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二更)
小老头无疑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但凡是人类,就免不得会有喜欢“众星捧月”的感性冲动,俗话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但做梦都想要出名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出名的苦楚,只有出名以后才知道。
而如小老头这般的天才人物,名声唾手可得,他却能忍住不要,更说明此人很有智慧,心性也足够坚定。
无名岛也无疑是个很精妙的地方。
无论是谁开船路过这里,都会觉得这里只是一座荒岛而已,海滩上一片荒凉,偶尔有沉没的船只残骸被冲上了岸,也就那般风吹日晒,全然不见一点人的踪迹。
但是,在荒岛正中的山坳之内,却藏着一处如同仙境的秘密地方,连进入的方式也好似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①
小桥流水,红灯高挂,彻夜不眠,呼卢喝雉——这就是真正的无名岛。
比起一个杀手组织,他们这里倒是更像一个豪华奢侈的赌坊,只是这些看似醉醺醺,麻赖赖的赌徒们,手上却都有一二门很了不得的功夫,叫人忍不住感叹人不可貌相。
即便是被宫九带到岛上,镇日里靠赌博发泄心中郁郁之气的沙曼,她也可以用钢索来使得一手好剑法。
这剑法大约是在上岛之后宫九教的,否则很难解释她是怎么被方玉飞给卖到妓院里不得脱身的——即便方玉飞的武功高,但妓院里的老鸨和龟公可没那么大本事。
不过,无名岛的内里乾坤在史天王面前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罗敷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无论是无名岛的内部结构,还是去无名岛的路,木一半都能详细地解说出来。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史天王又不是罗敷的亲爸爸,罗敷肯定是没理由为他铺路的,铺得这么勤快,反倒容易要对方升起警惕之心。
所以,罗敷拐弯抹角找上了豹姬,把木一半这大礼包送给豹姬——剩下的谎言,就交给豹姬去圆吧。
豹姬是个很上道的人,她自罗敷走近她的船舱,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鹬蚌相争的机会绝不常有,只瞧罗敷的态度,就可知道那小老头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她对罗敷的打算心知肚明,更妙的是,她自己也觉得这主意很好,准备如法炮制,用在史天王自己的身上。
她既是史天王的爱妾,自然很懂得如何哄史天王开心,如何能把他引上钩,罗敷上蹿下跳几l个月,路都铺成这个样子了,豹姬想从中得到好处,当然也需要自己出出力。
她果然没有辜负罗敷的期待挖,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无名岛的内里乾坤,以及易守难攻的地理形势,对史天王来说并不是很大的问题。因为隐形人们都集中在山坳中活动,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知道,如果敌军占领了制高点,那么在山坳
中的人就会很难受……非常难受……
而介于无名岛的荒岛伪装……山巅之上显然不会常年有人马驻扎。
小老头大约也没想到无名岛会暴露的这样彻底,毕竟上个月消息还是——镖局,江淮水运以及海运三路并查……谁能想到,才过了大半个月,无名岛的位置就能直接被找出来啊!
但现在,后悔也已来不及了,因为史天王已打上了门。
史天王能有如今的这番作为,绝对不是只靠他一个人。小老头手下有很多能人,史天王手下的能人也不少,据说江湖上剑法相当之高明的司徒平已经投靠了他,据说连史天王手下玩贝壳的小孩子,他手中的贝壳击出时,也恍若机簧弩匣中射出的利箭!
至于两位首领头人……不,应该说是八位首领头人,他们的这一战,胜负又如何呢?
史天王七人一体,小老头冠绝天下。
七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可怕,七个训练有素,十足默契的人也不可怕,但七个相似到仿佛是克隆体,走路是又默契到仿佛四维虫子的人一齐出现,却能让任何一个见到他们的人都遍体生寒。
史天王的确是人,但他所做出来的事却具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与非人感。
而七个史天王的武功都深不可测。
——他就好似一个生了七对眼睛,七双手臂与十四条腿的绝顶高手。
高手之争,胜负本就在一毫一厘之内,以七对一,何其恐怖,如何能有人胜得过他呢?他在完成七位一体的布局时,或许就已立在不败之地了。
而小老头呢?
小老头看上去就普通多了,他如沐春风,慈祥可亲。但他只花三个月,就可将旁人修习三十年都不成的如意兰花手练到精通;化骨绵掌要更加困难一点,但他也不过花了一年;指刀,混元气功这样寻常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神功,他口中说着不容易,但却也已大成。②
他就好似一个包罗万象的武林素材库,那些前人智慧的结晶,那些隐藏在各处的绝顶武功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罗敷打出“藏尽天下武学”的名头来引诱史天王来掠夺,这话其实不是在说谎,只是天下武学不在所谓的“藏书阁”里,而在小老头的内劲之中。
史天王对阵小老头,这该是怎么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呢?
罗敷并不知道,因为她比史天王晚了一个时辰上岸。
豹姬手下的那个麻子脸副将就在这里等她,告诉她:“姑娘要找的那个叫沙曼的女人全须全尾地被二将军拿住了,现就在二将军的船上。”
“这岛上的人虽然很是精锐,但数量却没大帅手下的人多,现还在酣战。”
罗敷道:“你们的大帅呢?”
副将的目光投向了山坳的某一处。
其实罗敷不用问就已经知道了,因为那一处正在爆发着惊天动地的杀气,足以将靠近的人全部淹没,从头冷到脚。
罗敷道:“我知道了。”
她抬脚朝那方向走了过去。
四山沉烟,星月在水。③
无名岛的山峦上,木叶萧萧而下,落在深红色的湿润泥土上,落在草丛中的七具尸首上,也自小老头的眼前悠悠飘落,被他那只满是皱纹的手捏住。
小老头站在山峦之上。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罕见的恶战,其惊险,其凶恶都远远超过他过往的经验与全部的想象。
他曾见过许多惊才绝艳,自视甚高的高手,他自认为自己已是当世站的最高,看得最远的武人。
但他实在没有见过史天王这样的对手。
他见过少林的罗汉阵,也见过点苍派的剑阵……于阵法之上,他的造诣也绝对是当世少有的,可七个史天王并不是阵,他们就是一个人。
武功的博大精深,果然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穷尽和看透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本就是世间最大的真理之一。
经过这一战,小老头才明白,自己过去也是有一点傲慢的,他的确不该这么轻视武林上的其他人。
但他是否还有机会去改正自己的错误呢?
……这很难说。
小老头静静地站在原地,黛色的夜空之中,一朵金花忽然炸开,化作万点星碎,又转瞬即逝,消失在夜空之中。
有人在放烟火。
小老头笑呵呵地道:“姑娘是为了老朽在庆祝?”
罗敷负着双手,从树林里走出来,道:“不是,我是在放信号弹,告诉我的伙伴,史天王死了。”
小老头被罗敷的诚实给噎了一下。
他微笑着,细细地打量着罗敷。
很年轻,很美貌,具有一个天之骄子身上所应当具备的一切特质,天赋好,武功高,年纪轻轻便拥有了很大的名声,又拥有着很可观的财富,她瞧起来很骄傲,也应当为自己感到骄傲。
而她的身后半步的位置,站着一个黑衣的年轻男人,沉默,坚忍,腰间别着剑……还是左手剑,这无疑是个出手狠辣奇诡的男人,以小老头这般见多识广的眼力,也能立刻瞧出这两个人之间那种紧密的羁绊与默契。
况且,这里也不只有这两个人。
……他被包围了。
来者不善——来者当然不善!
小老头的脸上却依然带着和蔼地神色。
他负着双手,笑呵呵地道:“我知道你,小女回家后告诉过老夫姑娘的事迹。这一套如意兰花手小女学了五年,姑娘却能在顷刻之内学至形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罗敷淡淡地道:“还得多谢九公子的悉心指点,否则在下就像如意仙子的女儿一样,苦练三十年而不成啦。”
小老头道:“哦,他果然教了你许多。”
罗敷道:“九公子还有一门奇异的内功,他身上无论受了多么重的皮外伤,第二天总能恢复如初,这一门奇妙的功夫,是否也是前辈所授?”
小老头笑道:“非也,我这徒儿天
赋甚高,你说的那种功夫,是他自行悟道悟出来的。”
罗敷道:“哦,那我知道了。”
小老头微笑着没有说话——他毕竟是个前辈,前辈在后辈面前,总归是会有那么一点装腔的,他在这个时候本来就不该说话。
罗敷也没觉得这面善心狠的小老头会给她当捧哏,她瞧了一眼小老头,瞧见了他衣服上沾着的泥土与血,还有额前垂下的碎发。
她忍不住腹诽:这般狼狈,还要强撑着面子装什么年高德劭的前辈,真是笑死人了。
罗敷轻轻笑了笑,笑容中带上了些奇异的险恶。
她道:“你该知道是我引史天王上岛的吧?”
小老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但我不明白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你的动作好像快到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海上似的。”
他这语气,倒是真的很像是一个在和孙女聊天的爷爷了,很有家常的味道。
罗敷道:“你怎么不怀疑是九公子告诉我的?”
小老头道:“他不会说,他只会很有兴趣地看着你怎么找,但他也不会帮我。”
罗敷的脸上不自觉地浮出了笑意,道:“你比你女儿了解他多了。”
小老头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长叹就真情实感得多了,他道:“看来,小女已经落在你的手上了。”
罗敷淡淡道:“你放心好了,她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九公子对我有赠桃之恩,又悉心教导我如意兰花手的法门,他的师妹我不动,我只不过是废了她的浑身经络,让她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习武练功而已。”
宫九被锁在箱子里的时候,罕见地展现出了一点人味,嘟嘟囔囔地嘱咐她一句——不要杀宫主,也不要杀沙曼。
沙曼与罗敷无冤无仇,罗敷甚至还请豹姬照看一下,不要在混战中被误伤了。
宫主嘛……这人性格牛心古怪,动不动就要生气,动不动就要杀人,莫名其妙的程度简直和龙小云差不多。
罗敷爽快地答应了宫九,然后把对龙小云做的事情,在宫主身上复刻了一遍。
不能利用自己的好武艺作威作福了,这对宫主来说,可能比杀了她还难受吧。
小老头闻言,沉默了片刻,叹道:“小女的性格的确古怪,她和我不大像。”
这一次的事情,归根到底,全是宫主惹出来的。
如果宫主当初没有闯进罗园,没有带着一条受伤的手臂回来的话,小老头就不会对这个惊才绝艳的后辈感兴趣,也不会想把罗敷也收为隐形人。
他正是因为想将罗敷收为己用,这才派出了两个隐形人潜入罗园先观察,却没想到被罗敷发现,她的反应巨大,立刻展开了严酷的报复行动——到现在小老头也没想明白,她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们扣锅,就杀了上官金虹?
再多的后悔也已经没有用了,小老头的一切感慨,也都只化作一声长叹。
罗敷淡淡道:“豪门出孽子,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时刻发生着,我倒是觉得她来的很好,她若不来,我今日又如何有机会能与前辈你交上手呢?”
小老头笑了,很轻松地道:“年轻人太有自信不是好事啊。”
罗敷也很轻松地笑了,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道:“第一,你的内力已被史天王消耗大半,甚至还受了不轻的内伤,而我以逸待劳,内劲充沛。”
小老头面色不变。
罗敷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第二,你的一生心血,已被海盗毁灭殆尽,心情自然不佳,而我大计得逞,正是春风得意,气势大增。”
小老头的脸色沉下去一点。
罗敷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头,悠然道:“第三,你的女儿只会给你添乱,你的徒弟只会袖手旁观看热闹,你的帮手都在山坳里被海盗杀绝了,而我的人个个精锐不添乱,与我肝胆相照,杀你之心无比坚定。”
小老头的脸色又沉下去一点。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既愉悦,又满含恶意的微笑,柔声道:“所以,你死定了,老匹夫。”
第142章 (一更)
枯叶衰草,残月如钩。
夜间的海风已吹上了山峦,带来了潮湿而咸涩的海味,带来了血与火的硝烟,也带来了新鲜泥土被血所浸透了的那种令人恶心的味道。
在七个史天王的尸首面前,罗敷立在原地,以左拳击右掌,干脆利落地向小老头行了一礼,金绿衣袖在夜风中卷过,漆黑闪电直蹿而出,朝小老头眉心叮去!
罗敷鞭法的起手式分两招,第一招,便是“横扫千军”,意在将敌人拦腰抽断;而这第二招,便是如现在一般,直入中宫,中规中矩,但鞭势收回的速度要快一些。
荆无命的手垂在腰侧,一双死灰色的眸子暗沉沉地盯着小老头,意在为罗敷掠阵。
而林中的其他人也未动——罗敷提前提出要同无名岛岛主先“单独过两招”的时候,一点红没有什么犹疑就答应了。
罗敷是一点红一路看着长起来的,从她第一次抽他一鞭,鞭法略显青涩,到她独自一人决战石观音时打出的鞭花,再到得到《大悲赋》,潜心修行内功,一点红全都没有缺席过。
他爱看她的进步,他也很愿意为她在武学上的进益保驾护航。
况且,他认为,小老头在决战七个史天王之后,内力损耗过二分之二,只剩下二分之一,又身负精妙武学招式,正适合给罗敷喂招。
但他的想法竟还是低估了小老头!
长鞭尾针之快,寒光已扫上小老头的眉宇!
“锵——”
长鞭却忽然在空中静止。
小老头的两根手指,竟赫然以一种近似“灵犀一指”的手法,夹住了漆黑乌亮的尾针,他的右手流淌着奇异的银光,乌光与银光交相辉映,寒气已自这短兵相接之处弥漫开来——
他屈指一弹,鞭尾发出“锵”的一声,反朝罗敷飞去。
罗敷面色不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鞭尾要一鞭抽到她的侧脸上,她忽然伸出了手,用力的攫住了鞭尾。
金光在她手上流淌,这是金丝手套。
罗敷缓缓抬头,无言地盯着小老头,半晌,她淡淡地道:“好功夫。”
——鞭尾已被捏断了。
罗敷的这一柄玄铁长鞭,机括精密,用料极好,连力劈华山的斩马刀都斩不断,更莫要说两根手指了。
况且,她方才击出长鞭,用的是剑势。森寒剑势一出,竟有人能直接上手去攫,且他攫断长鞭时,握着鞭柄的罗敷根本连一点感觉都无,这一份化威势于无形的圆润转圜功夫,也绝非常人所能有。
罗敷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小老头的右手上,他的右手流淌着一种奇异的银光,好似整只手掌都是钢浇铁铸,而非血肉铸成的!
这分明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放弃家传的小银戟之后,花费数年的时间所重新研习的一门新功夫!吕凤先绝无可能与孤悬海外的小老头有关系,但小老头居然使出了和他一样的功夫!
小老头
笑呵呵地道:“这不过只是一点小孩子玩的玩意而已,算不上真正的功夫,你若想学,很快便能学会。”
罗敷半晌无言。
小老头竟也半晌没动,就那般极有风度地站立在原地,目光温和,像是一个爷爷在看自己调皮的孙女一样。
罗敷忽嫣然一笑,道:“我明白了。”
小老头含笑道:“哦?”
罗敷道:“你怕了。”
小老头依旧含笑:“我怕了?”
罗敷道:“你不必装出一副欣赏我的模样,你这样的人,在海外远居还不忘把手伸进中原,可见利欲熏心,与上官金虹之流的区别只在于明里暗里罢了。我毁了你的岛,杀了你的帮手,你早恨不得把我打死一万次了,欣赏,哼哼,你没有那么大的心胸。”
小老头的脸沉了下去。
罗敷继续含笑道:“你怯了,你的内力的确被消耗得厉害,所以你已没把握能把我们这一群人都杀了,所以你只好装出一副世外高人,混不在乎的模样,甚至透出一点要收我为徒的想法,就是为了要混过这一关,等到你自己的内功恢复了,自然可秋后算账。”
小老头的脸阴沉得可怕。
现在,他的脸上就再也没有那种爷爷看孙女一样的神情了——他看上去像是什么苍老的怒目金刚。
小老头道:“人聪明过头了,就容易早死。”
罗敷道:“你已经活了许多年了,现在死不算早。”
小老头冷冷一笑,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罗敷的双眸骤然紧缩,反手一掌击出!
“砰——”
双掌相撞,居然能发出如此沉重而可怕的声音,好似两只巨钟相撞一般,声音层层叠叠荡漾开来时,内劲也一层层地荡开——
罗敷的神色如常——她既没有被这浑厚的内劲直接击飞出去,甚至也没有吐血!
小老头的面上却苍白了一瞬,双眼中终于闪过了讶然的情绪。
——他这一掌并不简单,乃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奇功“化骨绵掌”。
绵掌乃是武当派当家功夫,武当流传有“金丝绵掌”,但这绵掌之前加上化骨二字,意义就大不相同。
此掌看似十分正派,内劲刚强,外显绵密,可实则极为阴毒,中掌之人初时浑然不觉,但两个时辰后,浑身骨骼都会在那阴毒内劲的摧残之下寸寸断裂,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得!
而小老头还在其中混入了一点混元内功的劲力,将绵掌的功效催发到极致,无须两个时辰,当即发作!
他那“秋后算账”的打算被罗敷叫破之后,立即改变策略!
他的内力的确已在同史天王的决斗中被消耗了二分之二还多,想要将这么多人都打倒,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每一分内力都需要用在刀刃上,一掌一个,如此方可逃出生天!
他没有用指刀的功夫,而是用了化骨绵掌,因为绵掌看上去威力并不十分巨大,容易让人轻视。
可谁能料到,罗敷竟在对掌的瞬间,将体内《大悲赋》的内劲催发到了极致,气势磅礴汇聚于一掌,直接与化骨绵掌相撞,将那一股子阴毒内劲阻于手掌,甚至于一气呵成,击回小老头自己身上!
宫主与罗敷在罗园中短兵相接时,几乎把她会的武功都使遍了,化骨绵掌的起手式罗敷见过,当然要打起二十分的精神应对,绝不会有半分松懈!
罗敷虽然年轻,但她既有武林中最可怕最高深的《大悲赋》内功心法,又吃了一枚玉蟠桃,一气增长了十年的内力。十年听上去不多,但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罗敷的内功底蕴,超过了小老头的预想。
当然,小老头的内力即使被消耗大半,其底蕴依然比罗敷要深厚。然而,他精心计算,一分都不肯多出,罗敷却气势如虹,正当充沛。
——这就是田忌赛马的道理,手中的底牌再多,错误的策略也会导致失败的结果。
小老头的双眸中终于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那慈祥的面具已从他脸上完全褪了下来!
他很快,但是却没有快到能令罗敷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程度!
而罗敷的脸上的表情也同样凝重,因为她发现,小老头即使被消耗了二分之二的内力,依旧强悍的令她只能被动防守,没有反击之力,也没有能拦住他的能力!
小老头右手与罗敷对掌,左手化作指刀,一刀刺向罗敷心口!
在这样极进的距离之下,长鞭毫无用处!
罗敷握鞭的右手果断甩掉了鞭子,反手护在心口——
“锵——!!”
指刀与金丝手套相撞,发出了极其刺耳的金石相击之声,一阵尖锐的刺痛已自罗敷的掌心蔓延开来——指刀刺透手套,尖利的指甲堪堪刺进她的手掌皮肤下。
指刀——这功夫实际上是一门以指甲作刀的功夫,寻常人只会以为这是内家掌法的切字诀掌势,哪里能想到指甲居然能当刀一样用?
而这指甲居然能刺透金丝甲的防护,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罗敷的背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金丝手套,而已长鞭或者玉箫阻挡的话,那么这指刀就会像切黄油一样的把她的武器切开,再像切黄油一样地剜出自己的心!
电光石火之间,毒蛇般的剑光闪过,直冲小老头的手腕而去,掠阵的荆无命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他这一剑在指刀袭来的瞬间就击出,但还是比小老头慢了那么半个刹那,若非罗敷带着金丝手套,她现在就已死的不能再死!
小老头手腕一转,伸出肉掌,直接攫住了荆无命的剑身,伸手一扭,又屈指一弹,一股巨大的劲力顺着剑身一路往上,震得荆无命的手腕都在发抖——他却倔强地依然不肯放手。
小老头内劲一吐,荆无命连着后退了二步!
他的脊背上也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的确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内劲被消耗了二分之二,居然和玉罗刹的难对付程度有的
一拼——还是未破雾版的玉罗刹。
小老头却又停下了动作,他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冷冷地道:“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么?”
罗敷道:“是什么?”
小老头道:“你的帮手,就是你的弱点。”
罗敷不说话了。
小老头笑了一笑,道:“小老儿拼得一身剐,杀不了你们全部的人,却绝对能杀得了两二个人,你信不信?”
罗敷无法不信。
就方才那一手指刀,罗敷手上有金丝手套才能侥幸不死,但其他人身上没有,指刀只能避,不能硬接,因为这刀远比天下所有的兵器都要锋利,什么的兵器硬接,都只能被生生削成两半!
罗敷并不是托大的人,她本来只是想先试试小老头的功夫,倘若不行,那么就招呼大家一起上。
此刻山峦之上,离她最近的是为她掠阵的荆无命,其次,叶孤城,阿飞,一点红,陆小凤的站位也很精妙,有远有近地组成了一个包围圈,为的是不让小老头逃掉。
小老头笑呵呵道:“六个人,小老儿拼死能杀二人,你想好死得是哪二个了么?”
罗敷的脸寒了下去。
罗敷的伙伴们神色也都并不轻松。
一点红惨绿的眸光,令他像一头在黑夜里钉死猎物的狼。他的脸色森寒,全无表情,但每一个瞧见他的人,都能瞧出他此刻恨不得一口咬死这可恶的小老头!
阿飞的脸上却还是如同被冰雪覆盖一般,只是双眸之中已隐隐显出了怒火。
从前,他的双眸好似大理石雕就一般,没有情感,冷酷至极,既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别人的生命。
然而现在,他已开始在乎了,他不希望自己死,更不希望罗敷死。
小老头继续道:“你的弱点,就在于你不肯牺牲,你太贪心,绝不希望你的任何一个帮手出事,无论谁死,你都绝不接受,是也不是?”
罗敷无法说不是。
与无名岛的争斗,是她挑起来的。史天王之流的人,就是死上一万个,她都只会拍手叫好,可她的朋友们……
她决不能让她的朋友们出事!一个也不行!说她贪心也好,软弱也好,说不要就是不要!
罗敷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认输道:“你说的对,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况且你并不是狗,也不是兔子。”
笑容重新回到了小老头的脸上。
他笑呵呵地道:“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各退一步呢?小老儿不必鱼死网破,重感情的罗大姑娘也不必失去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罗敷冷冷地盯着他,道:“但这是我杀你最好的时机,等你治好了内伤,缓过了神来,天下再不会有另外一个像史天王一样的人来替我消耗你。”
小老头面色不变,悠然地道:“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小老儿与你各凭本事,是也不是?”
罗敷不得不承认。
她只好说:“是。”
小老头继续道:“所以对你我来说,都是过了今天这一关比较重要,是也不是?”
罗敷又道:“是。”
小老头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慈祥和善的表情。
他看起来好像放松下去了,但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却依然保持着激活与警惕,绝不会让谈判在最后一刻崩掉。
小老头道:“说实话,我现在累得很,想喝一点从波斯带来的葡萄酒,再吃一点蝶鲨的卵酱,你知不知道,这两种东西搭配到一起,有一种绝妙的滋味。”
罗敷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点微笑,她道:“难道你现在想请我品尝?”
小老头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骗你,小老儿现在连一眼都不想瞧你,你我就此别过吧。”
罗敷叹了口气,道:“你不想请我吃东西,我却很想请你吃点东西。”
小老头浑浊的双眼中闪过刀锋一样锐利的光。
他道:“哦?”
罗敷笑了笑,道:“算啦,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我的手上可没有什么波斯葡萄酒,蝶鲨卵酱可以吃,我至多也只能请你喝口白开水,吃个水煮蛋而已。”
小老头悠然一笑,道:“不错,你我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罗敷道:“好,你先退。”
小老头道:“小老儿走不动啦,年轻人多走两步,下山去吧。”
罗敷与小老头对视着,同时露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双方达成协议,各退一步,但这先退后退,却有着很大的讲究。
先退者必然会有露出破绽的风险,罗敷要小老头先退,正是打着这个主意,小老头只要在撤退过程中露出任何一点破绽,罗敷都不会放过。
这一点小九九,又如何能瞒得过小老头?
小老头只淡淡道:“小姑娘若是打着欺负老头子的想法,想一直耗在这里,那小老儿可要提前说句丑话,一刻钟之内,你不退,那小老儿也不退了,反正我一生心血都已就此毁去,咱们二人同归于尽,在从你那里拉两个垫背的,咱们的仇恨也尽可以化解了。”
罗敷雪色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
她不愿意牺牲己方的任何一个人,这的确是她最大的弱点,而小老头却已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反倒占据了谈判的上风。
——罗敷有帮手而小老头没有,这本是罗敷的优势。
如今优势却变成劣势,这世上的事情果然是阴阳两极,随时有可能朝着自己的对立面去转化。
罗敷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走,我们走。”
她扬声道:“走吧,不必再想着杀他,我们自己不伤亡最重要。”
阿飞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一点红却一扬手,制止了他,冷声道:“走,别废话。”
阿飞闭上了嘴。
众人慢慢,慢慢地往山林下退,罗敷死死盯着小老头,慢慢地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鞭子,也慢
慢地远离了小老头……六丈,七丈,八丈……
小老头笑呵呵道:“不必如此防备小老儿,大家既然已说好了,老头子又怎么会欺负小姑娘?”
罗敷面无表情,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然后——
霍然回身!
——漆黑长鞭带着汹涌狂暴的劲力,拦腰横扫小老头!
小老头已凌空跃起,双眸中闪着恶毒的光,五指化作森森指刀,朝着罗敷呼啸扑来!
荆无命骤然回身,拔剑飞身而入!
鞭势落空,罗敷整个人就已经提气尽力向后跃去!指刀却比闪电还要更快,而这一次,罗敷就连伸手,用金丝手套挡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一点红的瞳孔在收缩,在剧烈地收缩,他的快剑也已飞出,一剑刺向小老头手腕,陆小凤的手中击打出一蓬银花,如拧紧了机括的弩匣在射出利箭——
离得较远的阿飞与叶孤城,也已尽力施展轻功,好似流星追月——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忽然回身,忽然击出那一鞭,方才那时刻,小老头分明连一丁点破绽都没有。
但现在根本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冲破了夜色,冲破了这血与火的硝烟!这惨嚎声实在太过凄厉与可怖,简直好似一个人在一瞬间受尽了十八般酷刑折磨!
惨叫的人居然是小老头!
他那张和善的老人面庞忽然剧烈地扭曲起来,嘴巴大张着咳出了一口血——
一口灼热的血!一口岩浆般的血!
指刀瞬间停滞颤抖,罗敷的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整个人的身子已灵巧地逃过了小老头的指刀与飞溅而出的鲜血。
这是「过热水」!
——两年以前,罗敷曾用「微波炉单次使用卡」,制造了许多危险产物,并成功用这些东西反杀了对她造成极大威压的薛笑人。那一次之后,系统以「厨房杀手」的名义,将「微波炉卡」冻结使用。
不过,杀薛笑人的时候她制作了比较多的东西,还余下一部分,这两年来一直被妥善保存在「物品栏」中,作为自己陷入绝境时的保命手段。
此刻正是绝境!此刻也正是要绝地反击的时候!
第143章 (二更)
感谢系统的智障攻略人物栏,能把身上都开始有了老人味的小老头吴明也收进「可攻略人物栏」之中!
而且,在长久的观察中,罗敷发现系统这个「赠送礼物」功能其实很有意思。
譬如说:「万人迷花露」的物理形态是液体,被装在一个小毫升玻璃瓶中,玻璃瓶的参考设计是山寨了六神花露水的,但罗敷在把此物送给李寻欢的时候,李寻欢可没拿到什么玻璃瓶。
花露就直接润物细无声地撒在他身上了。
再譬如说:「超好用牌皮肤防晒霜」在商品简介图片中,就是一盒酷似安X晒的小瓶子,可是罗敷送给玉罗刹的时候,防晒霜就是均匀地涂抹在了玉罗刹的身上,以此破了他的金身。
罗敷经过观察后发觉,这个「礼物」是以何种方式去赠送的,取决于两个条件来:第一是东西的性质与物理形态,第二是罗敷的意志。
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万人迷花露是液体,性质是用来涂抹外用的花露,那么罗敷想着直接涂在对方身上就是可行的赠送途径,想直接以带瓶子的形式送到对方手上也可以。
但假如她暗搓搓地想着把花露灌进对方的血管里,让对方因为感染引起的肾衰竭而死……那就会被系统果断拒绝掉。
所以在大多数时候,礼物的赠送方式不具备人身危险性。
但这是“大多数情况”,凡事都有例外嘛。
——「水」这种用来喝的东西,直接塞到对方嘴里或者食道里,总没有问题吧?
罗敷:无辜眨眼,jpg
幸好「过热水」从「纯净水」本身再到烹饪方法「微波炉单次使用卡」,全都是原汁原味的系统出品,因此才能作为系统认可的礼物被送出去。
「过热水」被直接灌入了小老头的口中与食管之内,超过沸点却没有沸腾的水在他的口腔和咽喉之内骤然爆沸,瞬间令他的内黏膜被逃烫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水泡,又在下一秒爆裂开来,使得他的口中吐出一口灼热如岩浆般的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老头的惨叫声简直好似万鬼奇哭!
什么?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小老头不明白,他也没有多余的大脑去弄明白,他只能感觉到痛苦!
是什么东西在顺着他的食管而下?他的身体,他的黏膜上为什么有东西在爆沸?在爆沸?全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他这样的感受,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形容出这种恐怖——
痛苦令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反击之力,指刀依旧锋利,可是他却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速度与准确,他的眼前是黑色的,他几乎认为自己要死去,身体却还在尽力地躲避着攻击。
小老头,好厉害的小老头,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还能用本能去奋力的抵抗,居然还能抵抗得有模有样。
一点红飞来的那一剑刺
透了小老头的手腕,一点红握剑的手骤然一拧,剑在手腕中生生扭过一圈;荆无命毒蛇般的剑一剑刺穿了他的肩头:陆小凤打出的银花……居然真的是一堆碎银子!
……他方才在极度的紧张之中,掏出什么就打什么。
现在,这堆碎银子疾风骤雨般地打在了小老头的背上,将他生生打得向前扑去。
长鞭骤然反挥,恶狠狠朝他的腰间横扫而去!
罗敷厉声喝道:“闪开!”
陆小凤“噌”的一声就跳开了,以免被长鞭挥到,荆无命矮身就地一滚,长鞭自他头顶扫过,恶狠狠地抽在了小老头的腰际!
小老头嘶哑而扭曲地惨嚎:“杀了你——我杀了你!!”
沉重的长鞭,一往无前的怪力——若放在平时,小老头根本会认为这是“小孩子玩的玩意,算不上什么武功”,但在此刻,但在他整个头都变成了血葫芦的时刻,他却完全无法招架这一鞭!
鲜血四溅而出,小老头腰侧的器官肾脏已被完全破坏!
罗敷哪里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疾风骤雨一般的一鞭接着一鞭,鲜血肆意的在空中飞舞,小老头被凌空抽的旋转起来,像个充满老人味的血陀螺。
黑蛇在空中飞舞着发出“啪啪啪啪啪——”的声音,先开始,随着那鞭身抽在人体上的声音,还会有惨叫声响起,到了后面,小老头已完全寂静,连一点声音都不再发出。
两个弹指,血滴滴的长鞭收回。
小老头“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简直已不能称作是个人,他承受了人类所决计不能承受的苦痛,在这个过程中,他终于还是捱不住了,停止了呼吸。
罗敷死死地盯着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肾上腺素飙升,令她的鼓膜砰砰砰响个不停,这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双颊被烧得绯红,而她的双眸则像天上的星子一样的亮起来,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这花娇柳媚的美人才刚和情人幽会回来……谁也不会想到,在刚刚,就在刚刚,她用最酷烈的刑罚,处决了一个几乎站在当世武学最高点的老者。
半晌,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吃了糖一般的笑容,慢慢地摘下了手上的金丝手套。
她的右手掌心之中,留下了一点利器刺入的伤痕。金丝手套很好的避免了她被指刀伤害,只不过有伤口在手上的时候,带着这手套的确有点难捱。
她说:“结束了。”
荆无命缓缓地走到了她身边,反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罗敷的手心是滚烫的,荆无命的手心却是冰冷的。
——他的手心很少有冰冷的时候。
陆小凤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擦了一把自己头上的冷汗,道:“你吓死我了……突然回身就打,不过话说回来,刚刚这个小老头到底怎么了?是内伤突然发作?还是你做了什么……啊,算啦,人总归是要有点秘密的,我不问了,等我七老八十过八十大寿的时候你再告诉我
叭!”
罗敷:“…………”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好哦。”
一点红瞧着罗敷,那双冷色翡翠般的眸子又流露出了一点笑意来,他什么也没说,只道:“身上沾了很多血,回船上好好洗洗。”
罗敷点了点头,又说:“鞭子被这老东西捏断啦……真是,要换掉,对了,宫九说做了根新鞭子给我来着,如果有十二尺就好了。”
陆小凤:“…………”
一点红:“…………”
叶孤城:“…………”
阿飞:“…………!”
荆无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这不像他。
一点红阴森森道:“你要收他的鞭子?”
罗敷道:“如果收了之后他整天追着我跑要我抽他,我就不要了!”
陆小凤吐槽道:“他必然会这样啊,你对他的德行还不清楚么?”
罗敷:“唔……”
罗敷:“算了,先走吧。不过,在此之前……”
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撩起眼皮瞧了不远处那快血肉模糊,了无生气的东西。
——虽然说小老头应该已经死得不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补上一刀吧。
她拉着荆无命的手,两个人一块儿往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面前走。
那东西一动不动,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起伏,一点点都没有。
荆无命的瞳孔忽然紧紧缩起,一把推开了罗敷!
这世上有一些人,像野兽一般具有嗅出危险的直觉。虽然他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感觉到,危险来的又是那样的毫无征兆。
荆无命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拥有野兽一般的直觉,他也就在此刻嗅到了最可怕的危险!
这一瞬间好像被拉得很长——荆无命在这一个瞬间,进入了这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之中,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双掌骤推,由于推得太过用力,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
随即,五点奇异的刺痛自他的胸口渗透,令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生出了剧烈的反应——
他看见罗敷惊恐的眼神,那种可怕的刺透心口的冰冷在蔓延……
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是指刀,是任何兵器都阻挡不了的指刀——这种东西,指甲居然可以从手上激射而出,一片指甲太小,连一丝声音都没带出,而它又太快,比暴雨梨花针还要更快!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躲开暴雨梨花针。
所以,这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躲得开小老头充满怨念,用尽浑身力气所激射而出的指刀——
荆无命心道:我要死了……
他又想到了自己几次未能在罗敷危机的时刻救下她,几次被惊得浑身寒毛直竖的感觉。
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打颤,因为可怕的痛苦在打颤,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从前他所体会到的,是与死亡为伍的刺激,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死的感觉……
荆无命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却剧烈地缩小,颤抖着……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躲开暴雨梨花针,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人能从比暴雨梨花针还快的指刀上救下一个人——
这只是一念之间……只有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够干什么呢?
罗敷因为极度恐惧而陷入了身体僵直的状态,她的大脑却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强行屏蔽了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念之间,将「鬼影套装」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荆无命」!
白色的虚幻影子包裹了荆无命,就在指刀即将切过他心脏的那一瞬——
五根指甲从他身体里穿过,嵌入了一棵古树的树干,发出了“夺夺夺”五声,又穿透古树继续向前,足足穿过了三棵树,才深深嵌入了第四棵树的树干中。
荆无命跌倒在了地上,他的浑身都是僵直的,因为他真的已经感觉到了那指刀自他心脏上刺穿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已僵硬到了极点,他没有感觉到痛。
罗敷扑过来抱住了他!
在抱住之前,她又取消了赠送,这样她才能实实在在地抱住这个人。
荆无命死灰色的瞳孔也好似已经僵硬了,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或者应该死了,于是在罗敷的怀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罗敷:“…………”
罗敷飙泪尖叫:“你没死啊!快给我睁眼不许装死!!”
第144章 (一更)
荆无命的肌肉紧缩着,那种濒死时剧烈的反应还未完全消失,这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的每一条肌肉都好似在打颤,那种直刺心底的冰冷冻得他浑身上下都像尸体一样的僵硬,而她的怀抱……
她的怀抱既带着血与火的硝烟,带着桂花油和花果儿的熏香,也带着他很喜欢的,那种微妙而熟悉的甜味,好似熟透了的樱桃,丰饶,甘美,充满自身。
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热血溅出,好似在心口上盛开了一朵血腥蔷薇,罗敷的眼泪“嗒叭”两声落在了他的薄唇之上,好似两滴滚烫的岩浆,在接触唇瓣的一瞬间,恍若有“滋啦——”的声音响起。
荆无命觉得很满意——
他这一生,其实很少能体会到“满意”这种情绪,他总是饿,总是渴,总是从来都不被满足。
最开始不被满足的,是饱腹欲与温暖。
人生的前十年,那种缺衣少食在山野中流浪,在街面上流浪的日子,他已不大记得了,好似是自己出于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将它们全部都抹除掉了。
再往后十年,他被上官金虹领进了门,脖子上被套上了一根细而利的绳索,被帮主拖着往前爬。
那是一根名叫感情的绳索。
荆无命对他的感情非常复杂,他是他的父亲,是帮主,是严酷对待他的奴隶主,又是他唯一可以依赖,可以孺慕的人。
荆无命只是个从山林里来的小孩子,像只凶狠却麻木的狼崽子一样,脖子被套上绳索强行拖进这红尘世界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绳索令他好快乐,又好痛苦。他拽着自己脖子上细细的绳索,简直就好似是跪在地上跟着他向前爬。那细线总好似将断未断的模样,他时时刻刻都要确认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要性,诚惶诚恐,摇尾乞怜。
他恨上官飞。
他恨上官夫人。
他恨金钱帮的每一个人。
上官飞母子认为他是上官金虹的私生子,他自己的脑袋瓜子就也这么以为了——原来我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才要接我进门的,我和上官飞是一样的,他不会扔掉我的!
年少的孩子这么想到,感觉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还没有学过“自欺欺人”这个成语,但已隐约体会到了它的真意。
所以,上官夫人越苛待他,他反而越能在那种虐待中体会到快乐——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她做什么要生气呢?
直到上官夫人被他怄死。他忽然体会到一种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打颤的快乐,他才明白,哦!我恨不得把帮主身边的所有人都杀光!
十二岁的荆无命在夫人的丧仪上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奇怪而满足的笑容。
上官金虹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这小疯子,重重一掌掴在了他的面上。
上官金虹冷冷地道:“你得受教训。”
后来发生的事情,荆
无命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他只记得自己被反复的折磨,非比寻常的肉体折磨,各色刑具轮番上场,上官飞也拎着鞭子进来瞧着被吊起来的他,露出了刻骨的仇恨之色。
但是每一次受刑完毕,上官金虹都是亲自来给他上药的。
少年人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地躺着,问他:“帮主,我是你的儿子吗?”
上官金虹没什么表情地瞧着他,平静地道:“不是。”
少年怔了怔,说:“哦。”
上官金虹却问他:“你认为你是什么?”
荆无命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上官金虹冷淡地把金疮药放在了榻边的小几子上,就这么离开了。荆无命说“别走”,从榻上跌到了地上,痛得浑身都蜷缩了起来,上官金虹却已大步离开了,连一眼都没有回头看。
荆无命的心坠入了深渊的谷底。
他诚惶诚恐地意识到:帮主不高兴,帮主生他的气了,帮主是不是要抛弃他了?
那一阵子的煎熬比□□上的煎熬更加让他害怕,他要见上官金虹,有人拦着,他故意挑衅上官飞,被对方又抽了一顿鞭子,躺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个人却始终不出现,令他绝望。
他反复在想自己哪里做错了。
直到有一天,上官金虹又见了他,问:“你是什么?你想好了么?”
少年想起了自己偷听到的帮众的闲聊。
“帮主这是在训狗熬鹰呢。”
少年说:“我是帮主的一条狗。”
上官金虹的脸上露出了浅笑,口中却道:“你是我的左右手,以后我身后掠阵的位置就是你的,你明白了么?”
少年点了点头。
他就这样麻木地长大了,那种想把帮主身边所有人全都杀干净的欲望非但没有消失,还变得更加强烈了。他喜欢用残酷的法子杀人,学会了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更加完美,还偷偷地练了比左手更快的右手剑。
别人都说他傻,但他的确留下了最聪明的后手。他的欲望和感情已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被扭在了一起,又被死死压住不得纾解。
直到他认识了罗敷,情与欲像烟花一样在他身体里炸开,炸的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打颤。
他瞧着她的笑容,瞧着她那双雪色玉足上的红绳金铃铛和银镯银铃铛,那铃铛不是摇在她的脚上,而是摇在他的身体里……细细的,冷冷的,一阵一阵地令他颤栗。
她又是猎物,又是主人,矛盾得闪闪发光,他一次又一次吃掉她随手抛出的香饵,疯狂地围着美丽的她打转,急切地思考着得到她的法子。
他杀掉上官飞,拿他的命来讨好罗敷;他乖乖听从她的命令,明明想要的要命,还摇摇晃晃地把自己塞进冰冷的洗澡水里,就这么盯着她瞧了一晚上。
他感受到了同样的折磨,同小时候的那一次同样的折磨,这折磨令他下意识地想要服从。
但他又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甜蜜
,他麻木的身躯与心灵好似已突然被激活,他的脑子里想入非非,每天一闭上眼睛,就是大欢喜女菩萨死去的那个夜晚,她跌倒在了草地上,皮肤像钻石般闪闪发亮。
她就那么跌着,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不高兴地骂他是个坏东西,不知道来拉她一把。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回味,无法自拔地想象着她来纾解自己,直到他明白什么叫情人,直到他亲手杀了上官金虹献给她……他得到了她。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满足”,他满足到连灵魂都好似要被挤出。
那是索取的满足。
而现在,他再一次地感到了满足,这是“奉献”的满足。
他的心口上开出了血色的蔷薇,他满足地躺在了她的怀抱之中,感受着自己每一寸身体都被她紧紧地拥抱,她的眼泪如岩浆般落在他的嘴唇上,荆无命舔掉了那滴眼泪,好甜……好甜……好甜……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听到了罗敷抽泣的声音,他满足地躺在她的眼泪里,又骤然想到了自己死后她会找新的男人。
荆无命:“…………”
荆无命开始不满足了,他突然嫉妒得发狂。
罗敷抱着荆无命,哭得停不下来。
其实他完全没凉掉,身上还是滚烫的,心脏还在一下下地跳动,胸口的起伏也完全没有微弱下去……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在这时候死掉一样,瘫在她怀里不肯睁开眼。
方才那瞬间的指刀,绝对是罗敷这一生所遇到过最凶险,最可怕的瞬间。谁能想得到,小老头竟还没死?
谁又能想得到,在这种情况下,小老头所发出的致命杀招居然能快到这种地步?
——小老头通晓天下最精妙的武学,他会龟息大法,所以,当罗敷一鞭又一鞭,将他的脊背抽断,将他的肾脏完全破坏时,他利用自己最后的能量,陷入了龟息之中。
这或许只是为了在死前少受苦,只是为了让他的死亡来的更舒服一点。
但谁也没想到,他没死,他还有余力发出指刀。
小老头,好可怕的小老头。
五根尖利指刀透过三棵树干,深深嵌入第四棵树的树干时,罗敷反手将匕首甩出,这匕首几乎完全把小老头的脖颈给切断了——这一下,他终于死的不能再死。
罗敷却已扑过去抱住了荆无命朝后跌倒的身体。
他的脸色苍白,唇角却勾起了无比幸福和满足的微笑。罗敷的眼泪嗒叭嗒叭地往下掉,大脑动得飞快,在心念之间点开了「可攻略人物栏」,在「荆无命」那一栏的状态里,赫然写着「装死中」几个大字。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像个小疯子。
她又小心翼翼地点开了早已被她屏蔽掉的「好感度进度条」。
荆无命的好感度是100%。
「无论如何,他对您的爱意像江河大海,像溢出的雨水,像挤压灵魂的那只手。你们的爱情情比金坚
,至死不渝——最起码,他真的做到了至死不渝,虽然只是装死而已啦。」
罗敷抱着他,笑得简直停不下来,凑到这只浑身僵硬的装死大猫的耳边,悄悄地说:“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要找阿飞……找宫九,在你尸体旁边办事,你是怎么对待上官金虹的,我就怎么对待你,你开不开心?满不满意?”
荆无命……荆无命立刻气疯了。
杀气狂魔乱舞,在一瞬间缠在她身上,把她恶狠狠舔了一遍。荆无命霍然睁开双目,死灰色的瞳孔颤抖着,然后看见了她泪流满面的脸。
荆无命愣住了,杀气的触手也开始发抖,像是做错事一样缩回去。
半晌,他在她怀里蹭了蹭,把头埋在了她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苍白的手臂伸出来,用力地抱紧了她。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荆无命道:“我做了一个梦。”
罗敷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梦见了什么?”
荆无命嘶哑地道:“梦见我死了。”
罗敷道:“那我呢?”
荆无命怔了怔,道:“你活着,你活到了九十八岁,过得很好。”
罗敷“呜”的一声大哭起来,肩膀颤抖着。
荆无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的背,道:“我没死。”
罗敷的眼睛哭的和桃儿一样,根本不理会他。
荆无命又若有所思地说:“我要和你一起活到九十八岁,你要对我尸体做的事,你连想都不要想!”
罗敷一个没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她不笑了,有点脱力似地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不远处的地方,朋友们静静地瞧着,没有打扰这一对刚自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情人。
一点红静静地瞧着罗敷,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眼皮子都没撩起来看陆小凤一眼,但是人却没有躲开。
他说:“我原本觉得这小子配不上罗敷。”
陆小凤道:“嗯?”
一点红客观地道:“现在看着还行,不过还是有点疯傻,啧。”
——他最后又嫌弃地“啧”了一声,仔细想想还是配不太上,这小子太变态了!
陆小凤:“…………”
陆小凤吐槽:“……你这是什么老岳父看女婿的眼光。”
一点红的目光平平地扫到了陆小凤的面上。
陆小凤:“…………”
陆小凤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对罗敷喊道:“走啦!”
罗敷吸吸鼻子,带着鼻音道:“就来!”
荆无命很自觉地想抱着她走,自己却忽然感觉一阵眼花,身子好像变成了棉花,虚软无力。
荆无命晃了晃脑袋,罗敷不知道什么从什么地方掏出一颗药丸来,道:“快吃掉。”
她喜欢的男人乖顺地垂下了头,都没问这是什么,一口吞掉了这颗「产后修复丸」,在嘴里嚼吧嚼吧两下,咽下去了。
……「产后修复丸」的作用有很好的止血防感染作用,很适合现在的荆无命。
至于他眼花腿软嘛,完全就是失血的原因。
罗敷拧了他一把,娇嗔道:“就你现在这样还想抱我呢?乖乖被我拎着走吧。”
然后拎着他的后衣襟就把他拎起来了——罗敷毕竟天生怪力,一百来斤的男人在她手上,那不是轻轻松松的吗?
荆无命:“…………”
荆无命挣扎着说:“放我下来!”
罗敷的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亲了他一口,娇滴滴地说:“不要。”
荆无命:“…………”
荆无命闭上了嘴。
其实罗敷第一次见到荆无命的时候,就这么把他拎回客栈了,但那个时候荆无命是昏死状态,现在却是完全清醒的。
……但他宁愿昏死过去,尤其是看到阿飞脸上那种讥诮表情的时候。
第145章 (二更)
如扫地僧一般的小老头死了,对海上的格局却并没有什么影响。
真正影响海上格局的,是史天王之死。
罗敷与豹姬有着秘密的约定,当罗敷确认史天王的死讯后,就会立即炸开特制的烟花,令豹姬知晓。
豹姬的女子军队与史天王手下直属的海盗是分开的,她自己心里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在剿灭无名岛的战役之中,就命令自己的部下们能躲则躲,避开正面战场,如此方可保存实力。
史天王死后,豹姬不敢上山打扰罗敷与小老头决战,死守在这山峦之下,防止其他人上山捣乱。
当小老头死后,罗敷放出了第二次信号烟花。
豹姬和她的下属们火速赶到山峦之上。
无星无月,四山尘烟。
地面上的泥土潮湿而松软,在跳动的火光下,依稀能瞧出泥土是深红色的。八具尸首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许多树木被拦腰折断,无边的树叶在夜风中被吹出簌簌的声响,尖锐到诡异。
罗敷已经不见了,大战已经结束,这里只剩下决斗的残骸。
但任何一个人,都能想见这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一场决战……或许该说是两场。
豹姬的眼睛往旁边的树干上斜了一下,瞧见了一排比连珠弩还要刺得更深的指甲,这指甲是呈直线激射而出的,她可以想象的到这指甲所激射出的路线——因为就在这条直线上,有三棵被拦腰折断的树!
麻子副将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指甲这样刺出去?”
豹姬没有回答下属的问题,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她脚边的那句尸体看。
那是史天王的尸体,只是不知道是史天王几号,他健壮的身躯被整个拧了过来,看上去就好似是一块被攫紧的破抹布,双眸之中满是临死之前的惊恐。
她平静地翻看了七个史天王的尸体,发觉他们死前的表情居然都也如出一辙。
豹姬叹了一口气,道:“说老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晓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史天王。”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威震四海的枭雄史天王无论是哪一个,他和他的替身在人格上都没有什么分别,在死亡面前也并没有非常有魄力。
豹姬又瞧见了另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这团东西的咽喉上插着一把黄金吞口,金玉为饰的匕首。
豹姬若有所思地道:“这就是小老头……能杀了七个史天王的小老头。”
麻子副将整个人都呆了。
她在海面上纵横多年,也没见过死的这么惨的尸体……毕竟在大海上,最常用的杀人法子是逼迫对方跳海。
麻子副将浑身打了个寒战,道:“二将军,这是罗……罗姑娘下的手?”
豹姬盯着那匕首,点了点头,缓缓道:“若非是她,谁又能杀得了比史天王还可怕的小老头呢?”
豹姬心想:她长得像个
瓷娃娃一样,好像一碰就碎,怎么武功这么厉害呢?
豹姬总觉得,罗敷看上去是那种……会很心痛自己身上留疤的人,她和人打架的时候如果别人划伤了她,说不准她会一边哭一边杀人?
麻子副将道:“我听说她在中原号称罗刹女呢……看这样的作风,这外号取得好。”
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麻子副将霍然抬头,厉声道:“什么人?”
林子里凌空掠出个黑色人影来,身姿如轻烟掠地,又倏地停下,完全视惯性为无物,肌肉控制力强悍至极。
此人面容苍白,俊俏却实在冷硬,好似一块软硬不吃的石头,黯淡月光下,一双惨碧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瞧着豹姬,又冷傲,又残忍。
他的腰间别着一柄黑皮剑鞘的长剑。
麻子副将一瞬间浑身紧绷,挡在了豹姬之前,豹姬身后的两个贴身女卫,也握住了剑柄。
豹姬却镇定自若道:“你是谁?你是小老头的人吗?”
男人冷冷道:“我是中原一点红。”
豹姬扬眉:“哦!我知道了,你听过你,白云城的人说,你是罗敷的哥哥!你们俩的眼睛都是绿色的!”
一点红:“…………”
一点红完全无视了这傻话,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小老头:“这是你的了,你该好好利用他。”
豹姬点了点头,向麻子女将道:“去割下他的头,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都拿过来。”
麻子副将领命而去。
一点红冷冷地强调:“她帮了你很多。”
豹姬严肃地道:“是,罗敷给了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若无法趁这机会崛起,就是辜负了她的一番期待。”
一点红干脆利落地道:“岛上的东西六四分成,我们六,你四。”
豹姬道:“这是提前就说好的,我没有意见。”
一点红当然知道这是提前说好的事,只不过提前说好和这人会不会多昧一点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罗敷对这豹姬将军的人格有着匪夷所思的信任……好吧,她对很多人的人格都有着匪夷所思的信任。
罗敷信任他的时候,一点红自己就感觉蛮好的,罗敷信任别人的时候……一点红就很想拎着她的衣领大力摇晃,让她可长点心吧!
所以,他要看紧豹姬,为了这一趟出海,他们可付出了很多东西,该有的好处,一个都不能少。
况且,荆无命那小子半死不活,心口流着血,罗敷眼睛肿得和桃儿一样,精气神不大好。
一点红方才很糟心地瞧着她通红的鼻尖,把她赶回船上休息去了。
他哼了一声,凝视着豹姬,缓缓地道:“做你的事,不要忘了她对你的帮助。”
豹姬爽朗地笑道:“你果然是罗敷的好大哥!”
一点红:“…………”
一点红皱眉,并不是很想理会她。
豹姬很快
也敛了笑意,不在说笑,肃容道:“诸位,随我出征!”
众将是齐声道:是!
小桥流水已变成了断桥与血流,山坳之中,混战仍然在继续。
小老头精通天下高深武学,他手下这些最精锐的隐形人们自然个个卧虎藏龙,整天醉醺醺的赌徒也有可能是“醉卧七杀手”,老态龙钟的白胡子老人,也有可能精通高深的混元气功。
但这样的精锐隐形人数量并不多,史天王这一头的精锐也不少,海盗的数量又成倍的多于无名岛岛众。两拨人打得有来有回,难解难分,端的是一场恶战。
这样的大战,即使是胜,也是惨胜,讨不了什么好处。
豹姬让自己的人往后躲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此刻,这原本的桃花源里,已满是血与火的硝烟,刀剑破空声,兵器刺入人体的“噗呲”声,惨叫声与鲜血飞溅之声,共同将此处变成了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
豹姬居高临下,冷冷地瞧着这一切,那双充满天然野性的眼眸冷酷而高傲,那只遍体漆黑,强壮矫健的黑豹徘徊在她身边,卷起了粗壮的尾巴。
黑豹的咆哮声响彻了整片山坳,在火光之中,混战的海盗与隐形人瞧见了有人一跃而下,身躯仿佛豹子般矫捷而健美!硝烟之中,大红色的披风在赌坊最高的屋顶处猎猎飞扬!
这是一个高大健美的女人,她的皮肤如蜂蜜一般健康,她身上的银甲亮的发光,而她的眼睛——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令具有极可怕的威势!
豹姬举起人头,厉声大喊:“小老头已死!缴械不杀!”
她身后的女将们齐声道:“吴明已死!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海盗们欣喜地大叫:“二将军!那是我们的二将军!你们的首领死啦,我们的大帅赢啦!吴明已死!吴明已死!”
“吴明已死”的声音,逐渐汇聚成了海洋,一浪更比一浪高,响彻在整个山坳之内。
豹姬站得很高,她手上的人头又血肉模糊的,其实根本就瞧不清楚,可是,没有体会过这种人声浪潮的人,很难讲清楚这是一种怎么样肝胆俱裂的恐怖滋味。
隐形人不是军队,而是杀手组织,本来就没有“凝聚的士气”这一说,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抵抗的心登时溃散,全部都被俘虏了。
豹姬对海盗们道:“全都点上穴道,用浸水的牛皮绳捆死,跪在一起!”
豹姬又对俘虏们道:“命在你们自己手里,谁先说出岛上宝藏之所在,本将军大大有赏!”
豹姬又对自己的女兵们道:“各个出入口全封死!搜东西!”
斗了这么久,史天王麾下的海盗们也对无名岛的富贵眼馋得很,闻言,马上也要动手跟着女兵们去抢,豹姬道:“滚回来,看守俘虏!”
有海盗叫道:“二将军!你可只能管得了你的娘子军,咱们是大帅的直属!”
另一个海盗叫道:“大帅人呢!我们只听大帅的!”
豹姬手起刀落,这第二个叫嚣的海盗的头直接飞了起来,血彪了三尺高。
全场皆寂,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豹姬面无表情,伸手抹掉了脸上的血,冷冷地道:“军令如山,大帅已将将旗给了我,这里我说了算,谁反对?”
豹姬煞气全开,谁敢不服?
她很快就控制了局势,开始了扫尾的工作,一点红就站在豹姬不远处,双手抱剑,面无表情,随随便便地站着。
——该罗敷得到的,一点儿不能少给。
无名岛果然是个非常富裕的地方。
小老头经营这杀手组织,已不知道有多少年,他想来是有自己的接活儿渠道,又因为无名岛上杀手的精妙,他接的活儿绝对要价极高;再者,海上的商船千千万,一个月都能沉个好几艘,很难说这些毁于海难的船到底有多少是因为小老头。
杀人,本是这世上最古老的行业之一。
抢劫,也本是这世上来钱最快的方法之一。
岛上一分银子也找不出,因为这里用的全都是金子,光是小老头本人的住所之中,就找出了一百万两金子,换算成银两那足足就是千万两!
另外,金珠宝玉,翡翠明珠自是少不了的,一箱一箱地从宫主的院子里被搬出来。
也难怪宫主对金银珠宝没有兴趣,她的珠宝多到简直可以当弹珠来玩了,一个人若是出生在金玉翡翠堆里,自然会认为这些都是俗物。
宫主的卧房里居然还有一架砗磲床!
砗磲,《法华经》所记载的七宝之一,是一种巨大的贝类,在海底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砗磲,大到可以让人躺上去睡觉,这一架砗磲床就用的就是一整个的巨大砗磲所制。
这架砗磲床绝对是豹姬见过最震撼,最美丽的宝物。
——砗磲最外侧的粗粝外壳被磨掉了,但贝类所具有的波浪状纹样却很完美的留下来,保留着贝壳九十度打开的样子,通体都是乳白色的,温润夺目好似珍珠制成。
它放着这里,整个屋子就好似变成了晶宫鲛境。
这东西价值连城。
豹姬瞧见之后,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决定将这砗磲床送给罗敷——她的战船上也不可能放这么大这么重的东西。况且她也需要对罗敷展现她感谢的诚意。
一点红很满意,觉得豹姬这女人的确是能处的,罗敷没看错人。
除却这些宝物,再的就是些绫罗绸缎,古董字画了,这些东西豹姬都不想要,她主要就想要现钱,方便她继续扩大势力,训练军队。
绫罗绸缎古董字画在海上的价值,也就是卖去中原了,在中原倒是价值连城,布匹本身就是可以当货币通用的。一点红选了一部分金银,又拿了大部分的古董字画,想着回去找楚留香的渠道倒手一卖,收益能比六成还多一点。
这古董字画在豹姬手里就卖不了这么高价,因为她没有好渠道。
除此之外,无名岛上居然还真的有武功
秘籍!
当然不是小老头自己写的,小老头何等的惊才绝艳,武功皆在心中。这些零零散散的功法秘籍,都是岛上那些看似赌徒的杀手们自己记下,拿来揣摩学习的。
如意兰花手,小老头只传给了宫主,宫主天性聪明又懒散,并不是下苦功的类型,没有书面记录。如今小老头死了,宫主武功被废,全天下精通此功法的人,大约只有罗敷与宫九二人。
化骨绵掌——此功的内功心法倒是有的,只是此功是武当派“金丝绵掌”的变体武功,乃是正统的内家功夫加上数种微妙的内劲变化而来,精妙非常。不熟悉内家功法的人练了,非但不能进步,反而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
豹姬没要这份秘籍——第一,她没有学过内家功夫,武功天赋又不足以支撑她仅看心法就能无师自通;第二,她也没必要学化骨绵掌这么阴毒且麻烦的功夫。
——中了化骨绵掌之人,不会立即毙命,两个时辰后,骨骼会在阴毒的内劲摧残之下寸寸断裂而死。海盗的接舷战,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等啊!都是速战速决的!
所以这门功夫被一点红收下了。
一点红只对剑法感兴趣,对绵掌没什么兴趣。不过,罗敷一向都爱收集新奇武功去练,练得也是又快又好,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
指刀和混元气功没留下书面记录,不过倒是有些杂七杂八的,譬如峨眉派的“回风舞柳剑”,东瀛甲贺谷的“大拍手”之流。
这种练岔了也不会有什么大后果的武功,被一式两份的记录,双方各拿一份。
一点红想,玲玲那丫头也该练练武功,成天遇见事就往人后头躲可不是好事。
如此,分赃……啊不,胜利果实的分配就算完成了。
至于无名岛本身的归属嘛……
罗敷本人是没有任何海上势力的,在海上行船,与在陆地上全然不同,隔行如隔山,若是觉得自己武功天下第一,就轻视大海的威势,那只会死得比谁都惨。
罗敷对经营这处岛屿的兴趣肯定不会很大,豹姬倒是有意想要这处地方。
不过豹姬与罗敷说好六四分账的,要是拿走了整个岛,金银之类的东西她就不能拿了,她暂下不了决心,于是托一点红给罗敷带个信,明日她们见面详谈,顺便详谈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大概查了一圈,岛上的东西就是这些,至于详细的数字还须得再花几日慢慢去算。
一点红见大方向没问题,豹姬人又靠谱诚信。于是从“云蒸霞蔚”号上薅了三分之一的船员来一起清算,自己扬长而去,又在心里后悔没把他的十二个冤种师弟带上,不然现在就可以支使那十二个小子干苦力了。
真是便宜他们了。
一点红“啧”了一声。
而此时此刻,荆无命陷在船舱的榻上,安静地睡着了。
他发烧了,罗敷实在不放心,生怕可恶的小老头平时指甲缝里有黑泥,把她的男人弄出什么莫名其妙的大病来可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
所以在荆无命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的时候,还把他薅醒吃了一颗「万能回魂丹」,花钱如流水。然后她摸摸他滚烫的额头,温柔地道:“你睡吧,好好睡一觉吧。”
荆无命的脑子烧得迷迷糊糊,耳朵里还总是闪过罗敷那恶魔般的话语……什么他是怎么在上官金虹面前办事的,她就要找男人在他尸体前办同样的事。
荆无命强撑着不肯睡去,死死拉住罗敷,含混不清地道:“我要你跟我睡觉……”
此睡觉非彼睡觉。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他的狗头,道:“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她永远都在,她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荆无命放心地睡着了。
第146章 (一更)
荆无命陷入柔软的被褥和她的拥抱之中,安安心心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连眼皮子都没动过一下。
罗敷从未见过他睡得这么好的时候,通常情况下他们两个睡在一起,她只要稍微有什么动静,他立刻就会睁眼。
他简直就像那种……睡觉还要立起一只耳朵的奇怪动物。
罗敷饶有兴致地用手撑着头,瞧着他的侧脸看。
其实他生得蛮英俊的,只是每一个瞧见他的人,都会率先被他那双充满死气的诡异灰瞳所恐吓,没有人会注意他长什么样子。
但罗敷不一样,罗敷在第一眼瞧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特别——他非常特别。
最开始,她只是觉得从别人手里抢走下属会很好玩,所以想试着去挖一挖墙角而已。
感情就是这样慢慢滋生出来的。
她发觉他有点笨,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她随口说丁枫喜欢喝她洗澡水的时候,明摆着就在胡说八道,结果他居然真的信了……那时候罗敷忍笑忍到感觉自己都快被憋出问题来了!
后来她回想起那件事,才发现了事情的本质——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变态,有各种奇怪的小爱好吧?
再然后,他当着她的面,把上官飞几乎完全剖开了。
鲜血飞溅时,她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刺激。她被他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舔着,她被鲜血淋了满身,手脚却在诡异的发烫,腰眼处一阵一阵地发酸。
她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决定要认真地得到这个男人的。
现在,她已完全得到了他,心中那种追求刺激的冲动,却慢慢地平息,罗敷感觉有点疲惫。
这种疲惫的来源,她非常清楚——刚刚劫后余生,和情人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那种应激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失。
现在,她什么也没想,她被甜美而沉重的困倦所完全包裹,于是往被子里一缩,也睡着了。
第二天……眼睛果然肿得厉害。
陆小凤打着哈欠在甲板上瞧见她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鸡叫(笑?)
罗敷:“…………”
罗敷出手如闪电,伸手就去拽他的胡子,陆小凤胡子一翘,两根手指已闪电般的一夹,罗敷右手手指立即被这神乎其神的“灵犀一指”所夹住。
罗敷面色不变,原来,她的左手已在飘飘大袖的掩护之下,悄无声息地伸出了,转瞬到了陆小凤唇边,恶狠狠地用力一拽——
陆小凤:“嗷~~~~~!!”
一点红抱剑而立,正在远眺海面。
他早就听见了这一头鸡飞狗跳的动静,却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
陆小凤捂着胡子脸色铁青的过来了。
一点红完全无视了他,碧眸扫了一眼罗敷,道:“过来。”
罗敷乖乎乎地走过去。
一点红不知道从
哪里掏出个鸡蛋来丢给她,道:“敷一敷眼睛,我下岛去看看有没有冰块。”
——无名岛奢侈非常,有个储冰用的冰窖显然也很有可能。
罗敷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和陆小凤一起坐在甲板上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金灵芝起床了,瞧见罗敷的眼睛,吓了一大跳:“你昨晚到底哭了多久?”
罗敷捂住眼睛,瓮声瓮气地道:“很久……”
金灵芝很同情的看她一眼,又瞧见了她垂在身前的大辫子,毛茸茸的,显然是早上起床之后没收拾。
她瞧着很是心痒,于是伸手上去捋了一把。
唔……手感也很柔软。
金三十九娘坐在甲板上眯着眼睛,莫名感觉罗敷的头发摸起来就很像她家那只玉雪狮子猫的尾巴。
罗敷用剥了壳的鸡蛋在眼睛上滚来滚去。
金灵芝道:“昨晚你们回来,你的眼泪流成那样,少爷居然差点死了……真是吓死我了!小老头居然是一个那般可怕的人么?”
——金灵芝的武功很不错,但放眼江湖,至多只能称得上是二流。遇见了真正的一流,超一流高手,那就只有送菜的份儿。
她是个活泼性子,也喜欢惊险刺激的故事,但绝非不懂事之人。
小老头虽然无名,但罗敷一脸忙活了几个月就为了对付此人,连七个史天王都杀不死……足见他的深不可测。
都不用罗敷来找她说,金灵芝自己就明白自己不该给罗敷等人添乱,她昨晚是乖乖在船上等的。
罗敷道:“是啊……他真是太可怕了,或许说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都没问题。”
金灵芝笑道:“可芙儿居然能打得过真正的天下第一,可见如今你也距离问鼎第一不远啦。”
罗敷笑了一笑,道:“却也不是这个道理,武功高不高,和谁赢谁输也不是一回事,我如今的功夫与这小老头比起来,差得还很多。他杀了七个史天王,居然还有余力,能压得我喘不上气。”
金灵芝好奇道:“那你是怎么打败他的?少爷又是如何得救的?”
这其中的故事,一定非常动人心魄。
陆小凤躺在甲板上,漫不经心地坏笑道:“那当然是靠玄之又玄,妙之又妙,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奇蛊咯~”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
昨天晚上能逆风翻盘,全靠神一样的「过热水」,但是陆小凤不知道。
他只知道,罗敷是个秘密很多的人,他大约也猜到,蛊毒什么的,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搪塞人的说辞。苗疆蛊毒要是真这么厉害,早就统治世界了,至于到现在还窝在山窝窝里么?
不过他不在乎。
陆小凤认为谁都有不想被别人打探的秘密,他也绝不愿意做一个惹人厌烦,不知趣的家伙。
罗敷显然也在他摇头晃脑的悠然态度中接收到了他的意思,这对欢欢喜喜的好友相视一笑。陆小凤的半边胡子又神气的翘起来,他叉着腰道:“你瞧
我对你多好,你总该对我的胡子也好一点!”
罗敷无辜地睁大眼,道:“看我心情咯。”
陆小凤忽然捧腹大笑:“啊哈哈哈哈,不是,芙芙,你知道你现在这个肿眼泡多好笑么,眯缝眼就不要努力睁开了……啊哈哈哈哈,阿飞,快过来看她。”
罗敷:“…………”
金灵芝:“…………”
阿飞:“…………”
罗敷气急败坏,又一次伸手拽掉了几根胡子,陆小凤兔子一样地蹿上了船头,蹲在角落里大喊“毒妇!”
金灵芝怪声怪气地道:“我看你的胡子真是活该被人一根一根全拔了。”
罗敷阴恻恻地说:“是吧,这么欠揍,迟早有一天被人吊在高炉里做成腊鸡!”
她心想:还是红哥最疼我,陆小凤只会气死我。
很知道心疼人的一点红果然在岛上找到了冰窖。
他当了十年杀手,进过无数人的宅邸院落,见过穷人也见过富人,他的观察力很强,记忆也很好,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瞧过一次的地方,就永远都不会走错路。他还拥有着很好的常识,知道有些酒必须藏在冰窖里,小老头这样喜好奢侈享受的人,绝不可能不修冰窖。
所以当他听见被关在箱子里那邪门小子自述是小老头的“隐形人”时,嘴巴里的茶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他是死活想不明白,就这么个抬脚忘路,一迷路能迷两三个时辰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当杀手,又到底有什么资格说他中原一点红不是合格杀手的?
一点红一想到宫九被塞进箱子里的时候,发出的那一声长长的“嗯~~~~”,整个人就寒毛直竖,恨不得把那邪门小子一剑戳死。
算了,不想了,还是扔给罗敷去处理吧。
不过……那小子若是敢天天缠着罗敷要挨抽,那他就把他塞进箱子里然后扔海里去,听说那人在水下龟息都可龟几天几夜,那干脆就龟一辈子吧!
一点红随手薅了两个海盗给他当苦力,拎着几块半人高的平整大冰块回来了。
罗敷敲了一小块,包在毛巾里面,放在自己眼睛上滚来滚去。
陆小凤像一滩猫饼一样瘫在一大块冰块旁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发出了快活的喟叹声。
一点红:“…………”
罗敷:“…………”
两个人装作没看到,若无其事地走了。
因地处南海,无名岛上还生长着许多野生的椰子树,金灵芝上岛去走一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布袋子,装了好多个椰子回来,又从豹姬那里薅了个无名岛的俘虏来,专程让他开椰子。
金灵芝,陆小凤,罗敷,一块儿坐在甲板上吹海风,喝一口加了冰块的椰子水,齐齐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罗敷又跑去找一点红,给了他一杯沁凉的椰子水——结果他喝了一口后皱起了眉头,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南国口味。
一点红的口味相当中原正统。
叶孤城本身就是南海人士,但他也不喝,他平时连一口茶都不喝,全靠凉白开。
“云蒸霞蔚”号在无名岛岸边停靠数日,叶孤城依然是雷打不动的每日苦修练剑,只不过不是在甲板上,是在无名岛上。
岛上有一处地方很是不错,怒涛卷霜雪,礁石如犬牙,叶孤城非常自顾自地把这地方命名为“试剑礁”,每天早上第一缕晨光落在海面上时,那潇然若仙的白色身影就会出现在那处礁石上。
——罗敷,不来。
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她的早起计划,叶孤城这种醉心剑法的武痴,起先没有意识到她在赖床,叶宿云还是每天来拍门,结果被罗敷以“昨晚没睡好”,“头疼”,“晕船”等各种理由搪塞了个遍。
多年苦修·叶孤城:“…………”
至于这一处无名岛,它的归属问题最后是这样定的:白云城控制,豹姬直属海船可再次停靠,补充物资,罗敷拿钱。
此处的地理位置十分精妙,处于几条航线之中。豹姬虽然想要此地,但她个人的势力范围还在更东面一带,东面的群岛距离这里太远,她手下没有那么多人可用,她于商业之上又无甚大才,想要经营此处,不大容易。
白云城想将此地经营成一座供来往商船停靠的补给岛屿,他们也有足够的人力能做到这件事。罗敷认为这对过往的商船是件好事,豹姬想了想,也觉得并不亏。
她的重心还是在东南面,这里距离白云城近,先前因被认为是荒岛,才能野蛮发育,如今位置暴露,这里就不是什么藏兵的好地方了——白云城与南海诸岛一定将这里防得死死的!
反正,豹姬也得到了许多很好的武功秘籍,又拿了许多真金白银,有了这些武功,再加上她的练兵能力,她的战船实力必将大增,肃清紫鲸帮,一统东南海域只是时间问题。
白云城这一次收获也颇丰,史天王死了,皇帝那里有交代,又得了个不错的岛屿,叶孤城自认为没帮那么大忙,于是愿意将未来此岛的收成与罗敷共享。
这是个长线收益,罗敷并无不可,十分愉快地答应了。
史天王和小老头一块儿被打包带走,肥了三家腰包,大家都觉得很满意。
宫九的心情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罗敷没有心大到让宫九这种混沌中立人士旁观决战,那天晚上,罗敷是请金灵芝代为照看那只箱子的。
当时的金灵芝:“…………”
金灵芝震惊:“这都多久了,你还没把他从箱子里放出来?”
箱子里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我喜欢被她锁在箱子里。”
金灵芝:“…………”
连男浴池都敢闯的火凤凰金灵芝,鼻尖冒出了一滴汗。
罗敷:无辜望天,jpg
罗敷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于是道:“九公子说,他在棺材里被关九天九夜,被埋在地下都没关系,他可以龟息好久呢……而且我中途是
有带他出来放风的!我不是变态,你相信我!”
金灵芝虚弱地捂住了耳朵:“好了,你走吧,我不想知道更多细节了……”
罗敷:“…………”
总而言之,装着宫九的那一口铁箱子被打开时,小老头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宫九若无其事地从箱子里站了起来,除却身上紧紧缠绕的漆黑绳子之外,他连额角的碎发都没掉下来一根,恍若世家贵族中养出来的矜贵公子蒙尘落难。
不清楚内情的人瞧见了,或许会真的对他心生同情吧。
罗敷一伸手,黑绳恍若活物,被她收回了。
宫九颇有兴味地瞧着绳子一路蹿回罗敷的衣袖中,舔了舔嘴唇。
罗敷:“…………”
罗敷递给他一杯加了冰的椰子水,宫九无可无不可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
罗敷:“…………”
罗敷:“这不就是长在无名岛上的植物么?你没见过?树很高,果实很圆。”
宫九淡淡道:“哦……是那个,我被掉下来的果实砸过,原来可以吃。”
罗敷:“…………”
罗敷:“……?”
宫九又平静地道:“你既然活着,那么他一定死了。”
罗敷似笑非笑:“不伤心?”
宫九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罗敷,平静地道:“伤心。”
罗敷:“…………”
宫九无悲无喜:“开玩笑的。”
罗敷:“……啊?”
宫九不甚在意这问题,只是道:“想不到你真的能杀了他,你用了什么法子?”
罗敷道:“秘密。”
宫九“啧”了一声,眸光又不受控制地缠在了她身上,舔了舔嘴唇,道:“你的秘密好像很多,每一个我都很有兴趣。”
罗敷:“…………”
罗敷皱着眉头,不高兴地说:“你行行好吧。”
宫九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忽然又蹲下了,把自己关回了箱子里,还隔着箱子,闷闷地说:“你可以再把箱子锁上。”
罗敷:“…………”
罗敷忽然觉得他的确很像是一只蜗牛,最真实的性格只有在被欲望烧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探出来。平时,他就是一只把自己全部封死的蜗牛,这种封死一切,不留缝隙的做法,或许的确会让他感到安全和快乐。
罗敷长长地叹了口气。
宫九硬邦邦地在箱子里说:“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食言,你杀了吴明,我就放弃造反。”
叶孤城正在这时候路过,听见了关键词“造反”二字,有点莫名其妙地扫了那箱子一眼,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罗敷觉得,他这时候一定在同情倒霉催的小皇帝,他们宗室内部想造反的怎么都是这么一群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罗敷踢了一脚箱子,道:“我本来就相信你会说到做到,不过,未来你要去做什么呢?”
宫九拒绝回答问题,他龟息了。
罗敷:“…………”
罗敷问:“如果我现在敲锣打鼓的给你安排下葬你会突然坐起来么?”
宫九道:“看心情。”
然后彻底龟息,再问什么都不回答了。
罗敷很好奇,于是打开了「可攻略人物栏」,打开了宫九的人物状态,上面写着「这才是真正的装死」。
罗敷:“…………”
罗敷怀疑系统在暗搓搓内涵荆无命。
宫九安详地装死去了,沙曼对他一点关心都没有,十分冷漠,这人就是真的死了,她想来也不会有半点情绪波动。
沙曼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她的身材十分修长高挑,头发浓密而漆黑,眼睛像是猫瞳一般,既冷酷又聪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与慵懒之意。①
她被豹姬俘虏了,又被送到白云城的船上来,在此过程中,没有人向她解释过一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但这冷酷而美艳的美人居然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过。
罗敷与她打的第一个照面,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里没有骰子么?”
她比那岛上所有的人都更像一个赌徒。
罗敷道:“没有,这是白云城的船,禁赌。”
沙曼随随便便地坐着,手指懒散地拨弄着自己如漆黑海浪般的长发。
罗敷注意到,她的手指纤长而有力,这说明她的武功一定不弱,内心也一定很坚强,宫九不是个好老师,她却是个很有武学天赋的人。
沙曼缓慢而冷酷地说:“那你最好赶紧杀了我,这地方无聊到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罗敷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说:“我叫罗敷,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名字熟不熟悉。”
沙曼怔住了。
她面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的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美丽的眼睛忽然因为激动而变得利如刀锋。
她说:“我知道你,你杀了江玉飞!”
罗敷还没有说话,她又很快补充道:“江玉飞就是方玉飞,飞天玉虎,他的真名就是江玉飞,他是我的亲哥哥。”
罗敷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在黑虎堂的账本上看到你的名字了,江沙曼,你被他卖出了五万两白银。”
沙曼冷笑道:“他接手黑虎堂后的第一笔资金,就是这样来的。”
罗敷没有说话。
沙曼的神色却又缓缓变了,她直起了身,瞧着罗敷,缓缓地道:“我曾发誓,无论是谁,只要杀了那个畜生,我一定会报答他,用我自己去报答他……现在,我却不知道我能报答你什么了。”
罗敷笑道:“这也很简单,你的剑法是不是不错?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妨和我一起来姑苏,我的园子里有一个叫玲玲的丫头,她倒是蛮喜欢抖威风的,可惜不会武功,万一出门叫别人打一顿就不好啦,你去帮我教她剑法,如何?”
沙曼怔住了。
半晌,沙曼道:“好。”
于是罗敷又拐带了一个漂亮姐姐回罗园——她打的主意倒也不是剑法,而是沙曼的审美。
她注意到沙曼的衣裳虽然很简单,却十分富有巧思,很是美丽精妙,所以她想让沙曼去绸缎庄帮帮忙,有这么个活招牌,今年的缎子一定会卖的……好一点叭。
绸缎庄老板罗敷敷:计划通,jpg
半个月之后,无名岛的相关事宜都收尾得差不多了。
云蒸霞蔚号空着过来,满载而归,装着罗敷的海量古董字画,绫罗绸缎,金珠宝玉和那架砗磲宝床,朝白云城出发,在白云城停靠五日休憩后,将扬帆出发,于广府港口靠岸。
船舱里,荆无命瘫在榻上当望妻石。
船舱有规律的晃动着,他听见了打在船板上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原来是海上下雨了。
荆无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点忍受不住地眯了眯眼,似乎又有些困倦了,像一只浑身瘫软,彻底融化的大猫。
客观来说,这一次他所受的伤并不是非常重,只是那种指刀穿过心脏的触感实在太真实,若不是罗敷将他唤回来,他可能真的就稀里糊涂的死掉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原因,这一次受伤后,他的身体恢复得并不快。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想:甲板上没什么好玩的了,她应当快回来了吧。
正想着,罗敷吱呀一声推开了舱房的门,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有点潮湿,衣服也被打得有点湿,不复飘逸潇洒。她一走进来,立刻反手关上了门,然后把外衣脱下来,只着小衣,辫子也打散了,一绺一绺卷曲着披散在背上,。
一回头,就瞧见了荆无命直勾勾的眼神。
罗敷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把手里拎着的衣裳扔在了椅子上,一面朝榻边儿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流氓,你这么瞧着我,是想要什么?”
荆无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很直白地说:“要你。”
罗敷哼了一声,骂道:“坏东西,怎么这样急?自己病得都起不来床,有没有力气呀?可千万别变成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荆无命:“…………”
男人怎么可以忍受这种侮辱?他气得“噌”的一声就从榻上坐起来,冷冷道:“你觉得我不行?你为什么不亲自来试试?”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你在勾引我?”
荆无命冷哼了一声,硬邦邦地道:“不可以么?”
罗敷矜持地道:“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接受不受勾引,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啦。”
荆无命:“…………”
荆无命一言不发地重新躺下了,紧紧抿着唇,双眼盯着正上方的木板看,罗敷窸窸窣窣地换衣服他也不看,罗敷走过来戳戳他的手背他也不理会。
第147章 (二更)
荆无命有点赌气似得不看罗敷了。
罗敷发觉他最近好像有点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伤病之中,整个人的冷硬气息淡化很多,情绪似乎微妙的丰富了那么一点点……像这个样子和她赌气,是以往从来没出现过的。
罗敷的唇角勾起来,露出了自得而满意的微笑,她大大方方地爬上了榻,腻声道:“你真的不看我?”
她的头发仿若漆黑的海浪,潮湿而卷曲。她用五指做梳,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闪动着乌亮流光的浓密头发,又骄傲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的男人,星眸微饧,皓齿红唇。
三道伤疤在她身上横亘着,却完全无损于她的魅力。
魅力不仅仅来自于美貌,更来自于经历,丰富的经历。
对敌的经历使得她的身体健康而有力,即便瞧起来再娇艳,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而无往不胜的战绩,又使得她拥有了极其强大的自信,自信好似星星碎碎的钻石粉末,将这朵艳色的玫瑰花妆点得闪闪发亮。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那道因为玉罗刹而留下的鞭痕。
荆无命的目光早已死死地凝住了她,他虽然在赌气,可是罗敷只要一伸出她的手,轻轻勾一勾,他就完全无法抵抗这巨大的吸引力。
即使她要他去死,他都会晕晕乎乎地去奔赴那甜美的死亡。
但她不会让他去死的,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体会过了一次险之又险的经历,差一点就天人永隔了。
荆无命死死地盯着她,挣扎着要爬起来,罗敷伸出她纤细而有力的手臂,朝他双肩上一压,口中命令道:“你不许动。”
荆无命的动作倏地停下,一动不动。
罗敷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她又轻又软地说:“你瞧你,心口上的伤还没好呢,伤口要是迸裂了,那可怎么办呢?”
荆无命立刻说:“我已经全好了。”
罗敷嗔怪道:“瞎说!”
荆无命阴沉地盯着她,瞧起来就像一只饥肠辘辘的恶狼。
罗敷居高临下,露出了女王般的笑容。
女王芙滚到榻上,道:“我们是不是该洗个澡?”
荆无命没有说话,他的嘴里紧紧咬着布料,额边星波点点,身上被薄汗所浸透,心口的伤也开始刺痛起来……那伤口很早就开始刺痛,因为他的肌肉一直在生出无法控制的剧烈反应。
被小老头的指刀差点杀死时,他浑身上下都被可怕的死亡所攫住,反应就是这样的剧烈。
现在,他又好像差点被她绞杀了。
她的腰肢又柔韧,又有力,曾经创造了将三百斤的大欢喜女菩萨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周的记录,可见核心力量之可怕。
男人总是认为女人的腰力并不重要,但今天荆无命却已明白此话有失偏颇。
半晌,他吐出了口中的布料,嘶哑地道:“我去叫水。”
罗敷道:“我去叭!”
她从榻上跳起来,快乐地穿上一件长长的里衣,快乐地哼着曲儿跑出去了。
荆无命:“…………”
荆无命觉得怪怪的,说不上来哪里怪,总之就是微妙的奇怪。
感觉微妙奇怪的荆无命和他的漂亮情人洗了澡,又一块儿安安心心地窝着睡着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航海时间。
大约五天后,罗敷终于亲眼瞧见了传说中的白云城。
白云城并不似它的名字一样,生在云端,清妙自然,这里正如任何一个海滨城市一样,充满了凡间的烟火之气。
白云城中的人,也没有几个如叶孤城一样莹白如玉,潇然若仙的,生活在南海的人,通常会因为紫外线太强烈而很容易变黑——白云城中和楚留香一样蜜色皮肤的人多,古铜色皮肤的人也不少,还有一些黢黑黢黑的。
罗敷真的很疑惑,叶孤城究竟是怎么做到在这种地方保持肤色的。
他一点都不死宅啊,他每天都要在初生日光的海岸礁石上练好几个时辰的剑呢!
真是世界未解之谜……
罗敷把这个疑问抛之于脑后,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个以白云命名的诚城市,许多店门口都用贝壳做了珠帘,还有贝壳所制作的风铃,珍珠都是在街面上叫卖的——只不过这种东西嘛,便宜是便宜不到哪里去的。
罗敷自己的珠宝多得她自己都记不住,妆匣还得一个月一盘点,记在账上,以防被手脚不干净的人给偷了去。
所以,她对圆润的南海珍珠兴趣不大,倒是瞧见了许多便宜卖的异型珍珠,颜色并不是温润的白,或流淌金光,或银灰,或淡紫,或因为表面坑坑洼洼而折射出淡色的炫彩光芒,有种“五彩斑斓的黑”的效果。
罗敷一看,乐了,这不就是所谓的“巴洛克珍珠”么?
有巧思的话,也可以做出很漂亮的首饰呢。
而且罗敷还想用这种珠子给自己穿一面珠帘——用真正的南海珍珠她舍不得。
价格实在便宜,所以罗敷很爽快地买了一……麻袋。
叫卖珍珠的渔民们的眼神,就从“看,有仙女!”变成了“看,有撒币童子!”,眼神一下子热烈了好几倍……
当天,阿飞拖着个二十斤重的麻袋回到他们暂住的叶府了,给叶孤城都看沉默了。
午后阳光太晒,整座城市就陷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连猫都懒得抓老鼠,唯有苦修士叶城主,还在兢兢业业地处理庶务。
下午,等日头过去了的时候,就可以出门去吃东西了。
这里的餐馆当然都是海货,不过海货这种东西,有一些即便在海边,也卖的不便宜,譬如说鳗鱼,昼伏夜出且喜欢钻洞逃跑。
罗敷吃了很多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海鲜。
她还跑去海边玩了。
去海边玩的那一天,宫九很神奇地从装死状态中醒过来了,箱子没锁,他毫无征兆地掀
开箱盖就站起来了,把路过的城主府侍女手里的托盘都给吓飞了。
宫九掸了掸自己的衣裳,正了正玉冠,完全无视了惊讶地瞪着他的侍女,若无其事地走了。他一路走到海边,就这么就地一坐,然后发呆。
罗敷在海里游泳,游了一会儿,湿淋淋地上来,就看见荆无命阴沉沉地盯着不速之客宫九在看。
宫九对这杀人般的目光视而不见,无悲无喜地抬头,瞧了罗敷一眼,突然问:“你想不想学怎么在水里换气?”
罗敷惊讶:“这也行?”
转念一想……楚留香好像也行,楚留香能在水里呆三天三夜不露头,只可惜这次他没来白云城,他跟着薛衣人一块儿去拔除陆地上的隐形人去了。
宫九道:“龟息法的变种,很简单。”
罗敷有点心动。
陆小凤“噌”的一声从水里跳出来,大叫:“我也要学!”
罗敷斜眼:“我以为你很不喜欢靠近九公子来着?”
陆小凤皮笑肉不笑:“我被他连祖宗十八代都臭骂过了,又挨骂又膈应,总该还点债吧。”
宫九的脸上露出了讥诮的冷笑。
金灵芝也从水里跳起来,叫道:“什么什么?我也要我也要!”
阿飞瞧起来也有点心动。
阿飞自来了南海之后,就一直有点魂不守舍。罗敷隐约能猜到原因,但并不想问他,这几天都是带着他到处乱跑,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宫九所说的这种功法感兴趣……或许这是因为,他已下决心以后要远游出海。
宫九一下子从最不受待见的人变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只有荆无命冷冷的,对这件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因为他不喜欢水,不喜欢游泳,更不喜欢宫九。
宫九脸上那种讥诮的冷笑更明显了。
第148章 (一更)
龟息大法果然玄妙,却也是只有宫九这样的人才能练至完美的。
——宫九这样的人,指在海边一发呆可以连发四五天,不吃饭不喝水的人。
罗敷太有活力了,上蹿下跳的超级闯祸精,这门功法讲究极致的静,想来她大约也没法子练至大成。
但理解了龟息的本质,只运用于在海中嬉戏,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罗敷顺着海流在水中飘荡,在浅海瞧见了各色颜色鲜艳的热带鱼,在浅海的海底瞧见了许多红珊瑚,海葵的触手随着水流在柔软的飘动,五角海星在海底漫无目的地爬动着。
这就是楚哥喜欢待在海上,喜欢在海底睡觉的原因么?
罗敷惬意地舒展着身体,将自己翻转过来,正面朝着海面,海面上光斑飘动,金色的日光之下,白衣男人的大袖迎风而飘,以极快的速度自白云与清风之间穿行飞过。
叶孤城很喜欢施展轻功,喜欢海风自脸上吹过,清凉的海浪溅在脸上的感觉,罗敷这几日住在城主府中,发觉他每晚都喜欢跳上屋顶,就在清风明月之下肆意穿行。
……一开始罗敷还以为他晚上出去和情人幽会呢,后来发觉他就是单纯喜欢飞来飞去。
苦修士·叶孤城,如果只是严格要求自己的话,恐怕是练不出这般洒脱自在的轻功与剑意的……罗敷开始觉得他这人很有趣了。
更有趣的,还当属在海里观察水母。
水母像是海中的精灵……有毒的那种,瞧见水母如雾一般的触手飘过来,那最好还是躲来得好。
金灵芝没有这种海洋常识,还试图伸手去碰,被罗敷拉住就跑。
武功令她更自由,足蹑天根,手探月窟,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因为太喜欢白云城了,还多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尽兴而归时……雪白的罗敷变成了蜜糖色罗敷,她整个人立刻崩溃了,追着叶孤城问他到底是怎么在南海保持肤色的。
叶孤城:“…………”
叶孤城无话可说,冷酷地把罗敷扔到了回程的船上。
荆无命倒是觉得很好,蜜糖色的罗敷看起来更好吃了。
罗敷板着脸,带着满身的牙印,回程一直严格要求自己,白天缩在船舱里绝不出门,晚上才溜出去去甲板上放风,中途停靠某个小岛的时候,她居然还抓到了张三!
罗敷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比星子还亮,热情地高呼:“烤鱼!……啊不,张三,我想死你啦!”
张三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翻了个白眼,然后抬头一眼,吓一跳:“姑奶奶,你怎么黑成这样?”
罗敷:“…………”
罗敷:垮起个猫猫批脸,jpg
快网张三当晚多烤了几条鱼,烤好的鱼就被放在热带的阔叶植物叶片之中,这一次张三的秘制调料中增加了一点特殊的热带风味,罗敷能吃出香茅草的味道,再配上一杯沁凉的香茅水,那滋味,
啊~~
偶遇张三,吃完烤鱼,第二天继续扬帆。
罗敷白天在船舱中研习《大悲赋》心法,练习新得来的化骨绵掌。太阳落山之后,就去甲板与朋友们一同玩耍,在船上蹿来蹿去,追逐打闹……主要是和陆小凤,金灵芝。
而此时的中原,风波已经平息下来了。
金钱帮上官金虹被掉包的消息一出,比江湖更加震动的,自然是金钱帮内部,这组织一直都是靠上官金虹强势的个人权威在维持的。
上官金虹不仅死了,甚至死得如此吊诡,连尸首如今都不知在哪里,金钱帮内部登时大乱,几个仅剩的舵主勉力维持,依然维持不住溃散的人心,眼看就要倒台!
罗敷早料想到了金钱帮到了要倒台的时候,提前就将曲无容与十二剑客布置到了金钱帮总舵附近。在罗敷出海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金钱帮,将金钱帮多年累积洗劫一空。所谓兵贵神速,罗敷动的快就吃得多,其他想趁这机会大发金钱帮灾难财的,那就只能用分舵开刀了。
金钱帮的生意显然都不大正当,说的专业一点,那就是靠“血酬”赚钱。
他们的土地很多,大都是强夺来的,失地的农民自然只能做庄子上的佃农,再来,保定附近的这一片地方,每走十分银子,就得有两分上供给金钱帮,不给金钱帮上供,那就会失去庇护”。
如此累积多年,总舵财富可见一般,罗敷对地没有兴趣,对强夺来的地更没兴趣。金钱帮强夺来的这些地,有地契的就还给原主,顺手帮一把,因时间太过久远,不好查清的就不管了,扔给官府解决。
金钱帮里也有不少武林秘籍,虽没有小老头那里的那些精妙,但也算得上是包罗万象,上官金虹根本连看都没看过,都是放在书阁里充门面用的,被曲无容一把全卷走了。
另外,金钱帮还有好几种可以令人失踪的无隐无踪的法子,每一种都非常有效,非常快速,譬如说化骨水。
还有一些非常好的炼兵器的材料,什么千年玄铁,海外寒铁之类的,上官金虹收了一堆。
这些东西才算是江湖至宝,曲无容没什么犹豫,全部打包带走。
她还在金钱帮总舵找到了十个被掳来的姑娘,有良家子,也有风尘女子,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这十个女子,正是当初上官金虹为了笼络阿飞所提前准备的,只不过经过紫禁之巅事件后,上官金虹很快去寻罗敷报仇,死于小县城的野花海之中,这十个女子就落到了假上官金虹的手上。
假上官金虹并没有杀她们,却也没有放她们,他只是想着以后总有的时候是要用女人去奖励下属的,能搜罗起来也不容易,放了岂不可惜?
于是继续圈禁,直到被曲无容发现。因难有归处,所以曲无容就把她们都带回了罗园,先扔给了吕素文。
至于薛衣人这一面,也拔除了许多隐形人在中原设下的钉子,其中最可怕的就是名医叶星士——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也是个小老头手下的隐形人。
一个江湖神医,年高德劭,妙手回春,这样的人若是隐藏身份做杀手,又有谁能发现得了呢?就连薛衣人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隐形人这组织的确太可怕,比起隐形人,昔日的青衣楼就好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楚留香就是在这一条线上忙碌的,他是为了保护苏蓉蓉。
苏蓉蓉乃当世易容水平最高的人之一,她这一个月来奔波,就是为了辨认隐形人,很容易被隐形人认为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也就是为什么楚留香为什么没出海去白云城的原因。
罗敷五月初一应邀参与薛家庄的论道大会,五月十五,人就已在海上,海上飘来飘去,干了票大的,又在白云城停留大半个月才扬帆回程。
等落地广府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八月,在长达一个多月的严格要求下,罗敷总算是重新白回来了。
云蒸霞蔚号上满满当当地装着罗敷的战利品,一点红找了此地最好的镖局押镖回去,他自己又带上了阿飞一起护镖回去。
护镖是个苦差事,时常风吹日晒,露宿野外,一点红觉得罗敷受不了这苦,让她自己在后面慢慢一路玩儿着回去,就这么把她赶走了。
陆小凤要去找自己的好朋友蛇王。
蛇王是广府街面上的地头蛇,据说那里有天下最好吃的蛇羹,罗敷跟着去吃了一次,果然美味,就是店面的环境令人无法恭维……
陆小凤与蛇王许久未见,要在广府留一段时间,罗敷问他什么时候回姑苏,他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再说吧~”
毕竟是四海为家的浪子。
至于沙曼,她选择自己走,一路散心,只和罗敷约定了到姑苏的时间。罗敷无可无不可,以沙曼现在的武功,江湖上能把她再卖一次的人怕是非常少,随便她怎么走。
宫九下了船,就如一阵清风般飘走了,只是某一天罗敷在客栈里起床后,有店小二送了个包袱来,说是个白衣公子送来的。
罗敷打开一看,是一条全新的漆黑蝎尾长鞭,节节鞭身相连的地方,机括灵活而精密,尾针乃是用海外寒铁精英所制,寒气逼人。
最妙的是,此鞭长达十二尺,比原先还长三尺,重量却同原先差不多,用起来也无需再重新掂量磨合。
罗敷瞧见这条全新的长鞭,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的鞭子被小老头捏断了,原本就是要修的,宫九这礼物来得恰到好处,他这个人,想做个人的时候倒是比谁还周到嘛……
人都已经走了,罗敷无法当面道谢,却也爽快地收下了新礼物,随即同荆无命一起,买了马和马车,雇了车夫,一路慢慢悠悠,吃喝玩乐着往姑苏走了。
金秋九月,荆无命与罗敷进了一座大城,这座大城,是“老伯”孙玉伯的势力范围。
“老伯”作为一个江湖诨名来说,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罗敷被称做“玉面罗刹女”,这是说她生得美貌却手段残酷;楚留香被人称作
盗帅,因为他乃是“流氓中的佳公子,强盗中的大元帅”;至于爱管闲事的四条眉毛,那就更好理解了,陆小凤现在都开始用眉黛来补胡子的缺了……
阿飞外号“飞剑客”,这也好理解,至于荆无命嘛……他没什么外号,只不过被很多人骂成是狗,但没人敢在他面前去骂。
与这些个外号相比,“老伯”未免有点过于亲切了。
不过,对这座城里的人来说,老伯的确是一个亲切的人。
他很公正,也很热心,他收礼物,但更看真心。对于他来说,敌对帮派送来的一斛明珠,恐怕也不如城中老农送来的自家蔬果。只要愿意叫他一声老伯,那么他就真的会像是田间地头抽着旱烟的老大爷一般,公正的处事,慷慨的帮助求助他的人。
他简直就好像这地方的父母官一样,却比绝大多数父母官做的都好——一般百姓碰到事儿,可不敢跑到官府送两根黄瓜就求主官为他做主。
江湖上虽然有上官金虹那种不是东西的东西,却也有老伯,武维扬,云从龙,任慈这种豪侠式人物,这样的人物所领导的帮派,对地方百姓来说,真的算是一种庇护。
罗敷骑在马上,带着帷帽,身着雪衣,荆无命一身黑色劲装,长剑随随便便地别在腰上,牵着马走在前头。
他的长发高高束起,头上系着雪色的发带,这发带却是罗敷的腰带所改。
二人进城时,时间已近黄昏,城内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有不少带着刀剑的江湖人士在路上行走,却不见多少闹事的,毕竟在孙府的地盘上闹事,后果不是普通江湖人能承受的。
二人进了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叫店小二把酒食送到房间里共饮共食。
酒足饭饱后,夜幕落下,盏盏红灯亮起,将整条街道照出淡淡火光,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这条街道的尽头,是一片水雾缭绕的湖泊。
罗敷起了兴致,便拉着荆无命一同出门溜达,一路溜达到了湖边。湖面上却没有什么画舫,静静黑黑的,再往远处看,就是一片黢黑的小树林,风吹入林中,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簌簌声中,却隐约有细细的哭声在回荡,肝肠寸断,充满恐惧。
罗敷扬了扬眉,抬脚就进了林子。
林荫深处,水雾弥漫,黯淡星月之下,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姑娘正坐在水边哭泣,她大约会一点武功,但武功实在平平。
罗敷随随便便就靠近了她,随随便便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胸观察着她,她却连一丁点都没感觉到。
与此同时,罗敷脑内的「万人迷系统」出声提示道——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孙小蝶」出现。】
……孙小蝶?
——原来她正是“老伯”孙玉伯的女儿。
罗敷眯了眯眼。
孙小蝶仍在流泪,她兀自沉浸在恐惧与无助之中,身子不住的发着抖。
“叮咛——”
晚风送来环佩相击的清脆声
音,水寒江静,四无人声。这声音在黢黑的树丛之间,实在太过明显与突兀,令孙小蝶蓦地一惊,霍然回头,颤声道:“什么人?”
“叮咛——”
声在树间。
婆娑树影中流下了一片拂动的月光,原来那是一片雪色的衣袖。
树上的人懒洋洋道:“你这样小的姑娘,这么晚不回家去,坐在这里哭,就不怕遇见坏人?”
是女人的声音。
见孙小蝶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罗敷也没有多言,随手自树上捻下一片树叶,放在口中轻轻吹响,吹得……难听极了,连一齐上树的荆无命都有点不适地晃了晃头。
孙小蝶能忍受得了这么难听的叶哨,足见她精神的确恍惚到了需要就医的程度。
半晌,孙小蝶才道:“……家里不安全。”
罗敷道:“为什么,难道你爹是个凶神恶煞,一回家就打你?”
孙小蝶呆呆的,并没有瞧罗敷,她只是回过神去,失神地瞧着寒烟笼罩的湖水,道:“我爹很好,他很公正,人们都尊敬他,我也尊敬他……”
罗敷笃定地道:“你爹是孙玉伯。”
孙小蝶怔住了,却并没有反驳,更没有去反问“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
罗敷道:“孙玉伯怎么会护不住女儿,孙府怎么会不安全?”
孙小蝶没有回答这问题。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喃喃地道:“三年以前……有一天,我在花园里扑蝶玩耍,发觉一个少年在看着我,他很害羞,很沉默,眼睛却明亮……”
三年以前,孙小蝶的年纪还很小,在现代,大约还是初中生的年纪。
这年纪的孩子,已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早恋总是无法避免,小蝶对那个沉默害羞的同龄小少年很有好感,假如给他们机会,他们或许会相爱,或许不会,或许会很早就分手,或许会一直长大直至修成正果……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才刚刚成为朋友,那少年就已消失。
小蝶很疑惑,也很伤心,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避着她。
后来她就明白了。
三年之中,无论她对哪个男孩子有好感,无论是哪个男孩子爱上了她,对方都会很快消失的,小蝶终于知道这些少年都去了哪里——他们像野狗一样被吊死在树上了。
做这件事的人,是律香川。
律香川是她父亲孙玉伯最信任的下属,他温文尔雅,他对老伯忠心耿耿,老伯说的话,他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老伯要做他做的事,他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会做到。
这就是律香川,她的父亲孙玉伯最信任,最倚仗的下属,孙府的一大半事宜都是他在打理。
小蝶却知道,律香川是个可怕的人。
自小蝶看见那个像野狗一样被吊死的可怜少年,她就陷入了惶恐。
近来,律香川的动作已越来越可怕,小蝶感觉自己的闺房有人进来过,她的枕头
上留下了奇怪的气息,可她哥哥孙剑来检查后,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她知道律香川来过,她就是知道,她甚至觉得律香川夜半都在窥视她。
孙小蝶的面色比纸还要更苍白,她盯着湖面,双眼无神,沉默良久,喃喃地道:“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已感觉那一天不远了……”
那一天到来时,律香川会怎么对待她呢?小蝶并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心。
罗敷一直坐在树上,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孙小蝶,因为她看得出,这秘密她一定藏了很久。她对律香川的恐惧是那样的深,以至于在刚刚的诉苦之中,她都没有把这人的名字说出来。
罗敷却很明白她说的是谁。
——律香川,温文尔雅,亲切有礼,实则暴虐嗜血,残忍霸道。
他自小是孙玉伯的书童,如蠕虫一般渺小,极度自卑也极度自负,对孙玉伯的仇恨,对权力的着迷与渴望,使得他把自己的阴暗面全都发泄在了孙玉伯的独生女身上!
孙玉伯为人热心,处世公道,却唯独不懂得灯下黑”的道理,每天都有无数人等着见他,请求他的帮助,但他自己的女儿,却宁愿对着一个陌生人诉说恐惧,都不知道怎么对父亲开口。
这是否是一种黑色幽默呢?
她又看了看孙小蝶——这么小的小姑娘,如果是现代,才是上高中的年纪。她要怎么和一个心思深沉,在江湖上打拼了十几二十年的中年男人对抗?
罗敷淡淡道:“你何不求我来帮帮你的忙?”
孙小蝶却立刻摇头,恐惧的说:“不……不……我不能害了你,他是魔鬼!他是个疯子!是个虐待狂!我见过被他杀死的人!”
罗敷轻蔑地笑了。
笑声中,一张灼若芙蕖般的美人面被月光笼成一团熏熏然的美梦,飘然而下。
那只被月光浸得皎洁的手随手一捻,指尖就夹住了一片细柳般纤长的叶。手上又转了个花样,只听“叮咛”一声,手镯与袖坠相撞。
清脆声响中,她漫不经心地屈指一弹,纤长树叶化作柳叶薄刀,空中竟有利器破空之声!
孙小蝶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刀气已擦过她的面颊,“夺——”的一声,深深嵌入她身后古树的树干之中。
这时,她垂下的那一缕碎发,才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罗敷斜睨着孙小蝶,很轻松地笑了笑,道:“在我看来,这事简单得很。一个死人,生前再怎么可怕,也不会再把你怎么样的,对不对?”
第149章 (二更)
小蝶的一缕头发,已被那片柔软,碧绿,还未泛黄的树叶截断。
小蝶的瞳孔收缩着,她神色恍惚,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似剑非剑,似刀非刀,那薄而极利的刀气砭人肌骨,已令小蝶的耳后浮起了一片颤栗的小疙瘩。
她呆呆地瞧着面前的成年女子,对方高挑而丰美,眼波含翠,唇角带笑,说出那句话的语气非但连一点杀气都没有,更像是在说“今天要去打一只新镯子”。
小蝶会武,但武功平平。
她见过律香川发暗器,律香川身上不带刀剑,他就是以暗器而出名。暗器如流星,似暴雨,又悄无声息……在小蝶的眼里,律香川的暗器,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暗器。
然而她看见了罗敷,她毕竟还是在悲剧命运降临之前,看见了罗敷!
——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这指的不是一种武功,而是武者的武功高深到了一定的层次后,所能达到的境界。
在与小老头的决战中,“指刀”给了她一定的灵感。
“指刀”这种武功,没有心法是万万练不成的,小老头死得不能再死,这武功就算是彻底失传了。
然而,那种由近及远的刀法却令罗敷灵光一现。
方才那一片树叶所使出的,乃是“迎风一刀斩”。
她居然已能将“迎风一刀斩”的斩字诀融合在纤如细柳般的木叶之上,叶片斩过小蝶碎发,斩入古树树干后,裹挟其上的劲力与真气消弭于无形,然叶片却还是叶片,毫发无损,柔软而不失水分。
她将“指刀”的手法,融合自己的迎风一刀斩,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武功层次已臻化境,区区一个律香川,她不放在眼里,也有这个资本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武功平平的小蝶,也能在随手一曲一弹之间,感受到律香川与她之间的……武功鸿沟。
小蝶已呆住了,半晌,她如大梦惊醒般,激动地道:“可是……可是他要是死了,我父亲……”
——她父亲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她没有证据证明律香川做过什么,这样贸然地求助,是否会让这姐姐陷入她父亲的追责之中?她……会有麻烦的吧?
罗敷淡淡道:“你不必可是,我既然决定帮你,就是能处理好后续。休得啰嗦,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要不要他死?”
小蝶紧紧的握住了拳。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他死!”
罗敷道:“很好,我该想个法子把他引出来,我总不能在孙府里杀人,你有什么好建议么?”
小蝶沉默了片刻,道:“这很简单,只要我对随便什么男孩子展现出感情,他就一定会出来杀人的。”
罗敷的唇角勾起,充满讽刺地道:“看来你父亲对这座城的掌控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小蝶冷淡地道:“他毕竟只是一个人,他用别人来当耳目,耳
目却有可能会欺骗他。”
罗敷道:“很好,那么明天你可以再来找我▊,我们去袁记茶楼里喝茶。”
罗敷拉起了荆无命的手,抬脚便要走。
小蝶忙道:“姐姐!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罗敷闻言,没有回头,道:“过几天,我会去你家做客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她就已经走掉了。
律香川对小蝶来说,是难以对付的可怕敌手,是无声伸出毒手的恶魔,对罗敷来说,却只是个小插曲,完全不需要过多的紧张。
唯一可以称得上问题的,就是孙玉伯。
律香川心思缜密,还未曾对小蝶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孙玉伯是这座城的“老伯”,却显然对他的儿L女缺乏关心,否则他的女儿L也不会不愿意把心事告诉他。
这只能说明,小蝶并不觉得自己能从老伯这里获得百分百的信任和支持,他不是个好父亲。
杀了律香川,是否会与孙玉伯为敌呢?
这世上没有完人,孙玉伯并不完美,他绝对不是个好父亲,但他毕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要是杀了律香川之后还要引来孙玉伯的追责,那就有点麻烦了。
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唔,暗着来总觉得有点憋屈,暗杀当然是要讲求快准狠,一击毙命,可律香川那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叫他死得无知无觉,难道不是便宜了他?
况且,那张温文尔雅的皮不被撕下来,总让罗敷觉得不大爽快,不符合她的作风!
要想个什么样的法子好呢……
罗敷坐在榻上,懒洋洋地倚在荆无命的身上,对方灼热的手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肢,罗敷伸手抚上了他小臂上的伤疤,荆无命的手指就忍不住痉挛了一下。
罗敷道:“少爷,你的伤是不是已好全了?”
荆无命嘶哑地道:“你何不用我来试试?”
罗敷腻声道:“你的身子骨一直都是铁打的,我还能不知道么?嗯……少爷……”
荆无命把她翻了个面,让她和他面对面,罗敷一眼就瞧见了他心口上的那新鲜的伤疤,伸手上去抚摸了一下,又想起了那险之又险的一念之间……
若不是有「鬼影套装」,他们现在已无法相拥了。
嗯?等等,「鬼影套装」……?
她一把抱住了荆无命,高兴地道:“我有主意了!保管叫律香川那脏东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荆无命:“…………”
荆无命咬住了她的嘴唇。
小蝶的计划简单且有效,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小蝶所心仪的男孩子从哪里来?
罗敷看了一眼荆无命。
荆无命精赤上身,月光下,精悍强壮的苍白身体上仿佛被渡了一层星波,他出了一层薄汗,却显得肌肉更加流畅分明,背肌上仿佛被猫划过一般,乱七八糟全是指甲划出的细细血痕,显得相当的……
熟。
他倒了杯茶水,转身回榻,给罗敷喂了半盏。
罗敷瞧着他的脸。
——灰色瞳孔,三道伤疤。
……特点太明显,是个人都知道这是荆无命。
一个寻常江湖人进了这座城孙玉伯可能不晓得,但罗大姑娘和前金钱帮第一杀手来了,孙玉伯要是还不知道,那他干脆真的蹲在田里当种田老大爷去吧。
荆无命和孙小蝶约会,这吊诡的画风……律香川脑抽了才来找荆无命的麻烦。
要是阿飞在就好了。
绝色少年,只肖的把他那根莫名其妙的破竹棍给扔了,再换一身黑缎金绲边衣裳,那岂非活脱脱就是个冷傲逼人,野性十足的小公子?
可惜阿飞不在,那就只好她自己上了。
第二天,罗敷拿出了超强力裹胸布,把自己裹成了平胸……
荆无命:“…………”
荆无命看她很是艰难的样子,于是说:“要不我去?”
罗敷道:“不行,我一定要成功的男装一次!”
她把自己的指甲剪掉,蔻丹也卸干净,抖开衣裳,仔细穿好,回身去瞧荆无命,嫣然一笑道:“怎么样?”
黑色妆花缎,金线为绲边,袖口收束,劲腰纤细,足蹬青缎粉底官靴,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上衣料子放的不够长,原来正是那一种名为“曳撒”的男装服饰,英姿飒爽,神采飞扬。顾盼神飞之间,别有一番风流态度。
荆无命立刻点点头,说:“好看。”
他的眼睛一直就没从罗敷身上挪开过。
罗敷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说:“我不是问你好不好看,我漂亮我知道。我是问你我像不像个世家公子?”
荆无命:“…………”
荆无命非常小幅度地歪了歪头。
荆无命:(个_个)
他很冷酷地评价道:“律香川不瞎。”
腮凝新荔,柳眉星眸……只要律香川没瞎且智商没问题,就不可能把她看成个男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人都具有一点“男相”,因此稍加修饰,的确能扮成男装,比如说豹姬,她女扮男装绝不会露馅。可惜的是,罗敷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她浑身上下都是美艳的。
罗敷:“…………”
罗敷道:“哼!”
没办法,她最后还是只好带上了帷帽,只是把白纱换成了黑纱,长纱换成了短纱——这种帷帽,在走江湖的男人里也是流行的。
下午,她把荆无命丢下,自己出了客栈,轻快地饶了几圈,进了约定好的袁记茶楼,叫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又叫了一碟子点心,吃了一会儿L,余光扫见了那件小红帽一样的披风,于是朝小蝶扬了扬手。
小蝶瞧见她这打扮,愣了一愣,走过来坐下了。
小蝶道:“是……是你么?”
罗敷道:“怎么,不像?”
小蝶道:“有好多大姑娘小媳妇在偷看
你呢!”
罗敷的行走坐卧颇为潇洒,即便别人瞧不见她的脸,多看几眼也很正常。
罗敷悠然道:“我迷得了男人,当然也能迷得了女人。”
正说着,有大胆的姑娘朝这桌扔了个橘子,罗敷头也没抬,伸手一抓,橘子落入手中,又随手抛了抛,这才动手剥了皮,分了小蝶一半。
小蝶:“…………”
小蝶道:“我觉得是不是要分那姑娘一半才好?”
罗敷悠然一笑,道:“你吃你的,没事。”
随即,她腰间折扇的扇坠已在纤长手指间转了个花样,再一眨眼,白玉扇坠已落在了那掷果少女的怀中。
少女的脸霎时红透了。
小蝶忍不住笑了笑,紧张的神情有所缓解,罗敷又给她倒了茶,拿了糕点,道:“吃一些吧,说书先生快来了,不知道今天是讲三国还是讲水浒。”
结果既不是讲三国,也不是讲水浒,而是讲“罗刹女薛家庄遇上官,狭路逢金钱帮遭大殃”。
罗敷:“…………”
几个月不见,这当面NTR的大戏已经开始养活说书先生了么?
再一瞧,说书的是个老头子带着孙女,那孙女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嚯!天机老人和他孙女孙小红。
看天机老人那样子,说到上官金虹被罗敷那句“你送的男人,我喜欢得很”气得脸色发绿的时候,还真是挺开心的。
小蝶吃了搞点,喝了茶,没那么紧张了,听着天机老人说书,忍不住道:“天下第一美人竟是如此恣意潇洒之人么……我若哪天能瞧瞧这罗姑娘的风采就好了。”
罗敷:“…………”
善解人意的小蝶立刻正色道:“但天下第一美人难道能比姐姐还美么?我是万万不相信的,况且,姐姐你的心肠还这样好。”
罗敷:“额…………吃你的点心。”
两个人听完了说书,又上街了一回,罗敷随手给小蝶买了几件小玩意,又进酒楼吃了顿晚饭,直到暮色降临时,罗敷才将小蝶送到孙府附近,与她告别,并相约明日去湖边野餐。
送完小蝶,罗敷负着双手,在城中悠然漫步,感受清风吹过帷帽。
一弯新月晃悠悠升起,她逐渐走向寒烟笼罩的湖畔,长街上空无一人。
有人来了,是个跌跌撞撞的醉汉,浑身都是酒臭味。
罗敷远远地就瞧见了这醉汉。
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神情冷漠,负着双手,好似一个高贵的世家公子,对这种有辱斯文的人不屑理睬一样。
那醉汉却偏偏很不识趣,明明瞧见这里站了个年轻飒爽,带着帷帽的锦衣公子,却偏偏要往这里凑,一面凑,还一边痴笑道:“你刚和女人约会回来,是不是?”
罗敷呵斥道:“滚。”
——她总算是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男女莫测的味道了。
醉汉大笑道:“你和谁去约会了,是不是一个婊子?这种女人会骗你的钱花,你知道么?”
罗敷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他的面上,瞧见了一双锐利,清明又讥讽的眼睛。
这醉汉就是律香川,人前温文尔雅,柔和守礼的律香川,人后居然是个跌跌撞撞,浑身酒气,满嘴污言秽语的脏东西。
罗敷道:“你知道我和小蝶去约会了?”
律香川充满恶意地道:“她迟早是我的婊子。”
酒气扑面而来。
罗敷轻蔑一笑,道:“律香川,你现在好像一条蛆虫。”
律香川那醉醺醺的神色忽然就收敛了,他冷冷道:“……你是小蝶找来的帮手?”
罗敷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把你像野狗一样吊死在树上会很好玩。”
第150章 (一更)
当这句话从罗敷的嘴里说出,尾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暗器已朝罗敷飞了过来——三四十样不同的暗器。
很难想象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十根手指,居然能在一瞬间发出这么多的暗器,律香川能在老伯手下做到左右手的位置上,果然还是有那么几手的。
毒蒺藜,透骨钉,金钱镖,飞蝗石,六角铁椎……如疾风骤雨般朝罗敷打来,她浑身上下都已被笼罩在了暗器之雨中。
律香川想要一击毙命!
罗敷方才的那句话,毫无疑问已将律香川激怒。
疾风般的暗器雨中,律香川只听见这帷帽遮面之人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下一秒,她的左手五指间就挤满了暗器,又一甩手,这满满一只手的透骨钉与六角铁椎反朝律香川击去,只听空中“叮叮叮叮叮”连着响了十数声,每一声都是暗器相撞所发出的金石碰撞。
律香川的脸色变了,因为他发现,她在一瞬间抓住了十五枚暗器,又在一瞬间使得这十五枚暗器与未被抓住的另外十五枚相撞,将其击落在地……不,不是击落在地!
是一斩为二!
她方才抓住的那十五枚透骨钉与六角铁椎上居然带着凌厉的刀气!刀气将剩下的暗器全部斩断,然后,继续向前,冲他斩来!
律香川的瞳孔骤然缩小,整个人已凌空跃起了三丈。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还是未完全躲开那被刀气裹挟的透骨钉!
律香川跌在了地上,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一跃而起,但手却微微抖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很苍白。
——他的脸上,身上已被划开了数道血口子,尖锐的疼痛,已使得他的大脑完全清醒,也完全意识到——他遇见了此生最大的危机。
律香川镇定地说:“你喜欢小蝶,是不是?”
罗敷负手立着,一句话没有说。
律香川道:“她并不值得,你莫要把她当做什么女神去看,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已学会了勾引男人,你若想要她,我可以带你进孙府……啊啊啊啊!!”
律香川的惨叫划破天际!
这种屁话,罗敷根本连听都没听,也并没有任何想要在口舌上与他相争的意思,她只是立在那里,很随意的掂了掂手上最后剩下的一枚六角铁锥,屈指一弹,直冲律香川面门而去!
精光锃亮,足足半斤重的六角铁椎撞上了律香川的脸,直接砸断了他的鼻梁,然后继续向内,将他的整张脸都砸得凹陷了下去,劲力四散,震碎他的牙齿!
律香川被打得仰面倒下,口中满是断裂的牙齿,面目五官全部都已经变形,他嘶声惨嚎,声音惨痛得好似在一瞬间受遍了世间所有的酷刑。
这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小蝶到底上哪里去找的这么厉害的人,城中不可能……绝不可能藏着这样厉害的少年公子才对——
这时,律香川的心里的愤怒早就已经消失了,他只有恐惧,只
剩下恐惧,他曾像这个样子,杀过很多俊秀的少年人,让他们的鼻子碎掉,满口的牙齿全部断裂……
那种感觉令他畅快到了极点!
可现在,这个被殴打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律香川惨嚎着,鲜血四溅而出,溅进了他的眼睛里,这叫“以血封眼”,于是他的双目中就只有一片刺目的红色,在这片红色之中,他瞧见那带着斗笠,穿着曳撒的人已近身——
律香川的瞳孔因恐惧而缩小,他惨叫道:“不许杀我!不能杀我——我是老伯的左右手,你杀了我老伯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放过你的……啊啊啊啊啊!!救我——快来救我——我是律香川!!”
罗敷眼睛都没眨一下,伸手在他的右臂上轻轻一拂,于是律香川的右臂中所有的经脉全部乱成了一团,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性,罗敷真力一吐,立即将如意兰花手的伤势催发出来,律香川倒在了地上,像条蛆虫一样扭动挣扎着。
啧啧,这惨叫声,这动静。
律香川毕竟不是个完完全全的蠢货,相反,他人还挺聪明的。
知道自己完全打不过罗敷,方才那一声惨叫之中就带上了真力,这一声能传到很远很远,孙府的人应当很快就能来。
但这有什么用呢?跳梁小丑,可笑可笑。
罗敷的唇角勾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律香川一眼,右手掌势又变化了,变成了化骨绵掌的掌势,轻飘飘击在了律香川右臂之上。
——她的化骨绵掌还没练成,想叫律香川浑身骨骼寸寸断裂是做不到的,不过让他一条胳膊的手骨像是脆饼干一样还是可以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裳,又瞧了瞧律香川,笑道:“我看你之后会痛得恨不得把胳膊都剁下来。”
律香川跌在地上,简直像是一条蛆虫一样的扭动,口水,血水和汗水糊成了一团。
罗敷接着道:“不过这可不行,你这种人,剁条胳膊就想好过,未免太容易了。你要受不住自裁死了呢,我又觉得你死得太轻易了……唔,所以我想了个好法子出来。”
律香川的胳膊已开始止不住的剧痛,另一条胳膊中了一掌,却没有什么反应,他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抱住被分筋错脉的手臂,嘶声道:“你是魔鬼……魔鬼!老伯不会放过你的,老伯绝不会放过你的!”
罗敷哼笑道:“你想对他的女儿下手,还与十二飞鹏帮有联系,以后准备反咬老伯一口,现在你要死了,居然拿老伯恐吓我?”
律香川的血液登时冷到了头顶,他双目血红,嘶声道:“是……是老伯要你来杀我?”
罗敷没有说话,一拳击中了律香川的腹部,把他打到闭气了。
然后,她一脚把律香川踹到了湖里,湖面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律香川掉进了冰冷的湖水,罗敷又在这一刻把「鬼影套装」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律香川」。
——在把「鬼影套装」赠送给荆无命的时候,罗敷就发现,赠送出去的礼物
是可以收回的。
当然,仅限于非消耗品,如「万能回魂丹」,「超好用牌皮肤防晒霜」等消耗品,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用掉了就是用掉了。
所以,「鬼影套装」在送给律香川后,是可以收回的,不然罗敷才舍不得给这家伙用这种珍贵的套装。
律香川失去了实体,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受到任何物理上的伤害,湖水自然淹不死他。
「鬼影套装」的作用,是穿上之后免疫物理攻击,但穿上之前已经受到的物理攻击,可没有药到病除的效果!
也就是说,罗敷的如意兰花手和化骨绵掌所造成的伤害并没有消失,伤势依然在律香川身上发作着。
一个时辰后,如意兰花手的伤势达到顶峰,会令他痛苦难耐,恨不得把自己的胳膊给齐根砍断;两个时辰后,化骨绵掌阴毒的内劲也会开始发作,将他的另一条手臂的骨头一寸寸震断,让他的整条胳膊,如一根面条般软,再也无法抬起,再也无法发出暗器。
更妙的是,由于「鬼影套装」的物理伤害免疫效果,他甚至没法子把自己的胳膊砍下来止痛,除非罗敷大发慈悲放过他,否则他就会以游魂之身,永永远远地被剧痛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疯傻!
罗敷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冷笑,觉得这的确是非常适合律香川的结局。
她复而又想:少爷真是太坏了,现在居然把我也带得这样坏,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狠狠咬他一口。
这样想着,她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笑意,眼角也流露出了一股奇妙的缠眷媚意,似乎已想他想到身上发烫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快速的脚步声——这是孙府的人来了。
罗敷不再停留,如轻烟般掠出,消失在了树林里,在孙府的人到达湖边之前,就已离开了此地。
荆无命静静地坐在屋子里。
在上官金虹身边时,他其实是个不怎么会坐下休息的人,因为上官金虹认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人必须严格要求自己,精神倘若放松了,就会出现纰漏。
所以在能站着的时候,荆无命不会坐;能坐着的时候,荆无命不会躺。
现在,他却已完全被罗敷改变了,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已被她改造。
她是个很懒的人,总是喜欢拉着他一起窝在榻上,通常情况下,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得动手动脚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荆无命忽然动了。他就像是一只蛰伏在屋子里的猫一样,一直在等待着老鼠进来偷油吃,一跃而起,把她扑倒!
而从罗敷的视角来看,这就是自家傻狗在进门的时候搞出来的炮弹冲击……
罗敷:“…………”
罗敷尖叫:“不要把我压在门板上!门板一会儿会响个不停的!”
荆无命小幅度地歪了歪头,道:“那不是很好么……而且你的手在发烫,你喜欢。”
罗敷:“…………”
罗敷把头埋在了他的脖颈之间,恶狠狠咬了他一口。
第二天,罗敷很晚才醒来,还是被砰砰砰的砸门声给吵醒的。
她趴在荆无命的胸膛上,艰难地呜咽了一声,睡眼惺忪,钗横鬓乱,足足呆愣了三秒钟,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瞧,荆无命正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他的侧脸和唇角都留着乱七八糟的薄红。
——檀口消来薄薄红。①
罗敷完全无视了那砰砰砰的敲门声,含笑道:“少爷,你瞧我做什么呢?”
荆无命没说话,又轻轻地咬住了她的嘴唇,罗敷长长“嗯~~”了一声。
门外的敲门声停止了,随即,门板突然崩开!
荆无命一只手搂着罗敷,还正与她腻歪,他连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随手抓过了床边小几上的一只茶杯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被撞开的门又回到了原初,门外的人被这一股隔山打牛的劲力激得连着后退三步。
罗敷搂着荆无命的脖子,瞧见他的眼神,又含笑亲了亲他的唇角,这才慢慢撑起身子来,随手抓过里衣胡乱穿上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那一直敲门的人怔了一怔,只见门框上斜倚着个女人,雪肤乌发,钗横鬓乱,还媚眼如丝,连唇上的胭脂都被人吃了一半。
武功和地位到达了罗敷这个层次,她已很少在意旁人的目光,她懒懒抬眸扫了这人一眼——这人的身材不高也不矮,相貌堂堂,浓眉大眼,但双眸中却燃烧着怒火,一看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她以五指做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长发,懒洋洋道:“你是孙剑?”
孙剑,就是孙小蝶的哥哥,孙玉伯的大儿子,这兄妹二人虽然是同父同母所生,但孙小蝶温柔聪慧,孙剑却性烈如火,脾气急躁。
孙剑被罗敷当面叫破了姓名,却没有否认,更没有觉得奇怪,因为在这城中,他本来就是一个有名的人。
他方才虽然被震了一下,却并不害怕,瞪着罗敷,冷冷喝问道:“你们是前日进城的?”
罗敷道:“是。”
孙剑又厉声道:“昨天晚上,你们在哪里!”
孙府的人果然开始查律香川的事情了。
——律香川被罗敷一脚踹进了湖中,但湖边的打斗痕迹却很明显,律香川的暗器有一半都被削成了两截,另外一半上都沾着血……或许还有点碎肉碎骨什么的。
罗敷这么爱干净的人,才不愿意收拾这种残局呢,昨天就那么扬长而去了,孙府的人瞧见那些暗器后,若想不到律香川遭了毒手,那才有鬼。
现在,整座城的出入口都已被孙玉伯的属下所控制,城中各大客栈中住宿的外来江湖人,则是重点排查对象。
不过嘛……
罗敷有点诧异地扬了扬眉,反问道:“难道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孙剑瞪着罗敷,一字一句道:“现在是我在问你,而不是你在问我!”
罗敷了然地笑道:“果然不是你父亲叫你来的,如果是你父亲叫你来,他一定会嘱咐你,对我说话的时候要客气一点。”
她的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就已经出手了,她在一瞬间出了七招,七招没有快慢,也没有虚实,已完全将孙剑笼罩。
孙剑的武功得到了孙玉伯的真传,他比上官飞这个帮派二代可争气得多,武功学得又快又好,出手果决,拳势如烈火!
可惜的是,就算他的父亲孙玉伯在这里,也没法子与罗敷抗衡的。
所以,孙剑身上的穴道立刻全被罗敷点上了,她笑了笑,轻轻伸手在他胸膛上一推,孙剑就像个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
跟着孙剑来的人立刻冲过来扶住了孙剑,没让他摔到地上去。
但是也没人再敢大声和罗敷说话了——连孙剑都跪得这么干脆,他们这些人的武功怎能抗衡得了她?
众人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打鼓,脸上已骇得惨白惨白,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罗敷却无意为难这些人。
她只是微笑着道:“好啦,把他带回去吧。对了,帮我带句话给老伯——我与老伯在薛家庄有一面之缘,既然来了,没有不登门的道理,待我收拾齐整后,即登门拜访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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