后呢?醒来之后,他和严楚会怎样?
喻白翊想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继而是心口处难以抑制的酸和痛。
我不敢也不愿意想。
……
“我想见一见喻白翊先生,他在这里对吧?”
“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证件。麻烦您了,如果可以我想尽快见他。”
一个深沉硬朗的声音打破了住院部的平静,喻白翊猛地转头望去,一眼穿过走廊,看到从楼层电梯口走进来的男人。
“警官?”他轻呼了一声,老警察猛地转过身,一眼认出了远处的人:“喻先生!您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几步就冲了过来。
喻白翊仰头望他。已经上了年纪了老警察比上次见时更加沧桑,胡渣凌乱,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您不会是通宵了吧。”喻白翊皱了皱眉。
老警察摇摇头,用手掌在脸上搓了两下:“我习惯了,没事。喻先生,关于案子的事我想和您谈一谈。”
喻白翊深吸了口气:“好。”
老警察看起来急迫异常。他甚至直接转到了喻白翊的轮椅后面打算将他推走。这时,喻白翊猛地挺了一下背,下意识抬手用力按住了面前的玻璃。
严楚,你怎么还没醒呢?
老警察这才看向病房里面,也不由得怔住了,转头与文潇快速对视了一眼:“严楚?”
文潇点点头。
还没等老警察开口说什么,喻白翊已经缓缓放下了手。他的指肚从冰凉的玻璃上滑下来,收到身前,更紧的握住那枚领带夹。
“他会没事的,我晚点再来看他。”
他们回到病房里,喻白翊从轮椅上下来,被文潇扶着上床。背后拿三个枕头垫着坐直了。
年轻男人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细瘦的小臂配上空荡荡的袖口,领口处露出分明的锁骨线条,整个人薄的纸片似的。
老警察坐下也忍不住红了红眼,双手攥在大腿面上有些说不出话。
“我没事的。”喻白翊竟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开口,脸上还柔和的笑起来,“您说吧。”
老警察提了口气,开门见山:“喻先生,情况紧急,我也和您直说。我知道了您现在似乎是恢复了信息素,我们需要提取你的信息素样本,用于对谭许彪父子的诉讼。”
正如喻白翊所料——他一点都不奇怪。
可站在一旁的文潇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盲点:“等一下警官先生,您们那边是怎么知道小喻恢复信息素的?那天晚宴之后,何俊应该只是打了120,这件事里不涉及报警吧。”
老警察面色阴沉着:“谭许彪父子的律师已经知道了。”
喻白翊抬眼看文潇:“那场晚宴那么多人,这么大一个八卦,那边不会知不知道。”
“谭家有派人找来过医院,这件事您知道吗?”老警察肃杀着脸。
文潇大惊:“什么?”
老警察:“过去几天我们针对汤格和他们父子二人展开了全面调查。现在的问题是,对谭许彪的质控依然缺乏实证。”
“他们请了非常专业的律师团队,我们警方最多也只有48小时的拘留时间。现在我们马上就要留不住他了。”
“你的信息素是我们现在最后的指望,同时也是……谭许彪最怕的东西。”
说到这里,老警察“腾”一下站了起来。
“小喻我……我知道你的状况,你的病例……我现在没有资格要求你立刻……”
“我和你去。”喻白翊抬手拂开了身上的被子,“我现在就和你去警局。”
老警察目光一凛,目光从惊讶到敬佩到坚定,一瞬间他气势足的像是要去打仗。:“那我们!”
“不行!”文潇从旁边厉声打断了他。
老警察蓄势待发的情绪一下被打断,他下意识流露出不满:“怎么了文小姐?”
文潇气的没忍住,差点就要指警察叔叔的鼻子:“他和你说一句没事你就以为他没事了?你有看过他的检查报告吗?你知道他现在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喻白翊:“姐……”
可这次他刚刚抬手就被文潇一巴掌拍掉了。
“你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吗?”文潇厉声质问了一句,声调便突然带了哭腔,“你要去提取信息素。你现在不在发情期,怎么提取?那就是外力刺激你的腺体发情,然后抽取……那不就是……”
那不就是和你十三岁时一样。
“你有PTSD的小喻,你不能这样去……”文潇崩溃的落下泪。
喻白翊坐在床边缘。他双手撑着床边,脸色那么白,身子那么瘦。一切的一切又和十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十三岁男孩有什么不同呢?
为什么十几年之后,这个男孩还要被这些事缠上呢?
“你不怕吗?”文潇声音发抖。
喻白翊扬了扬头:“怕啊。”
“警官,您先下楼?我还要换下衣服,您可能多等我一下。”喻白翊平静的先支走老警察。只有两人的房内,他冲文潇勾了勾手,“姐,我手机给我一下好吗?”
文潇瞪着他。
“姐。”
文潇眼眶抖了抖——喻白翊这嗓子软乎乎一叫自己,她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手机给到喻白翊手里,他打开,点进微博。此时此刻都不用她特地去搜,热搜上挂的就都是这件事。
连续几个“爆”字,充分显示了整个事件的社会热度。
词条里随便一翻,各家观点悉数登场。
【这些受害者太可怜了,汤格就他妈不是人!】
【严惩!必须严惩!】
【就那个姓谭的,十多年前五十几岁没给他判进去,现在连带着儿子一起祸害社会了】
【这次总得给他们千刀万剐了吧,可别仗着一把年纪再逃脱一次】
【只有我觉得那几个跳出来写小作文的很可疑吗】
【说是去酒吧兼职,谁知道到底是去干嘛的,说不准是想卖结果玩脱了呢】
【我就说Omega少去那种地方,怎么学不会保护自己呢】
……
喻白翊,他手指盲划着,把手机举给文潇看。
“所有这些,当年也是这么说我的,对吧?”
文潇一惊。
“我当时住在医院里,也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电脑,不知道……但后来,我还是上网搜过一点自己的事吧。”
他搜过十多年前对于自己那件绑架案的报道,这十多年间,哪怕只是一个管理局特殊保护的名头,都让他承受了各种各样的猜疑。
而现在,网络舆论的风向和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谭许彪是重要的嫌疑人,但最后没有判刑。我知道有多少人拿这个作为话柄为他开脱。”
“现在网路只会更发达,现在的那些受害者们,他们就是我当年的年纪,我当年的处境。”
“我不会让谭许彪出警局的,姐姐。我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喻白翊的声音坚定又沉重,可他纤长的睫毛明明在隐隐打颤着,掩住眼底那些复杂深厚的情绪。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文潇几秒,忽然又软了声:“姐,帮我拿下衣服行吗?”
文潇望着喻白翊那双眼。
他半长的头发垂在面颊边,显得那张脸更小,喻白翊的眸子并不是墨黑的,而是很透的亮色。
文潇绷了绷眼底的泪:“好。”她又妥协了——每次都是这样。架不住喻白翊的一点请求。
外面有了点日光,但一切还是比喻白翊预想的要冷。
也许是自己身体真的太差了吗?
喻白翊身上衣服裹得差点腿都迈不开,可还是一出医院大门就感到冷意刺骨。
文潇拆了两个暖宝宝塞给他:“冷啊?冷还出来是吧?”语气恶狠狠的,但喻白翊一点不怕,只靠着她傻笑。
他们进了电梯里,文潇盯着下沉的数字,突然喃喃道:“要是严楚现在醒了怎么办?”
从玻璃墙面的反光里,她如愿看到了喻白翊微微破碎的表情和飞快低下去的眼神。
喻白翊没回答。
“他会急死的,小喻。”文潇说出了那个喻白翊不敢承认的答案。
喻白翊闭上了眼,但嘴角还是克制不住的扬起一点苦涩、悲哀,又透出一丝幸福的弧度。
他们上了老警官的车——不是警车。
从医院开出去上路,约莫转过两个路口,喻白翊正欲昏昏欲睡时,老警察忽的转了转后视镜的角度:“有人在跟我们。”
第58章 提取
57
文潇一把抓住了身旁喻白翊的手:“谁?谭许彪的人吗?”
相反, 核心当事人喻白翊反而很冷静。他反手抓了抓文潇的手,示意她别突然明显的回头去看。
老警察把着方向盘,目光如炬:“不一定是谭许彪的人,有可能是记者和媒体。”
喻白翊沉默几秒:“不管他们, 我都会去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老警官从后视镜里与喻白翊对上视线。老警官没再说话, 只默默加了油门。
车子快开到警局门口, 还隔着一个路口,车上便能看到不远处门口堵着的一群人。
他们的车子没有任何警车暗示,可离得远远的那群人便注意到了这辆车。开近时,人群便一拥而上, 堵在两侧窗户开始敲窗呼喊。
“警察同志,请问案件现在有新一步的进展了吗?”
“你们找到新的案件证人了吗?”
“这次是不是可以将犯人彻底定罪?”
“为什么这位证人到今天才来到警局?之前他没有提供情报是因为对警方的不信任吗?”
文潇咬牙在车里听了几句,到最后直接爆炸恨不得冲出去将外面那群最贱的人都撕了。
喻白翊也阴沉下脸, 露出一丝冷笑。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老警官一边慢慢开车, 这时局里也跑出来好几位警察帮着疏散人群维持秩序。车子总算进了大门, 门卫也快速落下路障,挡了外面围攻的记者。
“是谭许彪找来的人?”喻白翊进了警局大门便问。
局里接待他们的一位女警点头:“谭家请的律师团一个小时前才走,太难缠了。他们极尽所能就是要把谭许彪带出去。他一旦出去了,以谭家掌控的媒体势力,我担心受害者们还会有更大的困扰和阻力。”
喻白翊忍不住回眸瞥向外面:“我懂。”
被长枪短炮对着的可怖滋味他太懂了。
文潇也绷紧了脸:“谭许彪之前就派了田武那群人调查你, 他肯定知道是你来了局里。如果他还能无罪释放, 那之后你和严楚都会有不断地麻烦。”
喻白翊绷了绷唇角, 点头。
“警官,我们立刻开始吧。需要我做什么?”
—
喻白翊从换衣间出来——他穿着纯白色的一身T恤和长裤, 衬着他的肤色, 仿佛一个风一吹就要散了的蒲公英,浑身上下的脆弱里, 唯有一双眼睛是石头般的坚毅。
他面对着的房间已经打开了手术灯。惨白的冷光照着空间,一张金属长桌子,四周摆满了仪器设备,还有……摄像头。
“喻先生,因为您的信息素会被用作诉讼的证据,所以整个提取过程都要求录音录像。”一位年轻警员走上前,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明。
他话音落下,身子突然直挺挺的立正,对着喻白翊鞠了一躬。
喻白翊一愣,继而对上年轻男孩的目光,轻轻笑了——这弄得视死如归似的。
“我都没问题,一切听你们安排。”喻白翊说着,吸了口气走进房内。
“划拉”一声,床边的护士抖开一块崭新的垫纸,覆上整个医疗床。
喻白翊在床边坐下,这时候一左一右三个白大褂一齐围到了他面前。
喻白翊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双臂一举,下意识做出格挡的动作。他感觉自己浑身有点起鸡皮疙瘩。
对面三位医护带着口罩,六只眼睛都一愣。喻白翊恍然回神,慢慢松下胳膊,飞快翕动了下眼睫:“对不起……”
他的视线越过三位医护,一眼望到玻璃窗外面紧张的不停搓手的文潇。
两个人目光一碰,喻白翊“啪”一下就露出了笑容。
其中一位医护从旁边拿过了仪器设备:“喻先生,这是生命体征的测试仪,我给您粘一下贴片。”
他手里一大把七八条仪器线,喻白翊打开胸口的衬衣扣子,他脖颈间的那条项链自然也被看见。
“这个……可以带吗?对设备有影响吗?”喻白翊指尖触了触那吊坠。
医生点头:“可以带。”
“谢谢。”
那些贴品冰凉,触及皮肤时候会让人忍不住想要缩涩躲避。所有仪器都带好,喻白翊胸口,手指尖,后背脖子和脑补全部都有检测仪器。
“好,准备开始。喻先生,请您躺下吧。”外面有人用话筒说话,不大的声响在屋内听来也带着冷峻的电流声。
喻白翊深吸了一口气,侧身躺在床上,头顶的一盏手术灯凉的刺目,他哪怕紧闭上眼睛,眼前都好像有一片一片混沌的光影在闪。
“目前生命体征正常。”
“确认身体状态。”
喻白翊眼睛是闭着的,这时候他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异常敏感。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围在他床边的三个人,感受到他们离自己很近,居高临下的在看自己。
他忽然……开始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继而呼吸开始无意识的加快。
“来,身体侧过来一点。”
站在他肩膀侧后方的那个人抬手轻轻掰了一下他的肩。
喻白翊猛地在床上挣扎了一下:“不要!”他惊呼出声,眼睛猛地睁开。此时他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不要……不要靠近我,不要动我。
三位医护都愣住了。
“喻先生,没事,请冷静。我们一步步慢慢来。”其中一人缓声安抚他。
喻白翊瞪大了眼:“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事……继续……”
他眼睛飞快的眨了眨,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睁着还是闭着眼。
他犹疑间,身子已经微微侧过来,这时一只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撩开他的头发,下一秒,沾着冰凉碘酒的棉花团涂抹在他的腺体部位。
喻白翊感到自己脑子里像是闪过了电流一般,他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紧绷,心跳加速。
“哐”的一声,喻白翊的手指猛掐住了床边缘的金属杆,手掌因为太过用力直接把一次性床单蹭出了一个口子。
“喻先生?冷静点,别动。”
“一下就好,马上就好了。”
“我们只需要一点点信息素,坚持一下。”
喻白翊整个意识天旋地转,一些沙哑的,似乎还带着烟味的肮脏声音重新涌入他的脑海。
“只要一点点就能卖出我们几个月的生活费!”
“再给他点药,死不了的,这腺体还能坏了吗?”
他已经能感受到了,那个缓缓靠近他后颈的带着寒光的针头。
“呕……唔!”
喻白翊猛地从床上直接翻下去摔在地上,他跪俯在地上,脊背耸动,不断干呕。胃里涌上来的酸水灼烧着喉咙,他整个嗓子到鼻腔痛的厉害,口腔里都是苦的。
……
“脏。”喻白翊抬手软软的想推开文潇。
“喝水,漱漱口。”文潇强行给他手里塞了水杯,胳膊环着缩在椅子上的人,又忍不住帮他紧了紧身上批的毛毯。
喻白翊接过水杯的手指还在无意识的抖。他用力捏着杯子愣了一秒,一仰脖灌了一大口。温热的白水入喉,也并不能完全带走满嘴的苦涩。
文潇严肃着脸:“小喻,我们回医院。”
喻白翊嘴里还含着水——他吞咽都有点难受,但摇头的动作快且坚决。
文潇:“你不回去干什么?你还想再来一次?喻白翊我绝对不允许!”
喻白翊紧咬着唇,一抬视线望着面前的人。
“又是这么看我是吧?不行!绝对不行!”文潇眼睛一酸,从旁边抓过一张纸甩到喻白翊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你刚才的实时监测数据。你的心率,血压……所有的都不正常你知道吗?”
喻白翊苦笑:我怎么会不知道。
刚才躺在床上的某一瞬,他眼前漆黑一片,他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死了。
这还是在刺激腺体的药物和提取信息素的针头都还没接触他的情况下。
喻白翊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
“我不走,让我缓一缓,等下再试一次。我会控制的。”他说。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你明白吗?”文潇急促的深呼吸了两口,突然一跺脚,“你再这样我告诉严楚去!”
喻白翊猛地抬头:“什么?”
文潇自己说完也愣了一下,继而她愤恨的咬了咬唇,硬邦邦道:“我告诉严楚去。”
“你告诉他什么?”
喻白翊突然站了起来,手里的水杯和肩上的毛毯都摔在地上。他身子还是没力气,刚站直便往侧边栽了一步。
他“啪”一下抬手撑住墙面,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从牙缝里往外挤:“姐,严楚躺在医院监护病房里,是我的信息素害的,你懂吗?是我的信息素害他这样的!”
“现在在这……那些受害者们,他们需要我的信息素。我的信息素可以让一个魔鬼被定罪。”
说到这他笑了,笑意里写满了荒唐。
“我现在想不明白了,姐,我甚至根本不敢去想。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的信息素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甚至都不敢多想一秒我重新拥有信息素这件事你明白吗?”
“让我做完这件事行吗?我能撑下来,往后还要怎么样我根本不敢想!”
喻白翊砂纸一般苦涩的声音在激动过后迎来脆弱的尾音。他激动地想掐住文潇的肩,表情几次发狠,最后也还是后撤了距离,将狼狈的情绪狼狈的收回来。
半小时后。
“喻先生,我们操作的每一步都会给您一个明确的倒数信号,倒数没有结束就不会有接触,明白吗?”喻白翊点点头。这时他下意识抬起了手,探向胸口的位置,抓住了那个吊坠。
“我们先给您进行消毒,三,二,一。”
喻白翊嘴唇开始发抖。他想躲,想逃。他用力一咬唇,直接将薄薄的皮肤刺开一个血洞。
“喻先生,接下来我们会在你的腺体周围三厘米的位置注射一毫升的药物,这是有刺激性的,但是不会伤害身体,很轻的一下,您能坚持吗?”
在床边的显示器上,喻白翊的心跳速率已经开始不正常,他僵直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的手指不停的在抖,连带着手指上带着的仪器线和金属床架发出轻微的无规律碰撞声。
“喻先生?”医护又问了一次。
喻白翊松开了下唇,他嘴巴微张了几下:“我可以。”
他的脸色在医用白炽灯下惨白到几乎透明,医生自己都不得不稳住心神,按住床上人的脖颈:“三,二,一。”
药物被推入皮肤,随之而来的就是胀痛和燥热。失控的不适感就像毒药一样钻进每一处血管和细胞,喻白翊像是一条离水的鱼一般开始疯狂的大口呼吸。
“唔……啊,我……啊……”
那一毫升其实就是强效的发情药。
喻白翊惨白的脸色开始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中带着微弱的喘,身侧的手指末梢紧绷撑紧,腰部无意识的在床上扭动挺起。
“有信息素吗?”
“没有,检测不到。”
“腺体有活跃反应……为什么没有信息素?”
“啊……不要,啊唔……”喻白翊痛苦的挣扎着,差点又要从床上摔下去。他双腿和一只手都在无意识的求救,唯有攥着胸前吊坠的手强行克制着没有松开。
两行泪从面颊两侧滚落,他睫毛不停打颤着,嘴一次次开合呻吟。
“绑住。”他短促炸出两个气音。
医护一惊:“什么?”
喻白翊:“把我绑起来,把我绑在床上……啊!”
就在这时,久违的玫瑰花香终于散发到了空气中。
“有信息素了!准备提取!”床边响起“哐嘡”一声,金属制医用小车被拉过来,上面摆放的就是针头,导管,和一个小小的试剂管。
喻白翊只瞥了一眼,便更为痛苦的扭开了脸:“把我绑起来,求你们。我坚持不住……”
三位医护人员对视了一眼。
门外。
“文小姐,别进去。“”
“你也听到了,是小喻自己要求的。”
“他已经被注射药物了,这时候不提取就功亏一篑了!”
文潇被身旁的警员拦着,她双手俯在玻璃墙上,泪流满面。
外面有另外两名Beta警员进去帮忙,手上拿着皮带。
喻白翊的手腕,手臂,腰部,双腿都被绑住。整个人直挺挺的被固定在床上,但身体还在挣扎挺动,太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一位医生半托着半控制着喻白翊的头,另一位医生拿着针头走到他身后。
冰凉的尖刺扎进腺体,那一刻即使隔着玻璃墙,外面观察里的所有人也都听见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坐在控制台前做录像记录的警员甚至身子猛地往后一躲,下意识闭眼不看。
鲜红的血顺着导管进入试剂瓶里。从这些血液里,可以提取出信息素。
文潇感到浑身发麻。
这就是十三岁的喻白翊曾经经历的事——在他被绑架的十多天里,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打药和提取。
“结束了!马上注射抑制剂!”
“血压过低!”
“他晕过去了!让他吸氧,快拿呼吸机!”
……
文潇僵站在玻璃墙外。
“嗡,嗡。”口袋里的震动激的她一抖,她摸索了两下终于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严楚。
“喂?”接通电话,对面是严楚母亲的声音。
“是文小姐吧?严楚他醒了,一直在问小喻的情况……我听护士长说你和小喻去警局了?要不要紧啊?出什么事了?你们还在那边吗?……诶?”
严母说着便顿住了——她听到了电话那头压抑的哭声。
“小喻他,晕过去了。”
第59章 心疼
58
文潇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她站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 面前是加护病房的玻璃窗。此时此刻,病房里面躺的是喻白翊,而外面轮椅上的是刚刚清醒过来的严楚。
不到二十四小时,身份位置的转换。
严楚短短几天内应该是掉了不少体重, 此时面颊都格外瘦削。男人大量感的优越五官此刻更显攻击性, 目光往文潇身上一瞥, 后者就禁不住立定站直。
严楚音调低沉:“小喻去警局到底是什么事?”
文潇冷汗直冒。
严楚:“你坐下说。”
……
文潇把事情都说完,才终于敢看严楚一眼。
那么丰神俊朗的一个人此刻坐在轮椅上,两只胳膊都在用力支撑着扶手,可脊背还是有一点点微弯。他眉头紧锁着, 眼眶却半皱半舒,隐隐颤抖间,眸中是清晰可见的水雾。
严楚紧咬了咬牙, 几次斟酌才开口:“小喻提取出的信息素在哪里啊?”
文潇一怔。
严楚厉声:“等他醒了, 开口第一句要问的肯定就是这个。”
文潇赶紧接话:“按程序移送到检方了, 下一步就是提取和检测。谭许彪那边是必须配合的。”
严楚长长吐出一口气,点点头,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还没等再开口,病房内的仪器突然一响, 紧接着就是护士到了床边:“喻先生醒了。”
严楚惊的猛地挺直腰背, 手臂一用力就支撑着站了起来, 还差点被轮椅的脚踏板绊住。
门外有医生推门进去,到了喻白翊床边俯身询问了几句, 又拿了随身仪器看他的状态。
隔着玻璃墙听不见里面的对话, 但严楚能听到自己胸口心脏的狂跳。
医生和喻白翊的对话持续了十几秒,忽的就见医生抬手冲着玻璃外的“自己”指了指。陷在被褥里的喻白翊也转过头来。
严楚当即提了一口气, 根本也顾不上轮椅,转头就往病房门口跑。
可他刚到门边,手往门框上一搭还没开口,只听床上喻白翊厉声尖叫:“别进来!”
严楚心惊,站定在原地。床边医生回过脸来,面露一丝尴尬:“啊严先生……喻先生想找文小姐来着。”
严楚望向喻白翊,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躲避和抗拒。
“你别进来,严楚……别过来。”喻白翊跌在床边,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后颈。
文潇跟在后面扶住了严楚,她一眼觉察到严楚的心痛,两个人一齐挤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两相僵持间,严楚眼底的情绪几次翻涌,终于他抬了脚,迈步进了病房。
喻白翊又惊道:“严楚你别动!”
严楚此时已经面无波澜,很平静的继续往床边走。
喻白翊直到这时才真的慌了神,刚才的一点气势瞬间没了,几乎是要哭出来:“我腺体不稳定!你别过来,你还会起反应的!”
“唔……额啊,你出去!”喻白翊说着又痛苦的团起了身子。
又是玫瑰花香。
“怎么会?你快出去!”此刻床旁只有一名医生是Omega,另外的Beta医生甚至都没有闻到气味。
一群人兵荒马乱的将严楚赶出去,大门“砰”的关上,严楚跌撞几下,才看清喻白翊床边又一次亮起警示灯的仪器。
其中一位医生是跟着出来的,他第一时间去查看严楚手部的皮肤——上面不出所料已经又起了红斑。
“我没事。”严楚难得粗暴的直接甩开了医生的手,他目光一刻不离喻白翊,“他的腺体不好吗?”
医生:“腺体目前看没有大碍。但是喻先生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情感波动比较大。他腺体活性刚回复,加上身体虚弱,所以信息素很难控制,所以严先生你……是不是还是先别和喻先生接触了?”
严楚猛转头。那眼神盯得医生一缩脖子。
两人周围的空气都滞了几秒。
严楚紧绷的脸上先碎开一道缝。
他一言不发的扶着墙,默默走回了自己病房。
—
“嗡。”
坐在床边削苹果的文潇一抬眼。
“嗡。”又是一声。
手机被喻白翊按在胸口,他人躺着,眼睛大睁着凝视着天花板。
“嗡。”
文潇忍不住了,切了块苹果递到床边:“是什么消息啊?也不看看?”
喻白翊一转眼,摇摇头表示不想吃,手里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便合上了眼。
文潇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默默盯着床上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两天过去了。喻白翊睡在这个病房里恢复,严楚住在走廊那一头。两个人就隔了几道墙,确是一次都没再见过。
但今晚,是跨年夜。
圣诞节过得一片乱,连带着这个跨年好像也存在感不强。
今晚喻白翊的手机便一直响,尤其是睡前,在安静里病房里震的堪称闹心。可喻白翊还偏偏把手机震动提示开到了最大,却又不理不睬。
这是什么苦命鸳鸯,文潇感叹,自己到这个年纪恋爱没谈孩子没有,却硬生生在喻白翊这感受到了做长辈的感觉。
哦对,她确实和严母加上微信了,这任谁看了都要以为自己就是亲妈。
“唉。”文潇也不装了,一口气长叹下来。
床上的喻白翊翻了个身,冲着文潇。他半张脸藏在被子里,一双眼睛小动物似的盯着姐姐:“你别不开心。”
文潇啃着苹果,倒也直接:“你和严楚好好的,我就开心。”
喻白翊语气淡淡:“你别把自己开不开心拴在我身上。”
文潇心头一紧——他最怕喻白翊这幅口气。
她抬手抚了抚喻白翊肩头:“会好的,小喻。严楚的过敏症状又不是一辈子的,你的腺体控制也会慢慢正常起来的。”
“你知道信息素相斥吗?”喻白翊合上了眼,语气却加快了。
文潇一愣。
“一种科学上还没有彻底定论的病症,但是案例不少。姐你在管理局肯定也见过一些案例对吧?”喻白翊每个字都平直如机器一般。“人体在受到重大刺激时接触的信息素,下一次再遇到,很可能身体就会有下意识的排斥反应。这在很多侵害案中都有出现过。”
文潇懂了他的意思:“不会的。”
喻白翊:“严楚已经因为我的原因进了两次医院了,且这一次其实是非常凶险的。”
文潇再答:“不会的。”
喻白翊终于睁开眼,他蝶翼般的睫毛在真切的发抖:“真的吗?”
一旦排斥反应真的产生,那就是一种无可避免的生理上的厌恶,其恐怖程度不亚于自己的PTSD。
那他和严楚就……
“不会的。我保证。”文潇再次肯定,“啪”一下熄了大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暖光灯,“睡吧。”
喻白翊沉沉入睡,床边的文潇轻手轻脚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那只手机。
手机屏幕一亮,入眼的就是满屏幕的消息。
【我刚吃完饭,你也要好好吃饭】
【我不会有事的,小喻,我永远不会讨厌你的信息素】
【我很想你】
【今晚是跨年夜】
……
文潇默默盯了几秒,轻轻叹气,转而用自己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他睡着了。”
消息发出去不到三分钟,病房门“咔哒”一声,轻轻推开。
严母先探了头进来,和文潇对视一笑。然后一只手推着门打开。是坐着轮椅的严楚。
文潇起身让位,严楚缓慢地移动到喻白翊床侧。
“他都好。”文潇半蹲在地上,“你给他的消息他……都知道,他不是故意不回复你的,只是难受。你别怪他。”
严楚的手探向熟睡的喻白翊,悬停在半空几秒,却还是没有碰上去:“我怎么会怪他。”
他俩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一个人坐着轮椅,这画面苦涩中透着一丝吊轨,严楚想一想就忍不住苦笑。
事情怎么就乱到了这一步。
他这几天闭上眼就会想象喻白翊在警局的样子,他爱的人被摁在手术床上,被迫重新接受一遍此生最惨痛的经历。而那时,自己不在他身边。
喻白翊不愿意见自己,可自己却已经想到心痒难耐。
反正白天怎么补觉喻白翊也不知道,那晚上来这么看看他也好。
“严楚,和你说个事。”文潇轻声道,“刚才小喻和我提了一嘴信息素相斥的事。”
严楚转头盯着文潇:“我吗?”
文潇点点头。也许是现在屋内太安静,也许是面对着严楚,她在喻白翊面前强撑的冷静也有些维持不住。
“你说,如果这事真落到你们头上怎么……”
“那我也不会放手。”严楚打断了他。“我受够了。”
文潇抬起头,被严楚此刻望向喻白翊的眼神震了一瞬。
“没有信息素也好,信息素相斥也好。我受够了这些词语横在我和小喻之间了。我管发生什么,小喻要退,我也不会松开他。”
文潇和严母默默离开,病房里只有严楚和喻白翊两人。
床头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零点,年月日的数字齐刷刷一遍。
“新年了,小喻。”严楚探身到床边,俯身轻吻了一下喻白翊的面颊,“新年快乐。”
—
元旦这几天,不管外面几家热闹几家愁,也都和医院里的人没太大关系。
严父短暂回了盛风,算是顶住了场面。汤格和谭家父子的事还闹在热搜上,舆论一波接一波,喻白翊拿着手机看了几轮,越看心里越乱,整个人精神都有些撑不住。
新年第二天的夜里,医生还是给他开了几瓶药挂着。
直至深夜,护士给喻白翊拔了针,他一边按着棉花,眼皮有点打架。
“困了?”文潇看出他状态不好,“想睡就睡吧。”
喻白翊点点头。他试图合眼入睡,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身体很重,意识很困,脑子里却始终静不下来,好似一团乱麻在撕扯,就是睡不着,没来由的心慌。
他不愿文潇担心,故而一直合着眼。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咚咚咚。”
喻白翊躺在病床上半昏半醒时,门外走廊上传来的一串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那步伐急迫且焦虑,一路冲到门口。
那步伐在门口停下了,喻白翊听到值班护士和来人的窃窃私语声:“我想见喻先生。”
“我知道,他……他情况还好吗?您帮我进去看一眼行吗?”
这时文潇应该去去了门边:“他睡着呢……啊?怎么会?他今天挂了水,能不能……”
喻白翊听出来来者是谁了。他睁开眼:“我醒了,请进来吧。”
门外交谈声一滞。
文潇偏身到门内:“吵醒你了?”
喻白翊摇摇头:“让警官同志进来吧。”
几天不见,喻白翊觉得老警官头上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不少。他看起来沧桑极了,走进门的脚步都是虚的。
“出什么事了?”喻白翊勉强坐起来——他睡得感觉整个背都有点僵。
老警察抓了一把头发,他望着床上的年轻男人——如果说之前喻白翊的样子是虚弱,现在他浑身上下都变为了一种破碎和灰败。
他要说的话就在嘴边。
喻白翊察觉到他的犹豫,他心底瞬间闪过一个不妙的猜想。他皱起眉,从床上直了直身子:“警官,怎么了?是……我的信息素不好吗?”
老警官心底一惊。
喻白翊瞬间揪紧了被褥:“什么意思?是我的信息素出了问题?为什么?”
“门怎么开了……小喻?啊!警察同志?”
身后的病房门又被推开,门外说话的是严母,而轮椅上坐着的是严楚。
喻白翊只是和严楚对视了一眼,他的心跳就开始无意识的加速:“你怎么来了?”
严楚扶着门框望着床上的人,他顿了顿,却也不躲藏:“想来看看你。”
喻白翊手指几乎要将被褥抓破,他颤抖着唇:“你每天都来吗?”
严楚更为坦然:“嗯,在你醒之前。”
喻白翊一咬唇,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扭开头不敢看严楚。反倒是后者,直勾勾的就盯着床上的人。
这微妙氛围之下,连老警察都顿住了不敢说话。
一片安静中,还是严母最自然,语气温和还带着点笑意,手上又把严楚的轮椅往床边推了推:“小严他每天都想来看你。你睡着的时候其实都没事的,一点都不会伤了他。”
喻白翊不敢抬头,耳朵里听着严母直戳心底的话,禁不住紧闭了眼,将头压得更低。
他最怕的事,其实严楚都知道。
可他睡着时的短暂安稳又能怎样?他又不可能永远睡着。
严母抬手摸了摸喻白翊的头发,继续道:“刚才走到门口听到你们说话,原本想着你醒了就不进来了。可一听是警察又找过来,严楚就坚持要进来。”
喻白翊手上又禁不住颤了颤。
严母说完,又把严楚轮椅往前再推了一把,严楚的双膝已经抵在了病床边缘。他身子往前一倾,抬手便抓住了喻白翊死死揪住被褥的手。
喻白翊一惊,下意识要躲。严楚面色不动,只柔和加力,一点点掰开喻白翊那胡乱用力的手指,仔仔细细的团进自己掌心里,稳稳捉着。
“小喻的信息素有什么问题?”严楚默默抓着那人手,沉声问出第一句话。
老警察“咳”了一声清嗓子,喻白翊飞速眨了眨眼,强行让自己从面对严楚的惊慌中抽离出来,装作抓在一起的那只手不存在。
老警察皱着脸叹气:“喻先生的信息素现在不能作为证据了。”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惊了。
严楚眉目一凛:“怎么回事?”
“谭家请来的律师团过来和检方掰扯了两三天,最后给的结论是,因为喻先生在提取信息素时各项身体指标都不正常,律师认为,这种情况下提取的信息素是有问题的,由此得出的与谭许彪的匹配度也不能够作为证据成立。”
说到这老警官已经气的要锤墙:“你说这……这离不离谱?”
严楚:“所以法院那边怎么说?确认不采纳了吗?”
“是啊……我是全程知道喻先生遭了多大罪的,所以也实在是等到这事定下来了才敢来医院找你。我……”老警察说着都不敢看喻白翊。
文潇听完气的浑身直抖:“怎么会不采纳呢?那就是小喻的信息素啊!”
老警察:“律师团拿出的是程序正义和疑罪从无的那一套。这个逻辑就是,喻先生的信息素如果在生命体征不正常的情况下分泌和提取,那就没法保证这个信息素的质量是正常的,那就不能拿这个作为证据去定罪。”
“那我当年被卖到黑市上的那些信息素就正常吗?”
喻白翊话音颤颤。他仰起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我当年在那个厂房里被人按着,无休无止的榨取信息素,那时候我的生命体征没有一刻是正常的。”
他当年在无比的痛苦中产生的信息素成为了谭许彪这群人玩乐的工具,十几年后,他的痛苦却又成了罪名做实的阻碍。
到底还要他怎样呢?
喻白翊眼眶中的泪砸在被褥里,他用力摇了摇头:“想这些没用,那现在怎么办?我再去一次警局,再提取一次?”
严楚胳膊一紧。
文潇大惊:“你还去?再来一次?你不要命了吗?而且你再去一次能有什么用,你躺到那个床上你就……”文潇说着说着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喻白翊皱紧了眉:“我可以试着控制自己……”
老警察一屁股跌坐在房内靠墙的一排椅子上:“整个提取过程都是仪器检测,这什么心率啊血压啊,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能骗得过仪器?而且现在谭许彪的律师团已经拿下过一局,要是再检测,我都怕他们要找来更多的精密仪器来测你。”
喻白翊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哑然无言。
屋内的气氛彻底降至冰点,喻白翊浑身又冷又僵,突然,指尖那儿传来一点活生生的触感。
严楚还抓着他的手。
男人垂眸,小心地掰了掰喻白翊的指关节,缓缓开口:“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放弃再去试一试,对吗?”
喻白翊一怔,他仍然不敢和严楚对视,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严楚沉默半晌,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先出去一下吧,我和小喻单独说一件事。”
第60章 相认
60
其他人陆陆续续往外走, 床上的喻白翊张了张嘴,想开口叫住谁,却也没人理他。
最后关门的文潇还特地冲他眨了眨眼,弄得喻白翊更加无措。
眼见着病房门关上, 严楚回过头, 那眼神往喻白翊身上一落, 后者下意识就要闪避。
“小喻,别躲好吗?”
喻白翊身子一僵,眼眶微微酸了。
严楚低沉的声音尽力隐忍,他紧抓着喻白翊的手腕:“你如果要去警局, 我陪你去。”
喻白翊先是身体一僵,思索了一秒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飞速一眨, 抬起头来, 疑惑着半皱起眉。
“喻白翊。”严楚叫了他的全名, “你愿意让我临时标记你吗?”
喻白翊明白了严楚的意思。
“不行!”他冲口而出,“不是……我愿,不是!严楚你疯了吗?我现在有信息素!你标记我?”
严楚一下下揉着爱人的手背以安抚:“你愿意,对不对?”
喻白翊死命咬住唇,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拼命摇头。
可严楚望着面前人的眼睛, 心下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接下来的话也就顺理成章。
“我陪你去, 试着临时标记你。这样你不用打刺激的药物。”说到这严楚自己胸口和脸上也有点烧——话说的公事公办,实则细想起来, 其实讨论的是一件颇为暧昧的事。
喻白翊自然懂了这层意思, 他一路从脖子烧到面颊烧到耳朵尖。如果此刻在他头顶放一杯水,估计能直接蒸成水蒸气。
他手指死命揉着被单:“不行, 不可以。”
喻白翊当然明白严楚的逻辑。
自己几乎不可能在药物刺激和强行提取中保持身体机能的冷静,那如果是严楚呢?
严楚:“小喻,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们可以和正常的AO一样进行这个过程,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想。我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疼,你会没事的。”
喻白翊心里翻江倒海,脑海中一团乱麻。他无措的抽动了几下鼻子,他想尽力把自己藏起来,而严楚用胳膊把自己从轮椅撑到床边,十分蛮狠的将喻白翊抱进怀里。
喻白翊第一反应是推开对方,而严楚双臂一环,就将喻白翊的所有动作都团在了怀里。
“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埋在那人胸口的喻白翊惊了一下。
严楚蹭着爱人的肩:“我没哭。”
喻白翊一边流泪一边“噗”的一下笑出来。
严楚:“没事的,你看……其实只要你接受我,你不会伤到我的。”
喻白翊没有接话。他团在胸前的手几次纠结,最后还是贪恋的揪住了严楚的衣襟。男人温暖的怀抱包裹着他。
喻白翊的思绪仿佛飞在云端,又好像沉在水底,总之是一切不真实的感触。这种过于飘忽的状态让人沉迷又危险。他掐了自己一把,强行让自己抽离。
严楚眸光暗了暗——他知道喻白翊还在纠结。
“我不逼你,其他人也不会。”严楚说着,最后亲了亲喻白翊的头发,“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已经清醒了。你别考虑什么瞒着我偷偷跑去警局的路子,行不通的。”
“文潇姐已经加了我妈的微信的,半点都不会再让你胡来。”
—
“吃饭,都要凉了。”文潇瞅了喻白翊一眼,忍不住“咚咚咚”敲了两下桌面。
“哦。”喻白翊回过神,从饭盒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兔子似的慢吞吞的嚼。
文潇看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底连连叹气。但她还是看着喻白翊极为缓慢的吃完了一顿饭才开口:“严楚把他的计划告诉我和他母亲了。”
喻白翊收拾盒饭的手一抖,金属筷子差点掉到被子上。
文潇不动声色的把东西接过来,又一边收拾床上小桌:“你怎么考虑的?”
喻白翊平静但果断:“我不同意。”
文潇眨了眨眼:“当时严楚目前听完,只说了一句,全凭你们的本心。”
喻白翊闻言顿了一下,但开始用那种平直的语调说:“所以呢。”他抬眼望了文潇一眼,“别人善良好心,不代表我可以蹬鼻子上脸,对不对?”
“我腺体恢复的那次是外散的信息素接触到了严楚,就已经让他在重症病房昏了一天一夜。如果他直接标记我,那信息素的浓度就是指数上升,谁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以严楚的习惯作风他肯定询问过医生,但这种事……就是一千个医生专家来和我说不会有大事,我也会怕那百分之一的。”
喻白翊每个字都说的很冷静,这种冷静甚至于默然的状态也让原本态度轻快的文潇面色沉了下去。
“姐,你休息吧。”喻白翊勉强笑了一下,指向房间角落的陪护床,“你这几天太累了。”
病房里很快又归于安静了。
喻白翊躺在床上,侧头看向窗外。外面阴沉沉的,云层很厚,从住院部高层看下去似乎连城市霓虹都看不太真切。
喻白翊听着身旁陪护床上文潇的呼吸,自己却一点都睡不着。
他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看,屏幕一亮:啊,原来已经一月三号了。
他这几天没怎么开手机,这一打开,各个APP就开始疯狂给他推送消息。微博更是其中最积极的,连续七八条推送往他眼前砸。
【汤格 警方通报】
【谭许彪父子两代人的罪恶】
【谭许彪当年为什么没能被定罪】
【再有受害人发声】
手机屏幕的冷光打在喻白翊脸上,他手指机械的滑动着屏幕,光影照的他眉眼半明半暗。
有网友对整件事做了梳理,所有当事人和重要通报的帖子都被按照时间线汇总,喻白翊一个个点进去看完,一边是对受害人的遭遇同情心痛,另一方面,谭许彪几个人在事发之后的挣扎狡辩也一系列公关手段也脏的让人恶心。
对付这样没有任何底线的恶人,你就得是个“完美受害人”。
他必须要去警局。不管发生什么,他现在已经有了信息素,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谭许彪的罪名定死。
那关于他身体各项指标的问题怎么办?
他又有什么办法去躲过精密的仪器,去躲过那些潮水般涌来的痛苦过去呢?
……
喻白翊感到自己做梦了。
“不要!求你们……放手!不要——啊!”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尖锐的叫声。那是……他自己吗?小时候的自己?
在一片漆黑虚无中,喻白翊恍惚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他挣扎、尖叫、怒吼,他浑身上下写满了无助。
这时他耳边飘来一个声音:为什么我会有信息素呢?
那是他在被囚禁的十几天里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如果没有分化成Omega,没有信息素,那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没有信息素了?”
“一点都没有了,医生看了好多天了,查不出原因。”
“那怎么办?我们给谭许彪定罪就差最后一步了!哪怕一点点呢?一点点都行。”
“真没有了。”
“怎么就……怎么就没了?”
这些声音是谁?
喻白翊不认识,但他好像又莫名知道了这些声音的身份——那十几年前那些查案的警察。
哦,这时候有人真的需要他的信息素去做重要的事,但他又没有了。
“啊!”这时虚空中突然迎面来了一股力道打在喻白翊胸口,他闷哼一声迎面倒下,他不知道自己摔在了哪里,但背上很痛,手腕和脚踝也被压伤了千钧的力道,完全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仿佛旋涡一般开始扭曲,肃杀的黑色中隐隐透出的寒意开始探向他的后颈。
喻白翊开始急促的喘息起来。他下意识的恐惧,可又试着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控制心跳。
可他越是这么和自己说,一切就好像变得更加不受控。
“滴滴滴滴!”他耳边甚至开始响起一连串的仪器抱进的声音,几道象征危险的红光打在他脸上。
喻白翊无意识的流泪。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没办法让自己的身体指标保持正常。那……这要怎么办呢?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没用呢?
“小喻?”一个声音传来,轻的让人以为是幻觉。
“小喻,喻白翊?喻白翊!”
喻白翊闻到了酒香,是龙舌兰酒的气息。
严楚?
男人令人安心的声音越来越近,那张脸贴过来,和自己额头相抵,男人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眼角,面颊和嘴唇上。
“没事的,别怕。”严楚说着,手开始撩他的头发,“别怕,一下就好。”
“不要——!”
不要标记,不要!我会伤到你的!
喻白翊惊醒了。
他的手无意识的打在床架上,金属震出闷响。他用力眨了眨眼适应眼前的黑暗,过了约莫半分钟,他才缓缓看清病房内的一切,将眼下和梦中区分开来。
他在想什么?
他想让严楚标记自己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可以的。
—
医院住院部的电梯因为要容纳病床的转移,所以是特别特别大的。
喻白翊一个人缩在几平米的电梯间的角落里,头顶是惨白冷光,耳边是金属机械摩擦的响动。他面色惨白,眼神木然,额上的冷汗都还没消退,没有血色的唇瓣隐隐在颤抖。
太安静了。
他里面还都穿的是蓝白的病号服,出来的时候想拿羽绒服外套,可套那么大一件衣服根本骗不过护士站的值班人员,他便只搭了件大衣便出了门,谎称自己只是去热水间。
电梯到了一楼,门一开,外面是空荡荡的住院部大厅,此刻连灯都熄了大半,最亮的还是外面照进来的冷色月光,把大厅的地面找的像是一片水般透亮。
喻白翊愣怔了几秒。他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住院部大厅只是看起来加了不少装饰,改了几处桌椅的位置,其实主体和十几年前是一样的。
而他站在这里,似乎就能在不远处的地方看到一个十几年前的自己的背影。
他又一次在深夜从病房跑出来,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心里和大脑中只有苍白和麻木。
他在原地立定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
他拖着步子缓缓走出了住院部大楼,外面太冷了,一出去他就禁不住发抖。
现在外面没再下雪,路上积的雪被扫开在路边,半化不化,半黑半白。喻白翊一步步踩过去,脚下“沙沙”响着。他往前走,绕过住院部的楼,往记忆中的那个方位而去。
那片花坛,还在。只是为了道路拓宽被缩小了一半的宽度,但是,还在。
喻白翊踏过矮小的间隔墙,拨开灌木的枝叶,上面的雪被抖下来,落在下面那一层三叶草地上。
喻白翊定定地站在那儿,良久,他双膝一软,跪在了雪地里。他手指缓缓抚过脖子,从里面勾出了那个吊坠项链。
一片三叶草,其中一片叶瓣被撕开了——那个男孩说,这算是四叶草了,送给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喻白翊用力团着这个吊坠,如果今晚他真的能在这片草坪里找到一片真正的四叶草,那他就……
他就怎么样呢?
要许下什么承诺呢?
喻白翊用力闭上眼,他眼尾沁出的泪珠似乎立刻就要被周遭的寒风冻成冰珠子。喻白翊用力咬住下唇,贝齿撕扯着皮肉——他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赌注。
如果,如果真的又一片四叶草的话……
我就勇敢一点。
……
喻白翊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左手照明,右手一片片去拨开那些草叶。
指尖很快就被冻得通红,骨节也僵了。他口中呼出的白汽似乎都开始越来越稀薄。每一次跪着的双腿想要移动都变得更困难。
第一排看完了,没有。第二排,还是没有,第三排……
看完了第五排,对于这缩减面积后的花坛来说,这已经过了大半了。而他还是没有找到一片真正的四叶草。
喻白翊支撑着喘息了几口,扭过身准备再看下一排,他的双腿稍微一动就开始发麻,左腿隐隐有点疼起来。
“唔!”他一个不稳直接往前扑去,两只手下意识往前撑着,才没让他整个胸口和脸都和雪地来个亲密接触。
可双手和手腕却不能幸免,衣袖沾了雪,立刻就将雪融成了冰水,手一抬就往袖口里淌,冻的人一层层起鸡皮疙瘩。
真的会有吗?
周围太安静了,喻白翊清晰的能听到自己每一下的呼吸声。他有意加重每一次呼气和吸气,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
继续吧,认认真真的找完,没了……那就没了。
第六排,第七排,第八排……结束了。
喻白翊指尖碰到了冰凉凉的花坛边缘的砖石,他愣了愣神,心跳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结束了?他原本好像以为这个过程会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是,已经结束了。这片花坛里没有四叶草。
喻白翊又一次撩起自己胸前的那个吊坠,手机手电筒的光柱照亮外面的透明封层,映出这片陈年草叶细腻的纹路。
这其实也并不是一片四叶草。
这只是一片三叶草的冒名顶替罢了。
他很珍惜,他会珍惜一辈子的。可这不妨碍它是假的这一事实。
喻白翊忽的浑身卸了劲。
“喻白翊?”有人叫他。
啊……喻白翊愣了愣,怎么回事?又有严楚的声音?我还在做梦吗?
“喻白翊!”
身后传来十分踏实的几声脚步声,喻白翊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猛然抽身回头想站起来,可跪的太久眼前一晕,还没等看清人,他身体往后一软,直挺挺往地上栽去。
“啪”的一声。
他没有摔在地上。
一只手撑在草叶和他的后脑勺之间,在最后一刻将他接住了。
喻白翊倒在两个圆形灌木中间的夹缝中,震动的雪团稀稀落落的掉下来。
他看到了严楚的脸。
在严楚的脑后,云层恰好散去,银蓝色的月光缓缓照亮了严楚的脸。
喻白翊感觉自己的呼吸、心跳,乃至浑身的血液流动都停滞了。他怔怔地抬起手,缓缓触向严楚左侧眉骨上方。
他指腹触好像碰到了一条凹凸不平的疤痕。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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