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九月已经过半,临近中秋,天气渐寒,秋风四起,乌云满天。
“师父,六殿下近日的身体有了好转的迹象,我根据脉象又做了些许调整。”柳仪温将写好的药方呈给柳庆看。
现在是柳仪温在照料宋琲,调理他的身子,但柳仪温还是一切以小心谨慎为上,每次修改都会先给柳庆过目。
虽然柳庆渐渐地在安乐宫淡出身影,但还会每月一次给宋琲把平安脉。
柳庆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药方,点了点头,“嗯,不错,这次的方子又精进了不少,”柳庆由衷地赞扬着自己的小徒弟,又道:“日后这样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不用再过问我的意见。”
“可我总怕会有疏漏之处。”对于宋琲一事,他总自己做得不够好,更加害怕会耽误了他,所以事事都要询问师父。
“你总要学会独当一面的。”柳庆怜爱地摸了摸柳仪温的脑袋。
“是,”柳仪温点了点头,看着师父眼下的乌青,十分地担忧,“最近师父好像也很忙。”
“嗯,陛下的头风又发作了。”这病实在是太折腾,疼起来让人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了,人也会异常暴躁。
柳仪温想起来宋琲之前提过的那位“许世仁”,于是道:“我听说以金针入脑,可以治疗头风,可保十年无虞,六殿下说曾经江南一带有位医者就给陛下做过。”
柳庆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我知晓此法,也亲眼见过,不过许医师已经去世,手法早已失传,更何况那是陛下,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冒险,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用药物与针灸调理。”
那时的皇帝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而许世仁在当地颇有威望,以金针入脑治疗头风一法从无失败,所以才大胆尝试一次。
但如今的陛下已是近知天命之年,事事害怕,十分惜命,不敢轻易尝试,亦没人敢提出来。
“师父知道许医师?”
“嗯,”柳庆点了点头,追忆往事,“十几年前陪陛下下江南时见过,还攀谈了一阵子。”
可还未等深入回忆,林之盛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小圆公公急急忙忙地过来道:“柳太医,六殿下突然身子不适,让你赶紧过去瞧瞧!”
“这就来。”柳仪温立刻站起身,提上自己的药箱,和师父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一路上,柳仪温都担忧不已,不停地询问,“早晨还好好呢,怎么这会儿忽然不适了呢?”
小圆连忙道:“殿下吃了两个糖包后就说肚子疼,林公公就赶紧让奴才来找柳太医了。”
从太医院到安乐宫的必经之路便是御花园,迎面便撞上了从皇后宫中来的太子。
柳仪温避无可避,迎面而上,“太子殿下安好。”
宋珩心绪不佳,整个人都处在不耐烦与烦躁之中,但抬眸一看,发现是宋琲身边的小太医,便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是柳太医啊,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儿啊?”宋珩示意几个小太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柳仪温看着面露不善的太子与几个耀武扬威的太监,便知道是没那么容易走掉的,“微臣要去安乐宫,六殿下身子不适。”
“不是说好些了吗?怎么又不适了?”宋珩不依不饶道。
“天气渐寒,殿下的寒症复发了。”柳仪温胡乱一说,希望太子能够意识到六殿下身体的严重性而放他走。
然而他低估了太子的无耻。
宋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完全不将宋琲的病情放在心上,走到了凉亭处坐下,让两个小太监压着柳仪温过来,“寒症而已,一时半会死不了,孤最近偶感不适,正好柳太医在这儿,看看孤需不需要也进补些。”
柳仪温垂着眼眸,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厌恶与忿忿,他心系宋琲的身体,可对于太子的命令也不得不遵从,他还记得皇后的话。
皇后太子一党,哪怕有宋琲的保护,柳仪温依旧害怕与担心,万一皇后和太子一个不顺心就去伤害师父。
一旁的小圆一看情况不妙,于是想要悄悄地走开,去安乐宫报信,谁知道被太子身边的太监发现,直接将他摁住。
宋珩看都不看一眼,冷冷道:“打发到奴役所去。”
柳仪温猛地一惊,抬起头来,“太子殿下,小圆并无冒犯之处。”
宋珩在看清柳仪温的容貌时微微愣了一下。
算上这次,他一共见了这个小太医两次,都是低着头,没曾想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又透露着不屈与倔强。
“带下去。”宋珩挥手让几个小太监带着小圆。
柳仪温回头望了一眼小圆,刚张了张口就被身边的老太监打断,“柳太医,把脉吧。”
宋珩的一个侍卫与老太监紧紧地盯着他,好似他不听话的话会采取必要的手段,柳仪温忍下眼底的厌恶,上前给宋珩把脉。
良久之后,柳仪温收了脉枕,“太子殿下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脉象平稳顺滑,实在是健康。”
“是吗,可孤近日头疼地狠,还是柳太医给孤按按吧。”宋珩的视线落在了柳仪温修长细白的双手上。
柳仪温的手渐渐握成拳,但还斟酌着语气,“太子殿下,微臣医术不精,恐不能侍奉好殿下,这里离太医院不远,还请太子殿下另请高明来照料殿下贵体。”
“孤瞧着柳太医很好,改明儿向六弟要了你过来。”宋珩眼含笑意。
不久前,柳仪温才在宋琲面前聊表忠心,所谓一仆不侍二主,更何况中宫与安乐宫向来不合,把自己要过去能是什么好事,皇后都已经暗里地用师父的性命威胁他了。
最重要的是太子如此欺负六殿下,六殿下已经那般可怜了,自己又怎么能去照料他的仇敌。
柳仪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在慢慢地偏向了宋琲。
宋琲的病情是等不了的,拖得越久恐怕会越严重,柳仪温再次鼓起勇气,“太子殿下,六殿下身子不适,不可耽误的,微臣还要……”
谁知道这句话直接将宋珩点燃。
又是宋琲,又是宋琲,人人都在提宋琲,人人都只在乎宋琲!
凡是提到有关于宋琲的事情,宋珩就如被点燃了的炮仗,一下子就怒了,猛地拍了一下石桌,“放肆,孤是太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宋琲,你还敢顶撞孤,就给孤跪在石阶上,不满六个时辰不许起来。”
侍卫立刻拉起了柳仪温,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拽到了亭外,强硬地按跪在地上。
柳仪温一改往日的乖顺模样,憋着一股气,连表情都掩饰不了一点。
瞠目的模样更是漂亮,甚至让宋珩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不过倔强又会反抗的美人更令人兴奋。
宋珩喝了一口茶水,眼睛却一点都没有立刻柳仪温的脸。
没多久,皇后身边的人找了过来,“殿下,皇后有事让您回去一趟。”
宋珩微微蹙眉,面露不悦,吩咐身边的小太监,“知道了,你看着他,不满三个时辰,孤砍了你的脑袋。”
待宋珩走后,只剩下一个小太监,坐在凉亭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柳仪温将看着他叫过来一些,掏出了一个钱袋子,小声道:“公公,这些银子都给你,你去喝喝茶打打牙祭,能不能让我走了。”
小太监掂量了手里钱袋子的分量,谁知道收了银子又换了一副嘴脸,“哎呀,柳太医啊,奴才有银子也得有命花啊,得罪了太子殿下,奴才这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你!”柳仪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钱袋子被小太监塞进了他的衣襟里,占为己有,“公公,太子殿下的命令不可违抗,那六殿下的病情加重就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吗?”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这宫里除了最有身份地位的太子,就属六殿下最得宠,两头都不好得罪,但他的主子是太子啊,为了六殿下而违抗太子,他是真的会死得很惨。
“我说柳太医,您就安心地跪着吧。”
一向谦恭有礼、温润如玉的柳仪温根本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只能自己愤愤难平,焦急不已。
秋风四起,也多雨天,今日天气本就不怎么好,柳仪温跪了半刻钟就开始雷声滚滚,紧接着滴答滴答地落下几滴雨水。
没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浸湿了柳仪温的发丝与衣衫,巨大的雨势让雨水像小石子一般砸在他的身上。
看着柳仪温的小太监都躲到了廊下避雨。
半柱香后,柳仪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眼前渐渐发虚发花,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板正,脊背都慢慢地弯了下去,跪得东倒西歪,他一手撑着膝盖,强迫自己跪好,可是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浑身都觉得冷津津的,嘴唇也忍不住地在颤抖,眼皮越来越重,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湿润的发丝黏在额间与脖颈上,显得整个人脆弱不堪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了。
安乐宫内的宋琲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时不时瞥一眼桌面上得来不易的医书,是件孤本,期待着小太医看见这本医书时惊讶又喜悦的神情。
谁料林之盛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慌张到还差点儿摔了个趔趄,“殿下殿下!不好了,柳太医被太子殿下责罚,正跪在御花园里呢,现下还下着大雨……”
后面的话宋琲已经听不清了,脸色猛地一沉,蹭的一下就赶了过去,一眼便瞧见了倒在了雨幕中的柳仪温。
宋琲顿时瞳孔一震,冲过去将柳仪温抱了起来,“仪温?柳仪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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