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相亲男
霖铃醒过来时,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天花板,原来她又穿回了现代的出租屋。
一年多不回?来,屋子?里全是灰,还有一股不通风导致的发霉味儿,把霖铃呛得一通狂咳。
她赶紧爬起来收拾屋子——扫地,拖地,换窗帘,烧水,给?手机充电…
幸好她在古代一个人?独居惯了,生活自理能力还算强大。半天不到的时间,房子?已?经被她收拾得有模有样,和穿越之前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休息了一会,又下楼去?小?区的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提着个大袋子?上楼进房间。
回?到房间,她的手机电也正好充满了。霖铃按键开机,一开机就吓了一大跳,因为未回?的微信信息竟然有一千条之多!
除去?一些垃圾信息,主要的微信是以下一些人?发?的:
一,她在隔壁市的闺蜜。问她有没有空出来玩,最近为什么不发?朋友圈等等。
二,远在大洋彼岸的房东,问她为什么不付房租。骂她不守信用,各种气急败坏的语气,说他马上就要杀回?中国找她理论等等。
三?,陈路波。
这个让霖铃有点意外。因为她差不多已?经把这个人?给?忘了,也没想到他还会折回?来找自己。
陈路波是她现代的“男朋友”。两人?相?亲认识,好了半年左右。陈路波对霖铃一直很殷勤,直到霖铃无意中看到陈路波发?朋友的一条微信,里面嫌弃霖铃的家?里太穷,霖铃才发?现他的真面目。
霖铃浏览了一下陈路波给?自己发?的微信,基本?上都是这个礼拜刚发?的。
数量倒是很多,基本?上每天都有几十条。中心思想也很明确,希望和霖铃当面谈一谈,求她不要莫名其妙地玩消失。
还有一条信息说,他也上门来找过她,但是她房门锁着,他就不敢直接闯进来。
霖铃在心里冷笑?。
敢情这厮玩了一年,到最近才想起来有自己这个女朋友了?呵呵。
直娘贼!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
第二天,霖铃又跑去?自己上班的那个医院,挂了一个他表哥的号。
他表哥一见她,惊得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小?北!”
霖铃一愣:小?北?小?北是谁?
哦是自己。
她差点把自己的本?名给?忘了。
“小?北,”表哥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你最近一年跑哪里去?了?我打你这么多电话你都不接。”
小?北心里冷笑?,我这妹妹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估计要靠你搭救那真是黄花菜都得凉了。
“我出去?旅游了,”她编了个理由。
“去?哪里玩了?”
“呃,西藏,甘肃,宁夏,内蒙古自治区…”
表哥的眼?睛都直了,这表妹简直太天马行空了,感觉像是脑子?不正常。
小?北也不想搭理他,问道:“我那个职位医院招到人?了吗?”
表哥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你这么多天不来上班,公司找你又找不到,早就找新的人?顶替上了。”
这也在小?北的预料之中。她只是有些失落,自己在古代就是个无权无势的螺丝钉,到了现代也是一样。
表哥叹口气,对小?北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小?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表哥说:“听我一句,趁你还年轻,快点收收心,找个稳定的工作,再找个靠谱点的男朋友。实在不行回?老家?找也行,只要人?老实一点,对你好就行了。”
小?北也不想理他,只机械地嗯嗯答应。
表哥看她一副无药可救的样子?,只能叹口气,也不跟她多说了。
**
小?北从医院出来,闷闷不乐地搭地铁回?家?。她看着周围车水马龙的景色,平生第一次感到非常孤独。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很难一帆风顺,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
照理说她觉得自己人?品挺好的,重?视承诺,心也善良,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她心里叹口气,也许太善良了本?身?也是一种错误。
等她慢悠悠逛到出租屋附近,忽然看见她那栋楼下面晃着一个高个子?身?影。虽然很长时间没见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陈路波。
小?北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想撤。但这时陈路波已?经看见了她。
“小?北,”陈路波立刻奔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
小?北根本?不想和他说话,一个劲地挣扎。陈路波死?死?抓着她不放,把小?北抓得有点痛。
“你抓我干什么!”小?北气得叫起来:“放开我!”
“小?北,”陈路波急得满头大汗:“我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你直接跟我说好吗,不要这样总是闷着啊。”
小?北看他着急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装的。她瞪陈路波一眼?说:“你怎么过了一年才想起我?怎么啊,是被人?踹了又想起我来了吗?”
陈路波被她说中心事,心里也有点愧疚。他一脸诚恳地说:“小?北,老实跟你说吧,你之前不理我,不接我电话,我是有点生气。我也有点想报复你,所以是尝试接触了一下别的女生。但我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你。小?北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跟我说,我通通都改。我向你发?誓。”
小?北冷笑?一声:“我又没钱,家?里条件又不好,哪里配得上你啊。”
陈路波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全被小?北知道了。
没错,他确实嫌弃过小?北家?里不够有钱,估计房子?首付也贡献不了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了一圈,见过了无数女孩子?。她们有的比小?北漂亮,有的比她学历高,有的比她家?庭条件好,但是心眼?儿却一个赛一个的多。和她们相?处让陈路波觉得累,不像小?北大大咧咧的,也不计较付出。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陈路波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优点。但是现在一对比,他还是觉得和小?北在一起的日子?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他诚恳地看着小?北说道:“小?北,我这个人?缺点确实挺多的,和我在一起你也确实受了很多委屈,这些我也承认的。但是你跟我说,我能改的肯定都会改的。你不要闷声不响地把我打入冷宫好吗?”
小?北都气笑?了:我把你打入冷宫?你甄嬛传看多了吗大哥?
她甩开陈路波,大步往楼里走。陈路波赶紧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她的名字。
小?北烦不胜烦,对陈路波吼道:“陈路波,你不要烦我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陈路波还是没皮没脸地坚持:“小?北,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喊得撕心裂肺的,路人?都纷纷朝两人?的方向看。小?北也不理他,直接一口气奔回?房间里锁上门。
陈路波一看小?北不吃他那套,又开始夺命连环Call,顺便给?小?北发?一堆微信。小?北不胜其烦,干脆把手机也关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常年未修的天花板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灰色,很像是闻鹊斋地砖的颜色。
她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现出子?骏的脸庞。他看着自己,一张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一点点呆萌的神色。
紧接着,小?北耳边也传来他的声音:“先生,你到哪里去?了,我在找你。”
小?北意乱神迷,忍不住答道:“我…我也在找你。”
子?骏问她:“先生可有想念我?”
小?北心潮起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想!子?骏,我好想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她看见子?骏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他的五官渐渐模糊,渐渐模糊,最后在小?北的眼?前彻底消失不见…
小?北这时才清醒过来。等她清醒后,脸上已?经爬满了眼?泪…
**
接下来的几天,陈路波每天都来小?北的公寓堵她。小?北也不知道陈路波为什么这么闲,每天晚上六点不到就可以准时出现在小?北的楼房下面。
小?北甚至想打电话给?陈路波的单位询问一下,为什么他可以这么闲。
不过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住了,毕竟这种事杀伤力太大,她也不想毁了陈路波的事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小?北回?到家?,忽然发?现陈路波没有出现。
这些日子?陈路波天天请安问好。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小?北心里还有点不自在。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回?来。这座瘟神终于请走了,自己应该开瓶红酒好好庆祝一下。
她回?到出租屋刷了一会简历。正在头疼如?何在简历上描述自己穿越回?北宋的这段时期,门铃忽然响了。
她跑过去?开门一看,又是陈路波。
这哥们穿了一身?西装,手里抱着一大束野兽派玫瑰花,一副舔狗的样子?。
小?北有点受不了了,对陈路波不耐烦地说:“陈路波,你到底想干嘛?”
陈路波:“小?北,今天是你生日。这几年我都没给?你好好过过生日,今年我给?你过一个吧。”
小?北烦躁道:“我不喜欢过生日。”
陈路波尬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陈路波此时此刻那个苦哈哈的表情有一点像子?骏,小?北的心突然就软下来。
她叹口气说:“我不想在家?里做饭。”
陈路波立刻跳起来说:“那我们出去?吃吧,我带你去?吃米其林。”
小?北对什么米其林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她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太难搞,只能勉勉强强“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下楼。陈路波因为没有开车,就在手机上叫了一辆滴滴。两个人?一起来到餐厅门口。
这家?餐厅名叫“雅风阁”,是一家?香港餐厅。让小?北比较惊喜的是,这家?餐厅最近在宣传“宋风”,从上到下都打扮成一个宋代酒楼的样子?。有很多插花,回?廊,字画,欢门之类的东西,弄得有模有样的。
餐厅的正中央还有一个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宋朝的古装剧。小?北立刻挑了那个电视对面的座位,一边等菜一边眼?睛往电视屏幕上瞄。
一会菜上来了,陈路波殷勤地给?小?北介绍,说哪个哪个菜在大众点评上口碑很好之类的。
小?北一边应付,一边还是在看那个屏幕。陈路波见她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她:“小?北你在干嘛?”
小?北用手指一下那个屏幕说:“这个做的一点都不专业,宋朝的女的不会穿这种大红色的衣服,这种是只有命妇才能穿的。”
陈路波有点懵,略带疑惑地说:“你怎么突然对历史感兴趣了?”
小?北撇撇嘴不想理他。陈路波笑?笑?说:“最近我们公司来了一个奇葩。”
小?北听了一愣:“什么奇葩?”
“一个交大来的,想跟我争部门经理的位置。”
小?北心里咯噔一下。陈路波是个对职业很有上进心的人?,她是知道的。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经常跟自己描述用了什么什么手段,干掉公司里的竞争者,而且十有八九能够成功。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看出来,陈路波并非池中之物,自己这样平平凡凡的女孩可能并不是他的良配。
但是陈路波这个人?怎么说呢。他虽然心眼?儿贼多,但是在行动上对小?北还是挺照顾的。所以之前小?北虽然明知道他不适合自己,但面对他的跪舔还是会有些犹豫。
但现在不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多了子?骏,何净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现在小?北一看到陈路波这样的利己主义者就觉得恶心,连饭也有点吃不下去?。
陈路波还在对面没心没肺地说道:“这个人?以为自己是交大出来的就可以跟我抢?呵呵,也不看看他自己几斤几两,穷山沟里面出来的,以为自己念书好就了不起啊?哈哈。”
小?北看着他那副自鸣得意的嘴脸,越看越恶心,恨不得把手里的果汁泼在他脸上。
陈路波还是没发?现,继续自吹自擂道:“我爸已?经跟我们老大说过了,这个部门经理位置肯定是我的。这个傻逼不知道,还在那儿拼业绩,你说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小?北实在受不了,一拍桌子?狂吼道:“你说够了没有!”
她声音太大,引得周围人?都朝她这张桌子?的方向看。陈路波也懵了。
“小?北,”他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小?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冲着陈路波大吼大叫道:“陈路波,你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一会看不起这个一会看不起那个。你以为你自己很优秀吗?要不是你爸给?你撑着,你连社会上三?千块钱一个月的工作都不一定找得到!”
陈路波的脸一下子?绿了。
小?北气得胸脯直抖。她也知道这番话说出去?,自己和陈路波就算完了。
但是她不后悔。有些话晚说不如?早说,早点说让自己心死?也好。
她说完,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然后在众人?——包括陈路波惊恐的眼?神中飞奔而去?。
第182章 表白
小北奔出餐厅,用最快的时间打了一辆滴滴,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发呆。
她的心境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餐厅里和陈路波争吵的一幕中?恢复过来。小北当然不会后悔,她只?是?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情绪失控到这个程度。
与?此同时,她也忘不了刚才陈路波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就好?像她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那种?感觉。
实际上小北也觉得有些惊讶。从前的自?己虽然脾气比较火爆,但从来不会急躁成这个样子。她发现自己穿越了这一遭以后,连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这一刻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子骏。是?子骏让她的心变得更加柔软,更加爱憎分明。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很多事可以稀里糊涂的人了,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是?进步又?退步了。
小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了。
但她肯定也不适合古代。那她究竟适合怎样的时代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小北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她一时间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属于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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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北回?到出租屋,她精疲力?尽地往床上一躺,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发了一会呆后,她又?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穿越神器,放在手掌里不停地揣摩、翻看。
看着看着,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得到这件宝贝的经历。那真是?一次奇葩的经历,就好?像老天爷突然开一个大奖,然后她正好?抽到了一样。
而且在不知不觉间,她也用了这个神器三次了,一次是?回?来搬运行李书籍,一次是?回?来救简唐,还有就是?最近一次,她受不了古代人的侮辱心灰意冷回?来的。
这样说?起来,她离这个神器的使用频次上限只?有最后一次了。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再来回?穿越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变动了。
小北心里有点打鼓,为什么自?己还想着最后一次,难道自?己还想再穿回?去一次?
不行不行不行,自?己不能脑抽风…自?作孽不可活…
她一个劲地想把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想法一旦生出来以后就跟阴魂不散似的,一直死死缠绕着她。
其实小北也很清楚,之所以自?己还有想回?到古代的想法,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她还放不下?自?己的那群学生,尤其是?子骏。
这一年来,她辛辛苦苦地带这群学生,一把屎一把尿的,就像灌溉小树苗一样把他?们教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在他?们去京城赶考之前突然出了事,小北一气之下?回?了现代,也就是?这些人的后续情况她都?没办法知道了。
这点让她非常的不爽。就好?像她在写一部小说?,啃哧啃哧写到最后一页突然断电了。或者看一部精彩的网剧,看到最后一集之前突然宣布下?架了。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可怕了。
尤其是?子骏,这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在那个时代她最最在乎的人。现在两人招呼都?不打就分别了,小北总是?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有填满,有种?无比酸涩的感觉。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到了快半夜还没有睡着。
等过了一会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小北的梦里不知怎么的又?出现了子骏。
她梦到子骏这次去京城赶考,顺利过了省试,最终来到皇宫里到皇帝面前参加殿试。皇帝让他?做一首歌功颂德的诗,子骏却忽然脑子一抽,做了一首皇帝不好?的诗。
皇帝当场勃然大怒,要左右把子骏拖下?去斩首。一些凶神恶煞的小兵立刻冲上来,架着子骏的胳膊把他?往皇宫外面拉,把他?拖到一个囚车上游街示众。
小北也站在街边。等子骏囚车经过时,她忍不住对着囚车的方向大喊:“子骏!子骏!”
子骏听?到小北的呼唤,转过头?来看见她,也立刻挣扎着要站起来。一边站一边哭喊道:“先生!先生!先生救我!”
小北急得哇哇大哭,哭着哭着就被哭醒了。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脸上额头?上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小北深深喘一口气,从旁边拿一张餐巾纸在额头?上一通狂擦,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空。
在这一刻,四周寂静无声,天空星辰璀璨。
也许正是?这种?万籁无声的环境,让小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看清自?己的内心。
她确实放不下?子骏。
也许过了半年一年,她是?可以忘记他?。但是?起码此时此刻,她的每一寸思绪,每一缕心情起伏,都?和他?牢牢捆绑在一起。
霖铃抬起头?,对着窗户深深叹一口气。
算了,就当是?自?己上辈子欠他?的。
他?愿意见自?己也好?,不愿意见也好?,反正不和他?说?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
等她想通这一点,她反而觉得安心了,好?像一块一直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被人搬走了。
她从旁边拿来那只?穿越神器,借着月光对它再次打量了几眼。
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应该感谢这只?小小的仪器,还是?恨它。但说?到底…她还是?庆幸的吧。
如果没有它,自?己和子骏也不会遇见…
小北的嘴角微微一弯。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在神器的Start键上轻轻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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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霖铃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周围布置着琴艺书画,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霖铃总觉得这房间的布置有点眼熟。这是?哪里捏…
她正在思考,门帘一挑,一个身穿青色深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原来是?何净。
“何兄!”霖铃惊喜地叫了一声。
“端…方娘子,”何净的表情看上去比她还要惊喜:“你终于醒了。”
霖铃朝自?己身上看看。她还是?穿着之前游街时的那件衣服,不过明显清洗过,衣服的褶皱也没了。
她惊讶地看着何净。何净连忙说?:“之前你昏倒了,我就把你接过来。你的衣服都?是?三姐替你洗换的。”
“哦。”
霖铃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何净一直以来对她都?不错,但她也欺骗了他?。
“何兄,谢谢你救了我,”霖铃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一直在骗你。”
何净笑笑道:“方娘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霖铃的眼睛睁圆了。何净笑说?:“我也是?娶过娘子的人,如何能分不清男女?况且方娘子你说?你是?从滨州来的,我恰巧曾在滨州为官,对那里再是?熟悉不过,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霖铃觉得大为惭愧。她那时候为了蒙骗众人,把所有自?己古怪的行为都?归结为南北差异上,但没想到早就被见多识广的何净给?识破了。
霖铃垂头?丧气地问何净:“那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何净笑笑:“我也是?好?奇,想知道方娘子究竟想做什么。”
霖铃不好?意思地说?:“我开始是?想骗点薪资给?舅舅治病,但是?后来他?病好?了,我又?不舍得走了,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直做了下?来。”
何净没说?话。他?一直看着霖铃的眼睛,眼神里有种?呼之欲出的东西。
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霖铃:“方…”
霖铃赶紧说?:“你叫我霖铃好?了。”
何净温和地笑笑,对霖铃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霖铃说?:“我打算去京城找子骏他?们。”
何净的脸色一僵。霖铃看他?表情不对劲,也不知道咋回?事,只?能继续说?道:“这些孩子去考省试,我也不知道他?们考的怎么样,想去京城打听?打听?。”
何净听?了突然皱起眉头?道:“霖铃,你现在已经被桃源精舍除名了,祝山长已经不拿你当教习看了。”
霖铃木木地看着何净:“我知道,但是?…”
“所以你何必还要费这个心呢?这些学生前途如何本和你无关,你也尽了自?己的义务,完全已经对得起他?们了。更何况…”
何净的脸色一沉,阴阴说?道:“你在受难时,这些学生当中?有谁站出来为你说?话过?没有!他?们全部都?是?袖手旁观!你对他?们这么好?又?有何意义呢?”
霖铃不知道何净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她听?完何净这番话,也忍不住反驳道:“何兄,话不是?这么说?啊。他?们就是?小孩子,你指望他?们能做什么呢?对面又?是?高高在上的知县,如果我是?他?们,我可能也不敢替别人出头?,毁了自?己的前途。”
何净一个劲地摇头?:“霖铃,我承认我没有你高尚,但是?我实在懒得再为一些无谓的人和事费心,到头?来一无所得。霖铃,你为何不能为你自?己多着想一番呢?”
霖铃呆呆地看着何净,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霖铃单纯的眼神激起了何净的勇气,他?定定地看了霖铃片刻,突然上前半步按着她的肩膀说?道:“霖铃,我近日受到朋友邀请,打算南下?小住一段时间。你如果愿意,可否与?我一同前往,你我以后结伴云游四海,慢度余生,你…你意下?如何?”
霖铃脑子里嗡地一声:结伴云游四海?慢度余生?这什么意思?
何净是?在向自?己表…表白?还是?求婚?
她一下?子心口狂跳,连说?话都?结巴了:“何…何兄,你…”
何净的脸也红了。他?慌慌张张地把手从霖铃肩膀上拿下?来,低着头?道:“方娘子,对不住,对不住,我,我…”
霖铃心里沸成了一锅饺子,也语无伦次地说?道:“何兄,谢谢你的邀请,但是?我…我真的…对不住,我打算去京城看子骏他?们,我…”
何净听?到子骏的名字忽然脸色一暗,眼神里掩盖不住的失落之情,对霖铃说?道:“霖铃,你和马子骏…”
这下?轮到霖铃脸红了。何净一看她的样子就立刻猜到了真相。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失败透顶……
霖铃也是?心乱如麻,支支吾吾地说?道:“何,何兄,我…”
何净苦笑着摆摆手:“霖铃,别说?了,我明白。”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气氛很是?尴尬。
过了片刻,何净问霖铃:“你到汴京可有落脚之处?”
霖铃说?:“还没有,我准备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再慢慢找地方。”
何净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他?走到几案边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递给?霖铃。
“你到汴京以后,可以去土市子街找一个名叫丕园的地方,然后将我这封信交给?他?们的门房即可。”
霖铃呆呆地接过来“哦”了一声。
何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霖铃的脸:“霖铃,我这次南下?,少则半年,多则数年。你在京城若是?遇到什么危急,实在不行的话,你到这里来住在我家里也可,只?要和三姐说?一声。”
说?真的,霖铃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对何净行一礼,说?道:“多谢何兄。”
何净苦涩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第183章 结伴进京
霖铃拿着何净的“推荐信”,外加何净给她准备的一些包袱细软离开何园,一个人赶去码头搭船。
她本来临走?时还?想回鹅毛斋看一眼,毕竟有很多从现代带来的东西还?留在鹅毛斋。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穿过来这?么?多日子,她已经大致适应了古代的环境。再?说之前从现代带过来的东西也被?她七七八八消耗得差不多了,她也懒得再跑一趟拿走剩余的那一点。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想冒遇到孔寅和祝山长的风险。遇到祝山长还?好说,最多尴尬一下。遇到孔寅就是彻底的倒胃口,万一把自己气出毛病来不划算。
她啃哧啃哧赶到码头。一到那边,她一眼就看见韩玉,韩夕和?一个身穿青花布袍的中年?妇人正?在码头告别。
韩玉脸上垂着眼泪,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哥哥韩夕不断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弟弟。
韩玉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这?次我去汴京若是中了,便?接哥哥和?母亲去汴京住。”
这?是一句安慰性质的话,韩夕和?韩母也知道的。
宦海生涯哪有这?么?简单,就算考中了也不可?能有财力立刻就安顿下来,更别说接家人一起去住了。
韩母流着眼泪道:“二郎,你不用挂念我和?大郎,我们两个相?互照应,总还?能把日子过下去。你到汴京后一个人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饭休息,别与他人合气,凡事忍让着些,知道么?。”
韩玉一一答应。韩夕也嘱咐说:“这?次你去汴京,多和?子骏他们走?动走?动。大家一个书院出来的,彼此好相?互照应。”
韩玉全?都答应下来,一面答应一面又哭了。
他跪下来向韩夕和?母亲话别,韩夕把他扶起来,含着眼泪说道:“二哥儿,你只管放心去应考,娘这?里有我照看着。你若是在那边钱不够用了,千万写信回来告诉我。”
韩玉哭着点头。娘三个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一会话,然后挥手?道别。
霖铃见韩玉就要上船,赶紧走?过去叫他:“少昆!”
韩玉回头看见霖铃,惊喜地脱口而出:“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霖铃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既高兴还?有点小小的羞愧。她对韩玉说:“我打算去京城找子骏。”
韩玉惊喜道:“那太好了,先生就坐我的船去吧。”
霖铃也正?有此意。从明州到汴京有一大段路程,如果有个认识的人一起上路也好相?互照应。
两人一起走?到船上捡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船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些客人,大部分是去汴京行商的买卖人,但也有一两个也是去京城赶考的士子。
韩玉霖铃很快与他们混熟了,几个人一路上聊天说话,时间便?不知不觉地溜走?。
不久后船到了应天府,船夫放乘客们上岸采办一些干粮。霖铃也随韩玉一起去岸上。
应天府离开封的距离已经不远,风土景物也和?江南的情形略有不同。
这?里的人普遍身材较为高大,嗓门也大,市集上各种吆喝声震耳欲聋,而且带着北方的口音,霖铃听起来倒是有几分亲切。
他们在市集上买了些干粮之类的物品,拿到船上分着吃。不一会船解缆开行,霖铃边吃边问韩玉:“少昆,你到京城后去哪里落脚?”
韩玉说:“我与佟云商量过了。他们一家在大相?国寺附近的一个土地庙里落脚,我准备去找他们,胡乱找间僧房住。先生你呢?”
霖铃道:“何先生给了我一封书信,让我去他一个相?识家里住。我先去问问,如若不行再?找地方。”
韩玉点头,又道:“我还?以为先生会和?子骏一起住。”
霖铃听到子骏的名字,心里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忍不住问他:“子骏现在如何了?”
韩玉道:“我最近也没见过他。听说他已经定了亲,现在暂住在他京城岳父大人的家里等候备考。”
霖铃听到这?一句,脑子里“轰”的一声,愣愣地看着韩玉说不出话。
韩玉见她表情不对,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霖铃曾经在公堂上亲口承认对子骏有爱慕之情,现在听说子骏定了亲,她自然不会高兴。
韩玉连忙说:“先生,我也是听说,不一定是真的。”
霖铃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是真有假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子骏不娶石娇,将来他也会娶别的高门贵女,反正?自己和?他肯定是没戏的。
只怪自己当初没能控制好自己,一不留神说了真话。这?样一来,子骏以后恐怕也不想见自己了。
唉。
霖铃看着舱外倏忽而过的青山碧水,心中只有伤感。
**
接下来几天,霖铃很少出船舱,一直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她一直留心观察韩玉。相?比从前,韩玉现在人也变得沉稳许多,经常捧着书籍在船舱里看书,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霖铃心里感叹,韩玉相?比从前确实成熟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经常口出狂言的少年?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船家忽然到舱中对众人说:“前面船路过不去了,各位请这?里下船,步行去卧牛城吧。”
卧牛城就是汴京的别称。大家听了纷纷掀起船帘往前面看。
原来汴京有几条水路,通往东南一带的是主河汴河。这?条水路在北宋的漕运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东南一带的粮食,物产等都靠这?条河运过来。
这?个季节又正?好是江淮粟米北上的季节。河面上乌泱泱的全?部是运粮的船,挤得河面水泄不通。
前面检查放行的速度又慢,官差只好命令后面的客船先把人放下来,以减少河面交通拥堵的情况。
霖铃也没有办法?,只好随韩玉等人下船,沿着人流往汴京的方向走?。
好在这?一船人十有八九都是去汴京的,霖铃他们也不用找人问路,只要随大流往前走?就行了。
走?了大约半天,霖铃就看见前面有一座灰白色城楼,城楼下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座城楼就是汴京外城墙最南面的一道城门——南薰门。在那个年?代,汴京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就像是北京在现代人心中的地位一般,是一种朝圣之地的感觉,而这?段巍峨的城墙则如巨龙一般守护着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默默地衬托着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霖铃这?样的现代人看来,这?段城墙虽然谈不上多么?多么?宏伟,但也是相?当气派了。
它大约有四丈高,基座有五丈左右的厚度。外面是白色的粉刷,城门被?漆成朱红金钉,还?设置有更楼保卫屈曲的城门。
南薰门门口有几个番子负责盘查进去的老?百姓。霖铃正?在队伍里排队,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一个中年?男子连人带包袱被?人踢到地上,哭求那两个吏员高抬贵手?。
霖铃和?韩玉两个伸长脖子往他的方向看,又留心听周围人的议论。原来这?人的包袱里夹带了一些没有交税的货物,被?几个公人查出来,要把他赶回去。
这?个人纠缠了好一会,终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收拾行李滚蛋了。
霖铃咽一口口水。原来京城的城管这?么?严格,自己会不会被?他们刁难?
轮到韩玉和?霖铃的时候,一个吏员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韩玉,问他:“带东西了吗?”
韩玉忙说:“只带了些个人物事,绝无用于商贩的。”
那人点点他的包袱:“打开看看。”
韩玉只好打开包袱给他检查。那吏员朝包袱里面瞅了几眼,只见里面都是书。他抬起头问韩玉:“你是来应试的?”
韩玉道:“是。”
那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道:“那你何不早说,进去吧。”
韩玉赶紧闷头往里走?。霖铃赶紧跟上,谁知刚走?几步,那小吏忽然指着她说道:“你去哪里?”
霖铃赶紧陪笑道:“我去丕园。”
那小吏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一个人吗?”
霖铃支支吾吾地正?在想答案,韩玉突然在旁边说道:“她与我是一起的,她是我姐姐。”
霖铃:…
那小吏立刻放松下来,笑着道:“原来你们是一家人,那你们进去吧。”
霖铃赶紧跟着韩玉走?进城门。韩玉悄悄对霖铃说道:“听说汴京管理得紧,若是妇人单独行走?容易被?盘查,怕是从外地逃来的使女丫鬟。”
霖铃也有点后怕,说:“还?好你反应快。”
南薰门一进去就是一条宽阔的御街。这?条街从南向北通向汴京的“心脏”——大内,是北宋京城的门面。
霖铃见这?条街非常宽,和?后市的北京前门大街差不多,街的两边有两条御廊。街的中心有两道砖石砌的水沟,沟里种了很多荷花,不过这?个季节没有花朵,只有田田荷叶。水沟旁边也种了不少桃李梨杏之类的杂花,看上去红红白白,非常的赏心悦目。
虽然御街的最中心不让车马行走?,但是路边上还?是可?以通行的。霖铃走?在一侧御廊边上,只见路上人潮涌动,宝马香车,锦衣华服,罗带飘香。
街道两旁也是各种店铺林立。酒肆茶坊中丝竹之声不断,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霖铃第一次来到京城,激动得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就好像是第一次进城的闰土一样。
韩玉倒是冷静一些,对霖铃说:“我娘与我说过,我爹之前来京城赶考时,走?的也是南薰门。这?条街一直往前便?是朱雀门,再?往前是州桥,然后就是官家的寝宫了。”
霖铃心里有些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汴京,而是北京天安门。
两人走?走?聊聊,很快到了朱雀门城门口。朱雀门和?龙津桥连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大内越来越近的关系,这?里的街市也越来越热闹,四周全?是熙熙攘攘的店铺和?人流。
因为霖铃要去的土市子街和?韩玉要去的大相?国寺是两个方向。两个人不得不在此地告别。
韩玉对霖铃说道:“先生,我给你写个地址,你之后安顿好可?以来找我。”
他一口一个先生,倒让霖铃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霖铃确实需要他,就说:“那是一定的,我过几天就去找你和?田生。”
韩玉把地址抄好塞到霖铃的手?里,然后行礼而别。
霖铃把韩玉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塞进袖管,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何净给的地址方向走?去。
第184章 知己故交
汴京有两大闹市区,一个是州桥以?南南御街中段,另一个就?是土市子。其中土市子街位于潘楼往东第二个十字街,这里?有东京买卖竹竿的集市,所以?又叫竹竿市。
再加上附近潘楼街本身就是一个大型商贸市场,各行?各业都在这里?经营,所以?土市子街附近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不过霖铃去的丕园倒是闹中取静,位置选在土市子街最靠里的一处地段,没有街口这么喧嚣。
丕园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看上去灰扑扑的,大门?上也没有匾额。
霖铃心?里?有点打鼓,心?说?这家人不会已经搬走了吧?不然怎么连个门?庭也不打扮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在大门?门?环上扣了几下。不多时,一个中年仆人开了门?,上下打量霖铃道:“你找谁?”
霖铃赶紧把何净的书信递给?他道:“我是明州何润泉的朋友,他有一封书信托我带给?贵宅的主人,劳烦您帮忙传递一下。”
对方接过信喵了一眼,又上下打量霖铃几眼,然后说?道:“你等一会。”说?着又关门?进去了。
霖铃觉得有点不妙,感觉这家人家有点靠不住。如果?在丕园不能住,那她只好去大相国寺找韩玉他们。
唉,早知干脆直接随韩玉一起去大相国寺就?好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门?里?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和说?话声。
紧接着大门?又“吱呀呀”地打开,从里?面鱼贯而出几十口人,男男女?女?都有,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头发有些灰白。
那妇人一看见霖铃,就?快步走过来下拜道:“姑娘光临敝舍,妾身疏懒成性,未能及时迎接,请姑娘恕罪!”
说?着,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也风割麦浪一般呼啦啦下拜,一个宅子门?口跪满了人。
霖铃吓得差点要昏过去,赶紧扶起老妇人说?道:“夫人太客气了,小?女?子来京城送个信而已,夫人为何要行?这样的大礼,折煞我了。”
那妇人笑?道:“娘子是恩公亲自写信托付的朋友,妾身安敢不尽心?!”
霖铃一头雾水:恩公?谁是恩公?她是在说?何净吗?
对方见她疑惑,笑?着说?道:“我已命厨房备下一桌酒席,娘子先随我进来。”
说?着,她挽起霖铃的手,笑?呵呵地引霖铃进入丕园。后面那些小?辈都规规矩矩地跟着,各个举止都很恭敬。
那妇人引霖铃穿过几条庑廊,走到主屋前面。在走路的过程中,霖铃朝四周打量了几眼。
只见这个园子的面积并不小?,但是布置比较简朴,除了树木就?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但是一花一木也算是停停当当,看起来非常整洁。
霖铃随着那妇人进入主屋。她先让霖铃上坐,叫下人给?她上茶。霖铃再三谦让,但是拗不过那妇人的盛情邀请,只好胆战心?惊地坐下了。
她一坐下就?发现更加不安,因?为一屋子的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全?都站着,只有她一个人坐着。
她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又站起来,对着那妇人行?礼道:“夫人,请夫人告知姓名以?供在下日后报答,否则小?女?子实在难当夫人如此盛情。”
那妇人又和她客气一通,最后两人终于各自坐了一个座位。
等仆人上茶后,妇人说?道:“妾身姓窦,先夫姓戚名忠。先夫生前曾与恩公何先生有旧。先夫被冤,何先生力排众议为先夫伸冤,最后竟连累他自己辞官不做,回归故里?。妾身每想到此处,总是痛愧万分,恨不能当面拜谢恩公。可?惜恩公辞官后音讯皆无,我多次派人打探,也不知恩公流落何处。此次要不是姑娘来,妾身恐怕这辈子都不知恩公的下落。故而姑娘也是戚府的恩人呢。”
霖铃大吃一惊。
原来丕园就?是被冤杀的戚忠的家,何净给?自己介绍的就?是戚忠的遗孀和家人!
她立刻跳起来对窦氏行?礼道:“原来夫人是戚将军的宝眷。何兄已经把戚将军的事迹告诉了我。戚将军一身忠烈,小?女?子十分敬佩,如何敢受夫人的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窦氏眼中流下两行?眼泪,对霖铃说?道:“妾身与孩儿们能够无恙,先夫能够平反,全?都仰仗恩公的仗义。妾身有生之年,如果?不能让儿女?当面拜谢恩公,妾身便?是进了棺材也不能瞑目。这次侥幸得到恩公的音讯,实在是老天?垂怜,三生有幸!姑娘,妾身问?一句,恩公他现在何处,人还好么?”
霖铃连忙说?:“何兄现在明州一家书院教书。他身体很好,请夫人放心?。”
“这样就?好,”窦夫人面露喜悦之情,泪水和笑?容交织在一起,让霖铃看着分外动容。
窦夫人又转身对几个儿女?说?道:“你们上来和方姑娘见个礼。”
几个戚家的小?辈立刻走上来和霖铃的见礼。因?为何净在心?中说?霖铃是他挚友,再三拜托,所以?戚家几个小?辈对霖铃都分外客气,行?的也是见长辈的礼,只有其中一个小?姑娘的表情有些冷淡。
霖铃和他们几个一一打了招呼。戚忠一共有三子两女?,三个儿子分别是戚山,戚姜和戚席,两个女?儿是戚玉和戚月。
等大家都熟悉了,窦氏命人带霖铃到客房休息。因?为何净的面子,她给?霖铃安排的是整个丕园最宽敞最舒适的客房,还把自己房中的很多梯己物件拿给?霖铃,生怕霖铃住得不舒服。
霖铃在堪比现代豪华套间的客房里?待了一会,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情十分愉快。
她没想到窦氏竟然对自己这么客气。不过这一切都是看在何净的面子上,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唉,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何净。
她想到之前何净邀请自己云游四海,心?头涌上一层淡淡的触动。
但这种?触动并不像她想到子骏时那样澎湃激昂,只是一种?淡淡的温暖,就?像风吹过湖面时泛起的细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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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窦氏派仆人到霖铃房中,邀请她去牡丹堂赴宴。
窦氏喜欢花,家里?的厅堂都是用花来命名的,什么牡丹堂,芍药斋,荷香阁之类的。霖铃住的房间也叫桃花斋。
霖铃赶到吃饭的地点时,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桌子上也满满铺着酒菜。大家相互谦让一番,然后一起坐下开动。
窦夫人亲自替霖铃把盏,又让丫鬟给?她布菜,把霖铃弄得非常不好意思。
她猜测窦氏肯定把自己当成了何净的重要客人,所以?拼命讨好自己。其实何净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当着窦夫人的面说?,只是不断和窦氏道谢聊天?,争取把场子搞得热一点。
她另一边坐的是戚山。这孩子今年十六岁,长得虎背熊腰的,话也会说?。他也时不时和霖铃搭几句,问?的也大多是关于何净的问?题。
说?着说?着又说?到何净当初为戚忠辩白的事情。窦氏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动情说?道:“先夫在世时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对我说?,原以?为文人都是纸上谈兵,耍嘴皮子的人,谁知道这世上竟也有像恩公这般狭义心?肠的文人。”
霖铃也连连叹息。她见窦夫人身上衣服比较朴素,没那些个绫罗绸缎之类的装饰,忍不住问?窦氏:“戚将军走后,夫人的生活用度可?还能保障?”
窦氏说?道:“有赖官家恩典,先夫虽然伏罪,但好在官家没有治罪我等,反而一应补恤照样发放。近年来朝廷又为先夫平反,还让大郎荫补先夫的官位,可?见官家圣明。”
霖铃一愣,转头问?戚山道:“最近朝廷给?你荫补名额了么?”
戚山连忙说?:“给?了,不仅给?了,官家还亲自在集英殿接见了我,与我说?了好些话。他说?之前家父为国捐躯受了委屈,让我好好侍奉母亲,为国家效力。”
一旁窦氏点头道:“官家如此恩典,可?见他对先夫亦有追思之情。”说?着说?着,她又掩面痛哭起来。
这下满桌子的人都纷纷哭泣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就?像追悼会现场一样,一屋子都是哭声,只剩下一个尴尬得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的霖铃。
而且说?实话,她心?里?也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皇帝老头子把戚忠杀了,戚忠一家人还对朝廷感恩戴德的?换了她早就?揭竿起义了。
难道宋朝人都有受虐倾向?
第185章 豆豆姑娘
窦夫人哭到一半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收住眼泪说道:“好了都别哭了,如今先夫沉冤得雪,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大家这才纷纷止住眼泪。
窦夫人笑说:“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亲自拜见恩公,将先夫平反的?事告诉他。方?姑娘,你可将恩公的住址告知于我,好让我?亲自去明州见他?”
“这个嘛…”霖铃有点犹豫。
她犹豫的?原因不是想瞒着窦夫人,而是以何净的?性格,可能并不想被人打扰。
更何况何净马上要南下度假去了,戚家的?人过去可能会扑个空。
窦氏见她犹豫,便知趣地闭口不说了。不是她放弃,而是知道时候未到,没必要逼得这么紧。
大家吃着酒菜聊着天。窦氏今天非常高?兴,不断让几?个儿女给霖铃敬酒。其他几?个人都照办了,但是轮到戚月时,她却表情淡淡地坐在原处,动也?不动一下。
窦氏一愣,赶紧催促道:“月儿,快给方?娘子?敬酒。”
戚月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冷冷说道:“母亲,女儿今天身上不好,不能饮酒。”
窦氏和霖铃都愣住了。霖铃刚才就发?现?这个小姑娘不像她几?个兄弟姐妹,对自己非常冷淡。
她前面还不在意,以为?是人小姑娘年纪小怕生?,但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是怕生?,看样子?是对自己有意见。
这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哪里得罪她了?
她忍不住朝戚月多看了几?眼。只?见戚月身穿一件月白色褙子?,下身一件藕荷色湘裙,眉间点着一粒淡淡的?梅花钿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只?是这百合花冒着一股淡淡的?冷气?,就好像是开?在冰箱而不是花园里的?。
窦氏见女儿这种态度有点挂不住面子?,忍不住责备道:“月儿你怎的?如此不懂事?何恩公家的?贵客前来给我?们报信,何恩公又再三拜托我?们照料好她,可见他对方?姑娘的?重视。你如此使性子?是个什么道理?”
她这番话说完,戚月突然站起来对窦氏行个礼道:“母亲,女儿身子?不适,暂时不能相陪了。明日再来向母亲与?贵客请罪,失陪。”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一桌子?人当场就石化了。
窦氏也?尴尬到不行,连忙对霖铃赔罪道:“妾身平日对女儿疏于管教,以至于她娇纵成性,方?姑娘切莫放在心?上。妾身一会便去她房间与?她说道说道,让她来与?方?姑娘赔罪。”
霖铃也?有点莫名其妙,但她还不至于小气?到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当即笑着说:“没事没事,窦夫人不用放心?上,也?不要去说她,我?没关系。”
窦氏笑着叹口气?,继续让仆人给霖铃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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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霖铃就去大相国寺附近找韩玉他们。韩玉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在大相国寺后巷穿进去再拐几?个弯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算是大相国寺的?一个三产地盘。
在那边霖铃见到了佟老伯一家,朱勉,韩玉和孔寅斋中考中的?那个学生?。一大群人挤在三个面积很小的?僧房中,虽然艰苦倒也?其乐融融。
因为?霖铃穿的?是女装,秀秀一看见就激动得扑上来,搂着霖铃笑道:“你把俺也?给骗了。”
几?个男的?第一次看见霖铃的?真面目,惊喜之余也?是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朱勉,一直张大嘴巴瞅着霖铃看,被秀秀笑骂了几?句。
霖铃问韩玉他们:“你们见到子?骏和明远了吗?”
韩玉摇摇头:“子?骏和明远一直被藏在府里,我?们哪敢去找他们?”
霖铃心?下黯然。是的?,这两个男孩子?现?在都被当成“潜力股”保护着,那几?个大官哪肯把他们放出来?换了是自己也?得把他两锁着,免得好白菜被人给拱了。
韩玉看霖铃伤神,便说道:“不过过段日子?便要省试了。到时候考场上见到子?骏和明远,我?再把先生?来京城的?事告诉他们。”
霖铃一听立刻说道:“不要!”
韩玉愣了一下。霖铃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知道让她现?在见子?骏,她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确切地说她既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也?许这就叫近郎情更怯,不敢见来人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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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韩玉他们碰过头后,霖铃又一次回到丕园。一进园子?她就听见一阵溪水般的?乐音,非常沁人心?脾。
霖铃忍不住循着乐曲声源的?方?向走去。穿过一条庑廊,又拐过几?个弯后,霖铃看见前方?有一只?精巧的?八角亭,亭子?里放着一只?小杌子?,上面坐着一个正在弹琴的?白衣少女,正是戚月。
她今天穿着一身雪白的?纱衣,衣袖上绣着几?朵梅花,越发?衬托得她就像天上的?小仙女一样。但她指尖流淌的?乐曲却激昂慷慨,颇有一股铿锵豪迈之气?,和她弱不禁风的?外表一比衬,更加让霖铃惊叹。
霖铃就站在她对面听她弹琴。戚月沉浸在乐曲中,一直没有抬头。霖铃便一直站着。
等一曲奏完,戚月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
她一看见霖铃站在面前,不由愣了一下。
霖铃笑着拍手道:“月儿姑娘这首曲子?弹得端的?是好,不知是什么曲子??”
戚月冷冷地说:“我?以为?姐姐见多识广,原来竟连这么有名的?曲子?都不知道。”
霖铃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戚月见霖铃脸色不好,这才说道:“这首曲子?叫《将军令》,奏的?是飞将军李广的?故事。”
霖铃心?里一动。飞将军李广?
爱背李广诗词的?小姑娘…
难道她是…
“豆豆!”
戚月听霖铃喊出自己名字,不由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霖铃得意地说:“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小时候喜欢乱跑,有一次还跑到酒楼上遇到何润泉,我?说的?对不对?”
戚月的?脸一下子?红了。过了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对霖铃道:“是不是何大哥告诉你的??”
霖铃笑嘻嘻地说:“你猜。”
戚月又喜又羞。喜的?是何净竟然还记得自己。羞的?是他竟然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霖铃,可见他和霖铃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她忸怩的?神情落在霖铃眼睛里,霖铃一下子?咂摸出味儿来了。
看来这小姑娘对何净的?心?思不太简单啊。要不然为?什么一提到何净脸就红成这样。还有之前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难道是因为?…
霖铃眼珠一转,对戚月道:“月儿姑娘,我?在房中正闲的?无聊,你可愿意到我?房中来,咱们好好聊聊?”
戚月正想向霖铃打探何净的?情况,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霖铃这么一说,她立刻道:“小妹求之不得。”
霖铃笑着勾起戚月的?手臂,把她带到自己房中。戚月急不可耐地说道:“何大哥现?在如何了?”
霖铃笑着道:“你这么在意何大哥,何不直接去明州找他去?”
戚月的?脸又红了,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霖铃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再打趣她了,她把自己如何改换男装混进书院教书,如何与?何净相识的?事情对戚月说了一遍。
戚月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竟有女子?可以有这样的?活法?。
她平日在家里总是被要求读一些?女训女诫,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虽然在她心?中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小小的?叛逆,觉得女子?也?可以做出一些?更勇敢的?举动,但是因为?身边都是一些?循规蹈矩,相夫教子?的?人,她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是今天霖铃的?出现?就像给她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原来女子?也?可以活得这么自我?,可以教书,可以改变装束,可以从外地一个人跑来京城,这是从前的?她想要追求却又不敢追求的?。
霖铃看着她那副呆呆的?样子?也?乐了,忍不住说道:“月儿姑娘,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你的?何大哥?”
戚月又脸红了。霖铃叹口气?说:“其实我?也?理解你,因为?我?也?有喜欢的?男孩子?。”
戚月再一次震惊了,忍不住说道:“是谁?”
霖铃这些?日子?来天天思念子?骏,憋在心?里都要憋坏了。现?在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又和她一样承受着相思之苦。她本能地就想和对方?亲近。
霖铃把自己对子?骏的?心?思对戚月说了一遍。戚月听得都痴了,一瞬间她觉得霖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只?是自己比不上对方?的?勇敢而已。
戚月忍不住问霖铃:“所以姐姐到京城来,就是为?了追寻那位马郎君?”
霖铃摇摇头道:“我?不会追随他的?。”
戚月脱口而出:“为?何呢?”
“因为?他已经定亲了。”
戚月眼睛又睁大了。霖铃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来汴京做什么,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他。”
她顿了顿,又对戚月道:“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对你的?何大哥并无非分之想。”
戚月脸又红了。她站起来,对霖铃肃容行礼道:“月儿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请姐姐原谅我?。”
霖铃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何大哥确实是个好人,就是年纪配你稍大了些?。”
戚月红着脸说:“姐姐不要胡说。”
霖铃看着戚月害羞的?样子?,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也?喜欢逗弄子?骏,甚至把对方?也?搞得像豆豆一样满脸通红。
那段岁月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已经远在天边了。
唉。
第186章 笼中鸟
汴京的冬日来的比江南早,气温也更寒冷。汴河早早就结了冰,朝廷雇的民伕们不得不起早贪黑地凿冰以保证船运的通畅。
街上叫卖的菜也比秋夏少了很多,但?多少还有些韭黄,生?菜,胡桃之类的菜蔬,家家户户都轮着番儿做。
但?是?这?一切对子骏来说?都没有太多的感知。因为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待在石棠的府中,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写字。
石棠每日公务繁忙,倒没有太多时间和子骏纠缠,但?是?他派了一个姓乌的管家照看子骏的起居,就类似于以前常安的工作。
这?个乌管家有个特征,做人做事特别特别认真。因为石棠吩咐一句让他细心“照看”子骏,他几乎每天寸步不离地跟在子骏旁边。除了上厕所和睡觉,子骏几乎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刚开始子骏也受不了,跟姓乌的几次三番说?,让他不要跟着自己。但?是?乌管家非常狡猾,嘴巴上嗯嗯,行动上依然不改,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子骏。
到?最后?子骏干脆也放弃了,日日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也不出去。
这?样日复一日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乌管家突然进屋来对子骏说?道:“你家中有个家仆来看你,正等在外面的花厅里?。”
子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乌管家又道:“他说?他叫什么?常安。”
子骏“蹭”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外面。
他看见常安背着一个小布包。一看见自己就鸟儿一般扑过来,连礼也不行了,只搂着叫道:“二?郎!二?郎!”
乌管家在旁边看得直撇嘴。子骏高?兴得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但?又气常安这?么?久才来,忍不住跺脚道:“你现在娶了媳妇儿,把我也抛在脑后?了!”
常安立刻说?道:“天可怜见,我从没把你抛在脑后?,这?些天我日日求家主让我来京城找你。他之前不同意?,这?些天天凉了才叫我过来。”
子骏问他:“爹娘可还好?”
“都好。”
子骏点点头。这?时他看见乌管家正斜着眼观察自己和常安,就对常安道:“你跟我进来说?吧。”
常安便随子骏走进房间。常安问他:“你可曾找过大郎主?”
子骏脸色微微一冷,说?道:“我日日被人看着,如何走得出去?”
常安道:“大郎主也没着人找你?”
子骏没好气地哼道:“没有。”
常安知道他这?个郎主性格怪异,莫名其妙就是?看自己大哥不顺眼。
刚想接话,子骏又气哼哼地说?:“反正我就是?无足轻重之人,你们谁都不挂念我。”
常安笑着说?:“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天天挂念着你,连我媳妇儿都没让我这?样。”
子骏都被他逗笑了,在常安额头上敲了一下:“你个油碟猢狲,尽会说?好话!”
常安笑着揉揉脑袋,问子骏道:“我听说?韩玉佟云他们都住在大相?国寺附近。赶明儿我们去找他们聚聚。”
子骏心里?其实早就想去,但?是?身不由己,只能恨恨地叹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去,可惜被这?姓乌的看管着,跟防贼一样防着我,恁地可恶!”
他发泄完又问常安:“你这?次准备待多久?”
常安回道:“待到?你考完试为止。”
子骏心情这?才转好。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样,现在终于?来了个“娘家人”,凡事也不用靠他一个人去应付了。
常安又把子骏爹娘给他带的书信和特产一类的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来交给他,几乎都是?子骏爱吃的食物。
子骏看到?这?些东西眼圈儿也红了。这?些日子他一直麻痹自己,但?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家人。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家人才是?无条件对自己好的。
还有先生?——
一想到?霖铃,子骏的心里?一酸,眼泪又要泛上来,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
过了几天,常安溜出去找韩玉等人。本来乌管家连他也想看住,但?常安可不是?子骏,哪会那么?容易被拿捏?三下两下就从石府钻了出去。
他来到?韩玉等人下榻的大相?国寺时,霖铃正巧也在。霖铃一看见常安,脑子里?轰的一声,心跳也疯狂加速。
因为联系上常安就代表着能联系上子骏。霖铃确实是?做梦也想见到?子骏,但?真正到?了能相?见的那一刻,她?反而害怕了。
她?害怕子骏怪自己,害怕子骏不认她?这?个老师,又害怕子骏只把自己当老师…总之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想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常安见到?霖铃也是?一愣。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穿女装的霖铃,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漂亮。
另外,他跟子骏这?么?多年,也知道子骏对霖铃的感情这?次不太一般。不说?别的,他总是?盯着霖铃给他画的那幅肖像发呆,一呆就呆几个时辰。
他这?样的状态,如果说?不是?对霖铃动了真情,又会是?怎样?
但?是?从常安的角度看,如今郎主已经和石娇订了亲,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他私下并不希望子骏的前途受到?什么?干扰。
旁边朱勉倒是?没心没肺,抓着常安问道:“子骏怎么?没来?”
常安道:“他现在在石府,行动不如以前自由。”
韩玉疑惑道:“什么?叫行动不如以前自由?他们是?绑着他不让他动?”
常安叹了口气,把子骏这?些日子在石府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朱勉吐着舌头道:“原来做有钱人家的贵婿这?么?难,幸好我爹娘没把我送到?什么?相?公家做女婿。”
秀秀在旁边啐了一口说?道:“呸,你照照镜子,哪个相?公会看上你。”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
韩玉对常安说?道:“过几日我们准备在樊楼聚餐,想请子骏去,你回去与他说?道说?道,想个办法溜出来。”
常安点点头说?:“我知道。他也常跟我说?,想与你们见面,只是?不得法子。”
朱勉说?:“实在不行,你便拿根棍子,趁人不注意?把那个姓乌的打?晕了再出来。”
大家都有点哭笑不得。常安道:“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常安和众人混了一阵,正准备回子骏那儿,霖铃忽然叫住他,对他说?道:“常安,你先不要告诉子骏我也在汴京。”
常安一愣。霖铃心里?乱得很,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可能过几日就离开了。”
朱勉不懂得看眼色,抢着问道:“先生?你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呢?”
韩玉实在看不下去,在朱勉鞋子上踩了一脚。
其实霖铃的心比谁都乱。她?害怕子骏知道自己在京城后?吵着要见自己,又害怕他知道后?也不来见自己。这?两种情绪在她?心里?打?架,快要把她?逼疯了。
常安也想不到?这?么?多,直接说?道:“好,我先不告诉他。”
霖铃的心又是?一阵惆怅,但?却无处诉说?。
常安回去后?把朱勉等人要在樊楼聚餐的事情告诉子骏。子骏也极其想去,但?又怕邬管家不许,一时间手足无措。
常安道:“你就趁下次石相?公来时求他。只要石相?公答应,那鸟管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因为子骏私下给乌管家起了个绰号,叫他鸟管家,常安就跟着一起叫。
子骏想了想说?:“有理。”
顺便拍拍常安的肩膀,表示鼓励。
**
第二?天,石棠果然来府中,邀子骏和他一起吃饭。他从小几乎看着子骏长大,对子骏也很喜爱,对他说?话都是?笑眯眯的。
子骏陪石棠吃了一会饭,见时机成熟了,便说?道:“石相?公,小生?有一件事想求石相?公。”
石棠一愣,说?道:“你说?吧。”
子骏道:“我有几个明州的同学?,过几日想在樊楼聚餐,小生?也想去。”
石棠当即说?:“这?有什么?不行,你去就是?了。”
子骏心里?高?兴,对石棠行礼道:“多谢石相?公。”
石棠笑着咪了一口酒,对子骏说?道:“让乌管家陪你一起去吧。你若是?喝醉了,便叫他送你回来。”
子骏:….
他还想开口挣扎一下,见常安在旁边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便也不说?话了。
**
另外一边,霖铃也回到?了丕园。她?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满脑子都是?子骏要去樊楼聚餐的事。
自己该不该跟过去?该去?不ji该去?该去?不该去?
她?纠结了一路,纠结得脑子都要爆炸了。
等她?走进丕园,迎面看见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上堆着一堆物品。戚山和戚姜正站在马车边,聆听窦氏的教诲。
“你们到?明州见到?何先生?,定要以父礼待之,绝不可以怠慢无礼,知道么??”
“是?,”两人恭敬应道。
霖铃心中小小吃了一惊。之前窦氏一直缠着她?把何净的地址告诉她?,她?一个心软就告诉了对方?。没想到?窦氏真的记在心上,很快就派两个儿子去明州拜会何净。
窦氏看见霖铃,笑着道:“方?姑娘可有需要小儿带去给何恩公的物品?”
霖铃笑着道:“物品倒是?没有,就替我带句话给他,说?我在京城挺好的。”
“好,”窦氏笑着应允了。
两人正在说?话时,霖铃忽然看见戚月从不远处走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襦裙加上浅褐色狐皮褙子,越发显得清雅迷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戚月走到?母亲面前,轻轻跪在地上说?道:“女儿有一事相?求母亲成全。”
窦氏愣了一下,说?道:”豆豆,你做什么??”
戚月轻咬贝齿说?道:“女儿想随大哥二?哥同去明州看望何大哥。”
窦氏更加吃惊了:“你…你找何恩公做什么?!”
戚月犹豫片刻,咬着嘴唇说?道:“女儿想…想要侍奉何大哥终生?,请母亲成全!”
说?完她?伏在地上不肯起身,裙摆在地上散成了一朵白色的莲花。
这?下不仅窦氏吃惊,连霖铃也是?大吃一惊。听戚月这?意?思,她?是?想要跑去明州找何净…求婚?
我滴个妈呀。
窦氏显然也被女儿的脑回路给惊到?了。在北宋那个年代,男女之间其实没有那么?多礼教隔阂,女子稍稍主动追爱的例子也是?有的。
但?是?像戚月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千山万水地追过去要给何净当妻子,那是?闻所未闻。更何况戚家与何净多年未见,对何净现在的情况也不晓得,戚月就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把窦氏吓得魂都要飞了。
她?把戚月从地上拉起来数落道:“这?如何能行!世上哪有女子跑去向男子求亲的,这?岂不是?坏了体统!”
戚月这?时也急了,对窦氏道:“我如果不去明州找何大哥,他又如何会知道我的心意?!况且为何这?世上女子便一定要等待男子来求亲,为何女子便不能挑选自己喜爱的郎君!娘,这?次我去明州向何大哥说?明心意?,如果他不肯接受,那我便死了这?条心!但?若是?因为我不去而错过了他,我这?辈子也难以甘心!”
说?着,她?又向窦氏叩头,流着眼泪哀求。
窦氏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霖铃见戚月一直在流泪,心里?也有些感动。说?实话,她?觉得戚月有点恋爱脑,这?样其实很危险。但?话又说?回来,人在年轻时如果不冲动一把,那何尝又不是?一种遗憾?
霖铃见戚月和窦氏一直僵着,只好对窦氏劝道:“窦夫人,既然豆豆对何兄一片痴情,不如就让她?随大郎二?郎一起去明州吧,好歹让他们两个见见面。”
窦夫人一直叹气。自己这?个女儿太年轻,对许多事情的认识太理想化。
何净虽然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但?他未必能做一个好丈夫。这?个道理豆豆现在肯定不懂,但?以后?再懂可能就迟了。
但?女儿已经铁了心,她?这?个做娘的除了心里?担忧,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许久,她?终于?含着眼泪把戚月从地上扶起,对着她?看了又看,又抚着她?脸庞道:“也罢,何先生?是?我们的大恩人,他舍官弃家保全你爹,你若是?想以身报答,娘也…”
她?说?到?这?里?,眼泪滚滚而下:“只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这?次与你兄长去明州,若是?见到?何先生?,你也确实心悦他,不妨让你两位兄长向何先生?提出亲事,探探他的口气,切不可鲁莽行事,反而坏了戚何两家的情谊。”
戚月大喜过望,但?又觉得悲凉,只含着眼泪道:“女儿晓得,多谢母亲。”
窦氏又向戚月的两个哥哥一通嘱咐,叫他们照顾好妹妹。
霖铃见戚月得偿所愿,笑着对戚月道:“这?次总算遂了你的愿了。”
戚月笑道:“本来妹妹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全是?因为看到?姐姐的勇敢,妹妹才敢做出这?般决定。”
霖铃:…
自己成了反面教材了…
她?见戚月一腔孤勇,突然想逗逗她?,便说?道:“你这?么?想嫁给何兄,万一何兄已经成婚了,你该怎么?办?”
戚月脸色一变,继而又说?道:“若果真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如果她?夫人容得下我,我便与她?一同服侍何大哥。若是?她?容不下我,我便…我便做个奴婢服侍他二?人,想来她?也不会再说?什么?。”
说?着,她?粉雕玉琢般的脸上流下两行眼泪。
霖铃也被这?小姑娘惊到?了。听她?的意?思,她?竟然要给何净做妾,做丫鬟?我滴个妈呀!
换了以前,要是?有女人说?出这?么?自轻自贱的话,霖铃肯定会不屑一顾,甚至鄙视对方?。但?是?如今面对着一脸坚定的豆豆,她?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霖铃叹着气对豆豆说?道:“反正我离开何兄家时,他还没有老婆。至于?现在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豆豆一听,脸上立刻绽出笑容。但?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腮边,就像梨花带雨一般。
霖铃抿着嘴笑道:“不过你们动作?要快一点。他上次跟我说?他要南下去游历,你们去的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豆豆听了点头。过了片刻,她?略带害羞地问霖铃:“方?姐姐,何大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啊…”霖铃想了想,笑着说?道:“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戚月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霖铃噗嗤一笑,刮一下豆豆的鼻子说?:“总之,是?一个可以选来做夫君的人。”
戚月脸上一下子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给她?略带稚气的脸庞添上一抹醉人的神采。
这?时,戚山走过来说?道:“可以了,咱们出发吧。”
众人簇拥着戚月几个走到?马车边。窦氏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戚月临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母亲,一下子忍不住,又哭着拜倒在地。
窦氏眼泪滚滚而下,搂着戚月含含糊糊地叫她?的名字。戚月也哭得不行,最后?还是?戚山出面分开二?人,说?了很多宽慰的话,戚月才止住眼泪登上马车。
这?时天上下起了一点小雪。霖铃看着豆豆站在马车上,双手扶着木栏,身子倾斜着朝窦氏和自己的方?向张望。
她?就像一朵娇弱的桃花,颤颤巍巍的身影在飞雪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雪地上只剩下两行浅浅的轱辘印记,也很快被飘落的雪花盖没了。
在这?一刻,霖铃忽然感慨万千。
像戚月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也有勇气去追寻自己所爱的人。而自己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行事却捏捏捏捏。
明明心灵已经告诉了自己答案,却不敢去争取。不敢去争取,但?又偏偏放不下。
说?到?底,自己就是?害怕,害怕会失败。
其实失败又如何呢?失败了,起码已经尝试了一把,起码问心无愧。
此时此刻,虽然她?身处冰天雪地之中,浑身上下却感到?一股火热的激情,让她?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
更神奇的是?,在这?一刻,她?几个月来焦躁不安,痛苦不堪的心灵也突然平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第187章 再相逢
到了聚餐的这一天,子骏一大早就穿戴整齐,急不可耐地等待约饭的时刻。
其实韩玉他们约的时间是在晚上,但?子骏实在等不及了。他甚至恨不得半夜就逃出去,到大相?国寺那边直接和韩玉他们碰头。
但?是乌管家在家镇守着,他有这样的心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他向石棠告状,这样反而不利于自己在石家的行动。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出门?的时间。子骏连忙带着常安往外面跑,一刻也不带犹豫的。
两人兴冲冲地赶到门?口。正要出去时,子骏的脸色忽然一沉。
只见乌管家站在门?口,正悠哉悠哉地看着自己。
“小官人,马车我?已经替你备好了,你我?一同?上车吧,”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子骏说道。
子骏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哼哼唧唧地说道:“不牢乌管家跟随,我?与常安两个一同?去就行了,横竖晚上会回来。”
乌管家嘴角一勾,不冷不热地说道:“主家吩咐我?照顾好小官人,在下怎可以擅离职守?再?说小官人去樊楼喝酒,万一喝醉了也需要人照应。”
子骏还想顶嘴,常安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跟乌管家磨嘴皮子了。
子骏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常安上了乌管家的马车。乌管家坐在车厢里,指挥另一个小厮驾车。
子骏心里憋着气,故意?闭着眼睛不看外面。没?过多久,他听见乌管家对他说道:“小官人,地方到了。”
常安拉着子骏跳下马车。临下车时两人还被?乌管家叮嘱一句,让他两一个时辰之内回来,不然小厮就会去樊楼捞人。
子骏理也不理他,直接咕咚一声跳下了车。
他脚还没?落地,就听见前方传来几声七嘴八舌的呼唤。
“子骏!!”
“子骏!”
“子骏!”
韩玉和朱勉扑过来,当街把他搂住。子骏也激动得要命,只是他做不出来这些肉麻的举动,只是说道:“你们怎么不早些来看我?!”
韩玉故意?“哎哟喂”一声:“你住的那地方,高门?大户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如何住的进去?”
子骏叹口气说:“这种高门?大户住着也是受罪,我?倒宁愿和你们一样挤在土地庙里,好歹自由?自在。”
朱勉立刻说道:“那你就搬过来与我?们一起住,就像之前在桃源精舍的号舍那般。”
子骏叹口气。
那种生活是一去不复返了。
韩玉见子骏伤感,赶紧说道:“咱们别站在这儿了,进去找个阁儿说话吧。”
大家一听觉得有道理。连忙簇拥着走?进樊楼。
**
当时的汴京号称有七十二家正店,也就是有政府酿酒权的酒店有七十二家之多。
樊楼又?是其中的翘楚,可以说是汴京第?一酒楼,从皇亲宗室到三教九流都喜欢去樊楼聚会。
而这家酒楼的气派也非普通酒店可比。它位于东京宫城东华门?外景明坊,门?口彩楼欢门?遍扎,进门?是一个巨大的院落,底层散座,二层天井走?廊都是包厢阁儿。
子骏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酒楼里的灯烛也都通通点?亮了。整个酒楼就像天上的水晶宫一般,几层廊庑间站着许多浓妆艳抹的妓女。
京城酒楼的妓女也非明州酒楼的妓女姿色可比,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满头珠翠,或艳丽或清雅,就像天上的仙女集会一般。
而且樊楼还有东西两座。东楼给老百姓住,西楼则是给皇亲国戚一类的“上层人士”光顾,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国宾馆。
子骏他们当然去的是东楼。一个过卖把他们几个引到二楼的一间阁儿里面,上了看菜看果。
现在没?了点?菜大神王燮,子骏只好胡乱点?了几样。反正他今天来的目的主要是和韩玉和朱勉叙叙旧,吃他倒是无所谓。
等菜上齐以后,韩玉边吃边问?子骏:“子骏,你这些日子在石府还好么?”
一提起石府子骏就来气,板着脸说道:“不好。”
朱勉吃吃笑道:“谁让你长得这么俊,家世?又?好,我?要是石相?公,也会扒着你不放了。”
子骏只是摇头。他内心深处反而希望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像朱勉一样,反而能和自己喜爱的女孩长厢厮守。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惆怅,忍不住仰起脖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韩玉见子骏脸色不好,连忙岔开话题说:“子骏,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子骏还没?说话,朱勉在旁边插嘴道:“子骏还需要复习么,随便考考状元便是他的。”
子骏被?他捧得微微一笑。韩玉也笑着说:“你知道这届知贡举是谁么?”
子骏朝韩玉看看。韩玉说道:“早些知道知贡举是哪个,也好买些他的文集来看看。”
子骏微微一笑。知贡举就是主考官。确实每个主考官都有自己喜欢的文风,比如有的喜欢慷慨激昂的,有的喜欢朴实的,但?在子骏看来,这种事情瞬息万变,你硬要去迎合是很?难的,还不如看缘份,看天命。
不过现在韩玉问?起,他也不想隐瞒,直接说道:“我?听石相?公上次提起过,官家似乎想点?刘安世?。”
韩玉一愣,继而抚掌笑道:“刘安世?好!”
子骏问?他:“好在哪里?”
韩玉道:“你没?听人说么。此人以直谏敢谏闻名,得了个雅号叫殿上虎。此人做知贡举,定然喜欢直率洒脱的文风,那些词藻僵化的必然入不了他的眼。”
子骏喝一口酒,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子骏和韩玉两人聊科考聊个不停,旁边朱勉有点?不得劲儿。因为他是三个人里面唯一落榜的,见子骏和韩玉不理他,他故意?找话题插嘴道:“你们看,外面又?下雪了。”
这间阁儿正好靠着窗。听朱勉一说,子骏和韩玉不约而同?扭头朝窗外看去。
子骏看见窗外果然下起了一点?小雪,星星点?点?的就像棉絮一般。有的行人已经打起了伞,大红色的绸伞面在雪花里看起来分外醒目,有种别样的诗情画意?。
子骏不知怎么的,看着雪景呆呆地出神。朱勉又?在旁边补刀道:“你们记不记得那时先生让我?们玩雪作诗,那日的雪比今日的还大些?”
佟云在旁边道:“可惜她已不是我?们先生了。”
众人都沉默起来。朱勉这时突然说道:“其实我?觉得先生是男是女也不打紧。都说妇人不如男的,我?怎看秀秀哪里都比我?强,又?会做饭又?会劈柴,还会绣花绣鞋子,反而我?却什么都不会。”
大家又?不说话了。子骏听了这些话依然呆呆地看着窗外,人都有些痴了。
**
因为他发着愣,所以没?注意?到楼下的街道上有一把小小的白色布伞,正在朝他移动。
撑着这把白伞的正是赶来樊楼的霖铃。
自从戚月出发去明州,霖铃也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见子骏一面。
哪怕他想见自己也好,不想见自己也好,自己一定要把想说的话告诉他,让自己的人生不留一点?遗憾。
她想是这么想的,但?是真正来到樊楼门?口,将要见到子骏的前夕,她还是觉得心口咚咚地跳得飞快,整个人就像要面临什么生死抉择一样,连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也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冷。
这些天她为了这次见面做了很?多训练,包括见到子骏应当怎样和他打招呼,怎样和他说话,怎样面对他等等。
她脑子里翻滚着这些浆糊,一面迷迷糊糊地走?进了樊楼。她一进来,一个过卖就走?上来问?她:“小娘子一个人来么?”
霖铃说:“方才?这里有没?有一群士人来吃酒,为首的是姓韩或者姓朱的?”
北宋的很?多酒楼也会提供外卖服务,包括类似于现代那种报姓名订包间的情况都非常常见。
那过卖眼珠一转,说道:“方才?是有一个姓朱的客官带着一溜人上去了,在天字号阁儿。”
“多谢。”霖铃立刻道。
她沿着楼梯走?到二楼,一步一步来到天字阁的门?口。门?口的竹帘半隐着,里面隐隐绰绰传出一些男生谈话的声音。
霖铃轻而易举地听出韩玉朱勉和子骏的声音。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不疾不徐的,轻轻划过霖铃的耳膜,在她心里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颤。
她一只手放在心口,想要捂住自己疯狂的心跳,另一只手慢慢地,带些颤抖地掀开了帘子…
果然一桌子都是熟悉的人,韩玉,朱勉佟云他们都在。
子骏也在,不过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眼睛看着窗外,一时间没?有看见她。
霖铃看见子骏的一霎那,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排练好的那些动作全都抛之脑后。她本?能地朝子骏走?过去,一边喊了一声:“子骏!”
第188章 你想抱我吗
子骏听到霖铃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惊,立刻回过头来。
这一瞬间,他?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色狐皮褙子,长相明艳的少女朝自己走过来,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一直望着自己。
她的五官眼神,还有眉宇间淡淡的调皮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他?一下子傻眼了。
是李先?生,或者说是方娘子。
他?呆若木鸡一般看着眼前?的霖铃。她的眉毛变细变弯了,嘴唇上涂了一点淡淡的口脂,就像许多爱漂亮的小?娘子一样?。她今日梳了一只半圆形罗髻。这种发髻是当时年轻女娘常梳的发式,只是霖铃偏偏不守常规,在发髻的一边漏出一缕青丝,编成一个发辫垂在肩头,让她看上去明媚之余又露出几分俏皮。
她在发髻上面?簪了一朵颜色清淡的梅花。梅花的香味萦绕在她的头发上,悠悠传入子骏的鼻中,简直是销魂蚀骨。
子骏一时间心跳跳得超快,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霖铃。
韩玉这时已经看出来子骏和霖铃的情况不对,立刻知趣地说道:“朱勉佟云,我?去外面?出恭,你们一起去吧。”
佟云“嗯”了一声,朱勉却说:“我?不想出恭”。
韩玉忍无可忍,在朱勉背后踢了一脚。朱勉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在韩玉再三的眼神威胁下,终于被韩玉提溜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霖铃和子骏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屋角的炭火烧的有点烫,子骏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心跳快得就像得了什么病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昔日的恩师,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傻子一样?。
而站在他?面?前?的霖铃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这几天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让自己勇敢地向子骏表达心意。
但?真正见到子骏了她才?发现?,这件事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她平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她面?对子骏还是有一股怯意,特别?是用真实面?目去面?对他?的时候。
两人沉默片刻后,霖铃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子骏,我?…我?来汴京找你,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子骏一直看着她没说话。霖铃吞了一口口水,故意避开子骏的眼神说道:“过去一年确实是我?骗了你,对不起。我?说完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逃走。
子骏心里一慌,冲上去挡在她身前?。他?脑子已经一片浆糊,几乎不受控制地对霖铃说:“等一等!”
霖铃抬起头看着他?。子骏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我?问你,那日你在公堂上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霖铃呆呆地看着他?:“什么什么公堂上说的话?”
子骏急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你说你…你说你那个…对我?”
霖铃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公堂上和石娇吵架,一急之下承认了自己喜欢子骏。
她一时间有点慌乱,不知道该说还是该藏。但?是被子骏的一双眼睛看着,她不知怎么就心一横说道:“除了在舅舅这件事上骗你,其他?的话,我?…我?一句也没有骗过你!!”
她这句话一说,子骏心里轰隆一声。一股巨大的喜悦冲击他?的身体,是他?活到今天为止从没有体会过的快乐。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杜甫的“漫卷诗书喜欲狂”是什么意思?。“喜欲狂”,真的是要发癫!发狂!!
但?不是因为诗书,而是因为一个人,一句话。
他?实在控制不了情绪,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下霖铃有点挂不住面?子,忍不住呛他?:“你笑什么!”
子骏眼里都?是笑,口吻略带一点点骄傲地说道:“我?笑你为了接近我?女扮男装,不择手段!”
霖铃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就炸毛了,伸着脖子道:“你别?想太多了,我?假冒身份是为了救我?舅舅,不是为了你。”
子骏背着手,嘴角含着笑说:“是吗?那为什么那次你明明可以去原州,后来又回来了呢?”
霖铃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只能?强词夺理道:“那次…那次是我?为了大家?。”
子骏看她气急败坏,更是咯咯笑起来。霖铃没想到子骏竟然想拿捏自己,气得转身要跑。
子骏一看急了,赶紧奔上去拉住她。
两人一下子靠得很近,彼此都?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围着。子骏看见霖铃额头上的碎发,还有她看自己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不知怎么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确切地说从霖铃被发现?身份当众羞辱以来,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有时候他?很鄙视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孟子说的禽兽。有时候他?又心如死灰,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何必要再刻意去追寻什么。
但?是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回避的。就是他?确实日日夜夜,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霖铃。
想念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想念从她身上得到的温暖和关爱。这种关爱是他?从朋友,甚至亲人身上从没得到过的。
尤其是他?想起霖铃身份暴露后受到的凌辱,而自己袖手旁观的行为。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心都?会像流血一般地疼痛。
有多少个夜晚他?试图用诗书来麻痹自己,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连他?最爱的李白的诗都?失去了魔力。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看见霖铃站在他?面?前?,这种失而复得,欣喜若狂的感觉才?让他?彻底看清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马子骏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争过什么。但?这次不一样?了,他?必须,不能?再失去她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拉着霖铃的袖子说道:“先?生…”
霖铃听到子骏喊先?生有点怂,对他?小?声道:“你别?喊我?先?生了。我?叫方?霖铃,你叫我?霖铃好了。”
“霖铃,”子骏轻轻喊了一遍,又意犹未尽似地再喊了两遍。
“霖铃,霖铃…我?想告诉你,我?待你的心,和你待我?的是一样?的。我?也忘不掉你,舍不下你,这些日子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当日在七柳镇我?不应该抛下你,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受苦。先?…霖铃,是我?对不起你。我?是一个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的小?人!霖铃,你…你能?原谅我?么?”
年少之人不懂得掩饰,愧意恨意都?写在脸上。霖铃内心感动,用温柔的口气对他?说道:“子骏,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都?不怪你。”
子骏眼眶湿热。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样?忘恩负义,霖铃对自己还是不离不弃。
一时间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恨不得粉身碎骨来报答面?前?之人。
他?不顾一切地抓住霖铃的袖子,用尽浑身的气力问她:“霖铃,那你愿意…你愿意与我?成亲么?”
霖铃吓傻了,这大哥怎么思?维跳跃这么快啊啊啊!
不过即使如此,她心里还是欢喜,欢喜到不行,欢喜到天崩地裂,欢喜到好像有一万只蜜蜂飞进?她的身体给她酿蜜。
这种幸福,是她此生此世,前?生前?世都?没有体验过的。也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了爱情去死,因为那种上头的感觉真的是无法形容!!
谁知子骏见她不说话,却以为霖铃有些犹豫,赶紧急不可耐地表态道:“霖铃,我?现?在虽无功名,但?等我?考上进?士有了官俸,必然会给你买最好的绫罗绸缎,让你吃最好的食物,坐最好的脚乘。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绝不会让你再像在七柳县那样?受辱!我?马子骏对天发誓!!”
霖铃看子骏急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保证一定能?考上进?士?”
子骏愣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会努力。”
霖铃看子骏傻傻犯急的样?子,心里甜蜜得不得了。她很喜欢看子骏着急,但?又不想让他?太着急,所以稍稍晾了他?一会就笑道:“好啦,我?都?知道。”
她以前?扮男生时非常鬼马活泼。现?在即使变回女孩子,也是一身男孩儿气。子骏只觉得待在她身边非常轻松,好像动不动就想笑,每时每刻都?快乐至极。
子骏问霖铃:“那你是答应做我?的妻子了?”
霖铃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谁说答应你了…”
她见子骏要跳起来了,又加一句:“这样?就想让我?答应你,一点仪式感也没有。”
子骏:“什么是仪式感?”
霖铃:…
霖铃看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只能?叹口气说道:“连抱都?不抱一下。”
子骏的脸立刻红了。他?带着点害羞的表情走到霖铃面?前?,几次想要伸手抱霖铃,手都?快碰到了又不敢。反而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狼狈得要命。
霖铃看他?那副紧张到死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无奈。子骏平时读书厉害得不得了,但?是一遇到感情问题就变成了高分低能?,连抱抱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不敢。
霖铃心里叹气,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傻瓜…
真就是命啊…
没办法,只能?自己上了。
她往前?走半步,伸出手臂拢住子骏的肩膀,轻轻抱了他?一下。
不过这拥抱没有想象中那么自然,因为子骏的身体僵得一动不动,霖铃感觉自己就像抱一根木头一样?,只好迅速放开了他?。
纵然霖铃是个铁打?的女汉子,此刻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悄悄抬起眼睛喵一眼子骏,只见这大哥半低着头,脸红得像只番茄一样?。
霖铃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一下,叫道:“喂!”
子骏的身子颤了一下。他?还没从刚才?的头晕脑胀中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飘的。现?在听霖铃在喊他?,他?才?晕晕乎乎地应道:“我?…我?在。”
霖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你想抱我?吗?”
第189章 异地恋
子骏呼吸粗重地盯霖铃。长久以来,他一直想?要粘在霖铃身边,想?要听她说话,陪她做事。
只是从前两人是师生关系,子骏一直把?这种亲近解读为霖铃的敬意,也不敢想?的太多。
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变了,霖铃甚至主动抱了自己。子骏一下子觉得心底有各种横七竖八的念头?冒出来,有的还是圣人经典里说的邪念。
他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好。但在霖铃的带动下,他脑子一昏,也难以自控地朝霖铃凑过去,想?要学?霖铃的动作?把?她搂进怀中。
谁知他的手?臂刚碰到霖铃,霖铃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对着门口吼了一句:“谁在外面!”
她一吼,外面韩玉,朱勉,常安,佟云几个都进来了。
子骏吓得立刻放开霖铃,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兵荒马乱的样子。
但群众的眼睛都不是瞎的。韩玉他们看到子骏这副样子,连最蠢笨的朱勉都心知肚明?,因为子骏这副呆样跟自己之前面对秀秀时的呆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大家都憋着笑,脸上?挂着一副“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啥也没看见”的表情,只问霖铃一些明?知故问的无聊问题,例如她为啥来汴京之类的。
霖铃也很给面子,对韩玉他们说:“我?想?看看大家,就过来了。”
韩玉和朱勉等互相看一眼。朱勉忽然?眼前一红,对霖铃说道:“先生,那日在公堂上?,我?们没有替你据理力争,驳斥那个知县,是我?们对不起你。”
说着说着他真的哭了,一边哭一边跪了下来。
韩玉几个一看,也跟着跪了下来。子骏本来靠窗站着,但听见背后?响动回头?一看,朱勉他们都跪着。
他愣了一下,然?后?也跪了下去。
霖铃被几个学?生的反应吓到了,惊吓之余又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说了一大堆不怪他们的话,让他们不要想?太多。
拉到子骏的时候,她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轻轻凑到他耳边说:“我?就不拉你。”
子骏的耳垂被她的气息弄得痒痒的,心也痒痒的。他低头?一笑,自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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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和几个学?生见过面,坐下来继续七嘴八舌地说话。子骏高兴得不得了,把?带来的钱统统交给酒保,一口气又点了十几个菜。
霖铃也是高兴坏了。这些天她古代现代折腾了一圈,天天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直到这一天才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好像终于迎来了人生巅峰。
而?且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多么想?念这些学?生。不仅是子骏,韩玉朱勉他们她也想?。
所?以在团聚的这一刻,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吧唧吧唧把?这些天的经历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也顾不上?对面的几个是不是爱听。
她唧唧呱呱地说话时,子骏就在对面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盯着她笑。
他越看霖铃越可?爱,喝酒的样子可?爱,说话的样子可?爱,连嗑瓜子的动作?都那么可?爱。
这真是奇了怪了,换了别人他肯定烦都烦死,但是霖铃在他对面唠嗑他就是觉得欢喜,恨不得就这样听她唠一辈子。
不过当霖铃说到和韩玉一起乘船来汴京时,子骏的心口微微一刺,回过头?问韩玉:“少昆,你怎么没告诉我??”
韩玉连忙讨饶道:“是先生不让我?说。”
子骏又回头?问霖铃:“你为什么来汴京不让我?知道?”
霖铃自知理亏地低下头?。她不想?告诉子骏自己为了他经历过怎样的内心纠结,怎样怕见他又想?见他——因为她怕他太骄傲。
子骏眼睛像钩子一样钩着霖铃,心急火燎地说道:“霖铃,以后?你还会这样对所?有人敞开,只瞒着我?一个人吗?”
霖铃见他着急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捋了一下,把?他的眉头?抚平,笑着安慰他道:“子骏,我?以后?绝不会再瞒你的。”
子骏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霖铃又继续开启话痨模式,一屋子人时而?回忆过去时而?展望未来,时不时哄堂大笑两声,把?屋子都要掀翻了。
当然?了,这群人的热点话题之一就是各种讨论孔寅,然?后?喷他嘲讽他,顺便?回忆一下祝山长。
霖铃当然?是最激情澎湃的孔寅黑之一。不过她发现佟云是唯一一个提到孔寅不吱声的,不知道为什么。
喷着喷着她也觉得有点好笑。说实话,真的远离这个奇葩以后?,她倒发觉孔寅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起码他的存在可?以给自己当一个靶子,不像现在她失去了假想?敌,成天不是睡就是吃,实在无聊得很。
就在一屋子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一个小厮忽然?走进来对子骏行?礼道:“马衙内,乌管家让小的来催一声,让衙内快些回去。”
子骏正聚到兴头?上?哪里肯走?他面孔一板,冷冷说道:“你们先回去吧,一会我?自会回去的。”
那小厮忸怩着不肯走。子骏生气了,一拍桌子吼道:“我?叫你先回去没听见吗!”
小厮身子一颤,赶紧跪下来请罪。霖铃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子骏只好把?乌管家给他定下的时间?期限告诉霖铃。霖铃听完心里也不舒服。
她只知道石棠想?要圈住子骏这个好女婿,但没想?到真的是把?他当宠物一样圈养着,这日子想?想?就痛苦不堪。怪不得子骏一听到让他回去就暴躁。
不过这么硬碰硬的也不是个办法。霖铃叹口气,对子骏劝说道:“子骏,不然?你还是先回去吧,别为难他。反正之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
韩玉也在旁边劝道:“是啊,若是你一味抵抗,那个乌管家告诉了石相公,你下次出来就难了。”
子骏想?了想?,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对那个跪着的小厮说:“起来吧起来吧,我?跟你回去。”
大家一起站起来把?子骏送到樊楼门口。因为乌管家在外面盯着,霖铃也不能好好和子骏告别,只能站在酒楼的门帘后?面,嘱咐子骏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子骏三番四次向霖铃确定她的住址,跟她说会派常安来跟她通信。
霖铃其实也不舍得子骏离开,但她看见乌管家一直在外面舒头?探脑地打量,便?狠狠心催子骏快点回去。
催了几次以后?,子骏终于带着常安走了出去。霖铃站在酒楼门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她见子骏走到乌管家的马车旁边,临上?车时又回头?朝她的方向张望。霖铃鼻子一酸,使劲忍住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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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霖铃回到丕园时已经很晚了。她洗漱完毕后?往床上?一躺,浑身幸福得轻飘飘的,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这一晚上?她做了无数的梦,所?有的梦都是和子骏有关的。一个是子骏陪她念诗,一个是子骏陪她看星星,还有一个最劲爆,是两个人大婚时在洞房里羞羞的画面。
霖铃醒来时大为害臊,骂自己是个女色狼,有点像《西游记》里面那种勾引唐僧的女妖精。哎,谁让子骏长得这么帅呢呜呜…
她在脸盆旁边洗了把?冷水,擦干后?又念了一遍论语来平复躁动的心情。
她实在是无语,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被孔寅传染了晨读论语的爱好,简直是无语了,草。
她刚读了几句,外面常安忽然?拿着一叠纸走进来,打着哈欠说道:“霖铃姑娘,这是二郎昨晚不睡觉给你写的,你给他应几首吧。”
霖铃惊恐万分地接过来一看。子骏竟然?一晚上?给她写了十首诗和五首词,全都是诉说自己有多想?念她之类的话…
霖铃简直要死了,这大哥竟然?一晚上?不睡觉就拼命写诗让我?应和,我?上?哪儿应去啊?
她忍不住怪常安:“常安,你怎么不看着你家郎主,让他晚上?别折腾。”
常安抱怨说:“他不肯睡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把?他绑在床上?。”
他见霖铃迟迟不动笔,又催她:“先生你快写吧,他早上?催了我?一百次要我?拿到你的应和诗,不然?回去又要对我?发脾气。”
霖铃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提起笔胡诌了一首,交给常安让他拿回去交差。
常安不敢怠慢,拿着霖铃的诗回去第一时间?传给子骏。子骏像饿狼似地展开看了,却发现只有一首,还写得非常敷衍。
“这是霖铃亲笔写的么?”他很不甘心地问常安。
常安道:“是啊,我?亲眼看她写的。”
子骏心里很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唉声叹气。
第190章 偷偷约会
一连好几天,子骏天天派常安溜出去给霖铃送信,又想着法?儿要逃出?园子,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原因无他,就是乌管家这?人道行太高?,油盐不进的。而且他现在也发现子骏不大对劲,所以越发小心谨慎,一双眼睛几乎时时刻刻都搁在他身上。
子骏每天都烦恼不堪,除了得到霖铃的只言片语作为自我安慰以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不知不觉到了月中。石棠家里每到月中都会举行家宴,全家老小都会聚在一起?吃一顿。
子骏作为?石府的“娇客”,当然也被乌管家提溜着去了主厅。
子骏平时住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石娇碰面的机会也少。但是家宴上是铁定要见到石娇的,所以他更加烦恼。
等见面以后,果然这?天石娇打扮得特别光鲜亮丽,身上穿着一件石榴红嵌珠斗篷,内衬一件淡黄色簟纹衫和草绿色百褶裙,脸上涂着胭脂水粉,酒窝娇俏,看上去也是美艳异常。
但是子骏却完全没有?心情欣赏。本来他就不怎么喜欢和石娇说?话,现在和霖铃互诉衷肠后,他就更加抗拒石娇了,连看也不想看她?一眼。
因为?子骏的不配合,这?饭吃得也是分外煎熬。
本来石娇也是脸皮比较厚的人,经常拿热脸贴子骏的冷屁股,但是也架不住子骏完全不理她?,很快也闷闷不乐起?来。
而石棠那边就更看不下去了。本来他看着马羌的面子对子骏多番忍让,但现在看他对自己女儿竟然这?样忽视,石棠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对子骏说?:“贤契,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子骏一愣,连忙说?道:“我身体很好,多谢石伯伯关心。”
石棠道:“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可是食物不合你的口味?”
子骏多少也有?点惭愧,坐直了身子道:“石伯父,食物很好,只是我想起?往日家宴情景,有?些触景生情。请石伯父恕罪。”
石棠的脸色这?才稍稍有?些缓和,对子骏柔声?说?道:“汉卿前些日子也给我写信,向我问起?你的状况。你若是实在想家,也可以多给汉卿写几封信,我叫人给你送去越州。”
子骏连忙欠身道:“是,多谢石伯父。”
石娇见此?情景,又插嘴道:“今日大相国寺有?集会买卖,如若二郎要挑选礼物,也可以去大相国寺那边看看。”
子骏一听“大相国寺”四个字立刻眼睛发亮,想也不想就说?道:“我也想去。”
石娇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自从他和子骏定亲以来,子骏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主动的表示。
她?立刻满脸兴奋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石棠看着也挺高?兴,拂须慢悠悠地说?道:“那你们?去吧,早去早回?。”
子骏刚要说?好,旁边乌管家忽然插嘴道:“那小人去安排马车。”
子骏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说?什么,旁边石娇忽然道:“我和二郎去大相国寺,为?何乌管家要跟着?难道乌管家是怕我们?在大相国寺被人劫持不成?”
子骏平生第一次对石娇有?了刮目相看之感,毕竟拿石娇这?张嘴以毒攻毒对付乌管家,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忙不迭地在旁边补刀:“是啊,我与石娘子一路上说?话,乌管家何必相随?”
乌管家一脸想要反驳的神情。但石棠先他一步对乌管家说?道:“也罢,你就别去了,不然叫他们?两?个约束了,就让常安跟着就行了。”
子骏大喜过望,跳起?来给石棠行礼道:“是,多谢石伯父!”
石棠呵呵笑?起?来,觉得自己这?助攻当得相当不错。
乌管家却非常不爽。他知道子骏在玩花样,但却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只能?恨恨地朝子骏瞪几眼。子骏笑?笑?,并不理睬他。
石娇赶紧扒几口饭,和子骏两?人钻进石府的马车。常安在前面驾车,很快把两?人送到了目的地。
一下车子骏就朝常安递一个眼色,让他赶快去通风报信。常安收到信号,立刻麻溜地悄悄离开。
石娇并没察觉到子骏主仆的暗号。她?现在整个人都沉浸在和情郎逛街的兴奋中,再加上周围市集非常热闹,把这?位大小姐的吸引力都吸引过去了。
石娇走了两?步,回?头问子骏道:“二郎,你想看哪些铺子?”
子骏心不在焉地说?:“随便逛逛吧。”
石娇心里一喜:看来子骏对逛街没啥兴趣,只是为?了陪自己才出?来的。
她?笑?着朝子骏靠近一步:“二郎,那我们?从大门口进去吧。”
**
大相国寺是汴京的“京寺”,地位就和北京的雍和宫差不多。
这?个寺院每月开放五次,让老百姓在这?里买卖物品。一些外地赶考的学生也会在这?里摆摊赚点零花钱。
子骏和石娇赶到的时候,大相国寺已?经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寺院大门口开始就塞满货铺,叫卖各种五花八样的物品。各种口音各色嗓门集合在一起?,吵得子骏耳朵都要炸了。
他本来想赶快入寺,找个稍微清净点的地方待一会儿。谁知石娇特别兴奋,拉着子骏拼命往人群里钻,还?哪儿人多钻哪儿,把子骏折磨得够呛。
正好寺院门口有?个摊位是卖猫狗的。石娇看得有?趣,蹲下来看了半天,又在狗头上摸了几下。
子骏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她?:“你小心它咬你。”
石娇的目光粘在那只小狗上,一边对子骏说?:“二郎,不如我们?也买一只吧。”
子骏:…
他现在完全没心情跟石娇掰扯,一心就是等待常安回?来。石娇见他不理人,只能?悻悻地站起?来道:“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两?人一起?走入寺内。大相国寺的内部和外部一样热闹非凡,二门、三门都架设着彩色帐幕和露天摊位,卖着各色生活用品,比如蒲合、屏帷、洗刷用具、时果、脯腊等。也有?一些卖文具,道冠之类的东西,总之是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子骏陪着石娇走了几个摊子。石娇嚷着要吃蜜煎,子骏只能?给她?买了一些。一边递给她?时,眼睛还?在四处的人群中到处梭巡。
突然,他看见不远处的一个文具摊子旁边,韩玉正在拼命朝他挥手。
子骏心里一喜。他悄悄回?头,见石娇蹲在地上看铺子里卖的货物。他赶紧趁他没发现,拼命往韩玉的方向跑。
等他跑到韩玉那边,拉住他喘着气问道:“霖铃呢?”
韩玉朝寺庙后门的方向指了指:“在那边菜园子里。”
子骏立刻撇下韩玉往菜园子的方向奔,韩玉在他背后喊了句什么,他也没听见。
等子骏从大相国寺的后门奔到菜园子,一眼就看见霖铃站在菜地里,从表情看也挺着急。
“霖铃!”子骏大喊着奔过去。奔到霖铃面前就一把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跟宝贝似的紧紧抱着。
霖铃有?点吓蒙了:这?大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激情澎湃了。她?在子骏怀里扭了两?下,想要让他松开自己,但毫无效果。
霖铃只能?怂怂地求道:“子骏,我喘不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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