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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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空气很冷, 客厅里大灯没开,只亮了严楚身后洗手台旁的两个壁灯。照着严楚没有一丝波动的脸色。
乔天鸣:“好,您现在没有表情,那我就是说对了。”
他说完, 自己双肩一松, 背也垮了。整个人往座椅靠背上瘫了几分, 语调有点抖:“真的?哥和你到底什么情况?”
他其实在害怕,他花了一晚上为刚才这一个问题积攒勇气——严楚是盛风的总裁,那两本结婚证基本可以确定是真的。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喻白翊到底答应了严楚什么?
乔天鸣童年时代很多不愉快的回忆纷纷涌出来。
他纠结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勇敢面对, 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腾”一下拍着桌子站起来:“严总,您能告诉我实话吗?”
严楚缓缓抬手,先把小孩摁回座位上。随后, 他抬手挑开自己衬衫手腕处的纽扣, 卷起袖管露出小臂。
……
“信息素, 过敏?”乔天鸣一字一顿的试图理解这个荒唐的病例,“所以昨天我?我释放了那一点信息素你立刻就?所以我哥那么紧张?”
严楚点点头。
乔天鸣傻了眼:“对不起哥,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你昨晚要不要紧?昨晚……”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都炸了毛,“那你昨晚对我哥?!”
严楚十指交扣, 关节间发出几下不太明显的“咔哒”声。
“我没临时标记他。”他说。
乔天鸣哑然。他怔怔看着严楚, 几次咬牙, 最后轻轻问出一句:“严总,你是真的, 有一点点, 喜欢我哥吗?”
严楚眉眼深处有种情绪快速一闪。
乔天鸣继续说下去:“首先,以您的身份地位,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是不会随便找人结婚的,哪怕是协议。说明这个病真的很危险。”
“你刚才说到你有过一次严重过敏导致住院,那次你临时标记了我哥。他也……”乔天鸣痛苦的皱了皱眉,“你肯定没有说全这里面的原因,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然我哥昨天不可能对你是这个态度。”
“然后昨天,你被我弄得又起了过敏反应,你当时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临时标记我哥。而且你之前对他有过一次临时标记,这时候你的身体下意识会寻求他的帮助。”
“我也是个Alpha,这很难忍受。很多时候你一瞬间想放纵就放纵了。”
乔天鸣说到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你和我哥有结婚协议,你确定只要你提出来,我哥就是一千万个不愿意也能压下去,然后对你履行他的义务。”
严楚眼神缓慢闭了一下又睁开——他下意识认可了乔天鸣这句话。
就像陈应宁那次,喻白翊明明怕到浑身颤抖,但都没有拒绝自己粗暴的标记。他对自己的感受有种恐怖的残忍,仿佛只要死不了,什么都是可以压抑和忍耐的。
两个人到这里都没有说话。
乔天鸣盯着严楚,脸上的沉重逐渐转为一抹期待和憧憬:“你真的喜欢我哥对不对?”
严楚抬眼直视着乔天鸣:“嗯。”
乔天鸣猛抽了一口气,声音特别低,眼睛里直冒金光:“真喜欢?哈哈哈……你喜欢我哥哈哈,芜湖!”
严楚觉得小孩现在陷入了一种混杂着八卦、兴奋、感动和疯癫的混乱状态,以至于让刚才还十分深沉的气质又变得不太聪明。
严楚嘴角挑了挑,也突然换了一副笑容满面的友善神色:“那么乔天鸣同学,你现在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昨天说的,你哥哥绝对不会和一个Alpha结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下午五点,严楚办公室。
白一宇把手里的笔都快转出火星了,眼睛时不时瞟一眼严楚。
严楚撩起眼皮:“吃饭吗?”
白一宇翻了个白眼:“你特么又让我陪你加班是吧?”
严楚把手机直接甩过去:“自己点吧,我请客。”
白一宇接过手机,没急着刷菜单,而是长腿一翘:“我都听说了,嫂子的弟弟来玩了。你怎么不跟着去?那可是你小舅子呢,还不好好给人留个好印象?”
严楚:“他已经知道我和小喻是假结婚的事了。”
白一宇:“噗!什么——?怎么露馅的?”
严楚难得叹了口气,眉头皱出被拿捏后的无奈:“没有露馅,这小孩自己看出来的。”
“牛啊。”白一宇惊叹,“所以现在是都摊牌了?那你不是更应该跟着去?”
严楚:“我和他互相摊牌了,小喻不知道。”
白一宇眉头一扬,张着嘴身子往后一仰:“那你现在知道嫂子的那个……”白一宇指了指脖子后面,“他的腺体,到底是?”
严楚又摇了摇头。
白一宇缓缓放下了手机,脸上雀跃调侃的神色彻底收了起来。他望着对面靠坐在巨大办公椅上的好友,清晰的看到对方脸上的迷茫。
他很多年没从好友身上看到这样的气质了。从青春期开始严楚就是一个对自己坚定到堪称冷酷的人。
所以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让人禁不住的犹豫吗?
白一宇默默等了一会,严楚终于自己继续开了口:“我问了乔天鸣,问他能不能告诉我喻白翊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很淡定也很果断的拒绝我了。”
“他说,他哥哥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再说起那些事。他哥一直强迫自己往前走,拼命往前走,根本不回头。”
白一宇:“这怎么可能啊?”
严楚扯了扯嘴角:“是啊,不可能。他告诉我喻白翊自从上了大学就基本没回过家,过年更是一次都没回过。说是因为怕催债的上门找麻烦。”
说到这儿严楚的焦躁溢于言表:“但这里乔天鸣肯定没说全,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酒吧。
喻白翊推门时还在忍不住瞪身后的乔天鸣。
“好了啦,都走到这了,哥快进去吧哈哈哈哈。”乔天鸣乐呵呵地把自家老哥往里推。
这是家清吧,装饰是非常休闲的原木风格。屋内还有不少花草。舞台上有乐队在演奏,唱的是非常舒缓的爵士乐。这一切不会让人感到脑神经都要炸开而是放松。
两人走在吧台的最旁边坐下,乔天鸣一边小狗似的往里探头,一边疯狂冲喻白翊眨眼。
后者忍不住笑,了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昨晚严楚给的那张金卡。
乔天鸣接过来,抬手将调酒师招过来,颇为享受的把金卡递过去。
调酒师彬彬有礼的双手接过,只看一眼便明白了:“是喻先生和乔先生对吧?严总和我们打过招呼了,您二位今晚随便点。”
乔天鸣显然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乔先生”,小孩对这个郑重其事的称呼很满意。他一边接过菜单一边忍不住往喻白翊这边靠了靠:“严哥真的好厉害,你之前有过这种给别人甩金卡的体验吗?”
喻白翊神色有些冷:“没有,而且我也不想做这种事。”
他的抗拒十分明显,乔天鸣也见好就收。
“来让我看看有什么哈哈。”乔天鸣搓着手,“哥你说我喝什么?今天早上我问严哥这事,他推荐我试试伏特加来着?”
喻白翊大惊:“什么?”随即又立刻板着脸,“不可能。”
乔天鸣眼角一抽:“啊?什么不可能啊?”
喻白翊:“严楚不会给你有意推荐什么,他只会和你强调不要贪杯喝醉让自己出丑。”
乔天鸣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
喻白翊猜的一字不差,就是少了后半段:“你喝醉了麻烦的是小喻。”
被夹在中间的乔天鸣莫名觉得自己成了play的一环,但其实他心里像是撒了一把跳跳糖一样雀跃不已。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严楚的话告诉自家哥哥,让喻白翊好好认清他和严楚那微妙的默契程度有多么值得玩味。
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最后他们根据调酒师的建议要了两杯果酒。
听着远处乐队的音乐,乔天鸣开始不停的问问题。
“哥你说上大学了要进学生会吗?严哥说倒也不一定。”
“京大附近好吃的多不多?严哥说东区的食堂特别难吃,是真的吗?”
“你说我到时候能不能选和严哥一个专业?”
……
“你和严楚有这么亲近吗?”喻白翊语调中流露出调侃的笑,“你们才认识不到四十八小时,见面的第一眼还打了一架。”
乔天鸣耸耸肩:“不打不相识嘛,我和严哥现在亲近得很。”
喻白翊没接话,举杯又押了一口酒。
乔天鸣察觉到喻白翊那在酒店冷蓝色灯光下飞速颤动的睫毛。他自己也仰脖喝了口酒,突然换了语气;“哥,今年过年回家好不好?”
喻白翊拿着杯子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颤,这动作太小,可杯子里的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却暴露了这个小动作。
“不一定。”他说。
乔天鸣:“你有什么安排吗?”
喻白翊不答。
乔天鸣:“盛风是什么黑心企业吗?大过年的假期都没有吗?”
喻白翊终于转过头,可乔天鸣根本不等他开口——今年他终于是个成年人了,这是他几年来面对哥哥最有底气的一次。
“哥,我都听爸妈说了,你这几个月还的钱比以往的数额大了很多。加上他们的那部分,今年过年就是我们家十几年来第一个好年。你这样都不愿意回家吗?”
“我就上个礼拜放学的时候还遇到了你高中同学。他们几个都还记得我,还向我问你来着。”
喻白翊面无表情的听着,仿佛失神一般。
乔天鸣身体前倾:“哥,爸妈从来没怪过你,我也没有。你懂吗?我今天是成年人了,你不准再说我不懂。”
这句话终于刺穿了喻白翊的脸色,他眼角抽动了一下:“不。”
乔天鸣提高了音调:“为什么?”
喻白翊咬了咬下唇,再不说话了。
这幅平静但抗拒的姿态乔天鸣太熟悉了,他眼珠一转就启动下一个话题:“那咱们谈谈严楚哥。过年是带对象回家的好时机对不对?”
喻白翊睨了他一眼,然后他微颔下巴措了下辞:“因为我觉得和严楚还不稳定,不适合带他回家过年。”
乔天鸣腹诽:是是是还不稳定,再过大半年的你俩离了那可就稳定了!
但这里还是被他敏锐抓住了一个逻辑漏洞,乔天鸣坏笑起来:“不适合带他回家过年,那就是哥你自己回来合适喽?”
喻白翊:“……聪明了你。”
乔天鸣打了个响指:“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回家,要么带对象回家。”
喻白翊面色紧了紧:“……我考虑一下,行吗?”
这句话反倒让乔天鸣微微一怔。心里微微后悔了一下。
他哥这么多年没回过家,这次竟然真的松口了?
是因为债务到头真的愿意回去面对了,还是比起严楚这件事的暴露,喻白翊更宁愿取一个折中之法先糊弄过自己呢?
这种思虑持续了短短一秒就被乔天鸣开朗的揭过了。反正他现在已经和严楚摊牌了,一切尽在掌握!
乔天鸣的这些小表情都没有被喻白翊捕捉到,他仰头把手中那杯酒直接喝完了,火辣辣的不适感让他忍不住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
当他还是一抬手,指尖在吧台上点了点。
调酒师走过来:“喻先生想要点什么?”
喻白翊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都行。”可他又看到调酒师脸上一瞬的茫然,“就你们这最热门的款吧。”
“好。”
“哥……?”乔天鸣凑了过去,“哥,你别难过。”
喻白翊转过头,按着太阳穴的手不动声色的蜷起来,化作撑着脑袋的拳头。他歪着头,漂亮的眼睛眯着,睫毛完全盖住眸中的情绪,他声音淡淡的:“我不难过。”
乔天鸣眼眶一皱,突然就想哭。
哥你要不照个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呢……
然而喻白翊却笑了:“严楚的事你得答应我,回家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你得按着我的节奏来,就这件事,我不是和你商量。”
乔天鸣:“好。”
喻白翊又把头扭了回去。他感觉心口处像是被人重重锤了几拳,又酸又疼,闷得他心慌。
按着我的节奏,是什么节奏呢?
喻白翊处理问题不擅长协调“节奏”,他生命中很多事最后的结果就是戛然而止。他很擅长逃跑,跑的谁也抓不到仿佛就安全了。至于一个人的孤独,那早已经是他习惯了的后果。
他原本认定和严楚的一纸协议就是铁门一样的阻碍,两侧的人不可能有彼此靠近的可能。可现在这道门两侧的突然似乎在不经意间落下了几颗种子,一开始不起眼,可几个月风吹日晒,这小小的种子竟开始生根发芽。
这时,吧台后面调酒师递来了东西:“喻先生您的酒。这是店里卖的最好的,我的得意之作。”
“谢谢。”喻白翊接过来抬到嘴边,还没喝,杯中气味就先一步冲进鼻腔。
是龙舌兰酒。
第42章 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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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楚停车熄火, 开门下车的动作飞快。
酒吧门外有一条花坛,从地上顺着墙体延伸装饰着彩灯。喻白翊就坐在窗前的长椅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眼睛半眯缝着, 迎着风一眨不眨。
“严哥。”旁边的乔天鸣挥手招呼。
严楚一边奔向喻白翊面前, 一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怎么会坐在外面?为什么不在店里等我?”
乔天鸣一咬牙:“我劝不动。”
……
喻白翊接到第二杯酒后脸色就有点不对, 拿了放在唇边久久不喝,似是呆住出了神。
乔天鸣还想问是不是味道不喜欢,谁知喻白翊一仰脖,一杯酒瞬间下去一大半。
乔天鸣又问怎么了, 喻白翊只是摇摇头,说喜欢。刚才微妙的一丝表情也转瞬即逝。
后面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听乐队,中途乔天鸣听到两首喜欢的歌就从吧台跑去更靠近舞台的位置, 等他再回来时, 连调酒师都给他使眼色——喻白翊喝的太猛了。
乔天鸣一看, 才发觉自家哥哥已经眼眶和面颊红成一片。
他第一反应是给严楚发消息,掏出手机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严楚的联系方式。
喻白翊半趴在吧台桌上,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乔天鸣碰一下他的手臂他就突然应激似的一抖,紧接着就把头藏的更低。
最后还是调酒师又递了一小杯酒过来, 喻白翊才勉强松开手, 让乔天鸣从他口袋里拿到手机。
这边刚把微信发出去, 那边喻白翊就转头看过来:“你和谁发消息?”
乔天鸣实话实说:“哥,严楚说马上来接我们。”
喻白翊听到这句突然背一直:“他来?我……那我们先出去……”
乔天鸣吓一跳:“出去干嘛?外面冷死了, 我们就在这等。”
喻白翊一撑桌子站起来:“我出去吹吹风, 清醒一下。”
严楚站在喻白翊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又往上风口移了一步。男人垂眸望着呆坐在那乖的不行的人:“小喻?”
喻白翊仰起头:“严楚,我没喝醉,我不困。”
严楚唇角一抿一扬,最后无奈的笑出来:“冷不冷?”说着,他一只手轻轻拢住喻白翊的脸。
掌心里的人被这么一碰,登时抖了一下。
严楚的手心那么暖,喻白翊原本觉得心里一股火烧得慌,被这么一碰才惊觉自己面颊冷的想冻了一层霜。
严楚声音低缓,带着太过明显的温柔:“大冷天坐在外面吹冷风,就这么不想在我面前喝醉了犯困?”
一旁的乔天鸣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但喻白翊却突然用力睁了睁眼睛,又点了点头。
还点头呢,真的是……严楚心想。
他望着喻白翊的脸。那人眼神恍如一汪水,眼帘半垂着,几缕发丝随风垂在眼前。他的脸白皙小巧,只有眼下面颊出最薄透的那部分皮肤涌出一片红色。他蹙着眉,显得非常难过。
严楚知道他是想起了之前腿伤复发的那次。
变得软弱失控显然不是喻白翊想要的。他哪怕在大冬天的室外吹冷风也不愿意醉醺醺的在自己面前失控。
严楚无意在这里纠结喻白翊为什么不多依赖自己一点。他只是弯下腰,俯在人脸侧:“我们回家?”说完,严楚伸出手。
喻白翊抬起眼。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一只手背在后面。一个标准的绅士的邀请动作,像是在郑重的邀请爱人一样。
喻白翊一抿唇,傻笑起来。
我在想什么啊。严楚怎么会……不会的。
他低垂下眼,避开了严楚的手,两只胳膊撑着座椅站起来:“我没事。”
严楚只默默撤回手,冲旁边不敢吱声的乔天鸣点了点手:“走。”
喻白翊站起来时还是晃了一下,他双腿有点僵,但自己快速稳住了。他始终垂着头,无比认真的盯着眼前的路,脚下每一步迈的都比平时更慢,也更小心。
严楚替他开了副驾驶的门,喻白翊侧身钻进去,瞬间感受到车内空调的温暖。
天鹅绒一般的温暖舒适一下就软化了他紧绷的神经。喻白翊首先感受到困倦和沉沦,下一秒又立刻惊醒,抬手就去按窗户开关。
玻璃窗落下,外面的冷风“呼”一下就灌进来。喻白翊脸部肌肉一个激灵。
然后玻璃窗开始往上关闭。
喻白翊疑惑地皱了皱眉,又按了往下的按键。
玻璃窗下来了一秒,然后又往上了。
喻白翊困惑的嘟囔起来:“怎么回事……?”
“小喻?”严楚的声音传来,喻白翊一转头,眼神跳了一下,“哦,是你在关窗户吗?”
严楚挑了挑眉——当然是我,你个傻瓜。
喻白翊此刻的状态让严楚心中又暖又软。他倾身靠过去,手指搭在喻白翊的指尖,最后把玻璃窗按上去。“不能开窗,太冷了。我有点冷。”
喻白翊的后脑紧紧贴在驾驶座靠背上,他点了点头,目光紧绷,呼吸停滞。直至严楚的脸从他眼前撤回驾驶位那一侧。
—
回到家里,乔天鸣抛下一句“晚安”就直冲回客卧里。严楚开了厨房灯去倒水,待他拿了杯子一转头,就看到喻白翊已经溜达到主卧门口。他按了几下门把,不知为何没打开,然后他的手缓缓垂下,人慢慢蹲下来,就这么蜷在了门口。
严楚走过去:“小喻?先站起来,进屋去床上躺着。”
可这次喻白翊再抬头,他脸上的红晕开始变得不正常。他感到身体深处的燥热和不安,酒精刺激着神经,蒸腾着他的理智。眼前的一切涣散出重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严楚?”
喻白翊立刻抬起手,将人往外一推。他不确定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只觉得拳头砸到了一个不硬不软的东西,然后自己身体往后一栽,失重般的跌了过去。
……
喻白翊迷迷糊糊的,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那片医院花坛的草地上。
他的左腿很重,石膏像是沉重的铅块,连带着骨头的疼痛,仿佛从地下钻出的魔鬼的手,撕扯着他,要把他一路拖下地狱一般。
小喻白翊止不住开始哭。
在这个场景里他总是忍不住。
身边是冰冷的湿哒哒的草,灌木看不出一点绿色,只是黑漆漆的两团从身侧往天上延伸,迷雾一般遮在眼前。而树叶缝隙中的天也是苍茫的黑色。
“沙沙。”
树丛动了。
他来了。
那个男孩的身影晃动着靠近,小喻白翊瞪大了眼睛,拼命抬起胳膊想要去抓住那人。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再也不想梦到这里了,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我想知道你是谁,能告诉我吗?能让我再看清你一次吗?
男孩俯下身了。他的手向自己伸过来,可脸依然隐藏在一片迷雾中。
突然,小喻白翊闻到了一股气味。
龙舌兰酒味?!
为什么?!喻白翊浑身战栗起来,他大张着嘴用力喘息起来,可这样只让这股气味更浓郁清晰。
那个男孩明明应该是个Beta才对!他没有信息素的!
喻白翊眼见着那个男孩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俯身低头,喻白翊觉得自己好像能看清他了。
……
“喻白翊。”严楚的声音仿佛砂砾般嘶哑,一字一顿间都是强忍着的压抑,他叫着对面人的全名,“你想要见谁?”
喻白翊眼神迷离着,倒在被褥里眼角继续无意识的滚下泪来。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但另一只手却抬起,抓住了自己胸前的那个吊坠项链。
他醉了,严楚很确信。可某种程度上他又知道喻白翊是无比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严楚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声音颤抖起来:“你想见他对吗?那个Beta?”
喻白翊用力咬住嘴唇,原本就血色薄弱的两瓣褪尽血色。他攥着东西的手指也用力到骨节发白。
严楚一只腿缓缓骑到床上,两只手撑在喻白翊身体两侧,缓慢地用力揪住了床单和被褥。他的身体慢慢埋下去,贴近喻白翊的面颊:“小喻,你今天喝了什么酒?”
喻白翊纤长的睫毛带着泪水颤动着:“龙舌兰?”
是的,严楚已经闻到了这过分熟悉的味道。
他继续追问:“是你自己想喝的吗?”
喻白翊摇了摇头。
严楚:“不是?你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你……?”喻白翊的手胡乱拨弄了一下头发,手背用力压了压眼睛,他似乎在强撑着一丝清明来辨认眼前的人,“你是个Alpha吗?”
严楚感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某处狠狠震动了一下。
喻白翊的手抬起来,他对距离的明显已经不够准确,指尖来回多次才猛地揪住严楚的领口。
严楚一愣,可喻白翊好像也愣住了。他飞快翕动了下眼,表情怔怔:“啊,抓到你了。”
严楚掌心缓缓覆住喻白翊揪着自己的那只手,用了比以往更多的力道。他感觉到自己恶劣的想法根本止不住,他用力把喻白翊的手往自己身体的方向又摁了一下,仿佛要把人揉进胸口似的。
“抓到我了,我是谁?”严楚问。
“你是……Alpha?”喻白翊说着,一滴泪又顺着眼尾砸进身下的被褥中。
严楚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要被撕裂了:“很失望吗?我是个ALpha这件事?你就那么喜欢那个Beta?”
“嗯。”
严楚心尖猛地一颤——这是他第一次从喻白翊口中听到笃定的答案。
喻白翊抓着衣领的手指颤抖着:“他让我不要死……我记住了,他……我想见见他。”
说到这里喻白翊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松了手,脸庞无意识地往一侧歪去,眼皮不断打着颤。
“严楚……严……”他嘴唇微动着,“龙舌兰,严楚……”
“他是Beta,肯定是……他没有信息素的。如果有,我一定会闻到的……他没有分化……”
屋内万籁无声。严楚坐在那儿,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修剪出他的剪影。
他健壮的背弯着,头垂下,标致的侧脸完全影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可他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冻结了一般。
喻白翊说的混乱,但严楚理清楚了。
喻白翊抗拒一切ALpha,抗拒信息素。不管他的恐惧到底因为什么,他真正能接受的就只有Beta,尤其是……那个Beta。
可我没分化之前不也是个Beta吗?严楚脑海中划过这般不讲道理的话。
我之前忍受了十几年没有分化的日子,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我竟然不是个ALpha。而现在他分化了,却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某人眼中最讨厌的存在。
严楚盯着熟睡的喻白翊。他一半脸埋在被子里,眼角还挂着泪。
他抬手将晶莹拭去,紧接着俯下身。
这个“某人”,严楚竟忍不住想吻他。
他的唇停在距离喻白翊面颊仅仅几厘米得地方。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脖颈上青筋凸起,攥着被子的手指抓出一片狰狞的褶皱,他几乎要将布料扯破。
—
凌晨的街道。路两边的灯光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一个身影从不知那条小巷子里窜出,一下撞破夜色的宁静。
男人飞也似地逃窜,当他刚穿过街道还没隐入街对面的暗处时,身后杂乱的脚步已经追了过来。
“跟住他,别让他跑了。”
“妈的,你以为你能跑去哪儿?”
后面跟上来的有三个人,前面那个男人在街口踌躇了一下,猫腰往旁边另外一条小巷子里窜。可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面前的阴影里又走出来两个人。
男人前后踉跄几步,喘息更为粗重:“靠……你们,我!”他转过头,身后那三个人已经跟过来了。
十几分钟后。
街道上又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状态,只有仔细听才能隐约听到哀嚎呻吟。
田武趴在地上,脸上全是血。他缓慢地站起来,嘴里不停咒骂着。
他在牌桌上一夜之间输了全部身家,原本就赚一天活一天的他当然没了办法,只能跑。可圈子就这么大,那些混在一起的牌友口口相传,没两天,这城市里就再没人肯收留他了。
田武扶着墙往前蹭,他用力拿胳膊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哆嗦着摸出手机,指尖一下下划着联系人。
突然,他还沾着血的拇指摁在了一个头像上。
喻白翊。
再过几天,自己从这座城市悄无声息的消失都不会有人知道。田武咬咬牙,翻出相册里几张图。
赌一把。
第43章 伪装
43
喻白翊倏的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昏黑的冷色调房间。自己被厚被子紧裹着, 只有鼻尖碰到一层冷空气。
他惊的立刻坐起,身上瞬间涌出一层冷汗。他头晕脑胀,太阳穴疼得直抽。
“嘶。”他按着头,闭眼忍过这一阵眩晕。再抬头又是一惊。
严楚竟靠坐在床头。他合眼睡着, 上身赤裸, 精壮肌肉在清冷的早晨显出白瓷般的质感, 让他宛如大理石雕塑。白衬衫被丢在床边地上,皱成一团。
再看床上,除了自己醒来时裹的那一半被子,其余部分的被褥床单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喻白翊呆怔了两秒,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他喝醉了,严楚过来接他们。然后他被迷迷糊糊的带回来,然后……他又梦到了那个Beta!然后他好像在梦里真的“抓住”那个人了, 他拽着人不撒手, 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乱说话。
喻白翊脑子里彻底嗡嗡响了。
所以他抓着说话人其实是, 严楚吗?
他和严楚说了什么啊?!
喻白翊一点也不敢想下去,也根本不敢看另一侧的严楚,手上把被子甩过去,欲盖弥彰的替人盖了一点就立刻跌跌撞撞地下床。
他第一反应是去卫生间洗把脸,刚一推开门, 他受到了今天早晨的第三次暴击。
几平米的小卫生间里乱作一团, 洗手台上的东西乱的东倒西歪, 桌面上都是水,几块毛巾半湿着耷拉在那儿。淋浴间的玻璃门开着, 莲蓬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挂在水龙头上, 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玻璃门内外一片狼藉的水迹。
喻白翊赶紧先冲过去把水龙头拧紧, 他盯着满地的水,脑内乱作一团。撤步回来的时候,脚下踩在铺在地上的毛巾上,湿哒哒的毛巾在瓷砖地上一滑,他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他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撞进一个温暖的胸口。
他一扭头:“严,严楚?”喻白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原地弹开。
严楚的短发像个炸开的菠萝似的尖锐,浓眉压着深邃的眼窝,眼神沉沉,嘴唇平平绷着。他目光似乎是看了喻白翊一眼,但转瞬即逝。
他抬手应该是想拿块毛巾,但架子上已经没有幸存的了。
他微不可查的“啧”了一声,走到洗手台前俯身往脸上拍了几下凉水。他动作堪称粗暴,水花四溅,他发梢也被打湿了。随后他直起身,用掌心擦了下下半张脸,从镜子里与身后靠墙站着的喻白翊对视。
喻白翊惊讶的看到水滴甚至能从严楚过于优越的眉骨上砸下来。同时他的眼睛也被完全笼罩在眉骨的阴影里。严楚总是十分绅士的气度在这时展现出难以掩盖的火气。
喻白翊咬了咬唇:“你……你穿件衣服,会着凉。”说着他侧身就想从严楚身边绕过去。
严楚一抬手就将他拦下,这里空间本就不大,严楚一下占了空间,压得喻白翊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在洗手台上。
“昨晚上喝了多少?”严楚问。
喻白翊顿了一下:“我……对不起,我喝多了。是我没有控制好。”
严楚盯着他的眼:“断片了?”
喻白翊张了张嘴。
其实没有。
但他不知要要怎么解释,真的要说清楚就意味着把所有事对严楚和盘托出。
这不可能的,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勇气和另一个人一口气说完这些事了,最后一个让他一口气说完这些事的是管理局给他安排的心理医生。
撕开伤疤没有用,徒增痛苦不说,血淋淋的样子还会吓到别人。
“你梦到那个你要找的Beta了,对吗?”严楚问。
喻白翊肩膀颤了一下,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还想往后躲,但空间已经没有余地。他感觉到□□和精神上的双重逼仄。
严楚一直没有说话,他任由沉重的气氛在一分一秒间越积越重。
喻白翊紧闭的眼睛在颤抖。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无意识的开始咬嘴唇,贝齿就要将薄透的唇瓣撕破。
“喻白翊!”严楚冲口而出,抬手猛钳住喻白翊的下巴,那人身子一抖张开了眼,眸光里都是软软的一层水汽。
严楚心软了。
他立刻松了手,可喻白翊白皙皮肤上还是留下了一层红痕。严楚撤开半步,重重吐出一口气。
喻白翊的神色让严楚恍然回到了他第一次临时标记对方的那天。严楚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喻白翊脸上的恐惧和无助,还有他昏迷入院后濒临破碎的样子。
他做不到继续逼问。
可也实在提不起一个好心情。
光是想到喻白翊昨晚的眼泪,那些梦呓,想到那个Beta,严楚就觉得血管里有火在烧。
那个人是谁?他到底和喻白翊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把喻白翊弄得这样难过?却又让他缄口不言。
“我想洗个澡。你洗漱去外面吧。”严楚别开了脸,眼角余光感受到喻白翊逃走的一个背影。那人腰微微弯着,严楚心里疼了一下,直到听到主卧的关门声,他才猛挥起一圈,狠狠砸向面前的镜子。
…
喻白翊关了卧室门,一秒钟调整心情的机会都不给,就看到站在客厅中间,手里扶着行李箱的乔天鸣。
他一愣:“怎么了?”
乔天鸣满脸不可说的表情,傻笑了两声:“哥,我理论上马上要去赶飞机。”
喻白翊这才回过神,一看时间:“那你怎么不叫我啊?等我一下,我送你。”
说着他直奔浴室里洗漱,在他身后,乔天鸣溜溜达达的跟到门口,把着门框:“哥?严楚哥也没醒呢?”
正在挤牙膏的人头也不抬:“他也在里面洗漱。”
乔天鸣:“哦……你俩昨晚?”
喻白翊嘴里的泡沫一呛,他快速往嘴里灌了口水,延了几秒才转过脸:“什么?”
昨晚他不会还有当着乔天鸣的面失言吧?那他和严楚协议结婚的秘密……
乔天鸣眨眨眼:“昨晚严哥来接我们回来,他可关心你了诶,他一路抱着你回房间的诶,然后再没出来诶。”
虽然话有些歧义,但不妨碍乔天鸣开心的八卦啊。
而且他也如愿在自家老哥脸上看到一抹羞红。
“你小子一天天脑袋里想什么呢?!出去!再检查一遍有没有东西忘带!”喻白翊气急,甩手就用门板把人挡了出去。
乔天鸣这头被赶出去,随即身后主卧的门就开了。
严楚走出来。
男人头发还湿着,抓了个狂野的背头发型。他一边走一边网上扣衬衫扣子,乔天鸣清晰瞥见男人健壮的身材。
“你是中午的飞机对吧?”严楚问。
乔天鸣点头。
严楚:“早饭吃了吗?”
乔天鸣摇头。严楚没再说话,自顾自走到厨房去做咖啡和烤面包。周身萦绕的冷酷气场让乔天鸣自动与他隔开一米左右的位置。
“哥?你和我哥怎么了?”乔天鸣有点怕。
严楚默默盯着咖啡机里萃出来的咖啡液,嘴角的笑满是自嘲:“你哥昨晚上抓着我叫另外一个Beta的名字。”
“不可能。”乔天鸣脱口而出。
严楚终于转过脸,眉头紧锁。
他成熟Alpha的威压让乔天鸣下意识缩了一下,但小孩还是直视着严楚的眼,平静地说:“我哥不知道那个Beta的名字。”
严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刚才他其实是顺嘴用了那样的表述,可没想到乔天鸣会这么笃定的给他一个结论。
“还有。”乔天鸣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的手握紧了拳,“我哥不是喜欢那个Beta,不是的。”
严楚死死盯着他。
乔天鸣盯着对面一个压抑愤怒的Alpha的眼神,他“啊”了一声揉了揉头:“果然人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现在也成了谜语人了。”
严楚深吸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那边咖啡液全部萃取完毕,他转手从架子上拿了个杯子,“哐”一声磕在桌上。
乔天鸣咬着牙在一旁。良久,他小步蹭到严楚身旁,努着嘴:“哥?加个好友呗?”
严楚睨了他一眼。僵着脸还是随着一声叹气缓和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你扫我我扫你?”
乔天鸣抱着手机,突然顿了顿:“哥你有□□吗?”
严楚:“……”
乔天鸣:“我有微信,但是上面有老师,有爹妈,有交作业班级群,还有朋友圈和微信步数。我真的怕随便哪个环节突然露馅,所以□□……你懂的。”
严楚:“稍等,我下一个APP。”
他重新去应用商店下载回了那个熟悉的小企鹅图标。其实他有账号,但密码是铁定不记得了。他手上操作着设置新密码,乔天鸣站在他旁边,手指胡乱敲着桌面。
“你见过那个Beta吗?”严楚忽然问。
乔天鸣摇头:“没有。就连我哥也只是见过一次。所以是真的不知道名字。”
严楚:“他是你老家人?还是京市人?”
乔天鸣:“京市的,因为那时候我哥被转到京市的医院里……唔!”他立刻捂了嘴。
医院?严楚心里一紧。
他见过喻白翊的腺体状况,他失去信息素的过程必然十分惨烈,但如果还涉及转院,那事情的严重程度还要比他预想的再上几个台阶。
又心软了。
真是服了。严楚在心里骂自己。
他哑着嗓子:“难怪……如果是京市人,那他让我帮着寻找也情有可原。”
乔天鸣这句话可不敢接。
可这时严楚却自顾自说下去了:“之前还真找到一个,其实非常符合条件。小喻去见了他。”
乔天鸣后背发凉:“啊……?那?”
严楚把一杯咖啡推给乔天鸣,端起自己那杯抿了一口:“小喻说不是。”
“啊。”乔天鸣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给一个什么情绪。
严楚语气阴阴:“真可惜。”
乔天鸣瞪圆了眼:你在说什么鬼话?
严楚眼尾扬起,抿唇一笑:“快点找到是好事,方便处理掉。”
乔天鸣:“……”
说到这严楚一低头,□□也正好登录进去了。他和乔天鸣扫码加了好友。乔天鸣眨眨眼:“哥,我现在是你□□里的唯一联络人吗?”
严楚:“是。”
乔天鸣想起那句“处理掉”,中二之魂隐隐作动:“哇塞,单线联络诶,和特工一样,你是我上线。”
严楚顿了一下,突然他很郑重的直视着乔天鸣:“不,你是我的上线。”
“你是小喻的家人,我也希望成为他的家人。所以你是我的上线才对。”
乔天鸣感觉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我,我……是!”
严楚余光已经看到不远处喻白翊从浴室出来的身影。他冲乔天鸣一扬眉,抬手拍了拍男孩的肩,故意抬高了几分音量:“回去好好复习,少玩手机。”
喻白翊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想找乔天鸣,却一眼看到严楚。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这几米,一时间空气僵了僵,彼此都下意识别开了眼神。
“小乔,再去检查一遍你的证件。”喻白翊说着,眼神还是虚虚落在严楚那儿。
乔天鸣一眼看穿,乖乖跑了。喻白翊走近严楚身边,藏在身侧的指尖紧了紧,压低了声音:“等下你,方便送小乔去机场吗?”
严楚垂眸,没说话。
喻白翊抬起眼,眉眼都软着,诚恳的请求:“对不起,昨晚的事可能让小乔撞见了一些……我怕他会怀疑我们结婚的事。你如果有空,我们一起去送他?”
严楚也压低了声音,侧身耳语:“秀恩爱?”
喻白翊被男人近在咫尺的鼻息弄得心慌,他快速点了点头:“给你添麻烦了吗?”
不麻烦,严楚心想。可他实在恨透了喻白翊提出要求的理由,但又无可奈何。
喻白翊看着严楚的神情。果然,他是真的在生气。
因为乔天鸣,这一天一夜就出现了过去几个月不曾有的麻烦。而且还被自己的,哪怕是协议结婚的Omega当面错认成别人,这简直是理智和情感的双重侮辱。
严楚放下咖啡杯,从他身边走过:“没有,马上就出发吧。”他又指了指背后的烤面包里,“那篇面包你吃了。”
喻白翊用力闭了闭眼,试着清理自己的情绪。
—
乔天鸣行李都收拾好了:“哥,走吗?”
“嗯。”喻白翊应了一声。
三人前后脚出门等电梯。
楼道里一片安静,彼此的呼吸声都被空旷的空间放大了数倍。
严楚自然地目视前方,忽的,他感受到身边那人的手臂靠了过来。
喻白翊软而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过他的手背,微抖着勾住他的指节。
第44章 威胁
44
严楚目视着前方。从电梯墙的反射里看着身旁的喻白翊。
低着头, 发丝遮住眼神。
他们的手指在身侧交缠,羽绒服布料相互摩擦的轻微声响都足以震动心弦。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牵手——早在领证第二天,他们就能十指相扣着在一众圈内亲友面前大言不惭的编故事。
但时至今日,事情却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喻白翊还没想通具体是哪里变复杂了。他下意识的逻辑是做点什么让乔天鸣不对他和严楚的关系起疑。可现在看来……
乔天鸣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那……那要不?喻白翊眼神忽闪着扫了严楚几眼, 预备松开手。
他手指刚一动, 严楚的手却突然发力, 将他仅仅捉住了。
喻白翊惊的一下抬起头,但严楚还是没看他。这时电梯到了地下车库,严楚长腿一迈就走了出去。喻白翊跟在后面顿了半步,又匆忙往前赶了两步。
严楚这是一边生气一边配合自己吗?
一直到乔天鸣值机结束准备去安检, 喻白翊和严楚的手就这么断断续续牵扯了一路。
要么拉手,要么虚弯着胳膊。总之有事就松,无事就再贴近。
乔天鸣准备去过安检了, 排队前, 小孩飞快一转身, 张开胳膊把喻白翊和严楚都揽在一起抱了一下。
“我走啦。”乔天鸣倒退着冲他们挥手,临走最后还冲着喻白翊和严楚拉着的手打了个响指:“狗粮我真是吃够了。”
喻白翊手指又下意识颤了一下。
背着包的男孩在安检门那头的路口冲外面最后挥了挥手,就一转身跑走了。
喻白翊告别的手才慢慢放下,随后他眼睫低垂着敛了敛。
严楚感受到指缝中那人的触感逐渐脱离出去。
那一刻,严楚突然感到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就像薛定谔打开了盒子, 一个悬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结论。
他眉头用了拧了一下, 又随着一次呼气舒张开。
两个人就这么缓慢地松了手。彼此都没有什么表情和动作, 从旁而过的路人大抵什么都不会注意到。
喻白翊抽回手指,可又在虚空中顿了顿, 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欲盖弥彰动作骗不了自己, 他鼓起勇气转头看了一眼严楚,对上后者也转过来的目光。
严楚嘴角上扬, 可眼睛里丝毫没有笑意:“走吧?”
两个字音节短促,喻白翊莫名感到心口被人一刺,酸的厉害。
严楚走的很快,喻白翊跟着追他的背影。脚下和心里都莫名越来越重。
严楚不开心的原因他知道,可解释的话,他却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不擅长解释,总觉得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这个态度曾经让他清醒着看着很多人和事从他身边离开,喻白翊大多是淡漠的,可这一次面对严楚。他想解释却无法开口的纠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从没有过现在这样想开口的时刻。
…
他们从机场出来坐上车。
喻白翊默默去拉安全带,攥着皮带的手不自觉的加了平常四五倍的力气。他刚要开口。
“有件事之前没说。”严楚突然抢了话。
喻白翊疑惑的歪了下头:“什么?”
严楚一边按着手机上的导航,没有给喻白翊眼神:“你想找的那个Beta,上周其实何俊给我报告过另外一个可能的人选。上周忙忘了,这两天又是你弟弟来。这才想起来告诉你。”
严楚终于看向了自己,眸光平静的如同一块介质稳定的黑色石头:“你自己联系一下何俊吧。”
—
日子就这么过完了五天工作日,转眼就是周五午休了。
“噗。”白一宇一口可乐差点喷桌上。
严楚无比嫌弃的往后一躲。
“不是,严楚你?”白一宇不可置信,“你在搞什么?你主动给嫂子推人?”
严楚手里的叉子无意识的猛戳面前餐盒里的牛排,那块可怜的肉都快被他捣烂了,他幽幽道:“那个人何俊和我说了,并不太符合条件。”
白一宇:“So?”
严楚抬眼瞥了他一眼:“这几天小喻搬回了客卧去睡。”走的毫不留情,没有一丝留恋。
白一宇给他这幽怨气氛给气笑了,突然恶劣起来:“诶你说会不会命运就是这么歪打正着,那个人就是嫂子要找的人?”
严楚当即毫不留情的给人抛去一记眼刀,可马上又不在乎似的一挑眉:“那也不会怎么样。”
白一宇:“哈?”
严楚手指轮番点着腿面:“我小舅子和我说了,小喻不是喜欢那个人。只是对他有感谢,想再见一面。”
白一宇笑着举起可乐罐:“那祝愿嫂子早日寻得此人?”说完,他如愿以偿看到严楚一副吃到苍蝇的表情。
一贯冷静自持的好友变成这样,很大程度满足了白一宇贱兮兮的恶趣味。
他甩甩手:“小喻他心里藏着事,你这还和他勾心斗角的怄气干嘛呢?俗话说的都是他逃他追,那才能插翅难飞。你还要这么不真诚,小喻更不能和你敞开心扉不是?”
“叮——”严楚手机响了一下。
白一宇还准备继续高谈阔论,对面严楚一抬手给他静了音。
“小喻的消息。”严楚说。“他问我在吗?”
白一宇:“消息,又不是打电话……”但还是忍不住小声下来是为什么?而且你们结婚几个月还用“在吗”这种聊天方式吗?
而且严楚你要不那个镜子照照你现在这没出息的紧张样子?
严楚死死盯着手中屏幕。
这两天里,喻白翊和自己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也听说游戏部那边对于新年活动的设计有了不少改动,整个部门都很忙,喻白翊负责的图稿也有各种需要配套修改的。
“忙”就是喻白翊最好的忘情水,一沾上工作的事他就总有股不要命的疯癫。哪怕是吃着饭,都能突然神游,然后突然站起来去找平板,然后一声不吭的开始画起来。
同在客厅里,一晚上严楚愣是得不到身边那个人一个眼神一句话。
要是严楚主动问什么他倒也会回答,可抬头看过来的眼神总是反弄得严楚有种打搅了对方的心虚。
严楚感到自己似乎被狠狠拿捏住了。
这算是冷战吗?
可仔细一想,最开始接触喻白翊时,对方是不是就是这幅样子呢?那时候他们分居主卧和客卧,一天到晚也就是打几个照面。
…
楼下的美术部。
喻白翊纠结许久,终于给严楚发出去了消息。一句“在吗”打出去,喻白翊特地扭开了视线。转头拿起桌上的小喷壶,开始给那盆栀子花浇水。
喻白翊并不是会照料这些的人,可那盆花就是长得很好。花苞都在温暖的室内绽放了。靠近窗户日照充足的那一侧还往外冒出了好些新叶子。
这么小一盆花,都能努力的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呢。
喻白翊想着这些,脑海中的一根弦始终掉在掌心的手机上。
严楚会回复他吗?
他们好几天没有认真说话了。
这一周确实忙的焦头烂额,但他自知自己不是一句话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的。
这种事越是躲就越是怕,越是拖就越是找不到机会了。
喻白翊感觉这可能是他最有勇气的一次,他要说什么都没想好,但……严楚为什么还不回他消息?
在忙?在午睡?看到了不想回复?还是“在吗”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要不要干脆把后面的话一起说了。
就在这时手机一震。
喻白翊立刻划开。
严楚:【在,怎么了?】
喻白翊突然有种机会转瞬即逝的感觉,他飞快打字:【今晚可以出去吃饭吗?文姐给我推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我预约好位置了】
严楚仰面靠在座椅上,眉眼全部舒展开,他冲对面白一宇晃了下手机:“小喻约我今晚出去吃饭。”
白一宇翻了个白眼,手上一叉子在严楚那份菜里叉走两块牛肉:“你不吃了吧,给我了哈。”
严楚压根没理他,白一宇愤恨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严楚:【好。下午我要出去开会,回来了提前给你发消息】
喻白翊:【好】
约到了。
严楚还是理他了。
那要说什么呢?
这一周里,乔天鸣每每到晚上下了晚自□□会给自己发消息——小孩之前几年因为自己的冷淡,根本也不敢主动找他。这次来了一趟,还撞见了大“秘密”,一下就话多起来了,字字句句不离严楚。
那他切入一下话题吧,喻白翊心想。
午休时间里,大家基本都撑开了休闲椅小憩,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屋内暖气开的足,今天外面还是晴天,配合着桌上那盆栀子,一时间环境美好的不像冬日,倒像是春暖花开。
他的人生,会不会也到了这个节点了呢?
到今年过年前,家里的债就还清了。还很巧合的,小乔要完成高考上大学了。
正如文潇之前说的,他的人生就要开始了吗?
喻白翊感到自己的思维还有些僵僵的,像是漫长冬日后硬邦邦的冻土——他一时都想不明白,往后的“正常”日子该要怎么过。
…
一下午的时间在埋头画画中转瞬即逝。
窗外日头已经落下去,街道额霓虹映在玻璃落地床上,喻白翊收了笔,关了电脑。
严楚应该要回来了吧。
刚想着,旁边手机的响起了消息提示音。喻白翊一边站起来一遍去看,想着回复一句就收拾下楼。
可屏幕上弹出的不是微信,而是短信。
喻白翊愣了愣,下意识以为是垃圾广告,戳了两下打算把消息提示点掉。
页面解锁,闪到短信页。喻白翊眼睛一瞥,脑子里瞬时“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都变成空白。
他僵在原地,面色在几秒内惨白下去。
【今晚给这个账号打150万,否则我就直接把你和严楚的秘密卖出去,很多人对你们好奇得很。你敢赌吗?严总裁应该会很不开心吧】
【还有你以前那些破事都没有告诉严总吧,年轻时候玩的乱总要付出代价的。严总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豪门阔太太的地位得来不容易对吧,你家里应该还都指望着你脱离苦海。乖一点把钱打过来。】
无数回忆洪水般涌过来,一瞬将喻白翊淹没,肺里仿佛被水灌满了一样又涨又酸又疼,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喉头发紧,额角不断冒出冷汗。
喻白翊捏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停颤抖。他第一反应是从工位上起身,不管去哪里,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
可他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腿像是灌了铅,腰部仿佛僵住了根本用不上力气。现在就连手机都抓不住,在掉在地上前他手腕往前一甩,手机“啪”一声砸在桌面上,屏幕正好息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掐住了桌子边缘,开始强令自己的大脑思考分析。
这是田武的号码,他的催债人之一,从短信口吻里能得出他大体知道两件事——自己的秘密,还有和严楚的秘密。
他腺体的受伤,还有和严楚的协议婚姻,是这两个吗?喻白翊自己先对上了答案。
但田武怎么会知道?
他只勒索了自己吗?还会不会有其他行动?
严楚那边有没有……
这是违反结婚协议的,这是喻白翊下意识的第一反应,而他随即想到的是——自己给严楚带来了麻烦。
严楚最不喜欢麻烦。
理智的思考在这一刻突然混进了一团莫名的情感,喻白翊还来不及辨认,就觉得鼻头一酸,眼眶也开始泛疼,胸口的位置一阵阵发紧。
不想告诉严楚。这是喻白翊最真实想法。
他可以联系文潇,通过管理局那边对接警方来进行调查。如果这只是!只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勒索,那他是不是可以独自解决?
喻白翊指尖猛戳着屏幕,推出短信点开微信准备联系文潇。
“叮”的一声,手机又响了。
喻白翊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在断裂的边缘。
屏幕上方滑出一条短信提示,号码还是田武的。
喻白翊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预备去走廊上找私密的地方先给文潇打电话说明情况。他一面往前走一面点开那条提示。
他原以为就是几句嘴臭补充。
喻白翊点开,映入眼帘的图是一个过分熟悉的场景。正是前天晚上,自己坐在酒吧门口的长椅上等人,而身边站着的乔天鸣正远望着路口,应该是在等严楚的车。
喻白翊如坠冰窟。
【你弟弟对吧?是不是要上大学了?你也不想他进了大学还要缠上什么麻烦,搞得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躲着走吧】
第45章 报警
45
严楚快步向美术部走去。他转过走廊转角, 往前的一排办公室灯都熄了。
严楚疑惑的一皱眉,脚下走的更快了些。
车子临近到公司他就提前给喻白翊发了消息,可一直到车抵达盛风门口都没有收到回复。
人都下班了?那喻白翊去哪了?
严楚走到门口,只见门的是虚掩着, 里面灯却关了。他轻轻推门, 一下便看到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喻白翊的背影。
桌上电脑已经关了, 人却还坐在那儿,面朝着落地窗的方向一动不动。
“小喻?”严楚唤了一声,坐在那儿的人肩膀一抖转过脸来。
严楚走近喻白翊:“给你发消息了怎么没回?是手机没充电……”说着他下意识把手伸向了放在桌上的喻白翊的手机。
喻白翊突然炸毛般的去拦。“啪”的一声抢在严楚前面用手掌拍住了手机。
严楚一愣。突然他目光一凛:“你的嘴怎么了?”
喻白翊愣怔着,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屋内灯光昏暗, 直到这时严楚才猛然意识到不对,他一步上前扶住了喻白翊的肩:“小喻?怎么了小喻?”
喻白翊被这很轻的一下震的往后一倒。只见他的脸前所未有的苍白,眸光涣散。这张失神的脸上, 唯有嘴唇上冒出的血珠红的刺眼。
他嘴角干裂的嘴皮被撕开了, 下唇中央也被硬生生扯开了一个血洞。喻白翊望着严楚, 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更多的血涌出来,模糊了他血色褪尽的唇瓣。
“严楚。”喻白翊的目光聚焦了些。他歪了歪头,很轻的呢喃道,“对不起, 今晚好像不能去吃饭了。”
严楚想开口, 又被喻白翊很努力地抬起胳膊:“你先坐, 好不好?”
严楚轻抚着他鬓角的头发,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手指轻微的颤抖。
他盯着喻白翊的脸, 那张脸背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的霓虹光影, 大半张脸都影在漆黑的室内。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会一下照亮他的脸,那一瞬喻白翊的面颊像是即将碎裂的陶瓷。
他摸索着从身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同时喻白翊低下头去,快速舔了下嘴唇隐去了那些血珠。
房间里很安静,严楚始终没有主动开口。
喻白翊从桌上拿起手机,深深低着头把屏幕划开,然后递到严楚面前。
严楚只能看到喻白翊的头顶发旋。他惊讶的眨了下眼,接过了手机。喻白翊松手的那一刻,指尖悬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
严楚垂眸去看,就在同一时刻,对面的喻白翊心灵感应般的抬起了头。
这几行字严楚看完只需几秒,喻白翊看到他因为惊愕放大的瞳孔和愤怒拧起的眉头。
“对不起。”喻白翊抬起眼,他两只手发狠的用力,消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是谁?”严楚问。
喻白翊:“田武,我的催债人之一,实际上就是个流氓打手。”
严楚:“他知道了什么秘密?”
喻白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只给我发了这些。”
严楚眯了眯眼,表情开始由疑惑转为思考。
喻白翊望着严楚异常理智甚至有点冷酷的脸,心里的疑惑油然而生。
严楚就没什么想问他的吗?
从协议结婚的第一天严楚就说清了自己的诉求,避免麻烦。眼下的情况与初衷显然背道而驰,更不要说田武短信中那几个引人联想的用词。
严楚不可能没注意到的。
喻白翊很少对别人提出要求,因为他从来手里都没有什么筹码,现在也是。
但此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田武的前两条短信他都可以咬牙瞒下自己试着处理。可最后一条涉及到了乔天鸣。
他弟弟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十八岁不应该再缠上那些脏东西。
喻白翊很清楚警察和法律的管理范围,像田武这样的流氓骚扰更知道这其中微妙的界限。如果不能彻底解决,这些事会如房间里的蟑螂一般毁了乔天鸣一辈子。
他弟弟没有任何错,过去十年已经平白跟着其他人受了很多苦了。
所以现在他必须借助严楚的身份和力量。
喻白翊再把手机递给严楚的那一刻就把这些事都想明白了。他等着严楚来问。
可现在严楚站在那儿,眉头紧皱着,可脸色看不出多少愤怒和怀疑,反而像是在理智的思考着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田武说的年轻时候玩的花是什么意思。”喻白翊突然冲口而出。
严楚猛地把视线转过来。
喻白翊主动把目光迎了上去,他感觉脖子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有点疼:“其实就是我没有信息素的原因。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但这件事……我求你,我不要紧,但是不要让小乔往后受到任何威胁和伤害。我们结婚协议里的内容也可以重新商量,只要……”
严楚抬起食指停在喻白翊的嘴唇前——一个噤声的手势。喻白翊错愕的一晃神,后脑勺往后抵在靠背上。
窗外楼下,晚高峰的道路上不知道是哪个路怒症的司机在狂按喇叭,不规律的刺耳声音激的喻白翊痛苦的闭上眼。
“我没打算问你任何问题,小喻。”严楚的嗓音低沉轻缓,“别咬自己了。睁眼。”
喻白翊无意识的照做。他松开牙齿。严楚胳膊一用力将喻白翊带的站起来,将人虚虚揽进怀里,“等下到警局,你只管回答警察的问题。其他交给我来处理。”
“我不会主动问你什么,除非你愿意说。”
—
他们走出盛风大楼,上车直奔警局。他们到达警局门口时,已经看到何俊站在入口咨询台边。
他们三人先被门口的警卫员接待。何俊以律师身份和警员做了对接。很快,他们被带去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警方看了喻白翊手机里的短信,便立刻安排追踪田武的手机号。
喻白翊又精准报出了两个时间点——正是同事小雨目击那个疑似监视的男人的时间,让警方调取盛风公司门口那条路上的监控。
对比这两个时间,警方很快锁定了那个吊梢眼的男人。
他的照片被发给各个区域的警局,不出十分钟便收到了下属一个街道派出所的电话。原来这个男人也是个无业混混,昨天才因为斗殴被判了拘留24小时,此时还被关在街道派出所里。
市局这边立刻派车派人过去对男人进行问询。那男人一件刑侦大队的警察来,吓得连声说自己除了游手好闲没干别的坏事,直接就把田武常去的打牌据点给招了。
消息一方面被同步回市局,由何俊转达到喻白翊和严楚这边,一方面,又有一辆新警车从市局出发,直接去找田武。
喻白翊坐在局里的金属板凳上,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紧绷用力而进入了僵硬状态,皮肤冷的一层层冒冷汗。
今天警方的效率已经是极快的了。
他实际收到的威胁勒索只有那几条短信,严格来说犯罪事实都还没发烧,能被如此严肃的对待,大概率是何俊和警方详细阐述了这里面涉及的“秘密”的严重程度,还有严楚的身份和盛风的背景关系。
喻白翊闭了闭眼——他要怎么担得起这些帮助呢?
这时一个暖呼呼的触感突然碰触在他手指间。
喻白翊倏的睁眼,一抬头,是严楚递了个纸杯压在他苍白缺血的指尖上。杯子里的水热热的,橙色,表面还有一小块没融完的VC泡腾片在冒泡。
喻白翊有些恍惚地盯着那一小块泡腾片融化消失,这时严楚也在他身边坐下了。
喻白翊低头小口抿着被子里的水,感觉舌尖又酸又甜,还被烫的有点疼。
半小时后,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闪着红蓝色警灯的车子回来了。
一个人从后座上下来,被一左一右两位警员控制着。男人脸上胳膊上都有伤,整个人憔悴不堪。他走路时趔趄着,上楼时都是左脚先迈,右腿拖在后面。
这就是田武。
喻白翊站在距离门口几米的位置,手里喝空的纸杯被他无意识的掐攥着扭曲起来。
田武进门,一打眼便看到了喻白翊。男人肿胀充血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你?喻白翊?!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又看到了喻白翊身后走上来的人。
“严楚……”田武的神情从愤怒转为惊恐。他那双小眼珠失序的抽动了几下,冷汗已然密布了额头。“你怎么敢的?喻白翊?”
喻白翊身侧的手指死死攥紧,眼眶通红。严楚从后面拉了一下他的小臂,一面将人护进怀里,一面肃杀的瞪了田武一眼。
田武的眼睛在喻白翊和严楚之间来回瞟了几次,脑子里的弦突然崩了,走投无路的人直接破口大骂起来:“喻白翊你他妈!你……你真以为自己干净吗?严总,你敢不敢听实话?这个小贱货有好多秘密呢……严总你不知道有的是人知道!”
深夜的警局没有多余的人,男人的怒斥仿佛惊人的炸雷,每一个字都像是炸弹一样轰炸着喻白翊的神经。
严楚双手左右轻遮住喻白翊的耳朵。
喻白翊有些晃神的跌在严楚的怀抱里。他浑身颤抖,不规律的短促抽着气。他的鼻尖抵在严楚的肩头,随即他鼻息间闻到了一股暖暖的龙舌兰酒味。
这股味道像是一盅放在小暖炉上的酒。带着炉火的暖意,那一刻喻白翊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喜欢……甚至是贪恋这个味道。
他的五感都被这个气味占据了,当他回过神来时,田武已经消失了。
严楚松开他一些:“看他的状态,他大概率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是喻白翊一开始的猜想。但此刻他甚至分不出精力去接严楚的分析。
严楚:“至于他为什么会跟踪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还有小乔那边,你都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这是又一次的笃定的保证。发生在田武当面挑衅离间之后。
喻白翊感到鼻头一阵酸楚。
“很累了对吧。今晚先回去?”严楚在喻白翊耳边低声道。
喻白翊愣怔了一下,他疲倦的眼底闪了闪,还是摇头:“今晚……能至少让他确认对小乔没有威胁吗?”
哪怕是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都会成为噩梦,喻白翊不敢赌。
“对不起,求你……”
“好。”严楚答应的很快。“你去坐着,我再给你拿杯水。”
他们又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
何俊带来了一段签好字的笔录。
田武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收到的指令是暗中调查喻白翊和严楚的关系,指令给的十分模糊暧昧,田武一方面拿钱办事,一方面又震惊于自己跟了多年的欠债人喻白翊竟一跃和盛风总裁结了婚。
这样一段身份悬殊的婚姻,还有人暗中来查,那大概率不就是喻白翊过去有见不得人的桃色新闻吗?
于是他走投无路之际,便铤而走险对喻白翊发出了虚张声势的勒索短信,试图搏一把。
至于乔天鸣,他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上大学这件事是他那天在酒吧门口蹲完人,等三开车走后他进去了酒吧,对里面的客人套了话。得知了乔天鸣在点单前还出示了身份证,一看就是刚成年的小孩第一次来。
笔录看完,喻白翊只觉恍惚。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思维在高速运转后突然陷入一片虚无,他感觉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手里的笔录纸不知何时被严楚抽走还给了警员。
严楚礼貌的感谢了警察同志今晚的忙碌,后续的调查安排都交给何俊,明天一早还会再联系文潇和管理局。
喻白翊沉默着和严楚上了车,在接近凌晨的夜色中回家。
他应该和严楚说点什么的。
感谢的话,还有他承诺的那些坦白。
可此时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让他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切情绪卡在那儿,让他有种低血压的眩晕感。
“诶!严总!是严总吧?”
他们迎着夜幕走近公寓楼,寂静中,门边点着暖黄色光的小保安亭突然开了门。
公寓楼的管理员裹着军大衣在门口招呼,开口只呼白气:“严总?这儿有您一个外卖,您来看看?”
喻白翊愣怔着眨了眨眼。
严楚并不显得意外,他走过去,礼貌地从保安大爷手中接过一个挺大的牛皮纸袋。
“回来的这么晚啊,辛苦了真的是。”大爷善意的催促着,突然望着严楚身后的方向愣住了,“诶这是怎么了?这是?”
严楚一下回过头。
喻白翊站在那儿,目光怔怔盯着严楚手里的袋子。
那上面的LOGO清晰醒目,正是喻白翊今晚预定的那家餐厅的LOGO。
喻白翊喉头酸的厉害:“你……”
严楚垂眸:“这是你今天预定的。我先问了文潇那家店,然后打电话过去报了你的手机号。他们告诉你一定订好了菜单,所以我让他们打包好外卖过来了。”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又缓缓抬起眼,那一刻他的眸子里映着身旁那暖黄色的路灯。男人一夜的沉默冷峻在此刻都彻底化为蜂蜜一般暖意。
喻白翊皱了皱鼻子,两串滚烫的泪夺眶而出。
第一滴泪砸下来的时候,后面的一切情绪就如同大坝决堤。他瘦削的肩膀耸着,手掌用力按在胸口。可他越是用力压抑,眼泪却越来越多。
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疲惫又支离破碎的心,最后竟然落脚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3350262009。”喻白翊在严楚耳边道。
严楚:“这是什么?”
“我的档案密码。所有档案的密码。”喻白翊哽咽着,“我不想骗你了,严楚。我不想了,太累了。”
第46章 过往
46
喻白翊的话换别人可能会一头雾水, 但严楚很清楚。
每个在ABO管理局有保密信息的人都会被要求设置这样一个密码。严楚也设置过。
这个密码是一次性的。每一个在系统里输入密码解锁的也只有一次输入机会。
如果想要解锁,那就必须由本人告诉你那六个独一无二的数字,然后你用实名身份登录,输入密码查看。这一次解锁之后, 档案就会被设置一个新密码。而那串数字也就成了专属于你的标记。
他们走近家门时已经十二点半了。严楚进门把外卖袋放到桌上, 身旁喻白翊就默默走上来, 抬手顺过了袋子的提手。
严楚微偏过头:“我现在去看吗?”
喻白翊与他的肩膀虚虚碰在一起,他低着的头又郑重的点了点:“我来热一热菜。你去……沙发上看吗?”
严楚拿出了平板划开屏幕后找到了管理局的线上APP。在进行了面部识别和指纹识别后,他进入了信息调取的最后一步验证。输入密码。
纯白的页面上,只有中间一个小小对话框, 输入竖线规律闪烁着。
严楚手指悬在屏幕上,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密码……我记不住。”
“33502。”喻白翊的声音仿佛诉说一个咒语,“62009。”
严楚输完这串数字:“你每一个密码都会设置十位吗?”
密码位数和形式是不定的, 只要本人愿意, 你甚至可以把键盘上所有字符全用一遍。只要你能记住。
喻白翊:“我只设过这一个密码。”
严楚的心在这一刻迎来了这一晚上的最大颤动:“什么?”
喻白翊抬起头:“嗯。”他眸光闪了闪, “你是第一个用密码查看我档案的人。”
要知道一位S级保护人的档案可分为两种方法,主动和被动。
其中大多数都是被动的,会有很多意外情况让身边的人知道保密内容的一部分。这最后伴随的一般都是签保密协议。
所以这个密码其实很有象征性,象征着……主动坦白。
严楚知道,喻白翊被列入保护行列时是13岁, 那到今天十几年, 他就没有过一次……
“那你初高中, 大学……舍友,朋友?同学?”严楚声音略略紧绷。
喻白翊申请淡然, 他甚至笑了一下:“没有, 你是第一个。”
严楚此刻根本来不及为这个“第一”生出自豪和骄傲,他整颗心都被心疼的酸涩填满。
“喻白翊。”他很认真的叫了他的全名, “我不想你因为觉得欠了我什么,所以拿自己的伤口和秘密来和我换。”
喻白翊释然笑了,语气松弛:“我的秘密不值钱,还不起的。”
严楚依然静静的严肃着脸:“你明白我意思的。”
喻白翊盯着严楚的表情——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真的挺在乎自己的。
至于这个在乎到哪一步,他不敢往下想。
他手指一台,按了平板上的“确定”键。二人眼角余光都知道,档案已经解锁了。
“去看吧。”喻白翊推了严楚一把,将人赶到沙发上去。自己一转身躲进厨房去了。
……
喻白翊的姨妈叫秦沁,她的妹妹秦香,也就是喻白翊的母亲。
档案里有一张秦香的照片。女人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白色圆领体恤,标致的脸蛋和喻白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粉面桃花,画着淡妆,美的惊为天人。
姐妹俩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姐姐秦沁刚成年的时候也走了。姐姐那时候进了厂里的流水线上工作,吃住都在厂区里,寄钱出去供着妹妹读书。
但秦香没有念完高中,高二那年就和当时一个二十多的男友跑了。
秦沁这个做姐姐的也是多方追问才知道,这男人说是做生意的,有点钱,秦香跟着她也赚了点。
此后几年她杳无音讯,直到二十岁时她突然回了家,肚子里怀着喻白翊。问她孩子父亲呢,她说赌博出千被人追着跑,大晚上骑摩托车飙车跑路,被渣土车撞死了。
男人的死其实有赔偿款,但秦香并没有和他领证,所以钱给的都是男人的父母,她一分没拿到。这几年他们两个赚了钱都是随手花光,没有一点积蓄的她只能回家找姐姐。
那时候她很瘦,身体也很差很虚弱。整个孕期要不是有姐姐姐夫照顾,她孩子都很可能都生不下来。
但生完孩子没多久,她就又出去打麻将玩牌,有赢有输维持生计,顺便勾搭新男人。姐姐反复劝她找工作,介绍了几次也都是干了不到一个月就黄了。
喻白翊三岁的时候,她第二次离家出走去了溧省,这次她不再音讯全无,看微信她在那里找了一份网络直播的工作。
又过了一年多,她联系姐姐说是自己发展的不错,租了房子收入也稳定。所以想在喻白翊上幼儿园之前把孩子接过去带在身边,以后都由她来亲自照顾。
随着这个消息还寄过来好几份文件。她说是她这个当妈的根本没带过孩子,所以这些东西都得让姐姐先帮着填一下。
这其中有一张白纸。
她说是幼儿园那边可能需要孩子以往实际监护人的信息和签名,多寄一趟快递也麻烦,让姐姐先写一个。
后来那个签名被拿去做了贷款担保。几个月后,一通催债电话打到了姨夫姨妈家里。
秦香又一次彻底失踪了。
巨额的烂账和三岁的喻白翊,就这么都丢给了姐姐秦沁和姐夫乔晖。
严楚看到这想再往下滑,点着屏幕的手指连戳了几下屏幕,愣是没滑动——他的手指在不停地抖。
什么意思?系统都不想让我往下看吗?严楚用力狠狠一戳屏幕,指甲在玻璃屏上蹭出一道白痕。
……
事情来到喻白翊十三岁。他分化了。
也就是这同一年。秦香回来了。
档案里写明的就是她带了一部分钱回来,不多,但她都一股脑拿去还债了。
短短几行字的简述,严楚都不敢想这得是多鸡飞狗跳的日子。
那喻白翊到底是怎么失去信息素的?
这个家到底还能被折腾出什么乱子?
严楚极少见的心烦意乱。他快速往下滑了两页,一目十行的找重点。这一快划,就是一连串的照片从他眼前划过——废弃的工厂,铁链,针管,交易记录……
还有喻白翊的住院报告单。
【腺体因短期内遭遇多次刺激被动发情,后期又有多次药物注射,腺体失活,不能分泌信息素。】
【左小腿受到多次击打导致粉碎性骨折,伤后还有多次被迫移动,损伤加重。】
【患者因亲人的背叛而受到重大情绪创伤,伴有失眠、恐惧、焦虑、心律不齐等症状。建议进行长期心理治疗。】
亲人的……背叛?严楚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被冻住了。
喻白翊被绑架时是十三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而且他是在放学后被绑走的,在校门口一个学生当街被人带走了,怎么也不至于找了十几天才找到……
他僵着手,一下下再把文档划上去,去看那几页被他略过的文字。
秦香回家之后找了份临时工,干了三个多月。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她努力工作,认真攒钱。经济条件固然不好,但好像人总算是正常起来了。
但实际上她还在背地里搞一些投机的活,妄想着一步登天赚快钱。
她交的男友,还有那些所谓的一起赚钱的人知道了她有一个刚刚分化的儿子,于是怂恿着威胁着她——信息素,年轻Omega的一点点信息素在黑市上都能卖出天价。只要你儿子稍微付出一点点,你不仅能还清债,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
那个出事的周五,是秦香去校门口接的喻白翊。是她亲手把自己的亲儿子骗上了那群暴徒的车。
不,她也是那群暴徒中的一员。
她把自己亲儿子卖了。喻白翊在那暗无天日的废弃厂房里被人无限制的榨取信息素的时候,她都在。
那几个暴徒因为贪恋着“多赚一笔”,反而漏出马脚,一群人被连带着一网打尽。而秦香,在事发前一天就自己跑了。
这个女人真不知道拿来的通天本事,就这么又一次让她人间蒸发了。
这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喻白翊,还有他姨夫姨妈,还有已经出生才几岁的乔天鸣,所有人都得把日子过下去。
喻白翊的PTSD的根源不在于腺体、信息素、腿伤,甚至都不在拐卖本身。而是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亲妈”。
严楚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他每一次呼吸,进入气管的都像是冰碴子一般的冷气,冻的他心如刀割。
“啊呀。”厨房那边突然传来喻白翊一声惊呼。
严楚一下扔了手中平板:“怎么了?”他冲到门边就“刷刷”两声。
灶台前,喻白翊皱着脸拿着锅铲:“糊了……”
外卖里有一份炒米粉,喻白翊拆了包装发现粉都干硬成一块的,加热看起来也不太行,于是他想到要不开个锅,翻炒一下让粉散开。
严楚往锅里一瞅——喻白翊这连油都没放。倒霉的炒粉一下去就黏了一层。此刻糊的锅底一片焦黑。
喻白翊看到人过来,无辜的眨了下眼:“……”
严楚:“你吓死我了。”说着他一把抓住喻白翊的手,先把锅铲顺了过来。“我来。”
喻白翊望着男人的脸。凌厉的双眼里蔓出红血丝,闪动的眸光暗示着拿一层压抑的水雾。喻白翊低眉顺眼往旁边让了一步,严楚接管了灶台,上手处理锅里的惨状。他眉头紧皱着,“哐”一铲子,直接给锅底拿一块糊着的铲下来了。
“你看完了?”喻白翊问。
严楚没回答,把锅子从灶台上拿下来,扔进水池里:“我们都不会开火,就不折腾了。拿碗来放微波炉里热吧。”
喻白翊打开橱柜拿碗和盘子。凌晨的夜,窗外漆黑,安静的空气里,想着瓷制物品相碰的叮当轻响。
喻白翊把一只碗递到严楚面前,抿唇笑了,声音轻轻地:“我姨夫姨妈对我很好的。”
严楚的手捏着碗边缘,顿了一下。
“我妈从小一天都没养过我,都是我姨妈养我。如果有别人要在我面前议论我亲妈,议论我,她都会和别人吵架。”
“后来出了那个担保的事情……”
“她和我姨夫在家里一直哭。没办法,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他们当时都准备买新房了,姨妈在计划备孕了。他们当时想的是哪怕我妈妈永远不回来,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大。”
“结果最后所有积蓄全没了,还有还不完的债。”
“当时他们也报警了。我后来回想才意识到,每次警察来家里取证,都有一个女警官会偷偷拉着我,看我胳膊腿上什么的。就是怕我姨夫姨妈虐待我。”
“他们没有。”喻白翊自己声音突然哽咽了,“他们就连吵架都要避着我。我姨夫有那么几次实在气不过,就在家里连续好几天一句话都不说,对我发不出火,就憋自己。”
“那时候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哪怕谁都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三岁小孩的错。可我妈,他是用的我的理由找我姨妈签的字。”
“她的理由一直都是我。”
“第一次她怀着我跑回来,第二次他用要接我上学的理由骗我姨妈。第三次……”
喻白翊消瘦的背痛苦的弯下去。他双手抵在大理石桌上,攥成拳的手无意识的往面前的墙上砸。
严楚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死死箍在怀里。
“她又跑回来。跪下来和我哭,和我姨夫姨妈哭。她说她这次一定改了,她好好工作,全家人一起还债。”
“我外公外婆都走得早,我姨妈就她一个亲人。然后我,我……”
喻白翊说不下去了。
他仰起头,嘴微张,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此时脸上密布着冷汗,手脚冰凉。
严楚在后背上给他顺气的手掌是此刻喻白翊从头到家唯一有实感的地方。
“没事,小喻没事的。别怕。我明白的。”严楚将人搂的紧紧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秒,或许是一个世纪。喻白翊动了动唇,说:“她是我妈妈。”
“那天她放学来接我,给我买了一根煮玉米。然后和我说,要带我出去吃牛排。”
“我不喜欢吃玉米,我也不喜欢吃牛排。”
“可她和我说……她想补偿我一点。”
十几岁的喻白翊没办法面对那份情绪,于是他用病理性的应激反应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严楚闭了闭眼。
喻白翊最不能面对的情绪他能猜到的。可真的听到说出来,心痛的程度还要成百倍。
十三岁的男孩,不是三岁。秦香从小不停地在抛弃他,抛弃她的家庭。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喻白翊真的无知无觉吗?
但又能怎么办,他一个孩子,从小被抛在了一个无依无靠的环境里。喻白翊没做错什么,可秦香跑了,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来受世人议论白眼。
他对母亲的感情该有多复杂呢。
他讨厌她,却也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变回“正常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如果她是真的希望重新做回一个好母亲呢?
可秦香将他最后一点希冀狠狠砸在地上,彻底碾碎了。
“严楚。”喻白翊掌心虚虚抵在严楚胸口,自己往后撤了半步。他低着头,气若悬丝,唯有身体深处的某处仿佛被丢进了火盆里一样烧的厉害,“所以我都是自找的,对不对?”
严楚立刻答话:“不对。”
喻白翊手指一顿:“不对吗?”
“不对。”
喻白翊自嘲的笑“如果不是我,我姨夫姨妈,还有小乔。这十几年会幸福得多的多。”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意识却越来越烧。
“不是你的错。”严楚往前了半步,抬手捧住了喻白翊的脸。“那些真的对你好的人,他们爱你不是因为想要你回报什么。”
不是吗?
喻白翊突然无声的落下泪来。突然他身子一软,眼睫含着泪颤了两下,仰面软倒下去。
严楚一把将人托住。
喻白翊痛哭着,气息断断续续。他感到心口一团火在烧似的,太阳穴发胀,整个脑袋痛的快要炸开。眼泪流的太快太急,他几乎有种要呕吐的错觉,就好像这么多年挤压的污秽都要被一口气吐出去似的。
严楚稳稳将人抱着,规律地给人顺着后背。他想说点什么,可所有到嘴边的话最后都化为叹息。他只是将人抱的更紧些。
喻白翊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已经彻底断到了只剩一根弦的地步,他几乎要在这骤然爆发的情绪中溺死了。可突然,这根弦似是被一记刀片“啪”一下切断了。
“啊……我,严楚……唔,啊……”
喻白翊感到后颈腺体一阵滚烫。
第47章 克制
47
喻白翊倒在被褥里。两行泪顺着面颊沁进被单里。
在极度的精神波动下他突然进入发情期了。因为腺体受损, 他的发情期是完全不正常的。但这种突然的爆发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是恨透了发情期的。
腺体刚受伤的时候,他每次发情都是一场巨大的折磨,进医院住两天是家常便饭。到成年左右,病理性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但巨大的精神折磨还是不放过他。
严楚胡乱在床头拍了两下, 勉强按开了一盏小灯。
“喻白翊……”他声音哑着。“你……吃药, 抑制剂?”
喻白翊痛苦的晃了晃脑袋:“床头柜。”
严楚一把甩开了柜门,整个抽屉直接被扔到了地上——他自己都后知后觉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他手腕到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柜子里掉出两盒抑制剂。
严楚一把抓过,蛮力撕开包装。他迎着光组装针头, 这才意识到自己两只手都在抖。
“疼……”喻白翊呻吟着,牙齿咬住了被单。
严楚费了约莫半分钟才装好了药。他拿着针管,转头单膝跪上床, 试图触到喻白翊的腺体。
他仅仅只碰到喻白翊的头发, 手下的人便惊惧的尖叫起来。
“不要碰我……对不起, 不要……我来,你不要碰……”说着喻白翊伸手要去接严楚手里的抑制剂针头。
严楚与他指节一碰,才意识到喻白翊已经浑身滚烫。
喻白翊死死攥着针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也没有力气。只瘫软着靠在那几个大枕头。
“你出去。抱歉,你出去好不好?”他呜咽着努力挤出这句, 却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再赶人。
身体内里像是起了火, 欲望混杂着痛苦喧嚣而上, 一寸寸碾着他的理智。他脑海中想起的是那个废弃工厂,是那些残忍的逼他发情的Alpha, 是那些强行提取信息素的针管。
他意识都有些恍惚。
严楚背部僵直着, 怔怔看着喻白翊胡乱撇开自己的头发,那闪着寒光的针管缓缓靠向腺体的位置。
后颈的部位红肿起来, 那些深色的疤痕仿佛要炸开似的,比以往严楚任何一次看到时都要狰狞恐怖。
他突然想到了那次自己临时标记喻白翊后,他需要往腺体里注射药物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喻白翊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又是要克服怎样的恐惧,才能拿针头对着自己的腺体扎下去?
此刻,那个针头和拿着他的手都在颤抖。喻白翊紧闭着眼,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他痛苦地闭着眼,不停喘息着。
喻白翊怕极了。
他刚刚对人坦白了所有事,发情期的失控让他的思维也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中。他几乎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如此清楚的回忆起小时候被人打药的场景。
他迟迟扎不下去的手被抓住了。
严楚的手指好像滚烫又好像冰冷。喻白翊的感官有些混乱。严楚小心的从他指尖把针管拿了过去。
喻白翊下意识一惊:“不要……”
严楚另一只手轻抚过喻白翊密布冷汗的额头:“我来给你注射。别怕,我帮你。不是要标记你,我不会的。别怕小喻。”
喻白翊呆了一下,他突然问:“不标记吗?”
严楚嗓子一紧:“喻白翊,别逗我。”
喻白翊又哭了。
他一直在流眼泪,可这一下严楚猛地意识到,这不是生理性的眼泪。是突然间……喻白翊特别特别难过。
“你不是ALpha吗?”他呢喃着。
严楚眼底暗了暗,没有回答。只是把喻白翊抱起来,稳住手:“我给你扎针,不疼,别怕。”
针头没入皮肤,冰凉的药液被缓缓注入。
喻白翊瘫软在严楚肩头。两只手无意识耷拉在男人的小臂上。
“我才当了几天Alpha啊。”严楚感受着怀中人减弱的呼吸,低哑的耳语,“我喜欢你这件事,是可以放在性别之前的吧……”
他轻吻了下喻白翊的额头。
—
喻白翊感觉自己在一片沁润着酒香的海绵蛋糕上醒来。
这是什么描述?他自己也疑惑了一下。
但是……真舒服啊,全身暖烘烘的。
他鼻息间闻到了一阵更加热烈的龙舌兰酒香,他懒懒的眯缝着眼,胳膊一捞,随手抓过那东西团在怀里。
喻白翊缓缓睁开眼。
他躺在主卧的大床上,整个人是歪着躺了个斜对角,身上缠着被子,怀里抱着一个大枕头——严楚的枕头。
喻白翊眨了眨眼,手指缓缓地探向自己的后颈。那里热热里,有点肿胀,但是不疼。
这应该是他从未有过的发情期体验。
但是为什么好像……这么想抱着这个枕头啊?
就仿佛抱的越紧,就越能从里面挤出龙舌兰酒味似的。
就在这时门房门开了。
喻白翊身子一颤,双臂还保持着用力抱住枕头的动作。
严楚立在门边,目光缓缓划过喻白翊的动作。喻白翊确信那人享受的扬了下眉毛。
喻白翊咬了咬唇,缓慢地松开手:“早上好。”
“还有五十秒到十二点,所以……也算是早上吧。”严楚的音调带点愉悦,他走到床边,递给喻白翊一个小冰袋。“冷敷一下眼睛?能消肿。”
喻白翊抬手碰了碰眼下,才尴尬的意识到自己昨晚大约已经把眼睛哭成了核桃。
“我又买了抑制剂,应该足够这几天。你有其他不舒服吗?”严楚弯下腰问他。
喻白翊摇摇头,偷偷往后躲了躲。
严楚却又往前了一点。
喻白翊飞快地眨了眨眼,突然“抢答”了一嘴:“昨晚上谢谢你。”
严楚一歪头:“那我可以要求一些回报吗?”
喻白翊睁大了眼:“什么?”
严楚探身,又一次吻了他的额头。
“又”。
昨晚喻白翊也没有晕到完全无知无觉。
严楚竟然,亲了他?
一个绝对超出了礼貌范畴,却依然克制,又足够引起他心底海啸的动作。
喻白翊无比感谢严楚亲完就跑的行为:“我去准备午饭。”
房间又安静了,这时喻白翊才猛地听到一阵“嗡嗡”声。
手机?喻白翊赶紧去看。是文潇的电话。他拿起来时正好电话自动挂断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你有27个未接来电。
都不等喻白翊打回去,那头已经打来了第28个电话。
喻白翊颤巍巍接听:“喂?”
“喻白翊是你吗?是你本人吗?”文潇音量高的震耳朵。
喻白翊忍不住连按降低音量键:“姐,是我。”
文潇:“严楚拿密码查看了你的档案!”
喻白翊:“嗯。”
文潇:“我还没搞清楚哪出了BUG,你赶紧先去重新……”她说了一半才愣住,“等下,不会是你告诉他的吧?”
喻白翊:“嗯。”
他闭了闭眼,听着话筒对面文潇深重的抽气声:“怎么回事?”
喻白翊手指搓着背角:“就是,告诉他了,嗯……啊还有,我昨晚突然进入发情期了。”
文潇一惊:“昨晚?!那严楚他?”
喻白翊忙说:“没有没有,他没有标记我。他给我,打了抑制剂。”
文潇缓了缓神:“你人没事吧?你别忍着,有任何不舒服第一时间去医院。”
喻白翊浅笑:“没事,姐你放心。”
“好。”文潇点头,挂了电话。
她手机都还没放下,第二个电话就打进来了。他脸上担忧之情突然紧了起来。
“喂?严楚。”文潇语气硬邦邦的。
严楚:“您忙吗?”
文潇突然,突然就感到非常火大,她冲口而出:“我刚刚和小喻打电话了!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了!”
严楚:“我做什么了?”
文潇:“你!”
严楚语调微扬:“姐,你这说的和我对小喻强取豪夺了一样。”
“谁是你姐……不对!什么强取豪夺?不对,严楚你怎么回事?”文潇改口三连。
严楚顿了顿,低沉下声音:“姐,你是小喻的亲人,我知道的。”
文潇也沉默下来。
“我喜欢小喻。”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电流颤动声。
严楚继续:“之后会正式约您吃饭见面的。但今天我是想找您要一些小喻被绑架事件的资料。”
文潇音色一紧:“到底出了什么事?”
严楚也不含糊:“有人在查小喻。”——他一小时前就收到了警局的反馈。
“有一个叫田武德催债流氓,他对小喻进行了勒索。但其实他本人并不知道什么,他只是受了委托,有人找他调查小喻最近的生活情况,以及和我的关系。”
文潇皱眉:“谁?”
严楚:“谭许彪,这个名字您知道吗?”
文潇:“……等下,我感觉听过,他是?”
严楚:“兴地集团的董事长。十多年前,他是黑市信息素买卖的牵连方之一。当时他因为私生活问题,被媒体报出他可能也涉及黑市交易买卖。当时兴地的集团股价大受影响,不过最后证据不足,没真的让他受到质控。”
文潇:“所以是他找的田武?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
严楚:“最近娱乐圈有件事,还没爆,但内部已经炸了。顶流小生汤格,私下在搞Omgea交易,还涉及到未成年。”
这些事都是各圈子里涌动的暗潮,但严楚作为立足多个产业的盛风集团总裁,偏偏在密密麻麻的信息网里抓到了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
“汤格的事早晚要爆的,根本压不住。闹出来了就是热搜霸榜。而这十几年来闹得最严重的一次Omega霸凌事件……其实就是小喻经历的那次。”
那次事件之大,甚至直接对管理局的制度落实产生了推动。所以舆情必然还会有牵扯。
文潇已经大致理清了这里面的关联:“那现在我需要做什么?”
严楚:“您那边有权限的案件资料,我都需要。”
“谭许彪今年都快七十了,十几年前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破事,都没有被警方查到证据。现在他为什么不惜找人直接跟踪小喻也要调查他?他根本没见过小喻。”
文潇:“我明白,先不告诉小喻对吧?”
“他这两天身体状态不太好,先别告诉。”严楚叹了口气,“但我也不会故意瞒他。等事情查的多一些,基本都理清楚了我会告诉他的。”
文潇:“好……”
“严楚?!”
文潇差点从工位上跳起来:“怎么了?是小喻的声音吗?”
然后就听喻白翊在那头大喊:“你电饭煲都烧干了?!”
严楚:“再见姐。”
一回头,喻白翊还吊着牙刷,唇角沾着泡沫:“我都闻到焦味了,电饭煲你快看下!”
严楚连忙扣下手机去拔插头。随后一开电饭煲的盖子,里面“腾”一下蒸出一阵黑烟,一锅粥全废了。
昨晚上废了一个锅,今天早上糊了一个电饭煲。这个并不常用的厨房在一天内接连遭受重创。
喻白翊飞快眨了眨眼,抬手隔空安慰了一下:“要不,出去吃吧。”
严楚还站在电饭锅前,死死盯着那团焦炭。
喻白翊担心起来:“怎么了?没事……我昨天不也……”
严楚转过脸,突然无比认真:“我们试试看自己做饭好不好?”
第48章 做饭
48
严楚对吃饭这件事没有特殊的情怀和爱好。
从很久之前开始, 他定下的目标就是让自己快速成长为能够接手父亲事业的合格接班人,在这条路上证明自己成为了他截至目前人生的唯一目标。
那吃饭嘛,营养均衡,适量满足, 活着就行。尤其日常工作中吃饭还总和应酬社交联系在一起, 单纯的享受食物实在太难, 还不如更多的关注工作。
这个房子装修时,他是全权交给室内设计的朋友的。唯一提出具体需求的地方就是卧室床垫和办公桌的格局。其余一切都是“随意”。
他随意的关注食材搭配,随意的用心吃饭,甚至可以做到随意的在一些饭局上展示自己对食物和食材的“品味”, 但要说在家开火……
一旁那个糊了的可怜电饭锅还在冒黑烟呢。
喻白翊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不太会做饭。”
严楚:“我也不会。”
喻白翊又问:“你想吃什么吗?”
“随……”严楚说出半个音节便自己收住了。他垂眸几秒,又很认真的看向喻白翊, “酸辣土豆丝, 西红柿炒鸡蛋, 蔬菜鸡丁。”
这是他们外卖里最常点的。
喻白翊点了点头:“好。要配个汤吗?”
严楚笑了:“你想要什么?”
喻白翊:“冬瓜虾米?”
“好。”
“那,我们是外卖点菜,还是?”
严楚眼底的光晕闪了一下,嗓音沉着:“你愿意出去买菜吗?”可他说完又立刻改口,语速极快:“不对!你不能出去。”
喻白翊怔了怔, 轻“啊”了一声, 抬手摸向后颈:“我刚才又贴了一片抑制贴, 没事的。我的发情期其实不是……正常的发情期。”
严楚神色一重。
喻白翊谈起这些事时,语气总会有一种怪异的轻快:“腺体受损没有信息素。所以发情也就是会疼, 所以不会对Alpha十分渴望, 当然了,也没有吸引力。”
严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喻白翊突然一抬眼, 眼尾一翘:“一点没有吗?严总,您到底是不是Alpha啊?”
严楚眉头一拧。
喻白翊揉着脖子,突然又笑:“还是不行?”
严楚后槽牙狠狠一咬:“喻白翊。”
“严楚,很正常的事情,没必要否认。”喻白翊声音轻柔下来,微微一歪头,“你之前临时标记过我,哪怕我没有信息素,在你面前发情你的腺体一样会有反应。而你是个分化半年都不到的新生Alpha,所以你其实会非常渴望我,同时非常,非常的难受。”
说着,他苦涩的皱了皱嘴角,吸了口气:“你昨天要想再给我一个临时标记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那样你的痛苦会缓解很多。”
严楚瞬间接话:“我不会。”
喻白翊嗓子有点紧:“这确实有点不符合协议。”
严楚:“和协议无关。”
喻白翊被连续的无缝接话反而弄得措手不及:“你……”
严楚的神色那么认真,这样一张脸一双眼睛认真盯着你的时候,任何人都很难不想到“深情”二字。
现在的喻白翊只想回到二十秒前,去给那个失控挑衅的自己来一巴掌。
他快速别开脸:“我的意思就是我没事的。今天……我手机上看到公司系统显示我已经被批了假了。我们出去买食材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都穿过半个客厅,喻白翊还是停住了脚。
“刚才我不是想说这个。”他挤出这一句,表情也慢慢从别扭变为坦然,“我其实很难相信你真的克制住了,严楚,真的。我知道失控的感觉有多痛苦。”
“谢谢你。”
—
严楚开车驶出地下车库,副驾上,喻白翊在看手机上的备忘录清单。
出门之前他们清点了厨房里的存货,发现除了鸡蛋,其余食材一概没有,并且调味料也有好多过期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喻白翊才后知后觉出这种发展方向属实有一丝丝微妙。
严楚突然提出想做饭,自己还就答应了,然后两个刚刚废了两件厨具的手残就一起出门买菜了。
他和严楚这到底在干什么?喻白翊心跳越来越乱,这时他忍不住就抬手去摸后颈——那里已经贴好了新的抑制贴,他又不禁用力按了两下,似乎这就是安全感的来源。
车子停在了离家很近的一个大型商场里,这里负一楼的一半面积都是大型超市。
严楚拿了小推车,二人一起走进去。
他们要买的食材很简单,超市里的生鲜区产品也都是分装好包了保鲜膜贴了标签的。一眼看过去品质都差不多。
严楚首先拿起一盒三个装的土豆:“这个?”
喻白翊点点头:“挺好的。”看着没发芽,那就是好土豆。
接下来是番茄,喻白翊在堆成山的土豆里拿了一个中等大小的:“这个可以吗?”
严楚:“一个够不够?”
喻白翊:“……那再拿一个吧。”
“诶小伙子,你这个不好的。”旁边一位站在熟食区的大姐突然跑过来。
大姐双手搓了搓围裙,便拿过喻白翊手里那个番茄捏了捏:“这个硬成这样,一看就没水分,味道淡不好吃的。你们烧什么啊?”
喻白翊:“番茄炒蛋。”
“两人番茄炒蛋么挑两个,诺你看,这个就好。拿这个。”
喻白翊赶紧撑开保鲜袋:“谢谢您。”
此时是工作日的午休,进来的社畜要么买面包要么买饮料零食,熟食和生鲜这边基本没人。大姐得空便多看了严楚和喻白翊两眼。
这小情侣长的是帅,穿着也体面,可表情却有点呆。
“小伙子是不是平时没做过饭啊?”大姐忍不住笑着打趣,“今天突然来买菜,是不是要见家长了啊?”
喻白翊眼皮一跳:“啊?没有没有。”
大姐还在乐呵着:“那你们年轻人自己做饭挺好的。你们这一看工作就很忙吧,做饭很增进感情的呀。”
说完,那边柜台有人招呼,大姐乐呵着飘走,留下身后的严楚和喻白翊四目相对。
喻白翊手里攥着番茄:“是你爸妈要回来吗?”
严楚完全没想到这个走向:“没有。”但是那句“增进感情”,确实戳中了他一点点小心思。
喻白翊眯了眯眼,明显又无措又怀疑,下意识咬了咬唇:“我去看看紫菜在不在那边……”
严楚的目光默默跟随着喻白翊的背影。眼见这人在货架前比对了几样不同的紫菜品种,又都拿下来反过来看包装。随后他一回头,目光跃过来与严楚的目光相碰。
男人的半侧脸精致如瓷娃娃,水灵灵的眼睛看向自己,嘴唇微动,读唇语是在问自己:“我感觉这个好,你看看?”
光是看着人挑东西,想到这些东西会被带回他们两个的家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令严楚感到开心了。
他推着车走上前:“就这个,我也觉得挺好。”
喻白翊把紫菜放下:“那调味料,应该在最那头吧。”
“也不着急。”严楚手上忽然把推车一别,挡了一下喻白翊的去路,“沿路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想要的。家里没什么东西,来一趟了就多买点存货。”
喻白翊眨眨眼:“……好。”
于是,他们开始在一排排货架中间以S形走位。几乎路过每一种类型严楚都会问一句:“要不要?”
喻白翊有两种回答。
第一种是“可以”,他会试探着在几种不同的东西里挑选,最后给严楚看一眼放进推车里。
第二种是摇头——他也不太确定。这时,大部分情况下严楚都会缓缓给出一两句解释,给这样物品在居家生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这样东西同样经过一番比对后,被放进推车里。
不知不觉,他在在超市里逛了快一个小时。
最后当他们来到结账处的时候。原本购物备忘录上写的不到十样东西变成了整整一推车的玩意。
光是在首映台扫码就扫了好几分钟。
喻白翊站在首映台外侧,撑开营业员递过来的巨大购物袋,神情懵懵地往里面装东西。那边严楚掏出了购物卡,喻白翊也没看清到底划出去了多少钱。
我们出来买什么来着?
买一顿家常菜的食材。
那其他都是必须的吗?
都不是——严楚和自己不可能在一个缺了这么多“必需品”的家里维持日常生活。
所以,自己就这么买了一大堆的“无用之物”。
他从十三岁开始就养成了不多花一分钱的习惯。任何超出的消费都会转化为负罪感压在心上。
“我来。”那边严楚已经收好了卡和账单,手指从喻白翊这儿顺过两个大购物袋,“你拿一下那个平底锅和电饭煲。”
喻白翊一左一右拿着两样刚被糟蹋了的厨具的替换品。两个人沉默着从超市往外走。但他们一前一后向上的扶梯时,站在下一层的严楚忽然开口。
“怎么了?”他问。
上方的喻白侧身过来:“嗯?”鼻音闷闷的。
严楚:“是太重了?电饭煲给我吧。”
喻白翊立刻摇头:“不是。”
面对严楚极认真的疑惑不解的目光,喻白翊用力压了压嗓子:“我不太习惯买这么多东西。”
严楚愣了半秒便反应过来一切,随之而来的是海啸般的心疼。
“这都是我们能用到的东西。不是浪费。”严楚说着,电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尽头。喻白翊背对着行进方向,脚下慌忙一跳踏到地上,面前的严楚落后一级台阶跟上来,男人又一次恢复了与自己的身高差。
“这是我们一起买回去的东西,我很高兴。”
喻白翊切实的感受到自己面颊上开始染起一层热意。
严楚这个人太认真,认真到每一句话似乎都很郑重。郑重的让喻白翊感到接不住。
可他的心已经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了。
—
回到家,喻白翊首先把两样厨具放到了厨房。
客厅里严楚在桌上放下两大袋物品。这时已经到下午一点了。他们直接错过了午饭。
“吃面吗包?还有酸奶。”严楚从袋子里拿出刚买的零嘴。
喻白翊从厨房出来:“好呀。”
严楚三两下就拆开了面包和酸奶包装,他拿出一片切片面包,沾了酸奶递给喻白翊。后者双手接过来,小口啃着,目光柔柔望着严楚继续把几样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
“酸辣土豆丝和番茄炒蛋还有炒鸡丁,这在别人那都是快手菜。”他说着舔了舔唇上的酸奶,“我们两个是不是要折腾一天?”
“不用。”严楚说。
喻白翊眨眨眼:为什么严楚突然看起来这么胸有成竹啊?
只见男人卷起了衣袖,小臂上肌肉一紧,三两下把所有食材的袋子全抓在手里:“你休息一下,我去弄。”
喻白翊快速往嘴里塞完面包:“我来帮忙。”
说着他跟着严楚进了厨房,男人双臂一展,优越的臂长就让他显得更加气势逼人。
喻白翊:“你学会了?”
严楚:“我刚才看了二十个做饭技巧视频。”
这时喻白翊才看到不知何时严楚把平板也带进来了,在灶台旁边一支,上面的相册里有二十多张截图。
“每一步骤我都截了,没关系不要担心。”严楚说,“不难。”
这还是喻白翊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板有工作之外的用途。可如此的庄重和排场反而让他忍不住腹诽……
番茄炒蛋和酸辣土豆丝确实不难,只是我们手艺差罢了。
两个人先开始备菜。
喻白翊这时又有了一个新发现,就是严楚家厨房里竟然是有一整套接近二十把的专业刀具的。长度形状各不相同,一眼望去气势如虹,异常专业。
严楚显然也是刚刚意识到自家还有这种东西。
他的手悬在那一堆刀具上停了三四秒——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最好是上网搜索一下应该选择那一把。
但是……喻白翊在旁边看着。
其实都差不多。
他从中挑了一把中等尺寸的,握在手里比划了两下,又在面前的砧板上磨了两下:“我先切番茄。”
喻白翊立刻将已经洗好的番茄递过去:“来,番茄。”
严楚一下下,动作十分稳重的将番茄切块,装碗。又道:“然后先把鸡蛋打好。”
喻白翊那边又拿出一个碗:“我来吧。”随即往里面嗑了三个蛋。
那边严楚开始把鸡腿肉切丁,装碗,然后切黄瓜丁装碗,切胡萝卜丁装碗,切……
然后,碗不够了。
喻白翊那边端着鸡蛋碗正在搅打,一垂眸,看到已经铺满灶台的一个个碗:“我们这样烧菜会不会,太浪费碗了?”
严楚的动作不经意的顿了一下:“没事。”随即他十分自然的把两种蔬菜丁倒到一起,这样就空出一个碗来,“正好够。”
“我来洗。”喻白翊把粘板和菜刀接过来拿到水池里。那边严楚终于开始开火了。
热锅起油,严楚决定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开始,第一步是先把鸡蛋炒到半熟。
油温热了,严楚从喻白翊手里接过鸡蛋碗。后者就站在他身侧,若有若无的贴着自己的胳膊,侧身探头看着锅里,鼻尖下意识的紧张的皱起来,感觉就像是身边有个软软的小动物靠在那儿。
严楚拿锅铲挡着防止溅油,缓缓倒入鸡蛋,金黄在油里刺啦刺啦的爆开,严楚快速用锅铲搅动打散。
“番茄准备一下。”严楚抬了抬胳膊。
喻白翊:“好。”说着他拿过装番茄的那个碗,双手端着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扔进锅里。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诶家里没人?”
“我都闻到味道了,这个时候烧饭啊?”
“小严?”
喻白翊端着碗的胳膊一抖,猛地直起身子一抬头。就见厨房外从玄关的方向走出一个穿着浅黄色连衣裙,扎着低马尾的女人。
她转头往这边一看,惊讶的睁大眼:“哎呀?”
严楚握着锅铲的手悬空顿住了。
“在烧饭?啊?自己烧?”女人身后,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
严楚:“爸,妈……?”
第49章 家长
49
喻白翊眼睛缓缓睁大, 手里的碗“啪”的一声,直接砸在了灶台上。
这是严楚的父母?
他脑海中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超市里遇到的那个陌生大姐,她见到严楚和自己就说“是不是要见父母”。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喻白翊飞快的去看严楚,可此时后者怔怔望向门外, 喻白翊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
他再看门外, 严楚母亲的目光也正好望过来。
女人脸上能看出岁月痕迹, 但双颊红润,气色很好。她的眉眼和严楚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哪怕年华老去也能看出当年是多么惊艳的美人。
那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秒喻白翊,其中带着明显的意外和好奇。
喻白翊低下头, 先是把灶台的火熄了——刚买的锅,可别再糟蹋了。
严楚被这一个声响拉回视线,喻白翊飞快瞥了他一眼, 确认了严楚脸上也是没想到的惊讶
协议结婚这件事在严楚家庭内部是怎样的态度喻白翊从未过问过, 所以此刻他第一反应是礼貌回避, 不管严楚如何向父母解释,自己要做的就是和严楚对过答案之后顺着说。
“阳台上洗的衣服应该已经好了,我去晾掉。”喻白翊抽身就走,到严楚父母面前,他鞠了一躬, 又径直奔向卧房。
他都走到主卧门口了, 手都搭上了门把, 又突然惊醒过来一样。脚下一转,抽身进了客卧。
严楚母亲看着喻白翊那边关上门, 又转头看自家儿子皱着的脸:“啊呀。”
严楚:“你们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
严妈妈对着手指笑:“想给你们个惊喜嘛。那就是小喻吗?怎么这么害羞。”
严楚叹气, 到目前面前先拥抱了她一下,又瞥了一眼已经开始扒拉桌上零食袋的自家老爹:“你们先休息一下, 我先去和小喻把事情解释清楚。”
严妈妈目送着自家儿子也跟着进了客卧,门一关,她又走到厨房灶台前,颠了颠锅里的鸡蛋,拿过旁边的碗,先都给倒出来了。
“老婆,吃糖。”那边严爸爸从购物袋里找到一包牛轧糖,拿了一粒剥开,过来投喂老婆。“你儿子还会往家里买这种小零嘴了呢。还做饭了……哎呦这切的什么玩意啊?”
严妈妈抿着糖,所有所思的浅浅笑起来。
严爸走到灶台前瞅着那几个碗,倾身抓了几个蔬菜丁在砧板上一字排开,看着就大笑起来:“这切的真是有够难看,刀工堪忧啊哈哈哈。”说着他还掏出手机来拍照。
严妈妈望着那些备好的菜:“你儿子竟然开始学烧饭了呢。”
严爸掐着相机,幽幽道:“我不也是追你那会开始学烧饭的吗?到底亲儿子嘛。”
……
喻白翊进了客卧,灯都没开,直挺挺站在那发愣。他说不清此刻心里的翻涌究竟因为什么。
那是严楚的父母,是他的家人。
要怎么面对“家人”呢?喻白翊十几年来采取的唯一举措就是逃。
可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深想,我是的门就开了。严楚逆着光进来,将门轻轻关上,又打开了灯。
喻白翊错愕的张了张嘴:“你们聊完了?”
严楚对上喻白翊有些朦胧的目光,莫名心里一软,他走近那人:“我不知道他们要回来,真的不知道。”
喻白翊心虚的躲闪了一下眼神。
严楚:“我说想做饭,约你出去逛超市买菜,都是我真心想的,不是诓骗你。”
被突然戳中心事让喻白翊脸色一涨,支吾着应了声“好”,又问:“那我现在要怎么应对你父母?他们对你的事知道多少?”
严楚:“他们都知道。”
喻白翊愣了:“都知道?那怎么会……”儿子突然分化,还确诊了罕见病,又协议结婚找了个同为S级保密的Omega,这还牵扯到整个盛风集团的一系列震动。
如果都知道,那严楚父母怎么还会几个月不回来?
严楚一眼看穿喻白翊所想,笑道:“他们之前订了去非洲和欧洲的旅行,具体玩多久我也不清楚。现在应该是全玩够了才回来的。”
喻白翊:这合理吗?
严楚:“他们退休了。我当时分化之后也告诉他们了,一切我都能解决,他们不用操心。”
他说的极认真。
“走,出去吧。”严楚轻勾了一下喻白翊的衣袖,又缓缓向下探去,捉住人的指尖。“别紧张。正常相处,我爸妈很好的。”
喻白翊有些恍惚的被人往门口带。
严楚将要开门时,喻白翊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想要把手抽回来,刚一用力,却被严楚拉的更紧。
男人一手打在门把上,缓缓回过头,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睛望向自己。
他们走出门,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严家父母。严母在拆第二颗牛轧糖,严父在调电视机。
“来了?”严父放下了遥控器。“你就是喻白翊对吧?终于见到你了。”
严兴义,盛风集团的创始人。
他个子和严楚一边高,年过半百却完全没有发福迹象。穿着白衬衣黑长裤,带着黑框镜。气质儒雅平和不像商业总裁,反而像个大学教授。
喻白翊鞠了一躬:“严总好。”随即转向严母,“……阿姨好。”
“我是乔晓,终于见到你了,小喻。”严母笑着。
喻白翊低眉敛目没有看见,站直了的严楚却收到了来自母亲的意味深长的一撇——怎么这么生分啊?
严兴义也瞅着儿子——没追到?不行啊你。
严楚眉头跳了跳。
这些眼神交锋喻白翊都没有察觉,他又抬起眼,这次转向了严楚:“我们晚饭要不出去吃吧?”
“诶?”乔晓一招手,“你们厨房里不都在备菜了吗?就在家里吃。”
喻白翊练练摆手:“我们是第一次尝试着做,我也不会做饭。买的食材也很少,您们是刚刚旅行回来,还是吃出去吧。”
乔晓一合掌:“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小严能下厨呢。之前说了他多少年也都不学。我们就想常常你们的手艺。”
喻白翊:“可……”
“家常菜挺好的。晚上了,我们这年纪再吃大鱼大肉的不好。”严兴义发了话,“就麻烦你们俩了?”
喻白翊怔了怔,点头应了。
回到厨房,严楚背身关了玻璃门。
喻白翊首先走到购物袋边:“还好我们买了水果。你爸妈吃苹果吗?我削一个?”
严楚点点头。喻白翊立刻走到水池边把苹果洗了,又去了家具架旁,抽出了小尺寸的细长小刀。
他白皙的手指紧抵着刀背,刀片斜着切进果肉里,以完美的角度削下轻薄透明的苹果皮。
一阵清香释放在空气中,此刻一阵金色光芒从身后的窗外照进来——是夕阳正好落出云层,光辉照亮大地。
宽度均匀的苹果皮弯弯绕绕的成型,严楚一低下眼,便能看到喻白翊被日光染成金色的睫毛。
喻白翊默默削完一个苹果,一抬头想找个碗,却猛地撞上身旁已经考的很近的严楚的胸口。
他呼吸一紧。
严楚胳膊往后侧桌上一勾就拿过来一只碗:“我洗过了。”
喻白翊用转了下刀,侧着切下去一块。
哪怕他不刻意去看,严楚的目光也很难让人忽视。或许是窗外的日光太过刺目,严楚靠的很近望着自己的时候,他的眉眼都显得有点不真实。
喻白翊垂眸盯着手中的刀面,果肉和刀面挤压之间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喻白翊甚至都能看见晶莹的汁水被挤出。
他眼睫颤了颤,鬼使神差的用刀尖一戳那块果肉:“你要吃吗?”
同样鬼使神差的,严楚下巴一低,就这么把那块苹果从刀尖上咬了去。
男人几口嚼了咽下,喉结上下一滚。突然一偏头笑了:“我这样是不是很油腻?”
喻白翊摇摇头。
严楚扬起眉:“没有?”
喻白翊沉默了一秒,用十分平直正经的语气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帅吧。”
严楚感觉自己脑门上“轰”的一声,像是死了八百年的火山突然爆了。他撑着台面的那只手无意识的随便一抓,直接掐住了喻白翊刚刚削下来的苹果皮,他手指一用力,硬生生将果皮在掌心里扯断了。
喻白翊说完,停顿了一秒,眼底巨震。
他刚才怎么顺嘴就说了这种话?
他耳根瞬间绯红,赶紧低头想继续往碗里切第二块,手腕一抖,刀刃差点对着大拇指削下去。
“当心。”严楚的指节稳稳按了下他手里的刀。
一小时后,严楚和喻白翊的初次下厨结束。三菜一汤被端上桌。
不管中间有多少波折,一眼看去还是有模有样的。
乔晓刚要掏出手机拍照,就见对面自家儿子已经率先拿出了手机。她清晰察觉到,严楚把镜头角度往喻白翊那一侧歪了一下。
这样肯定就能让喻白翊正在剩汤的小臂入镜了。
真的是……所以有些事真就是人对了,时候到了,就无师自通了呀?
严楚那边拍了照,又立刻点开微信打字。乔晓在桌对面也不动声色打开了微信,是不是滑动刷新一下。突然页面一变,最新的一条弹出来。
严楚:【亲自下厨,招待全家人】
配图中不仅是喻白翊,严兴义和乔晓的也都撸了一段手腕。
再刷新一次,下面的点赞评论就开始疯涨。基本都是乔晓认识的,圈子里各位朋友和合作伙伴。
这样一张图,几个字,会在整个圈内发出怎样的信号不言而喻。但严楚就这么云淡风气的把重磅炸弹往外一丢,手机一掐,转头去接喻白翊递过来的第三碗汤了。
“谢谢。”他唇角微扬,笑的极暖。
……
吃完了饭,严楚和喻白翊快速收拾了餐桌,把碗筷都放进洗碗机出来。严楚这才轻拽了下喻白翊的衣袖:“我和我爸去书房聊下工作上的事。”
“好。”喻白翊眼见父子俩进屋,客厅这边瞬时安静下来。
喻白翊:“阿姨您休息会,我给您泡杯茶?”
“小喻?”乔晓笑着冲喻白翊招手,“不用茶了,把那个蓝色的行李箱拿来,打开看看。”
喻白翊依言照办,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花花绿绿各种东西塞得满当当,都不是日常用品。
乔晓靠坐在沙发边缘:“这都是纪念品,你拿内个红盒子……”
这些东西有特色食品,有工艺摆件,有服饰,五花八门各具特色。每一样拿出来乔晓都能顺势说出一连串与之相关的趣事,绘声绘色程度让喻白翊感觉好像自己也跟着出国旅行了一番。
乔晓这样的状态,不是单纯的注重保养能做到的。她是个优雅而富有活力的女人,仿佛一只欢快的鹿,在尽情地跳跃着感受这个世界。
不多时,喻白翊腿上,身边,手里都已经被塞满了东西。
喻白翊揽着这么多东西,有种受宠若惊的无措,只能一遍遍说:“谢谢阿姨。”
“小喻觉得我家严楚人怎么样?”乔晓一边低头把手里那个手作袋子的扣子扣好一边问。
喻白翊愣了愣:“啊?他很好……真的。”
“会不会很无趣啊?让人觉得没什么人情味。”
喻白翊摇头:“没有。”
乔晓抬眼,女人美丽的眼尾飞扬着,眸中却闪过一层光:“嗯……不过小喻你这么说也合理。小严他和你在一起变化很大呢。”
喻白翊微动了下唇。
“他上学那会就学习,毕业了就工作。让他会老宅住也不要,就要住在这离公司近的地方。”
“这房子也是,设计的蛮好,家里东西都买的是最好的。可过去好几年也不见他用过。天天就知道上班下班。家里布置的还没宾馆有人味。”
“你肯定也看到他那个卧室了对不对?谁家把办公桌放床边上啊,不会做噩梦啊这?”
喻白翊听着这份来自“亲妈”的吐槽……忍不住在心里点头。
真的很变态啊!
乔晓玩笑似的表情突然一转,探身向前,搭上了喻白翊的手背:“我们之前看到他朋友圈了,是和你一起看电影对吧?”
女人温暖的,带着细微皱纹,却又柔软的手拉着自己。她的目光那么柔和,音调柔软的像是带着阳光温度的棉花一般。
喻白翊点头。可随即他心里又突然涌出一股酸:“阿姨,那次是因为我入职了盛风,所以……”
乔晓:“之后你们还看过吗?”
喻白翊:“……看过。”
在休息日的晚上,严楚会突然问自己:“看电影吗?”
两个人就半坐半躺着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选一部经典电影。好像他们彼此都不是有浓厚兴趣,可每次都能很认真的把电影看完,顺便聊上一些随意的看法。
“今天回来看到你们竟然在做饭,又看到你们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刚才在外面看着你们削苹果,一起做饭……他真的变化很大。”
喻白翊莫名一下慌了,立马双手握住乔晓的手,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安慰,只问:“严楚他之前怎么了吗?”
乔晓一愣。他望着喻白翊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的神色,心里一酸一软。
严楚没有透露具体的事,可一个Omega,从十几岁时就因为外力失去了信息素,这背后受了最大的苦她都不敢想。
这孩子乍一看有些冷冷的,挺内敛。但可能远比自家那小子更有爱人的能力。
“严楚他其实从小就检测出有腺体活性,这个你知道吧。”乔晓说。
喻白翊:“嗯。可是他一直没有分化……这里面有更严重的情况吗?”
乔晓摇摇头:“没有。其实他一直没有分化也不会造成任何问题。没有痛苦不适,一切就和Beta无异。”
喻白翊一下抓到了重点:“和Beta无异,那就是……他那些Alpha朋友?不,那些不是朋友。”
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和严楚去登记结婚时,陈应宁一件严楚便脱口而出的挑衅。
乔晓点了点头。
她和严兴国是标准的AO配置,圈子里的人也基本如此。同一代的人年纪相仿,孩子的年纪也相差不大。
那几年,一会就听到谁谁谁家的分化了,是A还是O,每次消息一出来都是好几个月的议论。
有说“分化Alpha了那继承人位置就稳了”,还有“这变成Omega了是不是可以和那个联姻了啊”,还有一些“我听说谁家外头可有个Alpha私生子呢,家里那个可急死了”……
孩子青春期的一件事,放到成年人圈子里,全是混着血的利益纠葛。
喻白翊听着,心里像是拧毛巾似的那么疼,可他不敢接话。
乔晓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想,我们对小严是个什么态度?”
喻白翊心虚的一咬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我没不在乎这个,是真的。”乔晓抓着喻白翊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但后来出了件挺要命的事。”
“有一次他爸爸出去应酬,胃出血。”
喻白翊手一抖。
“在车上吐的。一口血直接喷出来的那种。太吓人了。那天是周五,他答应了小严要去接他下晚自习。”
“当时公司的状况不太好,所以老严他太拼了。其实也是因为当时生意不好,所以小严没分化这件事也传的变本加厉……其实根本没关系的两件事,就这么撞在一块了。”
乔晓永远记得自己赶到医院的时候。十五岁的严楚捏着一沓检查单站在ICU外面。见自己来了,15岁的少年双臂将自己揽住。
“妈,别怕。没事的,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没事的。”
乔晓一瞬间才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得那么高大了。可她也清晰感受到儿子的胳膊抖得有多厉害。
“我不是和你卖惨小喻。”乔晓柔声道,“你肯定经历过逼着糟糕一百倍的事。”
喻白翊用力摇头,冲口而出:“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乔晓眼底一震。
喻白翊精致的脸上有种纯粹的善意,明明眼底也带着很深的伤,却分毫没有自持弱势的姿态,反而是用极致的柔软去拥抱别人的伤疤。
她抬手在嘴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告诉严楚我和你说这些。其实我是高兴。”
“小严一心要学习,要工作,从十几岁开始就成天想着让我和他老爹早日退休。我们出去玩了,他是半分烦心事都不想让我们听到。都是自己一个人扛下来解决。”
“而第二性别上。他那时候就和我们说,哪怕他不当ALpha,就是个Beta,他也要比那些Alpha更优秀。”
喻白翊脑子里一阵阵发胀——
严楚被ALpha这个身份伤了十几年,却突然又变成了这个身份。自己还好几次失控中抵制着他的Alpha身份,转头和他说要找一个Beta。
他和严楚,全乱套了……
第50章 还清
50
“啪嗒”一声, 主卧的门开了。严楚和严兴义前后脚出来。
严楚望向沙发便看到喻白翊的背影。那人肩膀好像缩着,背微微往下弯,看起来情绪不好。
严楚立马越过喻白翊肩头去和母亲对视:你干什么了?
乔晓:我啥也没干好吧。
她随即站起身:“聊完了?那我们也回去了。”
喻白翊也转身站起来。他表情上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惊讶:“叔叔阿姨要走吗?”
“回市郊的别墅啦, 小喻还没去过吧?”乔晓反手一指严楚, “小喻你可别觉得那里是什么豪门大户又阴森又憋屈又勾心斗角的鬼屋, 晚点有空你让小严带你回去玩。”
喻白翊:“我没有这么想……”
好吧其实是有过的。
“行了你们快回吧。到家都得十点多了。早点休息。”严楚挥手送客。
房内一下又恢复成两人状态。一场“见家长”就仿佛飓风一般,来的突然也去的迅猛。可心里那些被狂风追乱的地方,却清晰留下了风的痕迹。
“怎么了?”严楚走到人面前,抬手轻撩了下喻白翊额前的刘海, “头发都糊眼睛了。”
喻白翊用力摇摇头。
“明天中午有件事。”严楚稍稍停顿了一下:“我们一起去警局一趟。”
喻白翊手指一抖。严楚的手掌迅速,拢住他的面颊:“别急。”
“事情调查的差不多了。田武的案子安排了人处理,可以和你保证小乔不会有事。”
喻白翊下意识反问:“真的?”
严楚很耐心的回答:“真的。”
越是这样简短的语句, 严楚的声线反而更显得沉稳利落。前所未有的可靠包裹着喻白翊的心。
第二天复工上班, 喻白翊前所未有的专注。
一方面是前几天休息落下了进度要赶, 新年活动的准备也到了冲刺阶段。另一方面则大概是紧张情绪的物极必反。
中午十二点一过,大家陆续去食堂吃饭。喻白翊走到连廊转角,便看到已经等在那里的严楚。
何俊开车,严楚和喻白翊坐在后排。
座位上已经放了装三明治的袋子,三明治也是加热的滚烫。可喻白翊没心思吃, 只抓在手里, 任由掌心被烫的微微发疼。
严楚眼神微转, 余光瞥向身侧的人。
喻白翊听到耳边传来轻轻的衣服布料摩擦声。他眼神一动,看到严楚伸过来的手。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 手指修长。此刻静静放在他身侧的地方, 掌心向上。
主动权在自己这里。
喻白翊恍然才意识到自己把手中三明治的包装袋捏的沙沙作响。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很害怕或者很担心,可他的身体下意识紧张到肌肉都有点酸痛。
他可以牵住严楚的手吗?
这算什么呢?
可是……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拉住一个人的感觉。
他紧闭上眼睛, 手指缓缓探向身侧的方向。他的掌心慢慢碰上严楚的手,随之而来的战栗从指尖末梢传达到心脏。
严楚的手指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始终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车子停在警局门口。
他们下车进门,上次报案时听取证词的那位警官又一次接待了他们。喻白翊在会议室坐下,何俊以律师身份和警察站在一起,将田武完整的证词递到他面前。
田武只是虚张声势试图以小博大,马上也会面临敲诈勒索和跟踪的诉讼。喻白翊看到负责人那边写着何俊的名字,他又和严楚对了下眼神——看来不用担心这个人的后续处理了。
他签字确认了证词,又指向了其中一行:“他收到指示来跟踪我,是什么意思?”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的一位非常年长的老警察站起来,换到了喻白翊对面的位置:“喻先生,由我来说明。”
他从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这个人叫谭许彪,兴地地产集团的董事长。他今年六十四岁,十三年前他五十一岁。”
十三年前,喻白翊面色立刻绷紧了。
“当时他也被指控涉嫌从黑市购买Omega信息素,我们调查了很久,但最后依然证据不足,他没有被检方上诉。这次想要调查您的人就是他。”
喻白翊紧绷着脸:“可我不认识他。”
“这牵扯到最近一位明星杨格的事,他参与未成年人诱拐和信息素提取的事情基本已经确凿,而这一次,谭许彪的儿子和兴地集团又被牵扯进来了。”
十三年,两代人。
“警局在收到您的报案后,连同管理局联系到了我这里。我当年就签署过关于这件案子的保密协议,也参与了这次谭许彪儿子的涉案。我比对了十三年前的资料……我就直接说我目前的猜测了。”
老警察双手紧扣,神色无比肃穆,“您的信息素在当时的黑市上被拍出过天价。谭许彪很可能购买过你的信息素。而他大概是知道了你与严楚先生结婚的消息。他担心的是你的腺体重新恢复,又有了信息素。”
喻白翊齐肩的长发暴露了他隐隐的颤抖。他面颊因为用力咬紧而微微凹陷下去,声音发哑:“我的信息素有什么用?”
老警察:“现在医疗发展,警方引入了一个区间算法。正常AO信息素初次接触的活性会有一个数值区间。而如果谭许彪的腺体对你的信息素的敏感程度远超这个数值,那就能证明他曾经接触过你的信息素。”
“正如您所说,您根本不认识也没有接触过他。那如果活性测试出现了异常,就可以成为他当年参与黑市买卖的有力证据。”
他说完这些,整个会议室便陷入冷峻的沉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喻白翊身上。
这个结论何俊和严楚其实也是第一次听,严楚手指压着薄唇,眉眼深深拧在一起。站在一旁的何俊也肃杀了神情。
喻白翊艰难地张了张嘴,用力打开黏哑的嗓子:“如果我无法提供信息素……这次谭许彪还是没法被定罪,对吗?”
老警察顿了顿:“当年的取证中,很多交易记录和受害者的身份对不上,所以没办法证明谭许彪一定购买了某位受害者的信息素。我们能确认你也是因为……你的信息素金额极大。”
那个无可企及的价位,让账单上的数字可以直接与喻白翊挂钩。
“但我现在依然没有信息素。”喻白翊说。
老警察一怔:“您不用自责,您是受害者…我不是要……”
喻白翊声音默然:“我明白的,谭许彪其实是自己做贼心虚。到了好不容易退休的年纪,不想整的晚节不保。所以才主动来查我到底有没有恢复信息素。”
说到这他抬眼望向严楚,笑的有点苦涩又有点嘲讽:“他应该是知道你分化为了Alpha,所以认定你不可能找一个没有信息素的Omega结婚吧。”
严楚攥拳的手指因为绷紧而变得苍白,骨节处的凸起透着刺目的红。
“为什么不可能?”严楚说,“因为他默认全世界Alpha都是像他们那样脑子和腺体长反了位置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喻白翊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走神。
因为乔晓透露的内情,喻白翊过去虚无的一层感觉终于落了地——严楚对Alpha身份别扭的排斥,无奈与愤怒交织的痛苦,都重重锤进喻白翊心底。
……
严楚和何俊还在里面最后谈一些处理后续,文潇此时也赶过来,陪喻白翊等在警局大厅里。
她去自动贩卖机买了水,走到座椅边递给喻白翊。
“其实这次对你是无妄之灾,这一轮的案子和你没关系,小喻你别……”话说一半文潇别哑了声——她一垂眼就看到喻白翊手中手机屏幕上的新闻。
微博词条#杨格#。
文潇拿着水的手一抖:“小喻你在看?”
喻白翊手指一下下机械的划着词条广场:“已经有受害者在网络上发帖了。事情在压,但其实已经传播开了。”
他已经找到了最开始发声的博主的原贴。
残忍而痛苦,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像是钢钉被狠狠敲进喻白翊的神经。
文潇果断拿矿泉水瓶挡住了屏幕:“别看了。”
喻白翊下意识想躲一下,但文潇固执的继续用水瓶去挡。
喻白翊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我知道你肯定还会关注这件事,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文潇靠在他身旁坐下,眼神试探地看着喻白翊,“严楚没和我说太多,只说他都会解决好这些事。哈……这也算是你们协议的……”
喻白翊:“不是的。”
文潇一怔。
年轻男人直视着前方,墨黑的头发衬出精致的侧脸,眼底闪着平静但坚定的微光。
他声音轻如羽毛,但文潇却每一个字都听得异常清楚:“我要是还用协议责任来解释他为我做的事,那就是我得寸进尺了。”
文潇张了张嘴:“小喻,那你对严楚?”
喻白翊转过头,眉头蹙着,嘴角酸涩地扯了扯:“姐,我不知道……我受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
文潇:“你有什么受不起的?”
喻白翊一扭头,眼睛睁得大大眼。
文潇:“你说还,你把人还给他不就结了,多简单的事。”
喻白翊抿了抿唇:“姐……?”
文潇挥起手里的水瓶敲在喻白翊大腿上:“你敢和我说你不配,我立刻敲你头。”
喻白翊呢喃着:“不是配不配的事……”
当他不能再用“协议”骗自己之后,他要怎么面对严楚呢?
他不能装作不知道,他也很清楚逃避一点用也没有。
可他要怎么办呢?
他这么多年,就没有能够好好接住几个人的善意。
姨夫姨妈的,他逃了。乔天鸣的,也逃了。高中和大学其实都有愿意亲近他的好友,他尽力去珍惜了,可是不管是债务还是伤痕,所有的一切都像重石在压着他。
他最后一样也没接住。
如果他这次愿意试一试,严楚能有耐心吗?他还有时间吗?
胡思乱想间,严楚和何俊已经走了出来。
他们重新回公司,在楼道分别处,严楚拉了他一下,靠近他耳边:“今晚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你准点下班,在大门口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办件事。”
……
晚上六点。
“我们要去哪?”喻白翊问。
“上车。”严楚抬手按了手中的车钥匙,不远处的车灯一闪,光束刺穿夜幕。
二人上车,严楚没开导航。直到最终停下,喻白翊才意识到他们来的是银行。
他开门的动作有些迟缓,心头萦绕的感受像是火苗般跳动着。
严楚拉着他进门,室内异常暖和。此时也是临近银行下班,大堂里办业务的人已经不多。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迎上来,将他们带进一个非常私密的四方小隔间里。
两张椅子并排放着,落座后,玻璃隔板对面走出来另外一个人。
“喻先生,请验证一下大拇指指纹。”话筒提示道。
喻白翊按后,桌前的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汇款账户,那串数字喻白翊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他固定还债的账户。
喻白翊呆住了。
“这是我剩下的所有欠款对吗?”他呢喃着。
“是的。”对面的男人道,说完他便受到来自严楚的一个眼神,默默起身,不经意的就从玻璃窗后面退场了。
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内,喻白翊面对着眼前的屏幕,身旁的那个人离自己很近很近。
喻白翊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转过脸直视着严楚:“我可以把他们全部还清了吗?”
严楚上身重心往前移了移:“是。”
“把这笔钱打过去之后,这个账号就和你,和小乔,和你姨夫姨妈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会找人处理干净,他们也不会再找你们任何麻烦。”
喻白翊眼底的水汽呼之欲出。严楚只是静静望着他,他的目光仿佛温热的水一般将人包裹。
这个时刻他幻想过很多次。就在中午听取完田武德证词后他也想过。
可是田武背后还有谁,自己还款后其他遗留的影响怎么办。会不会还有别人试图通过自己来威胁严楚。
现在,严楚给了他最踏实的保证。
该结束了,对吗?
喻白翊坐直了身体,他的指尖最后一次从屏幕上的每行字上略过,最后用力按下了“确定”。
屏幕一闪——“您的交易项目已完成”。
完成了。
真的结束了。
“严楚,我想先……”喻白翊撑着台面想站起来,可空间太小,他起身转头的瞬间,脚下直接勾到了旋转椅的横杠。他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严楚立马将人揽住,扶着人的背站稳,还顺手轻拍了两下。
“是不是想和家里人打个电话?”他问。
喻白翊虚抓住他胸前的衣扣,点了点头。
严楚:“大堂还有其他人,外面太冷。这是私密空间,在这打吧。”
他总是这么沉稳周全,这么温和可靠。
喻白翊掏出手机,翻动着通讯列表。他的拇指先点在乔天鸣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
严楚半垂着眼,实际目光却没有离开喻白翊。
他看到那人的手指又动了动,往下翻去,点进了另外一个号码。号码备注名是“姨妈”。
“嘟”的声音响了一次,喻白翊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把手机贴近耳边,可他心中忽然一闪,又把手臂放下了,将屏幕平放向上举着。
没开免提,可周围空间太小也太安静。于是手机里的“嘟嘟”声就仿佛一个规律的钟摆,在相对而坐的严楚和喻白翊之间来回。
严楚眼底略过一阵波澜,他抬眸,这时喻白翊也与他对视。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喂?”电话接通,电话那头的女声几乎是气声,“小……小喻吗?小喻?”
喻白翊俯身靠近话筒:“姨妈,是我。”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随即穿来一连串躁动声响:“小喻?怎么了?怎么打回来了啊……你没事吧?”
这时隐隐另一个声音也飘进耳朵,是姨夫:“真是小喻?”
很久没有听到,却依旧无比熟悉的声音。亲人开口的第一句话除了不可置信,便是一句“你没事吧”的关心。
喻白翊低着头,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的从眼眶里往下砸,滴滴答答沁在大腿面的裤子布料里。
“姨夫,姨妈。我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喻白翊吸了口气,“刚才我已经把所有债务都还清了,所有。”
电话那头像是被这句话定住了。
喻白翊连忙继续说下去:“你们不用担心,我没干违法乱纪的事,也没有再去借贷瞒着你们。都还清了,以后不会再有人骚扰你们了。你们放心。”
对面艰难的找回声音:“那……小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喻白翊双手抓着手机,手肘撑在腿上,仰起脸望着严楚。后者立刻用指尖轻拭去他面颊上的泪。
喻白翊:“我会和你们解释的。我……可以当面和你们解释吗?”说到最后几个尾音,喻白翊压着下巴,突然自己带着泪傻笑起来。
“当面……你要回来?”姨妈惊到,“好好好,过年回来?几号啊?车票一定要提前买啊,你让小乔帮你一起抢啊?要是车票没抢到那就买飞机也行……你别不舍得……”
对面的女声带着哽咽絮叨,喻白翊一点也没有想打断他,他近乎贪婪的去听那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让他感到无比幸福。
他的心被一块大石头压了太久太久,久到你一下将这个石头搬开,扭曲的心也一时间难以恢复形状。
可这种逐渐复苏的感觉不会骗人,自由的空气只要试探性的闻一下,全身的每个细胞都会贪婪的想要更多。
这通电话在各种零碎的絮叨中进行了十几分钟。
电话挂断,严楚拉着他站起来,往旁边送了一下,喻白翊迎面推开小隔间的门。
他们走出银行的旋转门时,入目是漆黑夜空飘落的片片白色。
下雪了,初雪。
喻白翊抬起手,冰冰凉凉的一点落在掌心化开。他一偏头,便看到身旁的男人也同样抬起手接雪。
严楚的目光静静落在自己手上——他有意识的收敛余光,也克制着心里的情绪。
他好像在等什么似的。
他太懂商业利益,人际交往。这种东西有来有回,其中规律并不难把握。而现在,他好像在等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他不确定能不能得到。
突然,喻白翊白皙修长的手缓缓从旁边覆盖住他的掌心。
刚刚落下去的一粒雪花被上下两只手一齐盖住,融化在肌肤相贴的温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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