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喂鱼汤
随着解试的结束和新生员的入学?,老一批生员在书院中的数量越来越少。
子骏的号舍中,韩玉早早回家为乡试做准备,朱勉也回了家,号舍里的老人只剩下子骏和常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久后他们号舍又?搬来一个新的生员,今年只有?十二岁,讲话行事都奶声奶气的。子骏天天和这个小孩儿待一块,沟通什么的都有些费劲儿。
子骏的家人已经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催他回诸暨老家。常安也觉得这么住下去不?是个事儿,经常问子骏什么时候回去。
但?子骏却一直磨磨蹭蹭的,嘴上说走,行动上却一直赖在书院里不?动弹。
其实他心里也很矛盾。从理智上说,他也觉得自己这么像个钉子户一样住在书院里是有?点奇怪。
毕竟又?不?上课又?不?干嘛的,连何净遇到他都问他怎么还不?去汴京应试。
但?从感情上说,他又?想在书院多留一段时间,陪李先生说说话,做点家务。
毕竟这样的机会以后难得,现在拖延一时算一时,反正离礼部集试还有?一段时间。
这样过了几天。有?一天,子骏忽然接到一封书信,说他舅舅孙季常带着家人正往桃源书院赶来,让子骏做好准备,去他下榻的馆驿和他会和。
子骏看到这封信心里一沉。他很清楚,这是家里看他迟迟不?回去,派了催命鬼来催他了。
子骏心里当然很不?爽,因为他压根不?想和孙胖子见面?。不?过没办法?,谁让自己是晚辈。子骏再多不?愿,也只能乖乖去拜见他的便宜舅舅。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和常安赶到约定的馆驿。馆驿并?不?是常见的那种人头嘈杂的酒肆,而是一个独栋小院子,里面?非常幽静。
子骏和常安刚推进大门,就看见石娇端着一碗鱼汤坐在树下,正在小心地吹汤的表面?。
子骏和常安互看一眼。常安甩出?一个“是来找你不?是找我?的,你自己解决”的眼神,还有?点幸灾乐祸的调调。
子骏气呼呼地瞪他一眼,然后对?石娇的方向说:“石娘子你来了?”
石娇抬头见是子骏,立刻高兴得蹦起来。她手?里的碗一个没拿住,里面?的汤大半都洒到地上。
“唉呀”“唉呀”石娇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常安找工具清理好。
石娇有?些懊丧地走到子骏面?前,拉着他胳膊撒娇道:“二郎,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这些汤我?昨晚炖了一夜呢,就想给你补补脑子,没想到被我?打翻了。”
子骏看她一眼,把胳膊从他手?里拉出?,冷冷讽刺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补脑子,不?给你自己补?”
石娇瞪着眼睛道:“因为你刚考了解试,我?担心你费脑过度,对?身子不?好。”
子骏有?点哭笑不?得,也越发确定他和这个石娇没什么共同语言。但?是石娇是父亲好友的女儿,和自己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实在不?想过分?伤害了她。
想到这儿他缓下语气对?石娇道:“多谢你为我?煮汤,但?这些事本不?该你做,我?也受不?起。”
石娇听子骏语气温柔,心里一阵酥麻,盯着他眼睛说:“二郎,我?愿意为你煮汤,那些下人毛手?毛脚的,哪有?我?煮得细心。你快喝一口尝尝。”
子骏看看那碗泼翻的汤。
究竟是谁毛手?毛脚??
但?石娇也不?在乎子骏的反应。她用?勺子在剩下的汤里舀了一勺,送到子骏嘴边道:“二郎,你尝尝好不?好喝。”
子骏没有?办法?,只能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好喝吗?”石娇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子骏敷衍道:“好喝。”
石娇心花怒放,觉得已经看到了今后自己和子骏琴瑟和鸣的美?好未来…
孙季常走进小院时,看到的就是石娇给外甥喂汤的香艳一幕。他赶紧咳嗽一声?,石娇看见他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手?放下来。
孙季常带着一副过来人的笑容道:“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坐吧。”
子骏心里有?点不?耐烦。他本来已经和霖铃约好一起吃午饭,现在却被孙季常和石娇拖在这儿,想走也走不?掉。
孙季常却不?知道外甥的想法?。他和石娇把子骏拉进屋子,让下人端茶倒水地伺候他。但?子骏平时独立惯了,连常安也不?怎么使唤,反而觉得不?自在。
子骏坐了片刻就受不?了了,站起来对?孙季常道:“舅舅,我?有?点事情要先走一步。”
孙季常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刚坐下就要走,你去哪里?”
子骏道:“我?和李先生约了一起用?午饭,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旁边石娇忍不?住插嘴道:“二郎,你不?是马上就要去京城赴考了么?怎么这个书院的先生还缠着你?”
子骏听了心里不?悦,冷冷道:“先生没有?缠着我?。”
下一句差点脱口而出?:是你缠着我?。
石娇很不?高兴,嘟着嘴和子骏闹冷战。孙季常见外甥和石娇僵住了,赶紧打圆场道:“算了,子骏有?事便罢了。等你赴约完毕再来找我?吧。”
子骏脸色稍缓,应道:“是。”
孙季常看看子骏,又?说:“不?过也不?是舅舅说你,你这样拖着不?做下一步打算也不?是个办法?。你娘已经问我?好几次,让我?把你带回去。子骏啊,你别看省试要到明年举行,还有?一段时间,这中间你要做的事还不?少。你要回家与父母告别,要去京城,要找房子,要去礼部集合…”
“行了行了,”子骏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我?知道了。”
孙季常叹口气道:“我?想着,你今日和你书院的先生们告个别,明日就随我?下山回去。”
“不?行!”子骏立刻拒绝。
孙季常瞪着他:“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子骏心里烦得要命,胡乱应付道:“我?还没想好。”
“那你要早些想好,不?要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万一误了省试的期限,那可是关乎你前程的大事…”
子骏:…
***
子骏赶到霖铃屋中时,霖铃正托着下巴坐在桌边等他。桌上放着几盘小菜,两碗米饭。
霖铃这些天开始给下一届学?生上课。不?过他们年龄比较小,霖铃给他们讲的内容很浅,课业也不?大布置,所以平时很空。
子骏看见霖铃在等他,立刻道歉说:“对?不?住先生,我?来晚了。”
“没关系,”霖铃拉开凳子让他坐下:“你刚去哪儿了?”
子骏道:“我?舅舅来了。”
霖铃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大开心。
子骏顿了顿又?说:“石娘子也来了。”
霖铃:…
更?不?开心了。
她“哦”一声?,扒两口饭又?问子骏:“你舅舅说什么了?”
子骏闷闷不?乐道:“他叫我?早些去汴京。”
霖铃听了沉默不?语。她觉得心情很沉重,子骏也感觉到对?方的低落,两个人都僵着不?说话。
过了片刻,霖铃终于开口道:“你舅舅说的也对?。你早些去京城做点准备,安顿安顿什么的,不?要临时抱佛脚。”
子骏没想到先生说的话竟然和孙季常一模一样。他心里黯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子骏强忍着难受对?霖铃说:“无妨先生,我?已经算过了,我?在这里再住上半个月再去汴京,路上无碍的话也来得及。”
“那万一路上有?碍呢?”霖铃追问道。这可不?是现代,早上坐高铁下午就到了。
“你安排时间不?要那么满当,总要留一些空余出?来,让你自己游刃有?余才好。”
子骏不?说话了。
霖铃心里翻江倒海,看着子骏眼睛一字一字说道:“子骏,你安排事情要以自己的需求为准,不?要把重心放在我?身上。”
子骏低着头沉默片刻,闷闷说道:“是先生,我?知道了。”
霖铃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没想到离别这么艰难。对?她来说,子骏就是她留在古代最大的动力。
现在这个动力没了,她觉得自己也该向这个时代道别了。
第172章 逼婚
经霖铃的一番提醒,子骏终于和孙季常敲定了回家的时间。常安也帮着把子骏号舍的行?李清出来,一并搬到孙季常租的馆驿中,准备到时候一起扛回去。
他们约好第二?日晌午启程。子骏一大早起床,准备再?去霖铃和何净处,向二?人正式告别。
他穿戴整齐后正要出门,孙季常也正好出来。他一见子骏就?问:“子骏,你又要上哪儿?去?”
子骏答:“我去先生处道别。”
孙季常皱皱眉头。他搞不懂子骏这两个先生为什么这么金贵,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告别,就?连官员向官家辞行?也用不着这样。
他语重心长地对子骏说:“子骏,你凡事要向前看。这里的先生该尽的礼数尽了就?行?了,你前面还有两件大事未完成,要把心思转到那?两件事上面才好。”
子骏一愣。两件大事?不就?应举一件吗?
他问孙季常:“哪两件大事?”
孙季常数落道?:“你说你,唉,自己的事都?不上心。一件当然?是去京城应考。另一件是向石娘子提亲。按你娘的意思,这次你回去后就?把定礼下了,等科考后直接在汴京成婚。若是中了,你这次就?是双喜临门,可知是好。”
子骏脑子里“嗡”的一声,半晌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他心急火燎地对孙季常道?:“舅舅,我?科举未定,怎可以操心婚配之事!”
孙季常白他一眼:“科举和婚配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这辈子考不上科举,你就?一辈子不娶媳妇了?再?说了,下定和正式成婚还隔着两万八千里呢。你现在先把流程走着,到明年殿试结束后成婚,时间正正好好。”
子骏心里着急,他想反驳,又说不出什么理?由,只?能强词夺理?道?:“舅舅,我?年纪还小,不想这么早成婚!”
孙季常眼睛一瞪:“胡说!你哪里小了?我?像你年纪这么大的时候,告哥儿?都?在他娘肚子里了。你别糊里糊涂的,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听你爹娘的安排就?行?了。”
子骏依然?是一脸不情愿。孙季常看着外甥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在外求学,自己看上哪家娘子了?”
子骏立刻说:“没有。”
“那?不就?行?了?我?是真搞不懂你。石娘子家世又好,长得又好,对你也好,这般样样都?好的女娘,你还不满意?难道?要天上掉下一个仙女儿?来你才肯娶?子骏,人啊,不要得了一山望一山,差不多就?行?了。不然?,不管什么样的命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子骏越听越烦,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孙季常,只?能甩无赖道?:“我?的事我?自己会决定,不劳舅舅操心。”
孙季常听了双睛一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俗话说娘亲舅大,你娘没有时间管你,就?把你托付给我?,我?如何不能说你了!子骏啊,你看看你自己,出去念了两年书,哪里还有个衙内的样子!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有大好前途之人,切不可叫几个乡村学究给带歪了性子。他们除了念几句之乎者也还能干什么?他们能给你荣华富贵吗?能帮你赚取功名吗?你要是娶了石娘子,做了户部?尚书的女婿,将来什么官儿?当不上?你可切不能在人生大事上犯了糊涂,过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子骏烦不胜烦,又听孙季常说霖铃等人的不是,一气?之下脱口而出道?:“我?怎么被人带歪了心性?难道?像舅舅这样,一心急功近利,攀附权贵便是正道?,其余都?是一文不值?我?娶妻自然?要一个自己看中的,石娘子纵然?千般好万般好,我?对她并没情爱之意,难道?就?因为她爹是尚书,我?便要勉强自己?那?我?这个衙内做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市井小民来的自在!”
孙季常气?得嘴都?歪了,跟个□□似的喷着口水道?:“好好好,我?说的话你既然?不爱听,那?就?随你好了,到时候看你如何向你爹娘交待!”
子骏也气?得不轻,直接越过孙胖子摔门而出。
他一摔门出去,直接撞上站在门口偷听的石娇。
石娇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好像在哭,不停在吸鼻子。
子骏也愣住了,一时间场面尴尬至极。
石娇见子骏也不哄自己,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最后干脆一跺脚,转身奔了出去。
子骏这才有些着急,对着石娇的背影喊道?:“石娘子!石娘子!石娇!”
他倒不是后悔说出那?些绝情的话来,毕竟自己确实不想娶石娇。
他担心的是石娇的安全,这里是山区,她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跑进山里迷了路,自己怎么向石相公交待。
想到这他也奔了出去,左右前后到处张望。只?见半山腰有个红色的人影一闪,貌似是石娇的衣服颜色,子骏连忙大喊:“石娘子!”然?后发足奔上去。
然?而真的奔到那?个地方?以后,石娇的人影又看不见了。子骏急得像热地蚰蜒团团转,只?能不断往山上跑,以图发现石娇的踪影。
他跑到桃源精舍门口时,霖铃正好从里面出来。霖铃看见他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子骏你在找什么?”
子骏急道?:“方?才我?说话惹怒了石娘子,她一气?之下往山上奔,我?一路找上来也没找到她,先生有见到她么?”
“啊!”霖铃也吓了一跳:“我?没见到她呀。你到底说了什么把她气?成这样。”
子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说我?不想娶她。”
霖铃:…
她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跟你一起上山找她,一个个人问上去。如果她往山上跑的话,肯定会有人发现的。”
子骏:好!
两人立即开始往山上跑,从祝山长的荔竹轩开始问起。
祝山长一听也慌了。倒不是他特别在乎石娇的安危,而是他不能让石娇在他的地盘上失踪。
正好孔寅也在,他就?让孔寅带人先到书院和山下再?找一遍,让子骏和霖铃往山上找。
子骏和霖铃找了一段路也没发现什么动?静,两人都?急到不行?。正好这时有个樵夫从山下下来,霖铃立刻逮住他问道?:“老伯,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大约和我?差不多高,长得挺好看的从这边经过?”
那?樵夫立刻说:“刚才俺从山上下来,是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娘子哭着往后山去了。”
霖铃和子骏同时石化。
后山??
就?是那?个传说中大虫出没的地方????
额滴个亲娘啊啊啊!
第173章 荒山野岭
子骏和霖铃两个人不要命似地往山上跑,路过?双鹿问天和晓荷听雨,在网上就是山顶的碧峭烟云了。
这?一带连霖铃平时也没有来过?。因为她平时队碧螺山的印象是一座很“驯化”的山,就跟现代的黄山庐山差不多。
但是当她来到山顶时,她才发现碧螺山其实有非常野性的一面。这?座山海拔很高,到了山顶这?一带,极目望去除了极低的蓝天就是大片大片的树丛。
四周藤蔓丛生,寂静无人,只有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古怪声响,把霖铃听得?汗毛竖起。
霖铃忍不住碰碰子骏的手臂:“子骏,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这?是什么声音,是大虫吗?”
子骏认真听了一会,笑着说道:“这?应该就是附近的野犬,不是大虫。”
“哦,”霖铃还?是不大放心,毕竟野犬也挺吓人的。
两人在山顶找了一会,还?是不见石娇的身影。子骏也有点着急了,扯着嗓子喊道:“石娘子!石娘子!你听到的话应一声!”
子骏叫了几声见无人反应,又对霖铃说:“要不我们?往后山找找看吧?”
霖铃也没第二?个办法,只能抖霍霍地答应。
两人翻越山顶,往黑黝黝的后山密林深处行进。这?一带比山顶还?要可怕,树木乱生,到处都?是蛇虫鼠蚁,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山间道路。
霖铃不得?不和子骏两人相互搀扶着,在凶险的山林里披襟斩棘。
子骏为了保护先?生和自己,从地上捡了两根树杈攥在手里当作武器。好在现在是白天,路还?算看得?见,总算降低了一点行走的难度。
子骏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密林深处隐隐约约有个红色的影子。他赶紧提高声音道:“石娘子是你么?”
他一叫,那?红色身影立刻移动起来。子骏和霖铃都?大喜,一起发足奔过?去,一左一右从两个方向追那?个红色身影。
很快他们?就追上了对方。等奔到近前一看,果然是石娇!
霖铃都?要无语了。她来到宋朝以后,发现这?个时代的官二?代小姐一个赛一个的生猛。
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的,很多现代女性?都?不如他们?的生命力旺盛。
可惜这?石娇是个十足恋爱脑。如果她把这?点心思放在工作上,估计成就难以估量。
石娇一看见子骏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不是说不喜欢我,还?来找我做什么!”
子骏拿石娇完全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哄道:“石娘子,是我说错了,你别闹了行不行。”
石娇见子骏对自己服软,心情才稍微好一些。
霖铃在旁边却看不下去了。她本来就不喜欢石娇,更何况石娇还?总是软磨硬泡地缠着子骏。
就算霖铃知道自己和子骏将来也不会怎么样,她也忍受不了眼前有个女孩在抢夺子骏的感情。
她忍无可忍地对石娇道:“石娘子,你知道你今天在做什么吗!你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害得?我和子骏找你半天,祝山长都?被惊动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石娇何曾被人这?么骂过?,顿时也气得?反击道:“我怎么没有脑子!我去哪里与你有什么干系,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的,我又没有求你!”
霖铃气得?要死。子骏也看不下去了,对石娇道:“石娘子,先?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既是贵家?千金,当然要爱惜自己,这?么到处乱跑算什么!万一遇到危险又如何是好!”
石娇一听又气哭了:“二?郎,你总是这?样。别人说我你就帮着别人,胳膊肘往外拐!”
子骏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又哄又骗说:“好了你别哭了,我们?先?想?办法回去吧。”
霖铃也说:“对啊,先?回去才是正理。不然等天黑了,我们?难道要在这?里打地铺睡觉?”
石娇这?才停止哭泣。她刚才在气头上,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跑来了后山。现在往周围一看,这?地方这?么荒僻,她也有点后怕。
子骏又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杈子递给石娇让她防身。石娇也不肯要,就紧紧挨着子骏,子骏也拿她没办法。
几个人往回走了一通。可惜后山和前山不一样,没有正儿八经的路标。霖铃和子骏走了半天,还?是没看到碧峭烟云的影子,而?周围除了树就是树,东南西北也分不清。
石娇忍不住问子骏:“二?郎,我们?走的路对么?”
霖铃心里窝火,忍不住呛她:“既然你能走过?来,为什么找不到回去的路?”
石娇气得?又要吵架。子骏也忍不住打圆场道:“好了别吵了,现在找路是正经。”
霖铃只好忍气吞声。三?个人又走了一段路。霖铃看周围的景物,虽然也和碧螺山的景致差不多,但整体上感觉很陌生,似乎已经完全偏离了正确的道路。
她心里也有点慌了,对子骏说:“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子骏看看周围,紧锁着眉头道:“若是能找到人烟处问一问就好了。”
石娇在旁边插嘴说:“这?里哪有人烟?”霖铃朝她瞪一眼,她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几个人又磕磕绊绊地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霖铃忽然看见前方的树影丛中隐约现出一点木梁的样子,立刻叫道:“那?边好像有个屋子!”
几人立刻加快脚步走过?去。走到近前一看,果然是座破败的庙宇,看上去几百年没修过?的那?种。
霖铃走到庙门口敲了两下,高声说道:“里面有人么?”
里面没反应。
子骏也跟着喊了一嗓子:“请问里面可有人?我们?想?问个路。”
还?是没有回应。
子骏和霖铃面面相觑。石娇在旁边说:“这?个庙看起来好破,里面肯定没什么人,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霖铃想?了想?说:“要不还?是进去看看吧。里面万一有个像枯竹大师这?样的和尚呢?”
子骏也帮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石娇没办法,只能嘟嘴表示抗议。
子骏和霖铃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到庙里四处打量。这?个庙的里面看起来比外面还?要破,天井里全是各种落叶灰尘,还?有一堆来源不明的粪便,看得?石娇直皱眉头。
几个人慢慢走到庙的大殿外面,一起推门而?入。其实这?个门都?不能算是个门,因为灰尘积得?太多,还?有层层圈圈的蜘蛛网。
霖铃忍着恶心才推开这?扇大门,和石娇子骏一起走进大殿。
这?座庙里供奉的是弥勒佛,但是这?尊佛像年久失修,身上都?是泥灰,看上去笑比哭还?难看。
佛前的拜垫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还?有各种香烛什么的,也是一副常年无人打理的状态。
但神奇的是佛前还?供奉着一盘橘子。子骏走过?去用手指戳戳,惊讶道:“这?橘子是新鲜的。”
霖铃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里有人住?”
石娇插嘴道:“这?个破烂庙,怎么可能有人住?”
三?个人互相看看,石娇有点脸如死灰。
“罢了,”子骏说:“要不你们?两站在这?儿,我到里面去看看。”
石娇立刻说:“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子骏哭笑不得?地说:“石娘子,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你还?是待在这?儿吧。”
霖铃想?了想?说:“要不石娘子你待在这?儿,我和子骏进去看看。”
石娇很不喜欢这?个安排,但看子骏虎着脸一副很不好说动的样子,只能勉强答应。
子骏和霖铃拿着树杈子,小心翼翼地穿过?大殿来到第二?进院子。这?里和第一进院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脏乱,一样的灰尘遍布,杳无人迹。
两人在第二?进院子的佛殿里逛了逛,也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他们?两个继续往前走。第三?进院子连佛殿也没了,只有几间灰扑扑的小屋子,看上去应该是从前僧人住的僧房。
霖铃站在一间僧房外面,透过?窗户上的灰尘好奇地朝房间里面打量。这?间屋子一看就没人住,里面灰扑扑的,啥物事都?没有。
霖铃看着看着,忽然听到子骏在焦急地呼唤自己:“先?生!先?生!”
霖铃转过?头,看见子骏正在舒头探脑地打量一间僧房,一边打量一边喊自己名字。
霖铃赶紧走到他身边。子骏立刻让出位置对霖铃道:“先?生快看。”
霖铃透过?窗户往僧房里一瞧。这?间屋子和旁边几间屋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张茅草床,地上还?有一大截铁链,只是房间里没人。
霖铃试着在门上推了一下。门是虚掩着,她和子骏一起进入屋子,走到那?张茅草床边上。
霖铃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床上摸了一下。手指皮肤所及之处,除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一种淡淡的温暖感。
温暖感!
“这?屋子有人住!”霖铃对子骏惊道。
两人立刻背靠背,疯狂地打量四周,连各种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但确实连个影子都?没有。
霖铃皱眉道:“没理由啊,这?屋子里确实没人,怎么可能床铺是温的?”
子骏说:“会不会是动物进来睡在这?张铺子上,把床铺睡热了?”
霖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是说…大虫?”
子骏哭笑不得?:“肯定不是大虫,比如野狗野狼之类的动物?”
霖铃皱皱眉头道:“不太像啊,这?里也没有动物毛之类的。”
子骏想?了想?又说:“或者会不会…那?个人出去了还?没回来?”
霖铃和子骏互相瞅瞅,两人同时叫道:“不好!”
第174章 掉马
几乎与此同?时,屋子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听声音就是来自大?殿的?方?向。
霖铃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想也不想就和子骏向大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们并肩冲进大?殿,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石娇正被一个浑身长?毛的?,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的东西抱在怀里,那“野兽”脚上有半根锁链,石娇一边哭一边在挣扎。
一看见子骏来了,石娇立刻大?喊大?叫道:“二郎,快点?救我?!”
子骏一时也慌了阵脚,拿着根树杈子对着那野人一顿狂戳,一边叫道:“你…你别伤她!”
那野人连看也不看子骏,继续掐着石娇的?脖子,嘴里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石娇被他掐得一截脖子涨成粉红色,眼白?都翻了出来,看上去快要断气的?样子。
子骏看这样子要出人命,急得直击要扑过去。谁知他一动却更加刺激了那个野人,他一边加重手上的?力气,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更响了。
霖铃在慌乱之中辨认了一下他嘴里说的?字句,只听他迷迷糊糊好?像说的?是:弟…则…而信学…
“而信…而信…
霖铃的?眼前如电光火石般一闪,一个念头冲进她的?大?脑。
出则弟,谨而信!
这人是在背书,而且背的?是论语!
她激动大?叫:“子骏,他不是野兽,他是个人,他会背《论语》!”
子骏这时也听出来了。他对那野人大?喝一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凡爱众,而亲仁!”
随着子骏的?声音,那野人就像一个收到信号的?机器人一样,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头也情不自禁地?抬起?来。
他一抬头,霖铃才看清了这个野人的?脸。她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人长?得一点?也不野。相反,他皮肤很白?,五官清秀,眉宇之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书卷气。
只是这人穿着一件类似兽皮的?衣服,所以看起?来比较野蛮。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子骏,表情看起?来有点?迷茫。过了一会,他也开始随着子骏一起?念起?《论语》的?句子来。
“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凡爱众…
子骏趁他思想迷茫之际,对他大?喝一声:“你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个弟子,快点?放开她!”
这人听到“弟子”二字,忽然神情一变,趴倒在地?上对着子骏不断磕头,一边喃喃自语道:“弟子错了,请先生责罚弟子。弟子错了,但弟子没有舞毙,弟子真的?没有舞弊…求先生责罚,求先生责罚…”
他突然搞这么一下,把霖铃和子骏都吓到了。霖铃忍不住朝子骏的?方?向看去,子骏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上去也没反应过来。
霖铃却有点?回过味来了。这疯疯癫癫的?小哥一个人住在荒山野岭的?庙里,脚上还绑着铁链,这特么的?肯定背后就不正常!
她看看那个疯子。这人还跪在地?上不停对子骏磕头,石娇则被他晾在一边。
不过这傻妞好?像完全被吓到了,站在一边动也不敢动。
霖铃一看,这可是救人的?绝佳好?机会啊!她也来不及多想,对子骏大?叫一声:“子骏,快去救人。”一边说一边自己?就扑了过去。
谁知她这边一动,那野人也反应过来,站起?来想要拉住石娇。
子骏这时也扑了上来,四?个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至极。
霖铃趁子骏和那个疯子扭打在一起?,对方?的?手短暂脱离石娇的?空档,伸出手把石娇往地?上一拉。石娇大?叫一声,也伸手拉住了霖铃的?衣服。
她一个没站稳,和石娇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霖铃压在石娇的?上方?,两个人抱着滚了几个圈。
因为她们的?动作幅度实?在太猛,霖铃的?头发从头巾里面散落下来,衣服什么的?也弄得烂七八糟,整个人狼狈不堪。
等她和石娇终于停止打滚。霖铃忽然发现自己?压在石娇身上,石娇的?脸离她只有一厘米左右的?距离。
从她的?角度,她看见石娇的?眼神写满了惊恐,用?手指点?着霖铃的?胸部不断说道:“你,你是…你是…”
霖铃一惊,下意识低头一看。
自己?胸前的?衣服在扭打中变了形,束胸的?衣衫从里面露出来,附带一小块白?花花的?胸部皮肤。
霖铃大?惊失色,正准备跳起?来整理衣服,石娇已经不管不顾地?叫起?来:“你不是男人!你是妇人!二郎,此人是个妇人!此人是个妇人!”
她扯着脖子大?喊大?叫,把霖铃的?脑子一下子叫懵了。
她不知道自己?第一时间?该做的?是冲过去盖住她的?嘴巴,还是关注子骏的?反应,还是怎样…
霖铃在一阵电光火石的?慌乱之后,还是选择了先背对子骏,把自己?衣服整理好?,但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却依然散在背后。
她整理好?衣服后转过身,第一时间?就撞上子骏惊惧的?眼神。看着对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霖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子…”
她的?骏字还没出口,佛殿门口“砰”的?一声,外面同?时闯进来三个人。
分?别是祝山长?,孔寅和吕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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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长?一进来看见披头散发的?霖铃和石娇也惊呆了,而那个疯子小哥一看见孔寅,忽然嗯嗯啊啊地?哀嚎起?来。
祝山长?急得大?叫:“清风!”
他话音刚落,吕清风便拿着一根崭新的?锁链扑过去。疯子小哥一看吕清风要绑他,也挣扎着尖叫起?来,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惨烈凄厉的?叫声。
子骏这时也从刚刚的?惊诧中暂时回过神来,和吕清风一起?制住疯子小哥。
他两一个反剪对方?的?肩膀手臂,一个抓紧时间?绑人,七手八脚地?终于像绑大?闸蟹一样把对方?捆在地?上。
等疯子小哥终于被制服,吕清风和子骏都累得直喘气。不过祝山长?看上去比清风还要累,颤抖着嘴唇命令道:“快把他送到房间?去。”
吕清风赶紧听命,费劲吧啦地?拖那个疯子小哥去后殿。
那疯子小哥一边被拖还一边大?声胡咧咧:“弟子错了,但弟子没有舞毙,弟子真的?没有舞弊…求先生责罚,求先生责罚…”
在疯子小哥叫喊时,孔寅一直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眼神晦暗难明,表情一脸死灰。
这时的?霖铃也有点?咂摸过味儿来了。看样子这个小哥被关在后山庙里的?事情,孔寅和祝山长?都是知道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个安排的?!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看着祝山长?问道:“祝山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山长?精疲力尽地?叹口气道:“端叔,你就不要问了。”
但是霖铃已经被刚才的?事冲昏了头脑,追着祝山长?说道:“你们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里?这样是犯法的?!”
她刚说完,祝山长?忽然用?惊恐的?眼神瞟了她一眼。霖铃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过头,稍稍放缓语气说道:“祝山长?,我?只是不大?理解。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祝山长?又闭起?眼睛长?叹一口气,说道:“他没有名字。”
霖铃愣住了:没有名字?
祝山长?背着手在大?殿里转了几圈,缓缓说道:“我?和孝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大?概只有四?五岁,跟着一个乞丐在大?街上行乞。
我?那时正好?走过,他捧着一个碗过来向我?讨饭。我?见他虽然年纪很小,身上穿的?也衣不蔽体,但他却和其他叫花子完全不同?。这孩子耳聪目明,口齿清楚,一看就是颇有天资之人。
我?问他叫什么,父母住在哪里。他跟我?说他叫狗儿,没有父母。我?见他实?在可怜,便给了他些钱,还将手头的?一本《论语》送给他。”
祝山长?又叹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过了几日我?又路过那条路。他见我?过去,再次跑过来跪在我?面前,还把一张纸递给我?。我?一看,他竟然在纸上抄了整整一篇《学而》。
我?自然是惊讶万分?,问他是从哪里找来的?纸笔。他说有个富户搬家?,把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都扔出来,正好?被他捡到。他每日乞讨完回去,就照着我?给他的?论语仿照抄写,不知不觉就抄完了一篇《学而》。
我?听了自是非常惊讶。且不说他小小年纪就有好?学之心,就是他仿写的?字,比起?别人家?娃儿学了三五年的?字还要好?上许多。
我?见他如此有天赋,小小年纪人也上进,便提出将他带回书院,让他跟着听讲。他高兴得不得了,当街便叩头答应了。
我?带他回到书院,安排他到德邻斋中入学,拜孝仁为师。之后短短时间?内,此生便流露出极强的?天赋,不仅次次月考都是第一名,而且行为举止极其恭谨有礼。不光是我?,连孝仁对他也是喜爱有加。”
霖铃一听:哎哟喂,竟然有孔寅喜欢的?学生,这学生得牛逼成什么样啊。
祝山长?继续说道:“我?见这孩子和孝仁有缘,便自作主张给他赐了个孔姓,孝仁赐他一个‘宜’字作为名,他也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孔宜在书院中渐渐长?大?。他平日里在书院中念书,闲时帮忙打理书院,照顾我?和孝仁的?起?居。
我?常与孝仁开玩笑,孔宜似生但更似子。将来若是他考中一官半职飞黄腾达了,书院前程也是不可估量。”
祝山长?顿了顿,继续说道:“转眼到了他十八岁那年,又正值大?比。我?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让他去应举。
凭我?和孝仁对此生的?观察,他的?天赋之强,求学之刻苦,在同?年龄学生中都是难得一见的?。如果机缘得宜,将来甚至荣登三甲也未可知。
在送他去应举前,我?和孝仁又把他叫到跟前,仔细叮嘱一番应举时应当注意的?事项,让他好?好?发挥,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孔宜也跪下对我?和孝仁道,若是他将来能考中,必然不会忘记我?和孝仁为他所做的?一切。
那日他走后,我?便和孝仁各回屋子,准备等待孔宜的?好?消息。”
第175章 冤假错案
祝山长接着说道:“谁知到了应举的第三日,那天晌午,忽然有个衙门里的公人找上门来,要我和?孝仁去贡院。
我心?里有些紧张,当即问那个公人为何要我们急匆匆地过去。那公人却说,他只是奉了?当时的顾知县之命,对具体?的事情?并?不知晓。
我和?孝仁只好马不停蹄地赶到贡院。我刚一进去,就看见孔宜跪在地上,顾知县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面现焦虑之色。而一旁的太师椅上还坐着另一位脸色铁青的官员。
孔宜一看见我和?孝仁来了?,立刻哭起来。我心?中慌乱,忙问顾知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知县一见我就说:‘鹤翁,你教的好?学生,竟然在州试中公然舞弊,被我和?存之当场抓获!’存之就是另外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考试官,姓莫,是隔壁县的县令。
我当时大?惊失色,立刻对顾知县说:‘此生平日里一向行为端正,尊师爱友,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会不会搞错了?。’
那顾知县不说话,莫知县这时站起来,递给我一张纸,板着脸说:‘请祝山长过目。’
我一看,那是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从上面的字迹来看,正是从《论语》上撕下来的。
莫知县冷声说道:‘我亲眼?看到孔宜把这张纸扔到脚下,作?弊行为证据确凿,难道我亲眼?看到的还会有错?’
我当时心?里也慌得一塌糊涂,立刻转身问孔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宜那一刻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叩头一边说道:‘学生方才正在答题,忽然桌上抛过来一团纸。学生见这纸来历不明,便把纸扔到地上,绝不曾偷看这团纸里面的内容一眼?,求两位上官和?先生明鉴!’
那莫知县冷笑一声说道:‘你说桌上抛过来一团纸,可曾见到是谁抛的?’
孔宜慌张说:‘学生忙着答题,实在没有关?注周围人在做什么。’
莫知县双睛一瞪,骂道:‘一派胡说!别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嫁祸给你?分明是你自?己行为不端,妄图徇私舞弊以求得解!如今事发了?,又企图嫁祸给别人,实在是不知廉耻!’
孔宜被他骂得除了?哭和?磕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莫知县转头问我:‘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我这时已经是六神无主。莫知县又问我:‘平时是谁在教导这个生员?’
我心?下一愣,暂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孝仁在我旁边说:‘是在下。’
那莫知县朝孝仁看看,冷笑着说道:‘那阁下表个态,应该如何?处置这个学生?’
当时我看着孝仁,只见他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孔宜见了?,跪过来抱着孝仁的大?腿,一个劲地哭着喊冤,说他没有舞弊。
孝仁沉吟片刻,对莫知县行礼说道:‘既是我的学生犯了?错,那便请莫知县按照大?宋律令处理。’
我听了?之后,心?中亦是慌乱片刻。依我朝的律令,如果哪个生员被确定在科考中徇私舞弊,不仅功名剥落,终生都不会被允许再入考场’。
霖铃听得心?都揪起来。孔宜因为作?弊被取消科考资格,这也意味着他这些年来寒窗苦读的付出?,在这一刻统统化零。这对孔宜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
她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祝山长深叹一口气说道:“后来…还有什么后来?孔宜一听见莫知县要取消他的科考资格,且孝仁和?我都支持,当即哭得昏天黑地,不断向孝仁砰砰磕头,哭诉他是无辜的。
孝仁刚开始也是沉默不语,后来可能孔宜不断呼唤先生,他忽然怒了?起来,一脚踢翻孔宜骂道:‘你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竟还有脸叫我先生!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我没有你这种道德败坏的学生!’
他这一番话下去,孔宜立刻受不了?了?,整个人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对着孝仁捣蒜般叩头,叩得额头上全是血。
他哭求了?一会,见孝仁不理他,又转过头来向我磕头哀求。”
祝山长叹气道:“平心?而论,我看到他这样子也颇不忍心?,但是他做出?这样的事,又被知县当场抓到,我若是为他求情?,顾知县又会如何?看我?将来我若是问他讨要朝廷经费,又如何?再开的了?口?唉,唉。
有鉴于此,我也只能忍着心?中的不舍对孔宜说道,他犯下如此大?错,书?院也不能再收留他。我令他即日起搬出?书?院,自?寻生计。”
霖铃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对祝山长说道:“他一个孤儿无权无势的,你让他去何?处寻生计?”
祝山长道:“这我也知道,但顾知县和?莫知县盯着我,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安排。
我本意是想着先做出?这样的姿态,此后再酌情?安排他的去处。谁知孔宜听完我的话后,忽然也不哭了?,整个人愣愣的,就如大?梦初醒一般。”
祝山长叹口气,又接着说道:“过了?片刻,孔宜又膝行过来向我和?孝仁叩头,对我们说:‘学生愧对孔先生和?祝山长对我的栽培。此生此世,两位待我的恩情?难报,只求来生再报答。’说完他又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来就走了?。
这件事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孔宜。我和?孝仁也是郁郁寡欢,很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劲。”
祝山长道:“其实我也想过,孔宜如今这般流落在外,生存必然艰难。我当时就想,等过段日子风头过去,我便出?去寻他,让他在书?院里找个营生活计,平安度过这一生便罢了?。
但是那段日子书?院事务繁忙,我身子又病了?一场,这件事便暂时被我搁在脑后。”
霖铃听到这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照这么说,你又何?必把孔宜关?在这里呢?”
祝山长说道:“端叔,你听我说完。”
“哦哦。”
祝山长叹口气,又接着说道:“这件事过后的大?约第四个月,有一天我正在书?院里上课,忽然又接到顾知县的通知,叫我和?孝仁去县衙里找他。
我和?孝仁过去后,他对我们非常客气,非但给我们安顿了?一桌菜肴,还亲自?给我和?孝仁倒酒。我自?然有点受宠若惊,不知这顾知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惶惶不安地应付。
酒席到了?一半,顾知县才与我说,他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我,但不知如何?开口。
我当时也有些紧张,就叫他但说无妨。他对我说:‘鹤翁,那日我和?莫知县指认贵书?院的一名学子在科考中作?弊,可能是错怪了?他’。
我当场大?吃一惊,立刻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我说,原来这次省试中,有个七柳镇的学子被当场抓到作?弊。
后经审问,那学生供认说从州试开始,他就把答案卷成纸团,藏在鞋子里带进考场。
且在州试考场上,他害怕被人发现作?弊,就将纸团扔到旁边一个学生的桌上,致使那个学生被当场抓获带离考场。
唉,当时我听到这个话,端的似五雷轰顶一般,愣在原地说不出?话。孝仁比我更加激烈,当场就拂袖而去,连顾知县的面子都顾不上了?。
顾知县他也自?知理亏,说此事是个误会,希望还能补救。我却还能如何?说?孔宜已经被赶走,如今不知所踪,我和?孝仁就算想补救也不知如何?着手了?,只能把苦闷在心?里。
这之后,我也派人去孔宜当日要饭的地方搜寻过,却依然没有发现他。我便渐渐也把这件事放下了?。
直到有一日,我和?孝仁去街上访友,半路上忽然见到几?个街头小儿正骑在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身上,逼着他背四书?五经。
我听那疯子的声音有点像是孔宜,连忙走过去看,谁想果然便是他!
几?个月不见,此生已经变得疯疯癫癫,时时满口论语孟子,正常的话语都不记得了?,所以才被那些街头小儿欺辱。
我和?孝仁见此情?景,赶紧把那些小儿赶走,又把孔宜带回书?院,想要再次救醒他。但任凭我们做任何?事,他都是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连我和?孝仁都不记得,我们到最后也只得放弃了?。”
祝山长说到这里,又频频叹气道:“说来说去,还是孔宜的命不好?,居然摊上这样的事。我与孝仁再有心?帮他,也是有心?无力。
但是要让我完全不管他,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毕竟我们也…我们也…”
祝山长面露羞愧之色,卡了?半晌才道:“毕竟我们也害了?他。”
霖铃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对着祝山长说道:“所以你就把他锁在这深山老林里,不让他死?又不让他好?好?活,平时还骗学生这后山有大?虫,为的就是不让学生发现你们的秘密,对么!”
祝山长嗫嚅着说不出?话。霖铃只感觉胸口有一团怒火熊熊升起,撑得她整个人就像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一样。
她奔过去揪住孔寅的衣服,边踢边破口大?骂道:“姓孔的,人家好?好?的前途被你毁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恶心?的教习!真特么恶心?死?我了?!!”
孔寅挨了?几?下,也跳起来大?吼大?叫道:“我怎知他是冤枉的!谁叫他命不好?被人抓到,又这么容易疯癫,这与我有何?干系!”
霖铃都快气疯了?,逮着孔寅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变态!你是他老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别人说他作?弊你就相信他作?弊,那别人让你死?你是不是直接去死?啊啊!”
霖铃气到不行,对着孔寅又打又骂。
孔寅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开始还手,两人扭打成一团,把旁人都看呆了?。
第176章 打官司
祝山长哭笑?不得地制止二人道:“端叔孝仁,不要再打了。这?件事并不全怪孝仁,若一定要说错,我…我也有错误!”
霖铃何尝不知道祝山长也是帮凶,但祝山长平日里对她不错,她不忍心怪祝山长,一腔怒火就全部发在孔寅身上。
这?时吕清风也回来了,对祝山长报告说:“我已将他重新绑住了。”
祝山长有些无奈,对清风说道:“你隔三差五也要来看看,派个人打扫下屋子,别让他住的?地?方太肮脏。”
清风神情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应道:“是。”
这?时祝山长又回过头来对霖铃和孔寅说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先把石娘子送回去才是要紧。”
石娇本来一直在旁边愣愣地?听祝山长讲孔宜的?故事,现在祝山长突然提到她的?名?字,她忽然回过神来,指着霖铃大叫道:“你个胆大包天的?妇人,还想冒充教习下去么?”
这?话一出,祝山长和孔寅都惊了。两人齐刷刷地?盯着霖铃看,就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石娇一个劲用手指点着霖铃,对祝山长和孔寅说道:“此人就是个女的?,不信你们看她…前的?衣服!”
孔寅立刻朝霖铃逼近,想要拉下她胸口?的?衣衫。霖铃顿时也慌了,下意?识朝后面退了一步。
“好啊,”孔寅五官扭曲地?尖叫道:“原来你是个妇人,怪不得别的?本事没有,只会一味撒娇卖痴胡搅蛮缠!鹤翁,这?个毒妇将我们骗得团团转,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
霖铃气得跳脚道:“谁是毒妇,你才是毒夫,大变态!”
孔寅冷笑?一声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让我检查你的?衣服,反而要遮遮掩掩?我来问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霖铃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满口?支吾着说不出话。孔寅回过头对祝山长说:“鹤翁,此女冒充李之仪必然有诈!说不定是歹人土匪。”
霖铃这?时已经气得昏天黑地?,听到这?句话后更是脱口?而出:“我不是歹人,李之仪是我舅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孔寅吼吼笑?两声,对祝山长道:“你看她自己也招了,此人根本就不是李端叔!”
祝山长这?时已经震惊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完全没想到,平时风度翩翩,和自己谈笑?风生?的?李端叔竟然是个冒牌货,这?真是…连说书的?也不敢这?么编啊!!
孔寅见祝山长震惊,又趁热打铁地?撺掇道:“鹤翁,此女满口?谎话来路不明,我看应该把她交给官府,让衙门里的?公?人好好审审她的?底细,以防漏了奸细!”
石娇也在旁边说:“不错,这?个妇人来路不正,应该把她扭送官府审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祝山长头也炸了。
曾几何时,霖铃也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当?众戳穿骗子的?身份。她也无数次想过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甚至在心里排练过很多遍。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的?一双眼睛只牢牢盯在子骏的?脸上。
是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反应她是在乎的?,那就是子骏。
但此时的?子骏也完全是懵圈的?状态,他看见先生?,或者说这?个陌生?的?女子看着自己,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因?为此时的?他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最敬爱的?先生?竟然是一个冒充他人的?骗子,还是个女子!!!
他的?三观彻底被颠覆了。难道以往先生?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统统都是假的??她曾经教自己的?东西,又有多少是出自她的?真心呢?
子骏的?神情自然逃不过霖铃的?眼睛。她看到子骏眼神中的?惊恐,疑惑,甚至一丢丢失望,心便?狠狠地?揪疼起来,就好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她的?心尖儿。
在这?一刻,她是多想跟子骏解释,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但却偏偏一个字,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石娇已经等不及了。她眼明手快地?从旁边拿了一根绳子,绑住霖铃的?双手。
霖铃想要挣脱已经晚了,只能对石娇大喊道:“石娇,你想干什么!”
孔寅这?时已经接近失去理智,抓着祝山长的?手臂道:“祝山长,此女若不移送官府,则我书院永无宁日。她满口?谎言,天知道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我们书院现今好不容易有些成就,绝不能毁在这?个女子身上,请祝山长三思!!”
祝山长现在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毛线,连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不知道了。
但孔寅说的?这?句“书院现今好不容易有些成就,绝不能毁在这?个女子身上”确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内心挣扎一番,终于?疲惫不堪地?对孔寅摆摆手,说道:“现在出发去县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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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长等人押着霖铃来到七柳镇的?县衙。孔寅平时受霖铃的?气多了,现在有机会整她,把他激动?得上蹿下跳,非但自己屁颠颠跟着,还找了四个闻鹊斋的?学生?作证,分别是朱勉,韩夕,韩玉和张德龙。子骏当?然也一起跟着。
这?几个学生?突然被提溜着去县衙当?证人,一个个都是懵圈的?。不过让他们更加懵圈的?是知道霖铃是个娘子这?件事,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等众人赶到县衙,孔寅大笔一挥,写下一份言辞激烈的?状纸,经由县衙的?小?吏递给林知县。
林知县一看这?阵仗也吓坏了,赶紧安排升厅,又因?为石娇是中书高官石棠的?千金,赶紧给她搬椅子请她坐下,又派人站在她身边服侍。
石娇也不耐烦这?些表面功夫,急吼吼地?对林知县说道:“林知县,这?案子至关重大,请你快开审吧。”
林知县赶紧说:“是是,”然后低头读了一遍状纸。
孔寅写的?这?份状纸有点吓人,当?然也颇有文?采,引经据典地?证明了霖铃的?种种恶行,包括假扮他人,骗取钱财,欺瞒师生?,不守妇道等等。
又运用了若干圣人的?经典,包括《论语》,《孟子》等,说霖铃是个恶妇,连小?人都算不上,需要严惩以示训诫等等。
林知县有点傻眼了。他当?官这?么多年,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女子假扮他人的?公?案,听起来简直荒谬至极。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这?么多人一起来告,简直会把原告当?场轰出去的?程度。
他心里有点好奇,忍不住偷偷打量霖铃这?个“毒妇”。只见她披散着头发,皮肤很白,眉毛确实粗了一点,但是五官非常标志,怎么看还是更像个女子。
林知县在心里咆哮,难道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
不过这?位老?兄自己都忘了,上次在乡饮仪式上已经见过霖铃一面。当?时他也没认出霖铃的?性别,只会现在马后炮。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林知县把惊堂木一拍,对霖铃喝道:“堂下之人,你究竟是谁,从实招来!”
第177章 木兰之辩
走到这一步,霖铃也没有退路了,只能说:“回禀知县,我叫方霖铃,李之仪是我舅舅,我是他?外甥女。他来桃源精舍的半路中得了重病,我只能?代替他?来书院教书,赚些钱给他?治病。”
霖铃说完,众人都面面相觑。只有孔寅狰狞笑道:“林知县,你?也听到了,她自己招了。此人就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骗了书院大量钱财!请林知县为书院做主,好好整治此?女,挽回书院的财产!”
霖铃被孔寅气得?跳脚,大声反驳道:“我不是骗子!我就是李之仪的外甥女,给李之仪的钱就是我的钱!再说了,我的学问哪里比舅舅差?我教出了这么多中举的学生,之前有哪个教习能?做到!凭什么不让我做这个职位!”
林知县一听,这倒也是…
孔寅呵呵冷笑两?声说道:“教习之位,固然要教给学生学问,但更重要的是品行端正,以身?作则!你?满嘴谎话道德低下,如何能?教好学生!书院若是任用你?这样的教习,长此?以往必将根基毁坏,声名?狼藉,以往一切的声誉付之白费!!”
霖铃被孔寅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浑身?颤抖,对着他?大骂道:“放你?的狗屁!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来教训我!你?这个《论语》里夹小黄图,勾引寡妇,逼疯学生的卑鄙小人,还敢用道德来压我?你?自己道德水平低成这样,凭什么说我?先管好你?自己吧伪君子!!”
这段话的内容实在过于丰富,把堂上众人都惊到了。林知县更是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在论语里夹小黄图???
勾引寡妇???
他?坐在上面,就像一个听绯闻八卦的吃瓜群众。
孔寅气得?暴跳如雷。他?没想到这个毒妇死到临头还这么彪悍,竟然当众戳穿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情。
就连旁边的祝山长也面如死灰,因为霖铃在不经意间把孔宜的事?情给抖出?来了。
林知县看到这里也看不下去了,拍着惊堂木叫道:“公堂之上大吼大叫成何体统,肃静!”
等这几个人安静下来,他?换上一副笑脸问石娇:“石娘子方才说此?女有诈,可有凭证?”
石娇本来就讨厌霖铃,现在知道她是女的就更讨厌了。她立刻对林知县说道:“此?女满嘴谎话不可信任,还一直潜伏在书院中,不知意欲何为。林知县,依小女子之见,应当先搜身?此?女,看看她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知县立刻点头道:“有理。来人,替我好好搜一下这女子的衣物,看看有何异样。”
话音一落,几个小吏立刻走过去按住霖铃,扒下她的外衣。霖铃拼命想反抗,但是哪里抵得?过几个人的力气?
那几个小吏把霖铃的衣服一阵抖落。刚抖一下,一张轻飘飘的纸就从里面飘出?来,轻轻落到地上。
霖铃一看见这张纸就脸色煞白,因为这张纸就是当时自己和子骏去杭州途中,自己生病期间半夜醒来给子骏画的肖像图!!
这幅画承载了自己对子骏最隐秘的心思?。本来她打?算一直把这个秘密藏下去,谁知道今天却要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被抖搂出?来,这是多么社死的场面!!!
不过现在她着急也没用,那小吏已?经把画纸递给了林知县。
林知县展开画纸,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因为霖铃的画功实在太强,林知县一眼就认出?画上的人是马子骏,并立刻把目光转到了子骏脸上。
石娇看到林知县的表情不对,立刻走过来看他?手里的纸。
当她看到纸上画着的子骏,她先是一愣,然后就像点着炸药桶一样跳起来,指着霖铃叫道:“你?还说你?不是居心叵测,若你?对二?郎没有歪心思?,为何你?身?上会藏着他?的画?”
此?言一出?,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子骏脸上。子骏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嗡嗡乱响。
石娇此?刻已?经丧失了理智。她本来就觉得?子骏和霖铃的关系太好,好得?让她觉得?心慌。但以前她以为霖铃是个男的,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此?刻真相大白,霖铃和自己一样是个女子,她若不是对子骏有那种心意,还能?是什么?
此?刻石娇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对林知县大叫道:“这个妇人心术不正,随随便便将男子的画像藏在身?上,是为不知廉耻!林知县,你?还不定她的罪!”
霖铃被这蛮横的小妞气得?爆炸。一时间她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反正现在鱼死网破,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对着石娇大喊道:“你?凭什么说我不知廉耻!你?不也是追子骏一路追到这里吗?子骏三番五次地拒绝你?,你?还要嫁给他?,究竟是谁不知廉耻!凭什么你?可以喜欢子骏我就不可以?我告诉你?,我确实喜欢子骏,你?又?能?奈我如何!”
石娇气得?嘴唇发?抖,想骂又?骂不出?来,最后嘴一扁,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但是此?时此?刻,在公堂上情绪最激动的并不是她,而?是站在一旁的子骏。
就在刚才,他?亲耳听见先生说对自己有爱慕之心。子骏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连脑子都不会转了。
先生…心…心悦自己?
难道她扮成男子,在书院里教书,都是为了接…接近自己?
他?眼睛一刻不停地黏在霖铃脸上。只见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嘴角微微向下抿着,雪白的皮肤因为生气和激动染上一层晕红,眼睛里隐隐泛着一点泪光。
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这一年多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带给自己欢笑,关心,疼爱,教导…
难道这一切,不是因为先生想要栽培自己,而?是因为想要做自己的…妻子?
子骏只觉得?浑身?燥热,心潮起伏,整个人好像掉进了一个混沌的深渊,让他?千头万绪,却又?什么都想不明白。
旁边石娇还在哭,林知县正在手忙脚乱地安慰她。石娇见自己哭了半天子骏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还在朝霖铃的方向看,心里一急,哭得?更加大声了。
林知县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闹了半天,这桩公案竟然是两?个妇人争风吃醋追求一个男子而?起。
一个千里迢迢千金小姐不当跑到这里来献殷勤,一个处心积虑改变身?份为求接近情郎,这真的是…齐人之福也没这么好的命啊!
他?心里又?嫉妒又?怨恨,忍不住狠狠剐了子骏两?眼。寒窗十年,不如俊脸一张,真是气死人了!!
孔寅这时候也有点急了,眼见得?霖铃牙尖嘴利,林知县又?磨磨唧唧地不肯宣判,他?赶紧上前一步对林知县说道:“林知县,现在证据确凿,此?女来路不明坑蒙拐骗,平日又?作威作福扰乱书院法?则。此?女不罚,我辈实愧对圣人教诲!请林知县秉公执法?,还书院一份公道,”说完,他?竟然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地向林知县行大礼,把众人都看惊了。
霖铃这时反而?气得?想笑了。这姓孔的恨自己恨到这个程度,还搬出?什么圣人来压人,真的是搞笑至极。
林知县现在也有点为难。按她的意思?,这件事?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只要解除霖铃的教习身?份,再把她赶去李之仪那儿就得?了。
但是孔寅现在不依不饶的,又?是搬出?圣人又?是行大礼,自己不罚她好像显得?自己不懂律法?似的,着实叫他?有点为难。
更何况他?听霖铃说自己是原州通判李之仪的外甥女。这同朝为官的,自己也犯不着去得?罪他?。
就在他?磨磨唧唧之时,旁边石娇忽然说道:“林知县,我听我爹说,明年就是磨勘之年,若是林知县秉公执法?,我自然会在父亲面前为林知县说句公道话。”
磨勘是宋朝的一种官场制度,也就是每三年会对官员进行一次升迁考核,考核通过的官员可以顺利升官,当然也有被贬的风险。
林知县听到这句话,心口砰砰狂跳起来。磨勘这个词在宋朝对官员的意义,就好像KPI在现代对互联网大厂员工一样,几乎都是魔咒一般的存在。
可想而?知,如果林知县不肯按照石娇的意思?处罚霖铃,那自己这官可能?就升不上去了,说不定还会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他?奋斗半生才到今天这个位置,肯定不能?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他?狠下心肠拍一下惊堂木,对霖铃喝道:“方氏,你?可知罪!”
霖铃冷笑一声:“请问知县大人,我犯的是大宋哪一条律法??”
林知县:…
这一时半会他?确实想不起来…
不过他?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转头对子骏他?们说:“平日此?女在课堂上待你?们如何,你?们对本官说说。”
韩玉几个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很惊恐的样子。孔寅赶紧对他?们说道:“知县大人在问你?们的话。你?们平日受过她什么气,不用怕,一发?说出?来便好了。韩玉,你?先说。”
韩玉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先…她待我们挺好的…”
孔寅立刻给他?一记眼刀,吓得?韩玉不敢再说了。
孔寅又?问朱勉几个:“你?们几个呢?”
朱勉和韩夕也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正当气氛僵住时,旁边的张德龙忽然犹犹豫豫地说:“学…学生有一事?想说。”
“说!”林知县大叫。
张德龙眼镜也不敢看霖铃,只吞吞吐吐地说:“先…先生平日上课,总是让我们自己去学,有时让我们去外面看雪看花,看了一个时辰再回来写诗,她只点评几句便罢。”
孔寅立刻叫道:“拿了书院的薪钱却不做事?,这就是渎职!还有呢?”
张德龙尽量逼自己忽视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低着头嗫嚅道:“还有她刚来时,曾经因子骏和少正不听她的话,便逼他?们去挑粪!”
林知县眉头一皱,点头道:“身?为教习竟然侮辱学生,确实可恶!”
子骏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向上打?断道:“林知县,其实…”
林知县对他?摆摆手:“你?先别说,让他?说完。”他?把目光移到张德龙脸上道:“继续说,还有呢?”
张德龙想了想,又?嗫嚅着说:“还有一次,她带我们去枯竹大师的庙里烤火。她趁大师不在,让学生去外面抓了一只雪鸡烤了吃。”
林知县抓到证据,把惊堂木拍得?砰砰响:“欺瞒书院,亵渎职务,不敬佛家,这三重罪名?,方氏你?还有何话说?”
霖铃看着林知县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硬要把三条罪名?加在我身?上,我怎么说还要紧吗?要不是我舅舅病重身?处危难,你?以为我会扮成你?们这种傻逼男人?我告诉你?,我看到你?这种中年油腻男就恶心!你?请我扮我也不会扮!!”
林知县本来并不想把霖铃怎么样,但他?没想到霖铃这么凶悍,反而?激起他?心中的怒火。他?拍着惊堂木骂道:“你?犯下这等罪责还敢狡辩,来人,替我将这不守妇道的妇人拶二?十下!”
一声令下,几个公人走过来把刑具套在霖铃的手指上,飞快地拶起来。
这个刑罚当时子骏在邬家村也受过,当时他?吃不了痛,很快在状纸上按了手印。
霖铃当时还有些纳闷,为什么一个不起眼的刑具会让人这么痛苦。直到她现在自己受了才知道,这玩意儿真尼玛是疼啊啊啊啊。
看上去好像夹在手指上,实际上疼起来就像用针扎五脏六肺一样,疼得?让人有种想死的感觉。
刚开始一两?下她还咬牙忍着:老娘不能?叫…我不能?叫…嗷嗷…老娘不能?向敌人屈服…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她在公堂上大喊大叫,一声声惨叫传进子骏的耳朵,就好像拶的是他?自己的身?体一样。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是懵的,什么思?考能?力统统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烧着一团烈火,烧得?他?神智不清,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
就在这时,祝山长突然上前一步对林知县深深行礼道:“林知县,端…方娘子对书院也是有功劳的,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不要再折磨她了。”
孔寅在旁边气得?嘴角都歪了。看着霖铃受刑让他?觉得?通体舒畅,就是没想到舒畅这么几下祝山长就站出?来了,让他?觉得?大为泄气。
林知县本来也就是想教训教训霖铃,并不是真要对她施以重刑。
但是就这么算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他?想了想终于说道:“方氏不守妇道,欺上瞒下,虽未酿成大祸,实为妇道羞耻。来人,将她押去七柳镇戏台当众跪一个时辰,好教我县女流引以为戒,知晓以后要谨言慎行不可逾矩,然后着人将她送往原州令交还书院所有薪资。即刻执行!”
第178章 公开处刑
林知县宣判完,自己回后厅休息。霖铃被几个公人?带走,祝山长也?唉声叹气地转身走了。
孔寅也?闷闷不?乐地离开了。没错,他心情非常不?好,因为林知县的判决比他自己设想的要轻得多。
在他的想像中?,就算不?把霖铃判个五马分尸,起码也要来个流放三千里这样的,现在就罚她站一个时辰。这算什么罚?还没有他罚自己斋上的学生?来得重。
真是世风日下,直娘贼的!
很快公堂上只剩下子骏等几个学生?和?石娇。这几个学生?大多还没完全缓过来,都一个劲儿在窃窃私语。
朱勉傻乎乎地问韩玉:“少昆,先生?怎么会是女的,你看出先生?是女的么?”
韩玉白他一眼:“废话,我怎么看得出。”
朱勉说:“不?过秀秀倒跟我说过,她觉得先生?特别?干净,不?像男人?身上有一股腌臢的味道。”
韩玉不?想理他,转身喊子骏:“子骏。”
子骏愣愣的也?不?理他。韩玉轻声说道:“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子骏失魂落魄地看他一眼。
怎么办?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这时石娇蹦蹦跳跳地过来,挽住子骏的手臂说道:“二郎,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你舅舅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子骏现在看到石娇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本能地就想远离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
石娇却依然后?知后?觉地说道:“二郎,幸好这次我逃到后?山,撞破了那刁妇的真实身份,不?然你都不?知道还要被她骗多久。你自己以后?凡事要长个心眼,不?可再被别?人?诓骗了。”
子骏越听?她唠叨越烦,最后?冷冷甩开她手臂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石娇是想说话,子骏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石娇:“二郎!二郎!”
她急得直跺脚。这二郎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特别?高冷,还不?受人?调教,自己要是嫁给他,这以后?日子有的是摩擦!
只能慢慢来了,唉!
**
子骏回到号舍时,韩玉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本来韩玉他们已经搬回家了,但是这件事又让他们集合在一起,连几个新入学的小学弟也?跟在屁股后?头一起听?,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常安也?在其中?。一见子骏回来,他立刻凑上来问道:“子骏,先生?怎么样了?”
子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默默无言地坐下来,摊开纸,开始疯狂写毛笔字。
常安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敢问,只能呆呆地坐在一边的床沿上。其他几个人?看子骏心情不?好,也?不?敢说话太大声打扰了他。
过了片刻,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对?子骏行?礼道:“郎主,孙大舅派我来接您,说车马要出发?了。”
子骏不?耐烦地皱眉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小厮又犹豫开口道:“孙大舅说…”
“你耳朵聋了吗?我让你先回去!”子骏一个没忍住,对?他大吼大叫。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地遁逃了。
号舍里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子骏深吸数口气,平复一下激烈异常的心跳,对?常安说:“走吧。”
“啊去…去哪里?”常安愣愣地看着子骏。
子骏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连对?常安也?没有耐性。他抿抿嘴唇,一个人?走了出去。
常安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
走到外面,天空轰隆隆一声,很快下起了瓢泼大雨。
常安赶紧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把雨伞,撑在子骏的头上,又对?子骏说:“郎主,你走慢一些,小心路滑摔跤。”
子骏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健步如飞。
常安:…
两个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七柳镇中?心。常安眼看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很想问问子骏他们到底要去哪里,但看看子骏的脸色又不?敢问了。
很快子骏和?常安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这里是七柳镇中?心,江陵他们家的瓦子就在附近。他们来到时,街上已经密密匝匝围了一圈人?。
子骏和?常安拼命往人?群中?挤。这圈人?实在太厚,天上又下着大雨,挨肩擦背地挪动起来非常艰难。
常安和?子骏挤了半天终于?挤到人?群的中?心。常安往里面一看,只见人?群中?央是一个两尺多高的戏台。戏台中?央有一根柱子,上面反绑着一个女人?。
正是霖铃。
她还是穿着那件男装布袍,但是头巾已经被扯下来,所以头发?散披着。
因为没人?帮她打伞,她整个人?淋得像只水鸡一般。头发?一丝丝贴在脸上,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她不?远处站着两个衙门的公人?,两人?各自撑一把雨伞,正躲在一棵树下面侃大山,偶尔朝戏台上瞅一眼。
子骏愣愣地看着戏台上的霖铃,耳边除了鞭子一样抽打的雨声,就是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就是这个妇人?,不?守妇道…”
“听?说这个妇人?还假扮男人?。哼,想做男人?,可惜她没这个命。下辈子投个好胎投个男身吧。”
“不?守妇道的女人?家就是这个下场,婆娘,咱们一定要教导好咱们的女儿”
这些话从吃瓜群众说出来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在子骏耳朵里却像是刀剑一般,一刀一刀在剐他的心。
一瞬间,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过往的画面,霖铃对?自己,对?斋中?生?员做的点点滴滴,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初遇时的尴尬,相看两厌的针锋相对?,真相大白后?的致歉,为自己摆脱吴邦彦的刁难,蹴鞠大会上充当指挥,捉弄孔寅时的欢乐,解救韩玉的妙计,为自己大闹邬家村,去杭州一路上的同甘共苦,自己通过解试后?她神采飞扬的面容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子骏的眼前一幅幅播放,然后?又黯淡下去,变成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柔弱身影。
子骏哭了。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如断珠一般滚落下来,又飞快地融进?周围冰冷的雨点。
他其实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是雨还是泪。又或者说,正因为是雨天,他的眼泪才可以流得更加肆无忌惮。
因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发?现。
第179章 回到过去
在他不远处,有个身穿黑色深衣的男子也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中央的霖铃。
是何净。
雨点在他面前纷纷落下?。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似一尊塑像一般,只有忽明忽暗的眼?神才显露出一点他内心的波动。
但是无论是子骏还是何净,台上的霖铃都没有发现。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不想看见面前的一切。
在此时此刻,她倒并?没?有觉得多么?气愤,或是多么悲伤之类的。她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世界实在太滑稽,滑稽得让她觉得可笑。
是啊,当对手的思想太过愚昧,思想境界过于低,你连跟对方生气的力?气也没?有。
就好比,你会跟一条狗生气吗?或者跟一个特别?愚蠢的人?辩论吗?不会啊。谁也不会白费这?个力?气,因为不值得。
自从?霖铃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到了?很?多精神世界非常高雅的人?,比如何净,比如苏轼,比如子骏。
这?些人?的思维高度,别?说是放在宋代,就是放在现代也是吊打一片的。
这?给了?霖铃一种错觉,好像她穿来的这?个时代是一个相当人?性化的,某种意义上说和现代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时代。
但直到今天霖铃才醒悟过来,这?是一种幸存者偏差。宋代的大部分人?思维还是相当愚昧,甚至于停留在未开化阶段的。
跟这?种人?你说也没?法说,气也没?必要,留在他们身边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想到这?里,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衣服侧面,想去找那只藏在腰间的穿越神器。
自从?她穿过来到现在为止,她每一天,每时每刻都?把这?只神器贴肉藏在身上。
原因很?简单,她要防备意外情况。如果有人?要杀她,或者她遇到什么?非常危急的状况,她必须保证自己可以随时启动这?只神器穿越回现代。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
然而,她的手刚刚碰到神器,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怒吼:“哆!你想做什么?!”
她赶紧把神器攥紧,一面慢悠悠地抬头。只见一个小?吏正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
霖铃冷静地说:“我皮肤有点痒。”
那小?吏嘴角歪一下?,凶神恶煞地骂道:“个狗婆娘,皮痒打一顿就好了?,扭来扭去地做什么?!”
按照霖铃平时的性子,她肯定会和那小?吏吵起?来。但此时她却没?这?个冲动了?,只是看着?对方微微一笑,好像看一个傻子。
谁知她这?个样子反而激怒了?对方。那小?吏怒目横眉地骂道:“你笑什么?!个狗婆娘果然欠打!”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细鞭,在霖铃身上抽了?一下?。
周围群众就像看戏终于看到一个高潮一样,纷纷欢呼叫好起?来。
子骏此时此刻再?也忍不住,直接冲过去想要拦下?那个小?吏。
但他刚要迈步,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紧紧拉住了?。
他回头一看,常安正拉着?自己,表情严肃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能去。
子骏在那一刻有些犹豫了?。常安在子骏耳边说道:“二郎,我们走吧。”
子骏愣愣地看一眼?常安,又回头看看戏台。
那个小?吏抽了?霖铃两下?也不抽了?,就是叉着?腰在那里骂霖铃。霖铃耷拉个脑袋也不理他。
子骏忍着?眼?泪朝霖铃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一咬牙,转身跟常安走出了?人?群。
他转身时,霖铃正好从?柱子上抬起?头。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清癯,挺拔,就像一根春日的青竹一般,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
她看着?子骏远去的背影,这?一刻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行吧,连自己在这?个时代唯一留恋的人?也要走了?。
那就这?样吧。
她闭上眼?睛,手指轻轻移到穿越神器的键上,在心里默数三下?。
3,2,1…
再?见了?子骏。
一行眼?泪在霖铃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她的手指深深地按了?下?去。
**
浣渚,又名浣溪,是诸暨一处有名的景致。传说春秋时期西施就在这?里天天洗衣服,后来无意中被人?发现她的惊人?美貌,被送到吴王夫差处当间谍,这?是后话。
因为有了?这?个典故,这?段平平无常的水域有了?独特的风味。这?一带山青水秀,绿树葱茏,山麓边矗立着?宝塔,一向?平静的水面上也偶尔停着?各种船舫,是当地闲散人?家出来游山玩水的工具。
这?一天天气晴好,湖面上也停着?一只中型画舫。画舫船身雕梁画栋,船头扎着?彩帛,看上去非常精美。
子骏坐在船舱中,木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桌子。桌子上摆着?几只彩漆盘,盘子上放着?些果食,蜜饯之类的吃食,旁边还有一壶羊羔酒和一支金钗。
子骏木呆呆地坐着?,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孙季常的絮叨。
“子骏,一会石娘子的船来了?,有婆子把石娘子搀到我们船上。你先站起?来对她行礼,然后我会问她家人?一些年龄之类的问题——等我问完了?,那边的人?也会问我,我就替你答了?。然后旁边有人?说,请郎君决断。你就把这?支金钗插到她头发里,知道了?么??”
插钗是宋朝相亲的一个重要仪式环节,代表着?男方对女方的认可。当然如果男方相不中女方,也可以送对方一匹彩缎,这?叫“压惊”。
但是对于孙季常来说,子骏和石娇定亲只不过是走个过程,结果早已经定了?。所以孙大舅干脆连彩缎也没?准备。
孙季常说完,一脸期待地等着?外甥的反应。但是子骏依然呆呆的,好像他说的是耳边风一样。
孙季常撇撇嘴说道:“子骏,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子骏依然没?反应。
孙季常气得要跳脚。这?小?子怎么?光读书厉害,在这?件事上就是横竖不开窍。他自己儿子告哥儿比子骏还小?两岁,已经会在大街上盯着?漂亮小?娘子看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唉!
他急得推一把外甥,斥道:“你不要云里雾里的,一会石娘子来了?惹人?家不高兴,说咱们马家没?有家教。”
子骏这?才稍微清醒过来,皱着?眉头说:“知道了?舅舅。”
孙季常咕噜咕噜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时,常福在旁边说道:“他们来了?。”
孙季常掀开船帘往外面一看,只见湖面不远处荡过来一只硕大的彩船。那只船大概有三层高,各种彩饰辉煌,珠栏玉砌,比自己的这?只要气派好几倍。
没?过多久,彩船驶到了?子骏所乘的大船旁边,两快船板架在一起?。船舱里走出许多丫鬟,簇拥着?中间一位明媚艳丽的中年女子和一位美艳无比的少女,正是石娇和她的婶婶——琅琊郡夫人?闵氏。
闵氏勾着?石娇的手臂,和她一起?昂首迈进子骏的船舱。孙季常连忙带着?子骏过来给闵氏行礼。
闵氏看了?看子骏,笑着?说道:“哥儿不用多礼了?,你我也不是生人?,将来更是一家人?,何必生分了?。”
孙季常听她声音和善,便悄悄抬起?头来朝闵氏看了?一眼?。只见闵氏长得面若桃花,满头珠翠,一双弯弯的眼?睛就像荡漾的湖波,看得孙季常心口砰砰乱跳,就像小?鬼不小?心撞上了?天上的王母娘娘一样。
他也不敢多看,只对闵氏笑道:“郡夫人?说的是,快坐快坐。”一面吩咐常福赶紧给闵氏和石娇倒酒布菜。
石娇今天非常兴奋。她为了?庆祝自己和子骏定亲的大好日子,特意到中意的绸缎店买了?好几匹缎子,又买了?一系列胭脂水粉把自己打扮一新,想要把子骏一下?子迷晕。
谁知她对子骏连放好几波电后,却发现子骏完全不理睬自己,反而跟个游魂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娇顿时有点生气,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嘟着?嘴表示抗议。
闵氏也看出子骏今日不在状态,忍不住问子骏:“二郎今日不舒服么??”
子骏还是没?反应。孙季常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子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对闵氏行礼道:“请郡夫人?恕罪。”
闵氏微微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孙季常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先问了?闵氏几个问题,比如石娇多少岁,家住何处,家中哪些人?等。
这?些问题都?是常规问题,而且子骏这?方早就知道的,问出来只是走个流程。闵氏出于礼貌,还是一一耐心回答了?。
孙季常这?边问完,又轮到闵氏这?里提问。闵氏也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孙季常迫不及待地答完了?。
这?个流程走完,孙季常和闵氏各饮了?一口酒。旁边一个丫鬟便接口高声道:“请郎君决断。”
孙季常赶紧把目光转到子骏脸上,拼命给他使眼?色催促他快点插钗。
子骏此时也听到了?丫鬟的指令。他抬起?头,今日来第一次把目光落在石娇的脸上。
石娇今日眉心黏了?一粒花钿,头发盘成一个双月髻,脸上扑了?一层莹润的粉,透出两颊那花瓣一般的粉嫩色彩。
她耳边戴着?一对一把莲金色耳坠子,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黏在子骏脸上。
湖岸的风轻轻吹来,石娇耳边的坠子被吹得轻轻摇曳起?来,发出微微的“叮当”声,就像悦耳的风铃一般。
子骏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看着?看着?,他的眼?前却渐渐出现了?另外一张脸。
他想到这?里,终于拿起?桌子上的金钗,轻轻插进石娇的头发里…
第180章 告别双亲
宋代?的结婚有一套非常繁琐的仪式。定亲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两家还要相互送礼,还要准备婚礼的一系列事宜,没有个半年?还搞不下来。
子骏解决完定亲的事,又随孙季常上岸来拜别父母。
子骏当日考中解试后,石棠曾经给马羌写信,一方面祝贺子骏考中解试,另一方面提出建议,让子骏早日到京城来住在自己府中,也好早日熟悉京城的风土人情,同时安心备考。
马羌想了一阵后,同意了石棠的请求。主要是他觉得子骏的心还没定下来,尤其是老牵挂着他那?个乡村私塾,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让子骏早点去京城住在石棠家里,自己也可以放心。而且多?和石家人亲近亲近也有利于子骏以后的婚姻幸福,马羌是这么想的。
子骏走到岸上,常安已经给他备好了上京赶考的包袱。他因为要和小红成?婚,所以不能随子骏去京城。子骏就搭石娇的船去汴京。
马羌和辛氏站在岸边。子骏走到他们面前,跪下向父母拜别。
马羌虽然平时看子骏总是诸多?不顺眼,但此时此刻他也有点不放心,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憋了半天只?能说道:“你到了石相公那?边,万事都听石相公的安排,平日里专心读书就是,万万不许闯祸。”
子骏木然道:“是。”
马羌看儿子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也微有不忍,说道:“等常安婚事结束,我便让他来汴京找你。”
子骏眼神一动,对马羌叩头?道:“多?谢爹爹,爹爹也要保重。”
马羌叹息一声不说话。子骏又来拜别母亲。
他刚一个头?磕下去,辛氏已经泪如雨下,搂着子骏哭道:“乖儿,去京城后常给娘写信,如有人欺负你,你便找你大哥做主,知?道么?”
看辛氏哭得这么厉害,子骏也泪水直流,抱着娘亲说不出话来。
石娇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赶紧走过来宽慰辛氏道:“夫人放心,我爹定会让人保护好二郎,绝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辛氏把满脸的泪水擦去,对子骏说道:“子骏,你虽在京城有石相公一家照顾,但你自己也要学会照顾你自己。饭要按时吃,天冷了别忘了买炭添衣。有什么买不到的物事就写信回?来,我买了叫人给你送过去。”
子骏一一答应,又含着眼泪对辛氏道:“儿子不孝,不能常伴母亲膝下。这次我若是侥幸中了,便想办法?把母亲接到京城去,让爹娘在那?里享福。”
辛氏听了这些话心中温暖。虽然她知?道这些是不现实的,但是儿子能这么想就说明自己平时没白疼他。
她眼泪又跟断珠似的滚下来,抚摸着子骏的脸庞道:“早些出发吧子骏,别等天晚了路不好走。”说完又和子骏对着哭。
马羌在旁边看得也受不了了,赶紧说:“你们何必如此,子骏去应考是好事,想来将来不久就能见面,何必如此伤感。好了别哭了,趁天还没黑,快些启程吧。”
子骏这才止住眼泪,起身向船边走去。常安站在岸边,把几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袱递给子骏。
子骏看看常安。他这些年?和常安朝夕相处,现在要脱离常安去遥远的汴京生活,还是住在未来岳父大人的家里,可谓寄人篱下,他心里也是万般不舍。
常安看子骏难过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这些年?他陪伴在子骏身边,名为主仆,但实际上就像亲人一样。
现在看着子骏一个人去汴京闯荡,他心里也有诸多?不放心。
“二郎,”常安对子骏道:“等我忙完婚事,明年?头?上就来汴京找你。”
子骏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常安的肩膀。
他跳上石娇的大船,转过身来再对岸上的父母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辛氏常安等人也拼命对他挥手。
片刻后,船夫一声吆喝,船便不紧不慢地驶离了岸边。
子骏站在船舷边,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亲人身影和渐渐远去的故乡河岸线。两岸望去尽是连绵不断的绿色,看着依然是熟悉的乡景,身边却不再有熟悉的人。
这时河对岸飘过来一只?竹筏,一个年?迈的艄公撑着竹嵩,正在旁若无人地放声歌唱。子骏留心听他是这样唱的: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子骏听到最后一个字,眼睛又情不自禁地模糊了。
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他与先?生,竟然连离别都没有。
人生至此,感觉接下来的路已经看到了尽头?。
子骏闭上眼睛,任山风扑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开始苍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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