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二更)
青龙会主人居然是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么?
这结论若是只放在原著里面去看,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完全是无稽之谈。
但这里是武侠大杂烩……连飞剑客阻止紫禁之巅决战的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
但西方魔教与青龙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套了一层皮的同一组织?还是子公司,分公司,代持股?
青龙会是个延绵上百年的古老组织……但西方魔教却是魔教教主玉罗刹一手建立,至多不会超过三十年,魔教大名令中原武林人士闻之色变,也是二十年前才逐渐有的苗头,近十年来,魔教的威名才愈来愈大。
罗敷坐在窗框上托着腮,陷入了细细的思考之中,并很快得出了结论。她从这结论中得到了一点灵感,并立刻决定把这方法用在金钱帮身上。
狄青麟仍然静静地坐着。
老实说,他身上流了不少血,将他的白衣染得血迹斑斑,极其狼狈。
血不停地流着,虽然荆无命并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但血要是这样流下去不处理,那么不出半个时辰,他肯定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仍然静静地坐着,在等待罗敷思考完毕。
一个处于弱势的人,原本就没有尊严。那一晚在马车上,那个名叫小青的女人,也只能在他的一次次命令下,坐在他对面,把滚烫肿胀的面颊送到他掌风能掴到的地方,不仅不能躲,还要忍着痛说她喜欢被这么打……贱得要命。
狄青麟很明白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强者,每一次变成弱者时,他就会在自己的心底告诫自己,牢牢地记住这种屈辱的感觉。
罗敷并没有让他等待很久。
她撩起眼皮,瞧了狄青麟一眼,语气很温和:“好,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拿两个秘密来和你交换。”
狄青麟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瞧着她,淡淡道:“郡主请说。”
罗敷道:“第一个秘密,我知道蒲团上没有毒,毒在蒲团下面。”
狄青麟沉默片刻,道:“兵不厌诈,那时郡主是我的敌人。”
罗敷似笑非笑:“现在不是了?”
狄青麟道:“比起郡主,我更恨青龙会主人。”
罗敷道:“好,这正与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个秘密有关。”
狄青麟道:“洗耳恭听。”
罗敷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家的库房里存了九百石大米,也知道米中藏了八十万两雪花纹银。”
狄青麟怔住,手脚诡异的冰冷——他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致命意味,但感性上却不想接受。
罗敷的语气愈发轻柔,也愈显得很愉快:“所以真遗憾,狄小侯爷没资格当我的合作伙伴,我说过了,你只配当我家少爷的老鼠玩具。”
狄青麟奋力跃起,用最快地速度朝门口蹿出——
毒蛇般的剑光再一次划起,狄青麟终于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惨叫。
罗敷道:“狄福,关上静室的门。”
这语气简直就好像她才是这侯府的主人,理直气壮到令人震惊。
但狄福又怎敢违抗?
狄福能从小厮做到王府总管,察言观色的水平可谓一流,他已意识到自己跟了半辈子的狄青麟狄小侯爷已经完蛋了……
狄福立刻奔了出去,关上了静室的门。
罗敷托腮同荆无命道:“那蒲团下面有暗室,你别叫他有机会去摁机关。”
荆无命立刻给了狄青麟两剑,将他握刀的手腕给废掉了。
罗敷怔了怔,忽然无奈地笑了,道:“你想玩他,又废了他的手,叫他没法反击你,那还好玩么?”
荆无命冷冷道:“他可以用嘴咬死我。”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她跳出窗外,在院子里赏赏花,散散步,顺便把青龙会派来狄府的那几个人给杀了。
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荆无命,因为以他的能力来说,只有他杀别人的份儿,根本没有反过来的道理……与其担心荆无命,不如担心一下狄青麟,毕竟荆无命放过话,要把他变成阉狗。
两炷香后,荆无命出来了,他有很注意避开,没让自己身上沾太多的血,但面颊上还是溅上了一两滴殷红血珠。
罗敷站在桂花树下,朝他勾勾手。
他立刻就过来了。
罗敷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帮他擦干净脸上溅上的血。
他的那一股兴奋劲儿显然还没有过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帮他擦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捏着帕子的手,喉结轻轻地滚动着。
罗敷不怀好意地笑了。
她掂了掂脚尖,贴在他耳朵上,用气音小小声说:“你是不是心里又在想了?”
荆无命忍不住又眯起了眼睛,含糊地道:“嗯。”
罗敷却正色道:“不行,你精力太足了,我吃得已经要撑死了,最近一阵子,你休想爬上我的榻!”
荆无命:“…………”
荆无命垂下眸,抿着唇冷冷瞧着她,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罗敷却已含笑推开三步远了,道:“好啦,今晚我要进皇宫一趟,还请少爷你呢,就在这侯府之中,守着那九百石大米,狄福会和你一起的。”
碧瓦朱檐,丹楹刻桷,这就是皇宫大内。
深夜,皇宫内的绝大多数宫殿都已熄了灯,唯有皇帝所在的南书房还亮着。
皇帝依然穿着常服,头带二龙衔珠红宝抹额勒子,手持朱笔,在奏章上批注着什么,老太监秦珠送了一盏莲心茶后退了出去,皇帝随手端起喝了一口。
当皇帝是否是一件大大的美事呢?对南王世子来说或许是吧。
但对皇帝本人来说,当皇帝真是一年到头来都见不着好消息,不是这里涝了就是那里旱了,不是这里蝗灾就是那里雪灾
……近来江西发洪水,赈灾银明明白白地拨下去,居然能被绿林土匪给抢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皇帝糟心的不得了,今日发了好大的火,勒令限期破案!
这大半夜的,他也睡不着,干脆又起来,再看一会儿奏折。
微风拂过,烛火袅娜,屋中忽然传来“叮咛——”一声轻响。
皇帝手上的朱笔微微一顿,撩起眼皮,就瞧见了那烛火光影中的妩媚人影。
她的唇角噙着微笑,正无言地瞧着皇帝,好似在兰若寺中出没的狐狸精。
……手上挎着个大食盒的狐狸精。
皇帝一瞧见那食盒,立刻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牙疼地说:“这又是谁的脑袋?”
最近,他都不允许嫔妃送食盒进南书房。
罗敷无辜地眨了眨眼,道:“这是京城名点,合芳斋的糕点。”
她立刻打开食盒,里面果然铺了满满一层糕点,枣花酥,松仁鹅油卷,山楂锅盔……应有尽有。
皇帝:“…………”
皇帝:“………………”
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你是来找朕吃糕点的?”
罗敷笑道:“这不好么?我最爱吃这家的糕点了。”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
也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了一点。
皇帝要入口的东西,当然是非常审慎的,这样从宫外带回来的东西,他当皇子的时候,还镇日往宫外跑,自当了太子住进东宫后,这就很少了,等当了皇帝之后,就再没出过宫,也再没吃过宫外的点心。
但是这几样点心他都时常见到——御膳房里的御厨做出的糕点,不仅味道好,瞧着也很精细好看。
但他还是微微一笑,真的没有拂了罗敷的脸面,随手捻起一个枣花酥,正要说笑几句,却突然发现枣花酥下面居然有银光。
皇帝伸手拿出了那东西——银元宝,底部有官印,这是官银。
他蓦地想到了近来被抢劫的八十万两赈灾银!
皇帝霍然抬头,面色微动,道:“芙儿,这是……?”
罗敷笑道:“八十万两赈灾官银,就在狄青麟的家里。”
皇帝皱眉:“狄青麟?”
他还是想了片刻,才道:“……明允公的儿子,此事是他所为?”
狄青麟在江湖上虽然出名,但是在京城却排不上什么号,他是世袭勋贵,却无官职,皇帝能片刻之间就把他从勋贵堆里拎出来对号入座,已是记性非常好的表现了。
罗敷道:“那倒不是,不过……”
小皇帝是聪明且勤政之人,有事直说就好,无需粉饰太平,罗敷将青龙会似乎在渗透朝廷内部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似乎陷入了沉吟。
半晌,皇帝才道:“此事朕知道了。”
罗敷告诫:“皇上做事千万
要小心,青龙会的主人武功极高,白云城主恐怕也不及他,他若是闯入皇宫里,鱼家四兄弟绝对无法对付,暴雨梨花针也恐难杀他。”
皇帝皱了皱眉,面上看不出喜怒来,道:“朕知道了。”
罗敷道:“那么,八十万两就在狄府,皇上派人去取即可。”
皇帝道:“不想坐下来再喝杯茶?”
罗敷笑道:“天晚啦,皇上不睡,我还要睡呢。”
皇帝微微一笑,罗敷已然消失不见。
解决了狄青麟,对青龙会主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还意外收获了一点潜在危机的线索……接下来,罗敷就要去处理金钱帮的事情了。
金钱帮近来的动态很正常,该跋扈跋扈,该干活干活,一点儿都没有因为上官金虹本尊身死而出现动荡。
又是那间如坟墓般的大屋子。
厚厚的白墙,高而小的窗子,窄窄的门,门内只有一张大红木书桌,桌上的条陈账册堆积如山。
一个不高也不矮的金色身影就站在书桌前。
这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决不允许自己失败,而失败很多时候都来源于事前的准备与估量不足,眼光不够长远。
所以,十年前,他收养荆无命的时候,就已寻找到一个年岁,身材与他相仿的人,来做自己的“影子武者”。
谁都不知道,这间大屋其实是有暗室的。
十年之间,此人每日都待在暗室之中,透过暗室的小孔,去观察上官金虹的一举一动,他已将上官金虹的一切都融入到了血液当中,有时简直会记不起自己的真实姓名……
而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也好似已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
十年以来,每一天他都盼望着能从暗室中走出,真正在那张大红木桌子前站一站。
现在,他就是上官金虹,上官金虹就是他。
但帮主回来之后他就要……
想到这一点,“上官金虹”的双眸也黯淡了下去。
屋子里突然有人道:“那老匹夫还真是老奸巨猾,早早地准备了替身。”
“上官金虹”的脊背忽然僵硬了。
他僵硬地扭头,僵硬地去瞧那说话的人——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梳着一把蓬松而妩媚的辫子,身上穿着一件如宝镜凤蝶般的金绿衣衫,悠然地负手而立。
“上官金虹”当然知道她是谁!
罗敷!是帮主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帮主这一次秘密出门要去杀的人!
她来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帮主已经……已经……
“上官金虹”已不敢再往下想。
罗敷歪头瞧着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评价道:“莫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就不像他了。”
“上官金虹”浑身僵硬,感觉自己想要立刻逃跑,但十年来的训练,使得他的个性与上官金虹本人有所接近,这时候也能冷静下来。
他看似很平静地道:“帮主被你杀了?”
罗敷一扬手,向他抛出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接,定睛一瞧——是金环。
子母龙凤环中的子环。
这环……他非常熟悉,的确是帮主本人用的那一对。
连环都在她的手上,帮主的下场,还需要再多想么?
“上官金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在此刻变得冰冷。
罗敷一定要杀了他的……杀死了他,她就能踩着金钱帮更上一步。
罗敷却道:“权力的滋味好不好?”
“上官金虹”一怔。
罗敷笑道:“这金钱帮帮主当起来是不是也不难?只需要每天都沉着一张脸,莫名其妙地杀几个下属立威,看看条陈写写信什么的……你想不想继续当下去?”
“上官金虹”愣住。
而罗敷微笑着等待着一个不可能拒绝的回答。
——代持股嘛,谁不会?金钱帮我就拿下啦。
第112章 (一更)
“上官金虹”不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为人极其自信,独断专行,有睥睨天下的傲气。
“上官金虹”却是个在小暗室里呆了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见光的人。
“上官金虹”的存在,以前一直随立上官金虹左右,待在那间坟墓般的大屋子里的荆无命当然知道,所以罗敷现在也很清楚这事儿了。
罗敷不知道上官金虹是出于什么念头对人做这样残酷的事情的,但他很显然只认为自己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却不懂人性。
一个不懂人性的人,怎么可能不被反噬?
“上官金虹”恨不恨上官金虹呢?“上官金虹”渴望不渴望永久的得到权力呢?假使这一次花海对决,是上官金虹赢而不是罗敷赢,那么他回到金钱帮后,这个短暂掌握过权力的替身是否还能心甘情愿地回到那间小暗室里呢?
不过,上官金虹大约很有自信吧,他认为自己绝无可能在这种低贱替身身上吃瘪。
但上官金虹已经死了,死前的惨像令罗敷至今回想起来还想笑,针对他的种种假设,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上官金虹”没有拒绝罗敷。
他根本也没有拒绝的资格——毕竟,如果他真的拒绝了,那么罗敷很有可能当场打死他。
真正的上官金虹死了,金钱帮就像是一个大的礼物包,忽然一下子就落在了他的怀里,真可谓是天上掉馅饼,凭空捡了条臭鱼。上官金虹已经二十年没出过手了,他的威严是如此的深重,以至于帮内根本就没有人敢试探他,那么……那么……
为什么要拒绝呢?有什么要拒绝的理由呢?
罗敷承诺会隐秘地帮助他坐稳位置,她不是来做慈善的,“上官金虹”当然清楚她就是想以他为傀儡,掌控整个金钱帮。
他当傀儡是件危险的事,但不当傀儡……他根本也没自信能坐稳金钱帮帮主的位子,反正人在遇到任何事的时候,都是做出当下的最优选,之后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嘛!
他很自信,自己有足够的用处,金钱帮这样大的组织,谁都想要掌控,罗敷舍不得放手,也不会丢开他这个好用的棋子。
“上官金虹”毕竟不是上官金虹,他的想法很简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到再说!
殊不知,罗敷根本没打算和他长久的合作下去。
合作越长久,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
要知道,越是简单,吸引眼球的话题,就越是能在江湖上引起大的波澜。此事一旦暴露,江湖人只会去大肆宣扬“金钱帮是罗敷在暗中控制”,根本不会细细分说里头的门道,到时候罗敷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解释得清楚。
成名太早的人,总归是有很多人盼着让她摔下来的,这就是人性。
事情假如到了那个地步,自然一发不可收拾,金钱帮这么多年做的破事与她毫无关系,却一定会被完全地扣在她的头上。
金钱帮
这种烂透了的摊子,罗敷才不想接,明面和暗面都不想接,她的下属和势力,当然要一个个自己去找靠谱的人,真把金钱帮吞下去,那就不是她在指挥金钱帮,而是金钱帮在裹挟着她前进了。
当然,到时候卸磨杀驴,金钱帮这些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她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接一接的。
罗敷:(*/ω\*)
与“上官金虹”谈妥之后,罗敷与荆无命一路南下,准备回罗园。
她是八月动身去的京城,九月十五后,本来想着晃荡晃荡找荆无命,然后他们一块儿回姑苏,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上官金虹,又突然蹦出青龙会和西方魔教的事情来,于是又是跑京城,又是跑保定的,等真的忙完回姑苏时,都已经十一月末了。
马上就是腊月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居然又快要过年了。
这是罗敷在武侠世界过的第二个年。
冬日的官道之上,一辆四轮大马车正行驶在路上,马车旁边,还并驾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此马浑身皓白,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似高山之巅的积雪,因而得名“寒酥”。
七星剑一身黑色劲装,骑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上,神情冷峻,令路上来往的人不敢直视。
车厢宽大而舒服,走在路上平稳极了,稍微眼尖一点的人,都能瞧出这马车有点眼熟……好像正是狄青麟狄小侯爷用一斛明珠从某一位王妃那里换来的那一辆。
当然了,狄小侯爷现在不能叫狄小侯爷了,他是罪人狄青麟。
——狄青麟,伙同中原镖局总镖头王振飞,省府总捕头赵正,抢劫赈灾银八十万两,银两自侯府府库之中搜出,有王府总管狄福为证,人证物证俱全,再无疑问!
风流侠少狄青麟,居然是个这样猪狗不如的乱臣贼子!
侯府自然被查抄了,至于世袭一等侯嘛……世袭个屁,都给我抄咯!
罗敷没要什么实物——那些实物,大都是什么螺钿拔步床,连三聚五玻璃彩穗灯等物,这些东西怎么往姑苏搬呢?
至于钱,她也没要多少,拿了几l张面额万两的银票了事,剩下的就当在小皇帝面前刷好感度了——等她再做点大事出来,说不定能封个异姓公主什么的。
狄青麟带给她的最大收获,无疑是青龙会的现任龙头老大疑似西方魔教玉罗刹,以及青龙会中有人在调查她这两件事。
至于马车……罗敷瞧着他这马车还真的蛮舒服的样子,反正这寒冬腊月的一路旅途,本就得弄个马车来坐。
能坐车的时候,她是不愿意骑马的。
杨峥和吕素文已提前启程去姑苏了。
罗敷说了,有一件事非杨峥莫属,要请他来帮忙,这件事就是筛沙子。
罗敷的产业很杂,产业的来源更杂,基本上都是踩着别人的头来变得富可敌国的,这法子不得不说,来钱来势非常快,但也有弊端——弊端就是,罗敷无法确定这里面到底掺了多少心怀鬼胎的人。
杨峥聪明,有胆气,不拘泥规则,也懂得正常的人情往来,不是死脑筋。他在捕头的位置上干了很久,练了一双火眼金睛,有他做这件事,罗敷最是放心。
吕素文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他们夫妇二人一块儿去帮忙,罗敷很放心。
如此这般,两个人算是都安顿好了。
至于杨峥帮她做完这件事后要不要回县城去继续当捕头,罗敷觉得大概率会的。
杨峥就是那种喜欢惩恶扬善的人,捕头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软红十丈,富贵迷人眼的江南不是他会喜欢的地方。
罗敷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杨峥来罗园,罗园只是多了个能干的人,杨峥回去做捕头,罗敷却在地方基层多了个可以信任的好朋友。
现在,罗敷什么都没想。
大而宽敞的车厢之内,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马车角落里放着个小炉,炉子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使得这马车内部像是一方小小的红尘天地,又温暖,又柔软。
罗敷像只猫一样躺着,长发溅在地毯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料子放的不够长的里衣,堪堪遮到小腿中部,露出秀美的小腿和一双纤秾合度的脚。
今天她的足腕上挂着的,是金环红宝璎珞。
鲜红璎珞在她足上轻轻晃动,好似红梅落雪,又颇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诱惑。
荆无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蒸出了一点热汗,黏黏腻腻地贴在他身上,他的脖颈侧还有被罗敷咬出来的伤痕,微微渗出一点血,被汗所浸过的时候,痛感细细微微,一丝一缕地进到皮肉里。
荆无命喜欢她在他耳边说话,也喜欢她对着自己脖颈上的新鲜伤口吹气,这样会令他产生很微妙的感觉。
他伸手去抓罗敷的脚,想把她就这么扯过来,罗敷身子一扭,非常灵巧地躲来了他的手。
她不高兴地踹了荆无命一脚,感觉自己足心碰到的地方都是烫的。
他最近实在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他才刚刚明白如何正确的纾解,又被罗敷吊了这么这么久,胃口实在大得要命,精力旺盛到罗敷简直感觉他不是个人而是什么野兽,她都已吃到要撑死,对方却总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时刻都想着要凑上来玩儿。
刚开始玩儿这种事的毛头小子真可怕……
罗敷才不要惯着他。
他这样的性情,的确很难拿捏,但罗敷就是喜欢这样特别的男人,喜欢这样高难度的事情。
荆无命伸手抓住了她的脚,罗敷却道:“我要累死了,都说了不许你来爬我的榻。”
荆无命凑过来要抱她,含糊不清地说:“这不是榻……”
罗敷:“…………”
罗敷冷笑:“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荆无命有点痛苦地昂起了头,露出了苍白脖颈上轻轻滚动的喉结。
罗敷充满柔情蜜意地瞧着她,眼波化作黏糖一般,在他的身上流淌着,又像是施舍一
般地亲了一口他的喉结,才道:“好少爷,我吃不下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荆无命立刻点了点头。
他其实有点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罗敷在折磨他,她就是很喜欢折磨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丢出一件衣服都能叫他开心得要命,又始终吊着他的胃口,好像用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织成一根细细的绳子,挂在他脖子上牵着他走。
他感到痛苦,又从这痛苦的干熬中品出了一种微微抽搐的快乐,这种半上不下,吊在空中的感觉持续了好久,持续到他简直快要疯掉的时候,上官金虹出现了……荆无命偶尔用脑瓜子想想问题,觉得或许自己还真的要谢谢一下自己的旧主人,感谢他自己变成了一份可以献给她的大礼物包。
其实,他也喜欢被这样折磨,也喜欢在这个干熬的过程中充满期待地想象着等她允许的那一天,他要如何去残酷的对待她。
罗敷满意地笑了,凑近他,往他怀里缩,荆无命的手指痛苦地蜷缩了一下,慢慢,慢慢地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他想:他应该找个人去杀一杀,这种程度的纾解她一定是允许的。
杀谁好呢……想杀郭嵩阳,也想杀阿飞……她不许自己杀阿飞,那就杀郭嵩阳……郭嵩阳在哪里呢?
罗敷不知道荆无命的脑袋瓜子里又开始想危险的事情了,她蜷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柔软的地毯,时不时发出细小火星爆裂声的暖炉,金兽中袅娜升腾的燃香,忠诚而冷酷的情人,还有就在路尽头的家。
短短一年,罗敷已有了家,家里有很多朋友。
决战紫禁之巅这种事,花满楼是不会来的,他一直都待在江南,此刻,他大约在百花楼中品茶抚琴吧,他脸上那种沉静而温润的微笑,罗敷都能想象得到。
陆小凤呢,他前阵子去找了一次朱停后,也回姑苏去了,杨峥天生不属于红尘里的花花世界,陆小凤却最喜欢回到那红尘第一等的富贵风流地。
他的红披风一定挂在客栈的窗户边儿上,他能一次性睡个七天七夜,也能七天七夜上蹿下跳不睡觉,他懒得要命,甚至发明了一种躺在床上喝酒的功夫。
罗敷之前缠着他教她,陆小凤就说她学不会……罗敷不服气非要学,结果果然被酒喷了一脸,沉着脸看陆小凤差点笑破肚子。
红哥……红哥大约会很担心她在外面玩着不会去遇到什么事吧。
一点红看上去与荆无命类似,冷硬至极,实际上他却是再沉稳,再义气,再靠谱不过的好大哥。
罗敷迷迷糊糊地想:今年过年要亲自下厨,她的厨艺其实蛮不错的嘞……
不知道楚留香会不会来?
偶尔看看「可攻略人物栏」中的人物状态的话,就会发现楚留香的状态经常是「晒太阳中」,「翻面晒太阳中」和「皮肤晒伤中」。
罗敷:“…………”
罗敷决定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买一点系统商城里的「超好用牌皮肤防晒霜(
因果倒置版)」送给他……晒太阳晒得这么狠,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该不会黑成个东南亚人了吧?
不要哇!我喜欢蜜色楚大少,但是不喜欢东南亚楚大少哇!防晒霜必须安排上!必须!
……不过为什么是因果倒置版?
罗敷在梦中皱了皱眉。
顺带一说,少爷最近的状态一直都是「春情勃发」,发情发得停不下来……喂!你脑子不要这样一直发热啊,这样子搞上官金虹做鬼都不想放过你的!
罗敷的鼻尖渗出了一颗汗,有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窗外飘起了小小的雪花,落在官道上,仿佛糖霜一般,细细一层。
罗敷满面晕红的醒来,身子懒洋洋地舒展着,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地每一寸都写满了怠惰,这一刻,她的脑子里既没有青龙会,也没有西方魔教,空空如也,却很舒服。
她直起了腰,靠在闭目养神的荆无命身上,打开了窗户,瞧见了车窗外的小雪,趴在车窗上伸出手去接雪花,有点开心地说:“少爷你看,下雪了诶!”
荆无命很缓慢地眨了眨眼,不太理解。
罗敷两辈子都定居南方,很少见雪,荆无命却在保定生活了十多年,每一年的冬天都有大雪。
他小时候流浪的时候,最讨厌冬天,最讨厌下雪,因为这样可能会死掉。
雪越下越大了。
雪被子覆盖住了冷绿的杂草,路两旁的树枝条上濡着雪绒,凝成冰晶,清凌凌,亮闪闪的。举目望去,隐约能瞧见一片梅林,只是那种梅之人似是随意播撒,无心插柳,鲜艳可爱的如红珠般的小小红梅之中,还有雪里隐青的单瓣梅。
隐隐约约,她瞧见了梅林中又人在。
罗敷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
因为她瞧见的是三个人——三个在这冰雪的天气中被剥得赤条如白羊一般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他们被人挂在树上,殷红血珠一串串地落在地面的积雪上。
这三个简直已快被冻成冰棍的可怜孩子身边,站着一个矮小的黑影,这矮小黑影正与一个一身劲装,修长瘦削的少年人对峙。
那少年人的剑挂在腰带上,少年人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而那柄剑……居然是绿色的。
不,不是绿色的,那只是一根被削尖了的竹棒!
这少年人不是阿飞又是谁?
罗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恨声骂道:“死小鬼,仗着自己剑法好,什么乱七八糟地东西都捡起来当剑用,这下遇到麻烦了吧。”
说着,车厢门忽然被劲风吹开,罗敷衣服也没换,就已飞掠而出,消失在了车厢里。
第113章 (二更)
此刻,梅林之中与阿飞对峙的那矮小黑影,手里提了一柄解腕弯刀,弯刀的刀刃上流着血,挂在树上的三个小孩子的身上也流着血,血珠掉在地上的时候,就好似已凝成了冰珠。
他们的眼睛都紧紧闭着,身体连颤抖都无法颤抖,渐渐在北风的鞭笞下逐渐冻僵。
——再这样下去,这柄解腕弯刀甚至都不用派上用场,他们三个就会被直接冻死!
阿飞漆黑的双眸中简直好似烧起了烈火,冷冷地瞪着面前的矮小黑影,被冻得发白的手背青筋爆起!
那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而只能算的上是半个。
——他的左眼已经瞎掉,左手变成了一个大铁钩,左腿是木头的。更可怕的却是他没有缺失掉的半边——他的右眼,鼻子,嘴巴都是歪斜的,仿佛一个被揉烂了之后被十分敷衍地缝上的布娃娃。
如果阿飞见过上官飞燕身边那“玉面郎君”柳余恨的话,就会发现这两个人毁容的风格是差不多的。
此人真名不详,江湖诨名叫做“阴童子”。
几年之前,他还叫“阴阳童子”,因为被陆小凤的好朋友,爽朗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削了一半下来,所以现在就只能叫做“阴童子”了。
司空摘星是个做事很留有余地的人,他不爱杀人,因此才给阴童子留下了一条命。不过,假如司空摘星瞧见了阴童子现在正做的事情,恐怕就会后悔当年没直接要了他的命吧。
只听阴童子张狂地哈哈大笑,声音尖锐如夜枭:“不准动!不准靠近我,我叫你自己把你自己的咽喉捅个窟窿,你就得捅个窟窿,否则我就把这三条小畜生大卸八块。”
阿飞暴怒!
他紧紧地盯着阴童子,观察着出手的角度,那阴童子的眼睛却很尖,他尖锐且恶毒地道:“把脚收回去!哼哼,你摆出可攻可守的步法是想做什么!再不收回去,我先卸这小畜生的腿!”
阿飞的怒火熊熊燃烧,他的面色已冷如冰雪,缓缓地后退了一步。
阴童子更加猖狂地大笑起来。
有人冷冷道:“阴童子?”
阴童子浑身一震,厉声道:“什么人!”
他的注意力稍一分散,阿飞手中那根削尖的竹棒已然出手,罗敷厉声道:“留他狗命!”
阿飞腕子一转,竹棒刺入阴童子右肩头,阴童子咽喉中爆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右手握着的解腕弯刀“当哐”一声掉在地上,左手上的大铁钩却已高高抬起,恶狠狠地朝阿飞的头砸下去,要把阿飞这张英俊逼人的脸给完全勾烂!
这样分量极重,寒光森森的大铁钩,一旦勾入人体后,莫说脸了,连头骨都很有可能完全被勾碎。
阿飞的这一剑,本是瞄准了他的咽喉的,一剑刺透咽喉,那么这左手的大铁钩自然就没了用途,但罗敷要他留此人的狗命,他想也没想,立刻转动剑势,废了此人右手!
至于自己的安危,在那一瞬间,他根
本来不及想。
铁钩的寒光已将阿飞的眉宇映出森寒的颜色,阿飞长长的睫毛被寒气激的颤抖起来,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因为他完全信任罗敷!
——罗敷绝不会让他受伤。
铁钩忽然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罗敷手中的玉箫做判官笔的用法,在同一时刻点出七下,笼罩了阴童子全身!
阴童子怎能逃脱这快如闪电般的七招?
阴童子中招倒地时,才瞧见了罗敷。
她的面庞被冻得发白,赤着的一双玉足却被冻得发红,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瞧着阴童子,翠到发黑的眸子如冷玉一般,冷冷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阴童子跌在雪地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的哑穴也再方才那七招的笼罩之中,故而他无法开口说话。
只是他心中却想:她方才要阿飞留下他的命,说明她想从他的口中问出什么事情来……好,很好,只要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就有转圜的余地!
但罗敷却唤道:“七星剑。”
七星剑已沉默地立在了罗敷的身后。
罗敷又瞧了一眼那只算半个人的阴童子,冷酷地道:“把他衣服剥了,挂到树上去。”
七星剑道:“是。”
阴童子本就扭曲如破娃娃一般的面庞顿时看上去更扭曲了,一只没有瞎掉的右眼中射出怨毒的光。
罗敷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这样挂着好像冻不死他,给他身上泼水,用滚开的烫水!”
这究竟是要烫死他,还是要冻死他?这其中可怕残酷的意味简直令人色变!
但七星剑的脸上却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是。”
阴童子的面庞一下子变得极其惊骇,七星剑已拖着他往树下走,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想要尖叫着说“我知道很多事,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在搞阿飞么!我知道!我知道!”
但罗敷根本什么都不想从他嘴里知道,她叫阿飞剑下留人,就是为了让他死得极其痛苦!
荆无命已将那三个孩子从树上扔了下来。
荆无命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唯有一条原则看着蛮像个正常人的——他从不杀孩子,也瞧不惯对孩子下手的人。
所以,丁乘风误认为他对孩子下手时二话不说与他缠斗,荆无命也没杀了他。他平时那发疯的劲头,杀谁不是杀呢?但那次废了丁乘风一条腿后,居然破天荒地感到愧疚遗憾,还承诺为他做一件事。
就是他这个救人的方法实在有点粗暴……像是从冷库里往外丢冻鱼。
好在树是矮树。
荆无命从树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先点了这三个孩子的穴道,又仔细检查后他们槽牙处有没有藏什么死士的毒包蜡丸,手上虎口处有没有拿惯兵器的茧子,确认没有后,才又用那种冷库扔冻鱼的手法,把这三个可怜孩子扔到大车上去了。
做完这一切后,
他扭头盯着阿飞,杀气如软体动物的触手一样张牙舞爪,四处乱飞。
罗敷:“…………”
罗敷瞧了他一眼。
荆无命的杀气很给面子的收敛了一点。
罗敷叹气道:“车上放着我的衣服箱子,那三个孩子总不能就这么不管,好少爷,你去帮帮忙吧。”
荆无命冷冷地瞧了阿飞一眼,杀气迅速舔遍阿飞全身,转身抬脚就走。
阿飞:“…………”
阿飞:“………………”
阿飞的额角蹦出一个十字路口。
罗敷双手叉腰,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惹上黑虎堂的。”
阴童子的腰上系着一根黑腰带。
黑腰带很多人都会系,像一点红就时常系黑腰带,他人生得瘦削有力,宽宽的黑腰带勒着一把劲腰,还真有点冷里俏的那味道。
但是,黑虎堂的黑带子,却和红鞋子组织的那双红绣鞋一样都是特制的。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那带子上用黑线所绣,隐在黑色布料中的老虎纹样。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个突然蹦出来的江湖黑恶势力了。
黑虎堂是近来新崛起的一个新势力,虽然很新,但据说其组织之严密,势力之庞大,已超越了昔日霍休所创立的青衣楼,人员分布之广泛,据说可超过丐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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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说辞她感觉一年能听说个百十来次,回回都极尽夸张,让人怀疑这么大点儿的一个江湖,到底是怎么能容纳的下这么多卧龙凤雏的,又总让人觉得世界是不是要毁灭了,才这么多牛鬼蛇神出来乱舞。
总之,“据说”中大都带有水分,水分多还是少就不晓得了。
黑虎堂的堂主,自号“飞天玉虎”,盘踞北方,江湖人称“北方之玉”,与西方魔教玉罗刹共称“西北双玉”。
然而,玉罗刹成名已近二十年,西方魔教也已建立三十余年,黑虎堂却是近来新出现的势力,在黑虎堂出现之前,江湖上也并没有人听说过什么“飞天玉虎”的威名。
这样一个出现不足一年的人物,一来能与玉罗刹并称双玉;二来居然和西方魔教势不两立。这简直就好像是江湖人全都瞎了眼,把一个婴儿和一个壮汉一块儿扔到比武擂台上去呐喊加油助威,还说这场比武胜负难分一样……
总之,槽点很多,让人难以理解。
身为剧透党,黑虎堂堂主的身份罗敷也知道——他就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又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银鹞子”方玉飞。
银鹞子方玉飞,有个妹妹叫方玉香,乃是江南著名赌坊——银钩赌坊的主人“蓝胡子”的夫人,方玉飞就是“蓝胡子”的小舅子。
表面上看是这样……但其实方玉飞与方玉香之间根本就不是兄妹关系,方玉飞的亲妹妹叫沙曼……此刻大约正在海外无名岛上挥舞小皮鞭抽宫九。
——沙曼是方玉飞亲手卖到妓院里去的,后来被宫九买下来,带到了无名岛
上。
而方玉香呢,她和方玉飞是那种较为隐秘的男女关系。
方玉飞隐藏着自己是飞天玉虎的秘密,设计让“蓝胡子”作为自己的替身,就连黑虎堂内部的高层人士,都不知道谁是真正的飞天玉虎!
总之,方玉飞这王八蛋在自己身上套了N多马甲,迷雾是一层接着一层,就是为了让人看不清,也找不到真正的飞天玉虎”,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为所欲为!
但他为什么要找阿飞的麻烦呢?罗敷不明白,所以她直接问了出来。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阿飞的神色突然变了,变得有点不太自然。薄唇紧抿,耳根子有点发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突然被戳中了什么让他不大好意思的点。
罗敷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有点像是喝醉酒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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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
阿飞皱了皱眉,冷着脸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
罗敷笑道:“你没有什么?”
阿飞:“…………”
阿飞的拳头忽然紧紧握起,又骤然松开,余光瞧见罗敷赤着踩在雪地里的脚已经冻得通红,这才道:“他们说我……勾引他的老婆。”
罗敷挑眉,有点惊讶地瞧着阿飞。
阿飞苍白的脸上浮出激动的血色,面上露出耻辱的表情,冷声道:“我没有做过!”
罗敷笑道:“我知道你没有做,但他们做了什么呢,飞天玉虎的老婆做了什么?”
阿飞道:“那女人来找我。”
罗敷:“飞天玉虎的老婆?”
阿飞道:“不知道,反正是一个穿着紫衣裳的女人。”
罗敷道:“她找你干什么?”
阿飞皱了皱眉,道:“她喝醉了酒,来踢我的门。”
罗敷:“…………”
阿飞的眉头皱得更深,道:“我开了门,她说我欠了她的风流债。”
罗敷:“…………”
阿飞抿着唇不说话。
罗敷:“没了?”
阿飞迅速瞧了一眼罗敷的脚又立刻挪开了视线,皱眉道:“你快回马车上去。”
罗敷忍不住笑了,面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拉长声音道:“我才不——你若是不告诉我后面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我的脚冻坏了可全都是你的错!”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地道:“她说她在饭铺里一直看我,我却连瞧都不瞧她,所以我欠了她的债,必须晚上……还给她。”
罗敷:“噗!”
罗敷:“哈哈哈哈哈哈。”
罗敷拍着大腿狂笑起来,简直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再一看阿飞,嘴唇紧紧抿着,别开视线一动不动,那张积雪般的英俊面庞在这梅花雪景之下,却更好似冰雕玉琢,极尽俊美。
而他身上带着的那种少年的青涩之气,却毫无疑问更为他增添了惊人的魅力。
罗敷斜眼睨着他,调笑道:说起来,我还很惊讶,你居然现在才遇到这种事。”
阿飞:“…………”
阿飞抿着唇,脸色不大好看,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然后我点了她的穴道把她扔出去了,之后那些家伙就来了,说我……”
这话他甚至都说不出第二遍。
罗敷问:“你没有解释?”
阿飞冷冷道:“你要是我,你会解释么?”
罗敷干脆地道:“不会。”
这种一言不合上来就泼下三滥脏水的人想做什么,用冻僵的脚趾头来猜都能猜到,何必解释?解释根本没用,上去就打才是正道。
罗敷道:“所以从那天开始,你就一直被飞天玉虎的人纠缠追杀?”
阿飞道:“嗯。”
罗敷却沉吟道:“他们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要杀你。”
阿飞怔了怔,道:“为什么?”
罗敷道:“如果黑虎堂真的要杀你,那么刚才那三个小孩必定是杀手。”
光是阴童子,绝不可能对付得了飞剑客,最好的杀人时机就是在他杀死阴童子后,松了口气,然后去救那三个孩子的时候。
以方玉飞能把亲妹妹卖进妓院里的无耻作风来看,他要是干不出这种事那才奇怪呢。
目的不是为了杀阿飞,那是为了什么呢?
这里头一定有阴谋……
罗敷沉吟着,阿飞却又忍不住瞧了一眼她的脚,硬邦邦道:“快回车上去。”
罗敷瞧了他一眼,眼角流出笑意,意味深长道:“小阿飞长大了呢。”
阿飞侧过了头,不再看他。
回到车上时,那三个孩子被荆无命用扔冻鱼的手法扔在车厢最里头,他们身上都穿了衣裳,罗敷的衣裳宽大,瞧着和小被子一样。
罗敷扑进去,冷得直哆嗦,荆无命正好在此刻回过身来,罗敷大喊“看招!”
然后一只冰冰凉的手就伸进了他的衣襟,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荆无命闷哼了一声,胸膛轻轻起伏着,伸手抓住了罗敷。
阿飞就是在这个时候钻进马车的。
他一抬眸,立刻就对上了荆无命那双泛着死气的灰眸。
二人冷冷地对视。
荆无命盯着阿飞,胸膛忽然微妙地挺了挺,似乎在往罗敷的手上贴,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冷笑。
阿飞:“…………”
阿飞的额角再次爆出十字路口。
第114章 (一更)
荆无命果然很讨厌阿飞。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阿飞盘腿坐着,闭目养神,一张俊俏面庞上全无表情。荆无命冷冷地瞪着他,沉默的杀气时不时就要上来折磨一番阿飞,阿飞额角青筋暴起,可以说……是为了罗敷在兀自忍耐。
他原本对别人的事是从来不多想,也从来不多问的,但现在,他却真的很想问一问罗敷,她到底看上这人什么了?他一点都不正常好么!
可惜罗敷听不见他的心声。
阴童子所挟持的这三个小孩,都是附近村庄的孩子,冬天跑出来玩雪惨遭被抓,没伤到性命,但是在马车里一暖过来一些,就开始不住地打摆子。
四个人,没一个擅长照顾小孩子,罗敷把这三个小孩送回了家,瞧着这三人家境也不甚好的样子,又留下一些银两,好叫他们能有足够的炭火来烧,莫叫孩子风寒死了。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马车上,瞧见了背披霜雪,坐在白马上,一脸“万事与我无关”的七星剑,再一瞧马车里面……好家伙,虽然没打起来,车厢里那股阴沉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罗敷钻进去。
荆无命双眼放空,假装万事没发生。
阿飞的手都握在竹棒上,神情冷冰冰的,瞧见罗敷后,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罗敷摸摸荆无命的手背,又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他没说什么,低下头拨弄了一下她手腕上被冻得冰冷的银镯子。
罗敷问:“阿飞,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飞冷冷道:“找飞天玉虎。”
罗敷:“怎么找?”
阿飞道:“黑虎堂的人既然一直追杀我,我抓一个问问就是了。”
罗敷笑道:“假如黑虎堂中任何一个人都知道飞天玉虎是谁,那他的身份还是个秘密么?”
阿飞怔了怔。
阿飞抿着唇,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黯然道:“江湖……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罗敷舒舒服服地把身子靠在荆无命这个人形大暖炉上,随意地问:“怎么不一样?”
阿飞道:“尔虞我诈,人情世故。”
罗敷淡淡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江湖就是这个样子了。”
——罗敷只废了龙小云的武功,而不是杀了他,最大的原因就是龙小云有李寻欢这个好叔叔,她虽然瞧不起李寻欢在感情上的种种做派,但她也并不想和小李飞刀当仇人。
要知道,比武不是回合制游戏,谁数值高就能赢。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上官金虹的武功超出李寻欢一大截,玩弄李寻欢如同猫捉老鼠,但最后还是被李寻欢一飞刀个给飞死了……罗敷可不想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例不虚发”。
那时候,与江湖格格不入的阿飞就曾表示过心中的疑惑与痛苦。
他那时候不懂,现在大约已稍微懂了一点。
即使他已经是名满江湖的飞剑客,即使他用一根竹
棒都能戳死人,但面对阴谋诡计时,却仍像是一只掉进蜘蛛网的小飞虫。
现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里都写满了疲惫,长久的被纠缠追杀,一盆令他愤怒而难以解释的脏水,还有差点因为自己而死的三个无辜孩子,都令他身心俱疲,不复刚下山时的锐气。
原来成名不是结束,成名仅仅是个开始。
罗敷蠢蠢欲动,伸出手想戳一戳阿飞的侧脸。
沮丧中的飞剑客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但还是精准地躲开了骚扰。
荆无命一伸手就把罗敷的手抓回去了。
罗敷笑道:“你是不是累了?”
阿飞长长的眼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低低道:“我没事。”
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靠在车厢壁上。
罗敷道:“睡一会儿吧,我保证没人会在你睡觉的时候再追杀你。”
阿飞还是坚持道:“我没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毯过于柔软,熏香过于好闻,他靠坐在角落里,头慢慢,慢慢地低下去,呼吸均匀绵长。
荆无命冷冷道:“这小子睡着了。”
罗敷道:“我看到了。”
荆无命:“哼。”
罗敷笑道:“你怎么老恐吓人家呢?”
荆无命再一次说:“哼。”
罗敷不理会他了,兀自从箱子里翻出本《姑妄言》,靠在软靠上随便翻翻,荆无命凑过来,罗敷扔给了他一个九连环。
荆无命:“…………”
荆无命扔掉那个九连环,盘腿打坐。
挦绵扯絮,漫天风雪,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赶路。
所以今夜他们就宿在了路过的一座小城中。
北国小城,人们行走在蓬松积雪上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这小城中来往的外人并不算很多,唯有一条车辙碾过雪道,远远望去,陈旧酒旗在北风中卷过。
这挂着酒旗的地方,就是城中唯一一座酒家。
这般风雪,饭铺中也没多少食客,倒是时不时有人带着酒壶匆匆入内,要掌柜的按着“老规矩”打上二两酒——冬天,很多人都需要热热辣辣地烧刀子来抵御寒冷。
酒家前院做饭铺,后院一正二厢,四四方方一座小院儿,院中间一棵叶子掉光,光剩枯枝的树,也瞧不出来是什么树,店主人夫妇住在西厢间,空出东厢与正房来当客栈用,也多收两个钱。
罗敷,荆无命,阿飞,七星剑还有车夫五人,把小院里塞得满满当当。罗敷不喜欢冷,钱给足了,要店主人夫妇把炭都拿出来,必须能暖暖地烧一整夜。
一整夜其实也烧不了多少炭,店主人没掂手中的银锞子,但那沉甸甸的分量,怎么都得有个五两。
这是大主顾啊,必须得叫她多花点。
他殷勤道:“姑娘可要试试咱们这里的熏兔肉,鹿肉?”
罗敷诧异道:“你这里还有鹿
肉?”
店家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后山上野鹿野兔不少,莫看小老儿家朴素,可也算方圆三十里内最大的酒家,大雪封山之前,猎户上山猎下来的好东西,可有一大半都卖给了小老儿。”
罗敷微微一笑,道:“那好,那就来点,不过光吃这些个山珍怕是有些腻味,再来一屉粉条豆腐的包子,一篮子鸡蛋烙饼,炸些素萝卜丸子送来。”
店主人道:“烧刀子要不要?”
罗敷摆了摆手,道:“算啦,不要了,冲点热热的鸡蛋茶来吧。”
店主人道:“好嘞!诸位请稍候!”
众人进了后院儿的正屋,抖落衣裳上的雪花,坐下来一块儿烤火,阿飞似乎在犹豫自己该不该离开——他自知惹上了麻烦,还不晓得如何解决,却不想把罗敷也扯进这麻烦里。
饭菜很快便来,七七八八地摆满了一桌子。
那车夫赶了一路的车,此刻比谁都饿,罗敷平时也没有什么架子……所以饭菜一上来,他立刻伸手拿了张鸡蛋烙饼,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罗敷也伸手拿起了一只包子。
车夫手上的烙饼忽然掉在了地上,他人一歪,“砰”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罗敷大惊!
车夫脸色铁青,七窍都开始流血,整个人一抽一抽的,胃里好似被一只火辣辣的手给攥住扭曲,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绝望地道:“救我……救……救我……”
罗敷二话没说,在系统商城里买了一枚价值五万两白银的「万能回魂丹」,塞进车夫嘴里,厉声道:“快咽下去,不管多难受都给我咽下去!”
车夫强大的求生欲令他挣扎着咽下了丹药,刹那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剧痛没有那样明显了,但整个人还是难受得紧,得缓一阵子。
罗敷对七星剑道:“扶他去榻上休息,悄悄地不要做声。”
七星剑应声而去,阿飞一跃而出,直奔厨房。
罗敷坐回桌边,盯着一桌子的菜,脸色很不好看。
——这结果非常明显,饭里有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有人要致她们于死地!
是谁?黑虎堂?
不对啊……这和罗敷的猜想不一样啊,黑虎堂的目的显然不是致阿飞于死地,否则之前的事情是说不通的。
可如果不是黑虎堂,又是谁?
青龙会?青龙会里也有神秘人物是她的敌人。
……怎么杀完一个上官金虹,仇家不仅没减少,反而呈指数级别上升呢!
突然有点怀念起上官金虹了是怎么回事?
阿飞拎着一个油壶回来了。
油壶放在桌上,罗敷低头一看……油中居然浸着一只漆黑发亮的大蜈蚣!
她生平最怕虫子,突然一瞧,简直快要吓飞了,强忍着才没一巴掌把油壶打出去,连辫子都吓炸毛了,看着毛毛躁躁的。
荆无命伸出手捋了一把她的毛躁大
辫子。
罗敷:“…………”
罗敷瞪了他一眼!
阿飞冷冷道:“我走。”
罗敷又扭过头瞪了阿飞一眼,道:“你走什么你走?”
阿飞道:“我遇见你们之前,你们都没有事,我来之后,突然就有人下毒,可见来人是冲着我来的。”
说着,他霍然起身,把竹棒挂在腰带上,就要大步往出走。
罗敷厉声喝道:“站住!”
阿飞倏地停住,面如坚冰。
罗敷冷着脸道:“什么东西!你现在能想清楚黑虎堂到底是不是要杀你吗?如果是的话,他们早在你食物里下毒了,还用等到现在?还用前仆后继地送打手来?是嫌自家的打手死的不够多?”
阿飞的神色微动。
罗敷骂道:“想的明白么你就跑,离了我,看你不被飞天玉虎那王八蛋玩死!”
阿飞的薄唇抿起。
罗敷更生气了:“而且,你怎么这样肯定,这就是针对你的事情?你不待在我身边保护我就想跑!乌龟儿子王八蛋,你就是个负心汉!”
阿飞:“…………”
“负心汉”三个字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再一瞧荆无命,他居然没有反应……他的常识匮乏到连阿飞都不如!
……这倒也难免,毕竟荆无命前十年待在上官金虹身边,现在又待在罗敷身边,基本上不出去,除了罗敷之外,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艳遇。
阿飞人虽青涩,但架不住实在太英俊,自出名之后,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作风豪放的大姐姐。
阿飞少年意气,原本做事就很靠一腔热血,罗敷生气地直骂,不带重样地骂了他一炷香,越骂阿飞越觉得心虚愧疚,头就渐渐低下去了,鼻尖冒出一滴汗来,像是要被骂到融化了。
罗敷骂了半天,本来想喝口水,现在也喝不了了,怕有毒。
她没好气地说:“累死我了,坐下!”
阿飞乖乖坐下。
罗敷忍着恶心,又瞧了那油壶一眼,辫子又变得毛毛躁躁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荆无命握住了她的手。
罗敷侧头看他。
荆无命道:“你害怕了。”
罗敷“哼”了一声,又道:“这或许是五毒童子下的手,江湖中用这种五毒之物来下毒的人,头一个就是他。”
阿飞皱眉道:“五毒童子……也是黑虎堂的人?”
罗敷捋了一把自己的辫子,道:“那倒不是,但是我们之间有点小误会。”
阿飞道:“什么小误会?”
罗敷无辜地道:“我和少爷一块儿杀了他干娘。”
——五毒童子的干娘正是大欢喜女菩萨。
阿飞:“…………”
阿飞无言地瞧着她。
罗敷无辜地望天。
阿飞这下是绝不打算走了。
不愿意牵连朋友要离开,和害怕被朋友牵连
要离开,可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阿飞怎么可能做出后者?
但他却不知道,罗敷这样说,只是为了不叫他自己一个人傻乎乎走了而已,她认为下毒的人的确是五毒童子,但却不相信他是为了大欢喜女菩萨来的。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李寻欢杀死了五毒童子,大欢喜女菩萨作为干娘,却也没去寻仇,比起为了儿子丘独又是要杀李寻欢又是要杀林仙儿的青魔手,亲情显得十分塑料。
毕竟是干亲,这也难怪。
所以,五毒童子找上门来,一定不是报仇这么简单的事。黑虎堂追杀阿飞本就很奇怪,阿飞一和她会和,这五毒童子找上门来,事情就更奇怪了。
不过,现下却不是探究这其中缘由的时候……罗敷渴了。
她不愿意去城东的甜水井处吊水喝……她怕本来没事,自己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往井边走,井里就也被人下进什么剧毒大蜈蚣了。
饭也吃不得,水也喝不得,还真是够窝囊的。
五毒童子的第一目的一定是下毒毒死他们,倘若第一目的达不成,那第二目的就是让他们沿路都不得进食喝水,逐渐消耗他们的精力后再伺机动手,武功再高强的人,三天要是喝不上一口水,那估计也蔫了。
现在怎么办呢……
为了不把灾祸带给可怜的店主人,罗敷立刻做出决定:“走,连夜走,这里是待不得的!”
于是,众人连夜上路,连水都没喝一口。
就这么奔波了一路,第二天一早,他们到了下一个城镇。
罗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面容有点苍白,眼下乌青,神色有点阴沉。
她跳下马车来,负着双手随意在路边走,溜达了两圈之后,立在了个包子铺门口,对那卖包子的人说:“来五个包子。”
卖包子的道:“好嘞,姑娘要什么馅儿的?”
罗敷思索了三秒,微微一笑,偏头朝身边的一个小孩子道:“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那小孩咽了咽口水,道:“我要羊肉的!”
小孩旁边的妇人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脑勺上:“要什么要!”
罗敷扭头道:“要五个羊肉包子。”
卖包子的包了五个羊肉的递给罗敷,罗敷瞧了那小孩充满期待的表情一眼,拎着五个包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小孩呆住。
小孩哇哇大哭。
罗敷拎着包子,继续在街上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她拿手上的五个包子换了一串冰糖葫芦,又用冰糖葫芦从另一个小孩手里换了一张被咬了一口的煎饼。
拿回去给七星剑看,七星剑却说:“这煎饼还是吃不得。”
罗敷并不意外这结果,五毒童子就是这样一个下毒神不知鬼不觉的人。
那羊肉包子别人吃得,她吃不得;那冰糖葫芦别人吃得,她吃不得;这煎饼被那孩子咬了一口,人家没事,但她要是吃了,就得七窍流血而亡!
这正是五毒
童子在原本的世界线所展现出的下毒技术。
她明明不意外,却非要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重重把煎饼往地上一丢,大骂道:“有种出来!只会躲在暗处下毒是什么意思!孬种!”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罗敷丢了那有毒的煎饼,又捡起来,对七星剑道:“挖个坑埋了,若被人捡到吃了就造孽了。”
七星剑道:“是。”
罗敷摸了一把自己的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等七星剑回来之后,几个人继续赶路……车轮在雪地上碾出两道寂寥的车辙,逐渐远离了城镇人多的地方。
直到走入一片冰天雪地之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拉车的马儿打了两个响鼻,两只前蹄在雪地上踩一踩。
罗敷坐在马车里吃芝士蛋糕,吃的嘴角都沾上了蛋糕屑,阿飞看看手里的蛋糕,再看看罗敷的袖子,死活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把这种奇怪的糕点从袖子里拿出来的……
吃一口,味道……香甜细腻。
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在山上住了十几年的他本来也不清楚山下的红尘世界中会有怎么样的食物。
吃完蛋糕,罗敷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她还是一副面色苍白,饿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因为这是她在脸上扑的粉。
——想用这种下毒的法子来饿死他们,那简直就是在做春秋大梦!
「万人迷系统」的商城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商品都是各色各样的美食料理包,作为一个馋猫,罗敷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料理包玩一下,把做好的蛋糕啊奶茶啊都塞进物品栏中,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至于方才她为什么要装作那么狼狈的样子在集市上又买又换的……那是因为,她要钓出五毒童子。
——五毒童子杀人的方法的确很管用,也很稳重,但任何法子都不可能只有收益而没有风险。
五毒童子这种杀人方法的问题在于……他必须要持续追踪,保持近距离。
否则还怎么持续监控她所有要入口的食物,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呢?他又没有「可攻略人物」的「赠送礼物」功能!
所以,他必定拥有极高的轻功,出神入化的下毒技巧与很好的易容功夫……说不定他的易容还能像川剧变脸一样很快变化呢。罗敷在街市上走来走去,又是买包子,又是换冰糖葫芦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无意间与五毒童子擦脚而过。
果然,系统提示【检测到可攻略人物「五毒童子」出现。】
但她一回头,却依然找不见五毒童子的身影是哪个——此人隐藏身形的能力真是一流。
闹市中人多,把五毒童子逼出来,他的毒功一现世,恐怕要死不少无辜人。
所以,她又令众人快快启程,来到了这荒郊野岭,人迹罕见的地方。
五毒童子一定已经追上来了,他一定就躲在暗处。
——是时候关门打狗了。
罗敷理了理辫子,慢条斯理地钻出马车,然后唤出「万人迷系统」系统界面,将「可爱奶嗝卡」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五毒童子」。
第115章 (二更)
寂静的天地之间,忽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可爱奶嗝。
奶嗝声是从皑皑雪地中的一个小雪包下传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罗敷玉箫一甩,二枚闪着玉光的透骨钉已急射进了那雪包,穿透面上的一层蓬松积雪,只听三声极细微的“噗噗噗”,雪包内传来一声惨叫。
随即,一声奇异而短促的竹哨声自雪包中传出——他被打中心脉,居然还没立刻死去,要趁着死前最后一口气与他们同归于尽!
雪地上突然传来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尖吻蝮,隐翅虫,蜈蚣,蝎子……这些东西都自积雪下面爬出来的,罗敷眼睛一斜,只见十几对虫足自她脚旁的雪下爬出,一只乌光油亮且肥大的蜈蚣就要往她身上爬!
她的狐狸尾巴大辫子陡然炸毛,想也没想,噌得一声挂在荆无命身上,荆无命右手抱住她的腰,左手一剑挑飞了那条大蜈蚣。
阿飞端起炭火炉,把里头烧的正旺的银丝炭全扔进了那小雪包后面。罗敷不要命地把什么透骨钉,梅花镖,铁蒺藜什么的全都射进去,非得把五毒童子射成个刺猬不可!
烧红的炭块被扔进去的时候,雪包下还传来短促的痛呼,等到罗敷开始不要钱似得丢暗器,雪包下就只有血腥味传上来,那些蛇虫们的动作陡然一震,然后忽然齐刷刷地扭身,冲着雪包去了。
地上留下一串串地奇异痕迹,蛇虫们钻下雪包后,里头就传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齿发酸,寒毛直竖的可怕声音。
罗敷炸毛炸得超厉害,眼泪都快飙出来,大喊:“快走!快走!”
荆无命抱着她跳进车厢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阿飞坐在车辕上,车辕另一边儿的车夫一扬马鞭,车子立刻动了起来,把五毒童子和他的那些蛇虫们全部留在了身后。
罗敷:抱,jpg
荆无命:抱,jpg
罗敷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搂住荆无命的脖子,她紧紧阖着双眸,胸脯不住的起伏着,气息不稳,眼角通红,甚至还沁出了一点眼泪来。
荆无命微微垂下头,静静地抱着她,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罗敷才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又扭动了一下身子,虚弱地道:“少爷……”
荆无命立刻道:“嗯。”
罗敷道:“我总觉得我身上会不会还有没发现的虫子,你帮我看看……”
害怕虫子的人,瞧见了一只可怕的大虫子后,就总会疑神疑鬼自己身上还有,总是会东看看,西瞧瞧,不安很久。
荆无命道:“好。”
他细细地把罗敷摸了一遍,哑声道:“没有。”
罗敷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一边惊魂未定,一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很丢脸。
可是那个场面真的太夸张了!本来很美好的雪被子下面突然钻出了一堆大蜈蚣,这不可怕么?这不可怕么?这画面简直瞧得人半夜都要做噩梦!
而且她本来是打算留五毒童子一命,问出点什么东西的,结果他倒好,一受了伤,立刻玩命儿似得召唤毒虫,给罗敷直接吓飞了,一堆东西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招呼,属实是一边飙泪一边狂揍……五毒童子死得不能再死,现下又没了问话的人。
罗敷气呼呼地咬了荆无命的脖颈一口。
荆无命:“……?”
荆无命眯起眼睛,把脖颈往她跟前凑,要叫她咬深一点。
罗敷放开他:“还有没有糕点,让我吃一点。”
荆无命从小几子上拿过罗敷剩下的芝士蛋糕。
罗敷吃了一块蛋糕,喝了一杯茶,在甜味的安抚下,总算感觉自己恢复正常了。
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句,把手伸出窗外,拍拍手上的蛋糕屑,又用手绢细细擦干净,理了理头发,这才道:“阿飞,进来。”
阿飞推开车厢门,眉宇之间还是那一股冰雪般的寒气,神色没什么变化。
罗敷道:“五毒童子这件事没那样简单,他没杀得了咱们,咱们这一路也安宁不了。”
阿飞的眼神冷冰冰的。
罗敷果然一语成谶。
当天夜里,罗敷一行夜宿客栈。半夜,窗户纸就被人用手指头捅了个窟窿。
那人朝窟窿眼里一瞧,榻上的罗敷缩在荆无命怀里睡得正香。
此人心道:果然是一对狗男女。
随即,一根细细的竹管戳进了这窟窿眼里,此人将嘴凑到竹管这一头叼住,正要一口气将管中迷香吹出去,却忽然觉得气出不去,一个不察,倒吸了一口,登时倒退二步,眼前的窗户已开始歪歪曲曲……不好,中迷香了,快跑!
“跑”的念头还未曾完全生出,此人的咽喉就已被砭人肌骨的剑气刺激的浮出一片小疙瘩——荆无命的薄剑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这下好了,这人连晕都没办法晕,怕把自己的脖子直接撞剑上。
窗户的另一头,罗敷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手指头从小竹管中拔出来,负着双手走出门外,一瞧,乐了,道:“田七爷,好久不见啊。”
来的人正是那笑容和煦,内心阴险的兴云庄众蛆之一——田七!
此刻被荆无命的剑指着,又被那双充满死气的眼睛盯着,而且还是大半夜做坏事被当场抓了现行……
月光下,他平时经常带着的那种和煦笑容早就转移到了罗敷那张仙女儿一样的雪白面庞上,瞧着田七一阵阵觉得肝都痛,冷汗一串串自额角上流下。
罗敷还很好心地拿出手绢帮他擦擦汗,擦着擦着,她不高兴了,手绢往地下一扔,道:“田七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罗大姑娘,华阳郡主给你擦汗,你这汗还越流越多!”
田七:“…………”
田七的嘴唇哆嗦着。
罗敷又和煦地笑了,柔声道:“不过也没关系,我家少爷的剑快得很,待会帮你擦血的时候,估计是不会越擦越多的。实在擦不完,我用抹布帮你堵住喉咙上
的窟窿眼。”
田七:…………
田七惨叫:“罗姑娘!罗姑娘!田七有事要告诉姑娘!”
罗敷道:“田七爷请讲。”
田七定了定神,将他为何来此的原委道了出来。
简单来说,无论是五毒童子还是田七,他们找上门来,都是为了罗刹牌!
——罗刹牌,千年古玉所制,正面刻二十六天魔,七十二地煞,背面刻梵经一部,光论玉质来说,据说可同和氏璧相比。
这玉牌不仅价值连城,还是西方魔教之宝,魔教教主玉罗刹金口玉言:见此牌者,如见教主亲临!待到他百年之后,持有此宝者,于每年正月初七昆仑山魔教密会上,当即继任教主!
罗刹牌就是这样一件宝贝。
这宝贝本在玉罗刹的宝贝儿子玉天宝手中,谁知近来江湖中却有秘闻出现——说是玉罗刹突然暴毙!
在下一年的正月初七,谁能带着罗刹牌上昆仑山,谁就会成为新一代的魔教教主!
那么问题就来了,管他西方魔教东方狗叫的,和阿飞有什么关系?和黑虎堂有什么关系?和罗敷又有什么关系?田七和五毒童子想当魔教教主,找她做什么?
这就得继续顺着罗刹牌的归属往下讲了。
罗刹牌在玉天宝手中,但玉天宝现在还不是魔教教主,教主须得正月初七方能决出。
在此之前,罗刹牌就是个快爆炸的火药桶,无论是谁拿到,都会给自己带来一身的麻烦!玉天宝这种武功脑子都不咋地的败家子,能守得住才怪!
玉天宝上一次被人瞧见行踪,是在北方一带,之后就失踪了。
有人猜测玉天宝躲起来了,要安全地躲到明年的正月初七。
但知道玉天宝秉性的人却说不可能,因为玉天宝是个二天不赌就浑身发痒的赌鬼!他要是半个月都没进赌坊,那一定是死了。
所以,现在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认为玉天宝已死,罗刹牌被人抢走了。
是谁杀了玉天宝?是谁抢了罗刹牌?……谁也没头绪。
此时此刻,黑虎堂竟开始很反常地高调追杀阿飞!
这反常就反常在——黑虎堂根本就没瞒着大家伙儿,现在大半个江湖都知道,飞天玉虎的老婆偷人,偷到了飞剑客的头上,还死活要和飞剑客一块儿私奔!
啊这……啊这啊这……
乍一想这事儿十分离谱,再一想阿飞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英俊面容,倒是也不是不能理解,唯一真不理解的,的就是飞天玉虎还真不把江湖人当外人,这种绿云满头的事情也到处宣扬。
于是大家都看热闹。
看着看着,觉出不对来了——
等等,玉天宝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北方?靠近黑虎堂的底盘?
再等一等,玉天宝现在大概率已死了,罗刹牌大概率被人抢了……
等等!罗刹牌不会被黑虎堂抢了,然后又被阿飞拿到了吧!不然黑虎堂为什么
要把堂主被人带绿帽子的事情到处往出宣扬,明显就是要用艳闻来掩盖真实目的啊!
所以——罗刹牌,在阿飞身上。
而阿飞,又与罗敷会合,飞剑客出道以来,对这女人言听计从,大约正是奉她的命令去抢罗刹牌的……
罗敷此人,年初才踩着无争山庄原随云的脑袋高调现世,到了年尾,就已摇身一变,成为圣上亲封的华阳郡主——她野心极大,能耐极大,连她的死对头,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都拿她没法子,眼看她成了郡主娘娘,还只能干瞪眼!
嘶……此女恐怖如斯!天底下怎么什么好处她都要吞进口里……西方魔教她也要收,收了之后还了得么?是不是她还要做武林盟主了?
罗刹牌,绝不能落在她手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宝物动人心,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摩托变宝马……一步登天的事情,百八十年都遇不见一次,真遇见了这种机会,谁不想抓住?谁忍心放过!
……而现在,所有的牛鬼蛇神,都逐渐反应了过来,目光都逐渐聚集在了罗敷身上。
——你很厉害,金钱帮帮主都奈何不了你,可若全天下的魑魅魍魉都盯上了你呢?
——你很厉害,你能找个角落躲起来,可你的朋友们都行么?你家大业大,所以累赘就多啊!
东咬一口,西撕一下,迟早你会变成一条血淋淋的骨架!到时候……罗刹牌会便宜了谁呢?
罗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已经明白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了。
这是西方魔教中的内部人员与黑虎堂勾结,共同给她下的一个套!
——所以黑虎堂的人追杀阿飞才不上心,因为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杀了阿飞,而是让阿飞与她会和,然后把罗刹牌这口黑锅扣死在她脑袋上,要用人海战术弄死她!
再加上狄青麟奉青龙会之令,画过她的丹青小像,而青龙会本身与西方魔教可能是一种“代持股”的关系,西方魔教的高层人士很有可能透过某种方法控制青龙会。
这两条线索结合到一起,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西方魔教内部有人要杀她,介于玉罗刹正在安详假死中,这人大概率不是玉罗刹。
要杀她,还要先确认她的样貌。
罗敷猜测了一下,认为事情大约是这样的——那幕后主使在去年九月,济南城客栈中杀死了原主罗敷,谁知新年伊始,江湖上又蹦出个罗大姑娘,与死的罗敷名字一模一样。
他们先前或许只是认为这是同名同姓之人,但后来发现,武器一样,长得也据说是仙姿玉色,于是起了怀疑……
接着,他们令狄青麟一探究竟,瞧见画像之后,方才确认,她的确没死,但此刻她已成长为了武功和势力都很深不可测之人,不能轻举妄动,于是他们才做了这样大一个局出来要摁死她。
原主的死和西方魔教内讧有关啊……
罗敷恼怒非常,心道:杀了一次不够还要杀第二次!老娘若是不把
你们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抓出来一个个剁了,我名字倒过来写!
她瞧了一眼田七,当即心头火气,冷冷道:“少爷,弄死他!”
田七叫都没叫一声,就被荆无命干脆利落地戳穿了喉咙。
她的余光扫见角落里一道人影闪过,厉声道:“滚出来!不出来我杀了你!”
那人影抖了一下,慢慢走了出来——居然是个看起来很乖巧的小姑娘。
罗敷语气森森的:“你也想杀我?”
小姑娘打了个冷颤,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来给一位罗姑娘送信的。”
罗敷道:“我就是。”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罗敷。
罗敷道:“你展开,你念。”
小姑娘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不识字。”
罗敷冷哼一声:“那就带着信滚回去。”
小姑娘没办法,只好打开信念道:
“罗大姑娘亲启:
姑娘乃天下之奇女子,当代之风云人物,久闻姑娘大名,只恨缘悭一面。今特地送大礼一份,乃西方之玉牌,聊表寸心,望笑纳。
飞天玉虎敬上。”
罗敷冷冷地瞧着这小姑娘。
小姑娘站立不安,忍不住道:“我……我只是送信,我什么都不知道!”
罗敷忽然笑了。
月色下,她的面庞如月中聚雪,娇美无双,这笑容相当和煦,眉眼温温柔柔,却没由来令这小姑娘打了个寒颤。
罗敷道:“我没打算把你怎么样,我只要你传一句话给飞天玉虎。”
小姑娘道:“什,什么?”
罗敷的语气很轻柔,很轻柔:“听说飞天玉虎患有头疾,本姑娘正好略通医术,不日就来为他诊治,保证药到病除。”
——无论是谁,只要脑袋被人砍下来,头疾当然就再也不会发作了。
第116章 (一更)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①
姑苏罗园,中庭溶溶光色之下,黑影一闪而过,躲进了树影之中。
清风吹过,树荫婆娑,沙沙作响。
这里是罗园内一处名叫“明月雪时”的院子,里面住的人是——中原一点红。
月色偏移,落入树影之中,微微照亮了来人的面目,这不速之客竟是个明眸善睐,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梳着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她笑起来时一定很美丽,可惜现在她的脸上全无表情,隐隐透出一点狠戾的杀气。
此人名叫长孙红。
长孙红正是石观音门下的弟子,柳无眉替罗敷张罗石观音势力时,这位长孙姑娘就已悄悄离开,自此之后,江湖上便没在传出过她的消息。
时隔半年,她竟悄悄地出现在了罗园之内。
她想做什么?
长孙红如猫一样静悄悄地蹿过,没有激起一丝一毫注意,她蹿上房顶,轻轻掀开一块瓦,朝里头瞧了瞧。
——屋子里黑漆漆的,黯淡月影之下,榻上躺了个人,半侧着身体正在熟睡,榻下立着一柄剑,黑皮剑鞘,又薄又窄。
长孙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毒的微笑。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包奇怪的白色粉末,又用一种奇异地手法将其卷起点燃,像是点线香一样,随即,她屏住呼吸,用一根细绳将这东西系起,慢慢吊进了屋子里。
半晌后,她又凑近瞧了一眼,榻上的那黑影还是静静地卧伏着,一动不动。
长孙红又静悄悄地蹿走了。
行至一处角落,她压低声音道:“来了么?”
有人压低声音道:“你的事做好了?”
长孙红道:“已妥当了。”
另一人的声音即便被压的很低,还是能听出威严来:“不会出现纰漏?”
长孙红冷笑道:“这是我师父控制大漠二十余年的秘密,你敢说有纰漏?”
那人一张威严国字脸拉了下来,似乎很不喜欢被小姑娘下面子,然而大事当前,此刻内讧却无疑不是什么好主意。
此人道:“好,咱们这就去抓了那中原一点红。”
第三个人道:“秦老爷子,这边。”
这三人竟赫然是兴云庄众蛆中的秦孝仪,赵正义与公孙摩云!
这三人又怎么会与长孙红搞到一起去?
答案很简单——共同的仇恨。
长孙红与妙僧无花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男女关系,无花无缘无故失踪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调查无花的事情,后查出此事与楚留香脱不了干系。
可楚留香又岂是她能抓住的?
她本想着撺掇师父石观音为无花报仇,可谁知比起自己的两个好大儿,石观音更关心自己能不能当上龟兹国王太后,好不容易去一趟中原,还是为了那什么劳什子“天下第一美人”,凉薄可见一般。
石
观音死后,她的复仇愈发无望,直到罗刹牌的事情出来,她敏锐地意识到——机会来了。
人人都晓得,楚留香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人人也都晓得,姑苏的罗敷与中原一点红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这两人就是长孙红的目标。
罗敷与一点红,本也不是长孙红能独自对付的人,可现下罗刹牌在罗敷手中,人人都想抢夺,她身边环绕着一圈饥饿的鬣狗,自身难保,也很适合她在里面浑水摸鱼。
于是,长孙红找上了秦孝仪,用花言巧语引诱秦孝仪去打罗刹牌的主意。
长孙红和秦孝仪的目的其实不一样,长孙红是为了楚留香,秦孝仪是为了罗敷手中的罗刹牌,但这两个人的共通之处就是讲义气,为了朋友很能付出。
而中原一点红恰巧倒霉的处于这两人朋友圈的交集部分……于是就成了这两拨人选中的目标。
秦孝仪呢,三月在兴云庄被罗敷狠狠地下了一回面子,又在李寻欢公审大会上说了那许多维护李寻欢的话,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脊背发凉,觉得这小妖女罗敷一定是给他们下了药了!
其实说来,罗敷并没有对秦孝仪真的做什么很过分,可以称得上是深仇大恨的事情。然而对于秦孝仪这种自恃德高望重的老货来说,小年轻……尤其是小年轻女人,敢对他呼来喝去,大呼小叫,那就已是犯了死罪了。
秦孝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长孙红找上门来后,他闭门思量了半日,立刻就去找了赵正义与公孙摩云。
这二人就不必说了……因失言被罗敷当众打成猪头,大半年的脸一次门都没敢出过,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他们二人的想法更为简单直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当然要是能再当个西方魔教教主,那全天下的人也不敢在耻笑他了!
这四人就这样聚集在了一起。
长孙红手中有石观音留下的罂粟粉末,比绝大多数迷香都好用得多,保证万无一失;而秦孝仪,赵正义,公孙摩云三人,又有力气武功又不错,负责把人绑架出去。
计划简单,分工明确,第一步顺利完成,现只差第二步。
秦孝仪,赵正义,公孙摩云对视一眼,自黑暗中一掠而过,直扑“明月雪时”
门静悄悄被推开。
月影下,榻上果然有一个软软瘫倒的人影。
公孙摩云面上露出恶毒的神色,心道:那时在兴云庄你嗤笑我武功不好,如今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他一个箭步蹿到了榻前,伸手就去拿那人肩膀,那人软软被扳过来……公孙摩云一愣,厉声道:这不是中原一点红,快走!”
毒蛇般的剑光倏地闪过。
公孙摩云的面庞立刻扭曲了起来,反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然而,一点殷红的血珠还是自他咽喉沁出,他发出野兽般的可怕喘气声,瞪着一双眼睛,已瞧见了那人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庞。
那双如狼般的碧色眼眸,冷得
可怕,也尖锐得可怕,空气似乎突然凝结住了,公孙摩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冷,嘶吼道:“你……”
他狂吼一声,扑倒在地,死掉了。
而就在公孙摩云喊出那句“快走”的时候,其余三人已尽力向后跃起,转身就逃。
薄而利的剑在空中划过,长孙红侧身躲来,面容闪过一丝狠戾,一把雪亮的匕首已被她正握在手中,刀光一闪,照亮了对面持剑的人。
黑色劲装,纤薄长剑,一张秀气如小姑娘般的脸——不是十三幺,还能有谁?
长孙红咬着牙冷笑道:“好……很好……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我还赚了!”
说罢,她已飞身扑向十三幺。
十三幺迅疾出剑,疾风骤雨般使出三十六剑。长孙红两条乌黑油光的辫子在空中飞过,这三十六剑居然没有一剑刺中她!
长孙红冷笑道:“我要你做我的刀下鬼!”
匕首的雪光飞起,十三幺侧身躲避,然而那匕首的寒气却始终距离他的脖颈只有三寸,只听她忽然娇笑起来,道:“我已是你的跗骨之蛆了!”
十三幺秀气的鼻头沁出了一点汗液。
他年纪轻轻,剑术十分了得,但正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石观音门下三个大弟子——曲无容,柳无眉,长孙红,武功皆了得。此刻这长孙红心中悲愤交加,下定决定自己死了也要带一个走,出招狠戾至极,气势逼人!
她病态的娇笑着,手中匕首一刀戮来,眼见就要划上十三幺脖颈,血溅当场——
肃杀的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两根手指。
这是两根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手指,毫无征兆地出现,毫无征兆地那么轻轻一夹——
长孙红的瞳孔骤然紧缩,轻巧的匕首突然好似重逾千金,既无法挥下,也无法抬起。
一袭大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卷过,这就是她这一声最后瞧见的画面,十三幺的剑锋已刺入她的咽喉。
另一面,秦孝仪盯着眼前的人,又惊又怕!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先逃出生天才是正道,秦孝仪一声狮子吼,三十年功力聚集于右拳,铁拳挟风雷,一拳击出,雷霆万钧!
拦住他的那人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五指箕张,一股柔和力道恰恰好包裹住了秦孝仪的铁拳,秦孝仪只觉得有一股摆脱不得的力量正牵着他的手向前……他一个趔趄,随即瞧见的就是一只紧握的左拳朝他击来。
“砰——”
秦孝仪被打了个满脸花,直接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那人瞧了瞧自己沾血的左手,又伸出右手,摸了摸鼻子。
高大健壮的身躯,如泼了蜜般的古铜色皮肤,春风得意,却偶尔略显冷酷的五官,此人不是楚留香楚大少,还能是谁?
楚留香做事很少做绝,楚留香打架也很留余地,像是这般一拳砸在别人脸上这种事,在他身上很少发生。
赵正义正在一步步后退着,砭人肌骨的剑气正刺激着他
的咽喉,使得他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必须非常小心……但过度的紧张,又令他总是想吞咽口水。
持剑的剑手一步步逼近,赵正义一步步后退……他的背靠上了冰冷的墙,但剑手却依然在慢慢朝前走。
赵正义瞧着那人泛着死气的灰眸,求饶声冲破天际:“不——别杀我——”
荆无命的脸上带着可怕的冷笑,剑尖缓缓地刺入了他的咽喉,慢慢,一点一点地令他品味喉咙被刺穿的感觉,赵正义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珠子像青蛙一样凸出,面上慢慢带上了灰败的死气。
他只希望他快一点,不要再延长着令人发疯的恐怖感觉!
一点红拖着公孙摩云的尸首扔出来,冷碧色的眸子往旁边上下一扫,瞧见那穿绿衣,梳辫子的人时,他轻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安全回来就好。”
罗敷笑道:“花满楼都出城来接我了,我难道还能不安全?”
花满楼一身白衣,轻轻叹了口气,眉宇之间略带上了一点愁色。
陆小凤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对罗敷道:“这是第十三波人?”
罗敷道:“十四波,在城外还有人伏击,那人是公孙大娘的结拜姐妹,在红鞋子中排行老二,人称二娘。”
楚留香从衣襟中掏出一块手帕来,细细擦干净左手上的血,叹道:“她是来给公孙大娘报仇的。”
罗敷心道:那倒不一定,说不准是给金九龄报仇,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线中这二人到底有没有一腿。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因为二娘已经被杀了。
短短七天,十四波来者不善的刺客,有单纯为了罗刹牌而来的,也有如二娘,长孙红这样浑水摸鱼为了报仇的人。
罗敷语气虽轻松,面色瞧着却有些不好——无论是谁,处于一种四面皆敌的状态中时,心态总归要紧张一点,人也很容易疲惫。
她现在瞧着就很疲惫,她才刚刚进了自己的家,就又面对了一场袭击。
一点红瞧着她,忽然道:“你累了。”
楚留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芙芙去休息吧,有我们在,你暂且莫要操心。”
罗敷轻轻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本来我还在想,不知道咱们神出鬼没,踏月留香的楚大少今年过年会不会赏脸来,现在好啦,得亏黑虎堂帮忙,你还真来了。”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摸着她脑袋的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特地赶来瞧你,你倒好,变着法儿的揶揄我。”
罗敷捂住自己的额头。
一点红道:“果然是黑虎堂下的手。”
原本一直沉默的阿飞忽然紧紧握住了拳头。
罗敷道:“你瞧瞧这个吧。”
她把飞天玉虎送来的信递给一点红,一点红接过信,低头去看。
他捏着信的手背忽然青筋暴起,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忍耐力,才没当场把信给扯了。
陆小凤道:“写了什么?”
一点红眼皮子都没撩起来,把信丢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看完之后,忽然用力地把信纸扔掉了地上,踩了好几脚,气呼呼地给自己倒茶去了。
楚留香:…………”
楚留香一边提醒陆小凤“检查茶水,现在做什么都要小心为上”,一边从地上捻起了信,低头细读。
读完之后,他的脸也沉了下来。
罗敷道:“他大概是想直接气死我吧。”
楚留香道:“飞天玉虎……此人气焰竟如此嚣张。”
罗敷淡淡道:“身上套着马甲的王八,总觉得别人认不出他,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楚留香长叹了一声,又瞧了她略显苍白疲惫的脸一眼,柔声道:“你先去休息吧,饿了么?我叫玲玲去给你煮点糖粥喝,此事该如何解决,等你歇好了咱们再商量,朋友们都在,什么坎都能过的。”
一点红冷不丁地问:“七星剑呢?”
罗敷道:“我让他去帮我找一个人。”
一点红眯了眯眼,道:“什么人?”
罗敷道:“用来确认一些事情的人。”
七星剑轻功好,脚程快,去了遥远的极北之地,松花江上,去替罗敷找一个人,一个叫陈静静的女人。
陈静静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但陈静静是飞天玉虎方玉飞心底里唯一的爱人……她知道飞天玉虎就是方玉飞,罗敷是拿她来跟陆小凤摊牌的,到时候她杀方玉飞,可不希望伤了陆小凤的心。
方玉飞死定了,但黑虎堂扣在她身上的黑锅,却不是方玉飞死了就能解决的。
七天,十四波暗杀……罗敷受够了这种日子,距离正月初七魔教密会还有整整三十天,她能就这么熬过三十天么?
即使她能,她也不愿意受这窝囊气!
罗敷冷笑一声,又沉思良久,忽然道:“红哥,你帮我做一件事。”
一点红道:“你说。”
罗敷道:“去找上官金虹送个口信,让他照我说的做。”
一点红:“…………什么?”
一点红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让谁照她说的做?
罗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哦!差点忘了说了,那个,金钱帮现在是我在暗中控制的,上官金虹被少爷杀了,现在帮中那个是我的傀儡。”
一点红:“…………?”
她是不是在用很无辜的语气说一件很可怕的大事……?
楚留香:“…………”
陆小凤呆滞三秒:“……可以啊你!不声不响干大事……你这样我总觉得黑虎堂根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啊哈哈哈哈。”
花满楼:( ̄△ ̄;)
罗敷笑道:“黑虎堂算个屁!本来就不是咱们的对手。”
她已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悠然道:“转移注意力嘛……其实江湖上的消息本就真真假假的,多给江湖朋友们一点乱七八糟的消息,水不就搅混了么?追本溯源不容易,搅混水我可在行得很!”
一点红了然,道:“我连夜走,尽快把消息送到。”
五日之后,金钱帮忽然大肆动作,出动大量帮众,四处搜寻西方魔教不世之秘传宝籍——《天地交征阴阳大乐赋》!
第117章 (二更)
《天地交征阴阳大乐赋》是什么?
谁都晓得,西方魔教有不世的秘传,名叫《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据说此书著成时,万鬼齐哭,天泣血雨,里头记载了天上地下最可怕的七种魔功和最深奥的内功心法。
此秘籍著成的日子已不可考证,究竟是何等奇人所著也不可考证,唯一能确定的是,此书的出现远在西方魔教成教之前。因而也有人认为,或许玉罗刹年轻的时候通过某些奇遇得到了这本奇书,因而才能功力大涨,建立西方魔教。
那么问题来了,与之相差一个字的《大乐赋》又是什么东西?只听名字来说,这大约是与《大悲赋》所对应的武功秘籍才是。
上官金虹亲自下令,去找一本武功秘籍?
上官金虹何许人也?金钱,势力,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他的“子母龙凤环”已练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境地。
已臻化境之人,又如何会抛弃自己多年的功夫,转而去修炼别的功夫呢?这岂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但事情的确就这样发生了,动起来的不是金钱帮的某一分舵,而是整个金钱帮,而他们搜寻的重点也不是什么武林世家,而是各大隐秘赌坊!
这必定是上官金虹亲自下令!
金钱帮动作太大,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打探。
有人重金买通了金钱帮总部的小厮,得知进来上官金虹的作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世人皆知,上官金虹权欲极重,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能花十个时辰来处理书桌上的账册与条陈。他的金环早就大成,过了需要每日勤学苦练的日子。
但近来,上官金虹居然每日都去练功房,秘密练功。
又有人买通了金钱帮总部厨房大师傅身边的切菜小徒弟,得知上官金虹近来会吃一种奇异的药膳,而且他总是吃过药膳之后才去练功的。
这小徒弟心明眼亮,极其机灵,药膳的材料药方还记得七七八八,买通他的人将药方细细记下,回去一调查,这药方果然与中原的路子迥然不同,也不知道是出自西域,南疆还是苗地。
这种“上官金虹每日要吃的药膳”方子自然而然流传到了江湖上,有人一试,可不得了,此药膳吃后,竟可金枪不倒,老树回春,行事后令人气血通畅,果然大有奇效!
啊这……等等,上官金虹每天就吃这种东西……练得什么功啊?
有消息说:此药膳是出自《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残卷,这是一种发源自密宗《天魔卷》的武功,据说乃是魔教教主玉罗刹为了自己好色好赌的儿子玉天宝亲自创立的一门绝世神功,既与《大悲赋》相结合,练起来又比《大悲赋》要快捷舒服得多。
只可惜玉天宝不仅在赌和色之间似乎真的更重赌,他在赌坊里输掉了五十万两白银,以《大乐赋》的残卷抵赌债,这残卷上记载着这个药方与一部分秘功,辗转落入上官金虹手中。
另一部分……当然还
在玉天宝手上,所以金钱帮近日来才在地毯式地搜索着中原各大赌坊,非要把这个败家子给揪出来不可。
等等!玉天宝,玉天宝不是死了么?罗刹牌不是都易主了么?
他到底活着还是死了?上官金虹这样聪明天才的人,总不至于什么凭证都无就随意调动金钱帮的大动作吧?闹出乌龙要惹天下人笑话的。
如果玉天宝还活着,那他手上的罗刹牌究竟有没有易主?
是谁最开始说飞剑客奉罗敷之命去抢夺罗刹牌来着?
一时之间,各种消息都在江湖上乱传,鱼龙混杂,真假不知……
江南,银钩赌坊。
银钩赌坊就在长巷的尽头,窄窄的门楣上,挂着一只发亮的银钩,像是渔翁所用的那一种。银钩在冬日的风中轻轻晃动着,与门楣相撞,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声音。
“银鹞子”方玉飞走进了银钩赌坊。
赌坊之内,金碧辉煌,呼卢喝雉,方玉飞脱下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合身,做工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他穿过赌坊,走进了一间密室,密室之中,正坐着一个穿着苹果绿薄衫的女人,她的皮肤冷白色,近乎透明,眉眼也是冷的,如寒玉一样冷。
她就是方玉香,方玉飞的“妹妹”方玉香。
当然,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
方玉飞一进来,俊秀的脸色就已沉下,方玉香斜了他一眼,道:“怎么了?你的计划不顺利?”
方玉飞阴沉沉道:“我真想不到……上官金虹居然会出来捣乱!”
方玉香皱眉道:“上官金虹?”
方玉飞冷笑道:“天底下哪有什么大乐赋?魔教根本就没有这东西,还搞出一个不知真假的药方来。”
方玉香冷冷道:“他是上官金虹。”
方玉飞皱眉:“你想说什么?”
方玉香道:“他不是上官金光圣母。”
他既然不是救苦救难的金光圣母娘娘,凭什么要去帮罗敷?
假使现在是盗帅楚留香在四处寻找什么魔教秘籍《大乐赋》,那他就是在把江湖人当傻子一样骗,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能瞧出这是围魏救赵的计谋。
可现在做这事情的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和罗敷什么关系?
有人要弄死罗敷,管他什么原因,上官金虹应该半夜睡觉都能笑醒才对,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救她,这也太诡异了!
方玉飞却冷笑道:“你知道,让一个消息快速传遍江湖要花多少人,多少钱么?幕后若无推手,此事绝无可能这么快传开!”
不错,能快速席卷江湖的消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且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就以这一次他一手设计嫁祸罗敷的事情来说吧。
首先,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引爆江湖的消息,一般都很有噱头,于是他亲自给自己带上了一顶虚假的绿帽子,设计出了“飞天玉虎”的老婆
要同飞剑客私奔这种艳闻逸事。
又是艳闻,又是追杀的,预热了好一阵子,他才放出了阿飞为罗敷盗走罗刹牌的消息。
光是这个还不够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江湖上许多人都在蠢蠢欲动,但是谁都不肯当那第一个出头的人——罗敷的大名能在短短一年崛起,绝不只是因为运气好。
五毒童子是第一个动手的——这是方玉飞雇来的人。
人啊,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劣根性。
譬如说谁都不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当真的有人去吃的时候,剩下的人又会担心自己不赶快的话连汤都喝不上……
精通人性的方玉飞亲自操刀设计了这阴谋,又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散播谣言,总算达到了不错的效果。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了他的想象……上官金虹操纵舆论的能力显然也不在他之下。
他方玉飞往自己的头上带绿帽子以吸引人的眼球……上官金虹更绝,居然搞出个奇怪的魔功还是壮阳的药,天哪!他也太了解男人了,壮阳药都出来了,绿帽子算什么……毕竟男人年纪一大,那是真的力不从心……现在既能老树回春,还能一边那啥一边练就绝世神功,这诱惑可比从没人见过的罗刹牌还大!
他也真能豁得出去啊!现在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在传上官金虹不行了得靠吃药……
方玉飞只好表示失敬失敬。
方玉香道:“可这些不过也都是捕风捉影!”
方玉飞冷冷道:难道我们嫁祸她的事不是捕风捉影?”
不错,她根本就不必要去追本溯源,也不必要去澄清自己手上没有罗刹牌,既然大家都是在捕风捉影,那么,只肖的把池子里的水搅混,那帮没脑子的江湖人自然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样,她所面临的杀机就会大大降低,以她的能力来说,少一半儿的人追杀她,那活过正月初七非常容易。而正月初七魔教密会决出新教主,罗刹牌在谁手中,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方玉飞的手伸进了自己的怀中,摸了摸那被他贴身存放的半块玉牌。
方玉香疑惑不解,道:“可为什么……上官金虹为什么要帮她?”
方玉飞默然半晌,道:“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方玉香道:“什么故事?”
方玉飞道:“一个男人负心抛弃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发誓与他势不两立,倘若有一天那男人落在她手上,她一定要令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之间的仇恨是这么的深刻,以至于那男人从来都不敢踏入她的地盘一步。”
方玉香道:“然后呢?”
“然后,那男人终于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危机,被自己的好兄弟背叛,重伤奔逃,被逼进了那女人的地盘里,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他死定了!”
方玉香道:“……他没有死?”
方玉飞冷冷道:“没有,他们之间仍然有深厚的感情,他们看起来是最深的仇敌,实际上却是最亲密的战
友,十多年前他们假装反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出其不意地帮助彼此,所以他活了,追杀他的那叛徒却死在了女人刀下!”
方玉香悚然道:“所以,你认为上官金虹和罗敷之间是那样的关系!”
方玉飞缓缓地摇头,道:“不……罗敷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方玉香皱眉:“什么?”
方玉飞道:“上官飞不过是个幌子,他那草包的样子,上官金虹怎么可能把金钱帮交给他?罗敷一定是他的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因为金钱帮少主人这个身份实在是太危险……上官飞死的不明不白,上官金虹怎么敢让他的宝贝女儿现于人前!”
方玉香道:“可,可石观音的事情——!”
方玉飞负着双手,缓缓道:“那个时候……金钱帮的帮众在帮罗敷做事,很多人都在怀疑他们的关系,否则金钱帮为什么把她当公主一样的供着?所以……他们必须兵行险招,况且,上官金虹是枭雄。”
枭雄,就意味他虽然爱自己的子女,但也可以很冷酷地对待他们。
方玉香的心拔凉拔凉的,她颤声道:“难道……难道这是真的……荆无命叛逃金钱帮,难道也只是一个幌子!”
方玉飞长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儿孤身在外打拼,当爹的怎能不派人保护?不然,你听说过谁的手臂完全坏死之后还能救回来么?他提剑杀人可和受伤之前一点没有区别!”
这猜测简直对极了!
仔细想想吧!上官金虹对罗敷都干了什么!不仅送男人,还送了武功经验包,现在更是亲自下场打舆论战,这不是亲爹真说不过去!
方玉香不说话了,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方玉飞负手而立,面色却也很不好看……
华阳郡主,罗园主人,西方魔教要杀她,她却又是金钱帮帮主的私生女……她是谁,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她的身份如此之神秘,势力如此之大,他想杀她,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
其实要杀罗敷的,乃是西方魔教的三护法——岁寒三友。
他们三人为什么要杀她,方玉飞根本就不知道,但方玉飞太想要罗刹牌了,岁寒三友把半块罗刹牌交给“飞天玉虎”作为诚意……待到罗敷死后,再拿另外半块。
方玉飞知道那三条老狐狸不怀好意,必有后招,但正如他之前所说,天底下没人知道飞天玉虎就是他,连岁寒三友都没看透他的身份。
他本以为杀罗敷不会那么难,可谁知道她的身份居然一层套一层,一层套一层,这身份套得简直比他的马甲还多!可以媲美昔日死在她剑下的公孙大娘!
再一想自己发出去的那封非常欠揍的挑衅信……以及罗敷那个不知所谓,但又令人隐隐感觉到杀气的回答,方玉飞一时觉得腿有点软。
毕竟,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可以算一流,但绝算不上超一流……
没事的,没事的——方玉飞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身份隐藏的很完美,谁也
不晓得飞天玉虎就是他,罗敷的仇是要记在飞天玉虎名下的,和他方玉飞有什么关系!
……他在暗,罗敷在明,一明一暗,优势明明在我嘛!
这么一想,方玉飞顺气多了。
他只心道:罗敷啊罗敷,你怎么还不死?你快点死吧……快点死吧……咱们的仇恨既然已经结下,那可就是不死不休了……我必须得尽快再想个好法子出来……
方玉飞喝了杯水,定了定神,打算先离开银钩赌坊……他深吸了一口气,负着双手,与方玉香一起,离开了密室。
一离开密室,他脸上那种颓然,凶狠与虚弱并存的神色就不见了,转而带上了一种愉悦的微笑,他身上那件银缎子的衣裳在灯火之下闪出银线所勾出的鹞子纹样来,令他瞧上去十分人模狗样。
门口的银钩又一次与门楣相撞,发出响声。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个黑衣的冷酷男人,精壮如豹子一般,眼眸却碧绿如狼,冷得可怕,也尖锐得可怕。他一进来,就好似北风忽然卷入,那冷酷的眸光四下一扫,呼卢喝雉的人们忽然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一点红……这是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
亲娘啊,是什么晦气的风把这种人吹到这里来了!
中原一点红双手抱剑,立在门口,冷冷道:“我家郡主要来玩一把,谁来陪她?”
郡主?
华阳郡主?
罗……罗大姑娘?
……可是大哥你这语气听起来是要杀人啊!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间,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叮咛”一声轻响。
一点红的脸色立刻柔和了几分,顺手撩开门帘,低声道:“小心,莫碰上这该死的银钩。”
有人轻笑道:“我比你矮这么多,怎么会碰上上面挂着的银钩嘛!”
罗敷负着双手,信步走了进来。
——头戴紫金明珠冠,身着大红金箭衣,足踏青缎红底小朝靴,腰系五彩长穗丝绦,金抹额之下,一颗红宝石珠子在她的眉心轻轻摇曳,好似一颗殷红胭脂观音痣。
她身上穿着极为合身,极为精致的男装,好似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富贵风流公子哥儿,但眼波含翠,口角鲜妍,艳光四射,一进门来,就连金碧辉煌的银钩赌坊也在敌不过她此刻的妩媚容光。
有人的骰子掉地上了,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鱼钩勾住一样追着她跑。
这当然就是一点红口中的“他家郡主”罗敷罗大姑娘,她不仅生得美丽,穿得讲究,排场也奇大无比。
十二个黑衣剑客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堵住了赌坊内所有可供出入的门,前任金钱帮第一杀手荆无命和名动江湖的飞剑客跟在她后面,一左一右立着,互相之间连眼神都欠奉,这神色叫人忍不住心道:难道飞剑客也成了她的群下臣……?
一个身着豆绿衣衫,头梳双螺髻,身上头上珠光宝气的小丫头呼喝着大声道:“华阳郡
主大驾光临,茶呢!酒呢!糕点呢!狗才!没点眼色!
小厮连滚带爬地滚去准备了,那小丫头还厉声道:“东西不好,砸了你们家赌坊!”
众人目瞪口呆……那方玉香愣愣瞧着她这体面,心道:我哪一日能有这样的风光?上官金虹的亲闺女真是能再江湖上横着走啊!
罗敷负着手信步一走,停在某个赌桌前,那原本在赌桌上的人立刻就被中原一点红“请”走了。
她坐在赌桌上,伸手一捻,把一颗骰子扔起来翻了十来个俏花样,笑道:“有没有人陪我玩儿一把?”
没有人说话……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出头的人。
罗敷不高兴地咬住了嘴唇,十根手指头都纠缠在了一起,像个没有被立刻满足的骄纵公主,忍不住要发脾气了。
中原一点红随手用剑一指,冷冰冰道:“你,过去陪她。”
——他指得那个人正是躲在人群中暗中观察的方玉飞。
方玉飞:“…………”
方玉飞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却还兀自冷静,拼命告诉自己她不可能知道他是谁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方玉飞上前,镇定地道:“郡主娘娘想玩儿什么?”
罗敷道:“比大小咯。”
方玉飞笑道:“在下方玉飞,愿陪郡主尽兴。”
罗敷笑道:“你倒殷勤!”
方玉飞微微一笑。他原本生得英俊,这一笑起来,还真有点潇洒的风度。
罗敷却对这俊俏公子无甚兴趣的样子,只道:“既然是赌,那就必然要下注,你押多少?”
方玉飞从怀中掏出了一万两银票。
罗敷淡淡道:“很好。”
方玉飞笑道:“郡主便不必押了,郡主大驾光临,已可算得上最大的注了。”
罗敷道:“那不好,规矩还是要讲的。”
方玉飞道:“在下斗胆,请郡主押一样东西。”
罗敷道:“你说。”
方玉飞好似略有些不好意思,以拳掩口,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才含笑道:“郡主若输了,一万两银票仍归郡主,只要郡主再陪我玩一把。”
他竟好似想用美男计!
以他的样貌来说,这倒是也不奇怪,况且,他也的确用自己的好样貌骗过很多女人为他所用,比如说方玉香……只不过在他心里,这些女人不过是一群狗而已。
罗敷却道:“不好,我只玩儿一把,不过我也没带钱,所以我想押点别的当赌注。”
方玉飞道:“郡主请讲。”
罗敷瞧着方玉飞那张俊俏的脸,轻轻一笑,道:“我听闻银鹞子方大少近来头疾时常发作,正好呢,我医术尚可,我若输了,就帮你治病如何?”
一阵可怕的颤栗忽然自方玉飞的脊背上蹿起,直达头顶,令他立刻感到头皮发麻!
他愣在原地,方玉香却忽然冲上来,大声道:“他没有头疾!”
罗敷眼皮子都不撩一下,淡淡道:“没有头疾,打一顿就有了。”
第118章 (一更)
方玉飞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
从来都只有他威胁恐吓别人的份儿L,何曾有过别人威胁恐吓他的情况?他深知身份所带来的麻烦,因此即便创立了黑虎堂这样的基业,他也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身份……
是谁!有人背叛他么!
方玉飞的第一反应就是方玉香这贱人!
但此时此刻并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先过了眼前这一关才是关键!
方玉飞冷冷地瞧着罗敷,冷声道:“郡主娘娘这是何意?莫忘记我是陆小凤的朋友!”
罗敷心道:陆小凤的朋友?嗤!陆小凤的朋友基本可以等同于嫌疑人名单了……他到底怎么交朋友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回去要摁着他好好洗一回眼睛。
罗敷忽然觉得,或许陆小凤才是真正需要「可攻略人物栏」金手指的人,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看见别人对他的好感度,再也不会被骗来骗去了。
顺带一提,陆小凤现在缩在罗园,他不想见方玉飞,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阴暗伤心的风鸡。
罗敷乜了方玉飞一眼,又瞧了面色惨白的方玉香,懒懒笑道:“我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么?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方大少居然还当真了。”
赌坊中走也走不掉,留着也如坐针毡的众赌客:“…………”
方玉飞冷冷瞧着她,手指抽搐了一下,半晌,面色稍霁,坐了下来,道:“那么,这就开始吧。”
罗敷笑了一声。
方玉飞拿过了二枚骨骰,扔进宝匣之中,开始摇骰子。
骰子也分很多种,骨骰,灌了铅的骰子,水银骰,碗下装磁石的铁骰,这些方玉飞都很熟悉,他毕竟也是很多家赌坊的大老板。
这样的出老千方法,已不知道为他掠夺了多少财富,也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方玉飞年纪轻轻,能做下如此大的基业,一来与他有个好爹有关,二来,他自己就心黑手狠,连亲妹妹都能送去做皮肉生意,还有什么是做不得的呢?
——但今天这事儿L他还真没做过。
旁的时候,他是出老千要赢,今天他却是要送她赢。
“砰”的一声,宝匣落在桌上,方玉飞微笑道:“郡主请下注,大还是小?”
罗敷勾了勾手,荆无命侧头瞧过来。
罗敷含笑问他:“大还是小?”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道:“我不懂。”
罗敷摸摸他的手:“你就随便说一个。”
荆无命瞧了一眼方玉飞,慢慢道:“小。”
方玉飞藏在桌底的手立刻开始动作。
罗敷道:“我压大。”
荆无命:“…………”
方玉飞:“…………”
方玉飞的手开始反方向动作。
宝匣打开,四五六——大。
方玉飞轻叹道:“郡主好眼力,好手气!”
一万两银票,四大恒钱庄开出,保证现银十足兑现,已被推到了罗敷面前。
罗敷吃吃笑道:“赢钱的感觉真好。”
方玉飞微笑道:“谁说不是呢?”
罗敷道:“那再来一把。”
方玉飞怔了怔,笑道:“好。”
这一把,当然是方玉飞又送出去了一万两。
一万复一万,一万何其多,六把下来,六万两银票被罗敷捏在手里哗啦啦的抖,又随便团了团,扔给了玲玲。
罗敷神清气爽,瞧着方玉飞还真顺眼了不少,愉快地道:“来吧,继续。”
撒币童子·方玉飞:“…………”
方玉飞勉强笑道:“郡主,在下身上连一分银子都找不出了。”
罗敷笑道:“我常听说否极泰来,否极泰来,方大少今日手气这样差,但说不准呢,再来一把就翻身了。”
方玉飞道:“要来最后一把,也得有赌本。”
罗敷笑道:“这简单,把你家的账本拿来不就好了,这样,咱们两个在这里坐着喝喝茶,让玉香妹妹带着飞少爷去你的堂口转一圈,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怎么样?”
方玉飞的脸沉了下来。
他也是呼风唤雨惯了的人,从来都只有他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事儿L,近日在罗敷这里装孙子装了这么久,火气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罗敷道:“你不答应?”
方玉飞冷冷道:“我不答应。”
这头戴紫金冠的男装丽人坐在椅子上,一伸脚,两条腿便已舒舒服服地搁在了赌桌上,她整个人陷入舒服的椅子中,眯着眼道:“我想要,你就得给,这道理难道你不懂?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方玉香忽然感觉到一股没由来的愤怒,厉声道:“难道你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着你在转么!”
罗敷大惊:“什么?难道不是么?”
方玉香:“…………”
方玉飞:“…………”
方玉飞冷冷道:“郡主娘娘身上为什么不带把尺子?”
罗敷道:“带尺子做什么呢?”
方玉飞森然道:“量量你自己的脸皮有多厚!”
说罢,他忽然飞身而起,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多了一副银光森森的手套,不仅长满了尖刺般的倒刺,甚至还带着虎爪般的钩子!
这就是方玉飞压箱底的宝贝武器,原本是预备拿来对付陆小凤的,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见什么夹什么——所以他就在手套上打了好多淬毒的尖刺,保证让陆小凤一夹就被毒倒!
谁知来找麻烦的不是陆小凤,却是罗敷本人!
但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倒刺有毒,只肖的毒倒一个人,无论是荆无命也好阿飞也罢,或者中原一点红也行,毒倒了,他就有了谈判的资本!
方玉飞一个“鹞子翻身”扑了出去,快如流星追月,只好似一道银光闪过——他为什么外号叫“银鹞子”?那当然指的就是他轻功极好!
那一双银光闪闪的毒手套,直扑……玲玲的面门?
与此同时,方玉香也动了,她头上的金掌梳忽然到了她手里,那掌梳上的梳齿忽然之间变成了连珠弩箭——一把数字上有四五十个梳齿,此刻就已变成了四五十点金光,转瞬之间笼罩了罗敷全身!
罗敷大笑:“来得好!”
她拍掌而起,只听一声空气被压缩到极致的呼啸鞭风在银钩赌坊内“啪!”的炸响,漆黑长鞭一口就咬住了方玉飞的虎爪,一鞭抽下,金石相击的声音只令人头皮发麻,脑后颤栗……
这一鞭子,当然是为了救下玲玲。
她根本连管都没管方玉香的致命连珠弩,眼皮子都没往那边扫一下,荆无命与阿飞的剑都是以“快”而出名的,连珠弩又如何,难道能敌得过这双剑合璧?
银光在玲玲的面门前被打落,小姑娘脸上已然惨白一片,她呆呆愣了好一会儿L才尖叫一声,躲去了一点红背后,一点红双手抱剑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罗敷道:“方玉飞,你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出手,可真有你的!”
方玉飞一击不得逞,已然尽力后跃,又是一个“鹞子翻身”直接翻上赌坊二楼——这二楼居然有隐藏的门可以跑!
罗敷冷笑道:“想跑,美得你!”
金红身影一跃而上,速度快得令人只能瞧见残影,那条漆黑长鞭在空中滑过一道长长的痕迹,如狂舞之蛇,如跗骨之蛆,就要咬住方玉飞——
方玉飞骤然回身,竟朝罗敷五指箕张,扑了过来!他宁愿要活生生忍受一鞭,也要把罗敷毒个半死!
——罗敷的九尺蝎尾鞭,与他的银光手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生满了倒刺,可是罗敷的蝎尾鞭不淬毒,他的银光手套却连沾都不能沾。
所以——他鼓足真力能受得了罗敷一鞭,罗敷却受不得他一碰!
而就在此刻,一点剑光忽然刺向了罗敷的后背——
没有人看清这一剑是如何刺向罗敷后心的,也没有人看清这人出手时的速度,闪电般的剑光好似就是凭空出现的,但那刺向罗敷后心的一剑,却绝不是虚假的——
前有虎爪,后有利剑!
前一刻,她还是游刃有余,猫抓老鼠,却不想这老鼠竟还有帮手,这帮手的武功已臻化境……她忽然就陷入了无人能救的绝境之中。
中原一点红的瞳孔收缩着——
荆无命骤然动了,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他在这一个瞬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朝二楼扑去,朝这人挥剑的手臂奋力刺下!
可是,即便他真的能把这人的胳膊刺下,那也是罗敷的后心被刺穿之后的事情了。
罗敷是否能闪避呢?
能!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身子忽然侧身拧了过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侧身姿势避过了这一招,寒光倒映在她艳丽的眉眼之间,使得她额上挂着的那颗胭脂痣般的红宝石也在轻颤,艳光与
冷光交织在一起,如梦似幻——
剑锋划破了她的衣襟,衣料断裂的声音是如此的细微,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随即,一阵奇异的金石声响起,似是剑锋自柔软却坚硬的石头上滑过,又好似是剑身忽然被密密麻麻的倒刺咬住,突破阻力往前刺,往回扯。
她居然用手直接捏住了剑!她的手上竟有淡淡的金色光辉在流淌!
——金丝甲做制成的金丝手套,果然是绝世之神兵!
这时,罗敷也看清了偷袭她的这人的脸。
这是个老人,太阳穴的地方高高凸起,显现出此人高深的内力修养,他厉声喝骂道:“你还不死!”
罗敷面无表情,右手以鞭影控住方玉飞,左手骤然一拧,这柄精钢制成的寒剑寸寸断裂,荆无命已飞身上来,一剑削下了这老人的胳膊!
罗敷厉声道:控住他,留他一条狗命!”
荆无命发狠似得一瞬间划出七剑,顺着这人还剩下的左臂一剑一剑往上削,像是剁藕一样,这人的口中爆发出尖利的惨叫声自二楼掉落,一点红飞身上前,先点穴止血,再出手制住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穴道,叫他动弹不得。
这一波下来,此人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真的只被留了一口气。
而这一头,方玉飞的内心从未如此惊骇过。
——他发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本来心下发狠,觉得自己能受得了一鞭,才一头冲进鞭影之中。
重重鞭影,使得却是“斩”字诀的刀势,方玉飞一头扎进来,突然发现前后左右他皆碰不得,只好似一个猛子扎进海中,瞧见的却是一团纠缠的海蛇,再一瞧,这哪里是海蛇,这分明就是伪装成蛇的片儿L刀!
换句话说,罗敷的鞭子是能绞肉的破壁机,方玉飞这自信大傻瓜,居然觉得自己能用肉身去抗!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心情颇好的玩弄了方玉飞一小会儿L。
坏了!她心道,我被少爷那个坏蛋给教坏了,这都怪他。
这么想着,她雪颊上的酒窝却愈发甜美动人了。
不过,方玉飞也没什么很好玩的地方,她的鞭子又沉甸甸的,不好一直在空中飞舞,她最后瞧了方玉飞那张俊俏的脸一眼,一鞭子抽到了他的脸上!
方玉飞杀猪般的嚎叫起来,跌倒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脸,鲜血喷出,面部已然可怕地凹陷下去。
被阿飞制住的方玉香惨痛尖叫道:“不——不——!”
罗敷面无表情,冷冷地瞧着方玉飞,道:“拿来。”
方玉飞捂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罗敷又指了指方玉香,道:“你,去拿来,你们污蔑我拿了罗刹牌,那就把东西给我。”
方玉香脚底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口中却还强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污蔑你的人是黑虎堂!你为什么要拿我们兄妹出气!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上官金虹是你老爹!”
罗敷:“…………?”
罗敷挑眉:“什么?”
方玉香怨毒地说:“上官金虹为了帮你搅混水,连找壮阳药的事都做得出!连男人最大的尊严都不要了!他要不是你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罗敷叉着腰哈哈大笑,道:“上官金虹是我老爹?我还是上官金虹他祖宗姑奶奶呢!”
方玉香的眼神简直好似淬了毒。
罗敷道:“你去不去拿罗刹牌?”
方玉香不说话。
罗敷也不生气,悠然一笑,道:“方玉飞就是飞天玉虎,你就不好奇这秘密是谁告诉我的?”
方玉香还是不说话。
罗敷道:“是陈静静告诉我的,方玉飞爱她,什么秘密都跟她说。”
方玉香的表情变了,她的眼睛里突然就只剩下了痛苦,嫉妒和仇恨。
——方玉飞与方玉香并不是兄妹,而是姘头,方玉飞的本名叫江玉飞。
方玉香与陈静静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但现在方玉香却已知道,自己的发小和自己的男人搞到一起去了。
她的脸色已然铁青,忽然大声道:“好!我去拿!”
她快如闪电般的蹿向了捂着脸还在惨嚎的方玉飞,一把从他染血的衣襟中掏出半面玉牌来,扔给了罗敷。
玉牌正面有二十六天魔,背面有半部梵经——从中间截断,只有一半。
现在,她已明白黑虎堂为什么要替西方魔教内部的人来杀她了。
半面玉牌在她手中翻了个俏花样,方玉飞狂吼道:“贱人——你这贱人——!”
……也不知道是在骂方玉香还是在骂罗敷。
但罗敷已不在意了。
她冷冷地瞧着方玉飞,又抬眸,站在银钩赌坊的二楼,目光冷冷的自一楼形形色色的赌客们身上扫过,赌客们噤若寒蝉——他们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明白了近来江湖上所发生的一些事是为什么了……
罗敷缓缓道:“我年轻,江湖上的朋友们心气又大,谁若不服我,尽可来找我,咱们一对一决斗,赢了输了,各凭本事,比武嘛,本没什么的,我若输了,肯定爽快的认,但是——”
她瞧了一眼方玉飞,话锋一转,厉声喝道:“但是!谁若敢在我面前耍阴谋诡计!要把我和我的朋友全都拉下水,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且看他的下场!”
她忽然反手拔出了荆无命腰间的剑。
毒蛇般的剑光闪过,血光飞溅处,有什么东西从掉了下来……众人两股战战,方玉香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因为从掉下来的东西,是方玉飞的脑袋!
——她在把方玉飞的脑袋当绣球一样,从二楼抛到了一楼!
第119章 (二更)
这该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呢?
雕梁彩绘,金碧辉煌。那站在二楼的男装丽人,金红的衣衫如这银钩赌坊内的软红十丈一般,奢侈迷人眼,她额前的那颗胭脂观音痣似得红宝石坠子也轻轻摇曳着,更衬得她绮丽美艳……
她简直就是整个红尘江南的浓缩影子,绮丽,浮华,富贵,风流……
但这般美人,手中若是抛着个人头玩儿呢?
她把人头当绣球一样往楼下抛,早有些受不住的赌客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剩下的人即便还醒着,也无法言语,目瞪口呆地瞧着这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残酷——
荆无命定定地瞧着她,死灰色的目光好似已化身某种实质性的东西,在她身上吮了一遍又一遍,他死死地盯着她面上沾上的鲜血,目光又咬住了她紧握他的剑的雪白玉手……
她紧握他的剑……她紧握他的剑……
罗敷却仍立在二楼,她随手把剑抛回给了荆无命,手上把玩着那半面玉牌,就像个公主一样倨傲的站着,脸色冷酷,自那些赌客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每一个被她扫过,那人就会不自觉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她微微一笑,道:“诸位瞧,这就是罗刹牌呢……不过只有半面。”
众人不理解她的意思。
罗敷满不在乎地屈指把玉牌弹起来,在空中连翻了三下,又伸手捻住,道:“只可惜,半面罗刹牌当不得魔教教主,这半面不行,现下落在别人手中的那半面也不行。”
“我知道有些人还在心里想,另外半面罗刹牌是不是在我身上……哼哼。”
罗敷忽地笑了一下,握着罗刹牌的那只手慢慢攥了起来。
偌大个银钩赌坊鸦雀无声,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叫人一齐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此刻,大家就都听到了那一阵令人发酸的声音。
罗敷面色平静地摊开手,她的手里哪还剩着什么罗刹牌,只剩下一小堆玉屑,被美人檀口吹烟,一气吹散了。
——这不知引发了多少江湖命案的罗刹牌,居然就这样随风散去了。
罗敷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自己四下一瞧,瞧见一张干净的赌桌,十分不讲究地往赌桌上一坐,一条长腿曲起踩在二楼木栏杆的扶手上,众人于是都瞧见了她这青缎官靴脚底上镶的玉。
罗敷歪着头道:“我很好奇……魔教教主的宝座,真的就凭这罗刹牌,就可以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上去么?”
众人不说话——谁敢在这时候冒头?她才杀了飞天玉虎给自己立威,万一她觉得这威风还没耍够呢?万一她的手还有点痒痒呢?
这时,屋子里却忽然有人平静地说:“阿猫阿狗得到罗刹牌,只会死得更快。”
罗敷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那是个白衣公子,衣裳高贵而精致,白色宽腰带上的银线一闪而过,令罗敷看清了那隐在白衣中的太平祥云纹样。他生得瘦削俊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却带着一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缠绵之意,苍白的脸上有一点诡异的血色浮出。
与此同时,罗敷脑内的「万人迷系统」又一次出来刷存在感了。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宫九」出现。】
罗敷:“…………”
……她大概明白这人为啥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了。
罗敷面上不声不响,不动声色,只是悠然道:“不错,罗刹牌这种好东西,落在了那武功浅薄的人手里,就好似是小儿闹市抱金,觉得自己坐上教主宝座就万事大吉了么?哼,魔教教主是什么大罗金仙,死不得么?”
她老早就觉得这堆人真是脑子有问题,武功差得杀人还要点迷香,还敢肖想魔教教主之位,殊不知就连当皇帝也能不明不白的死,扯着魔教教主的大旗就以为自己可以万事无忧了?真是笑话!
这些人不是真傻子,不可能天真到以为拿了罗刹牌就什么都有了,罗敷后来放出《大乐赋》的假消息也正是为了这个——比起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的泼天富贵,还是又快乐又能神功大成更好点吧?自己武功好了,那才是根本呀。
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滔天的权势真放在眼前,就迷了那些人的眼睛了。
江湖上从来也不缺这样脑子一热就做傻事的人,真正的聪明人呢,正如她同方玉飞一般,在背后操纵着这群人四处乱蹿呢。
方玉飞聪明过了头,现在已经没头可继续聪明了。
……这听起来像个缺德笑话。
罗敷忽然笑了,道:“所以呢,本来谁能坐稳魔教教主的位子,那都是要靠手腕武功的,这什么劳什子罗刹牌就是个添头,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有人已反应过来了,心中暗道:好狠的绝户计!
罗刹牌有没有用?说没有是没有,但说有……那也是真的有的!
罗刹牌就代表了一种“规矩”,一种规定了教主位置归属的规矩,规矩之下,当然会有风云涌动,也会有阴谋诡计,但这都是暗中的!明面上总要遮掩,总要表现的“尊奉罗刹牌”。
现在,罗敷把这个明面上的规矩给毁了,魔教内部这下连个遮羞布都没有了,你们就内讧去吧!谁把其他人都打服打死了,那谁就当教主去……不过这一波混战下来,教内武功高强的高手们还能剩多少,就不好说了。
西方魔教也算间接害她这一遭……所以,她就要用这种法子撒气,要西方魔教伤筋动骨么?
众赌客心中念头不一,罗敷心情却已变得很好,只瞧她嫣然一笑,道:“好啦,今日惊着了大家,是我的不是,这样吧,就拿咱们方玉飞方大少的卖命钱来请大家喝口茶,压压惊好了。”
十分有眼色的玲玲“噌”的一声从一点红身后钻出来,抱着银票就上楼了,罗敷一只手接过那一小叠银票,在手里抖得呼啦啦的,众人瞧着都有点眼馋……六万两,那可是六万两银票,在场虽然都是赌客,但也很少有人能用这么大额的银票出手去玩儿。
罗敷却瞧了瞧,又瞧了瞧,思量了片刻,伸手捻出了一张,收进了怀里,又想了想,把那一张拿出来,把剩下五张收进怀里,那一张扔给了站在二楼正两腿发软的倒霉小厮。
众赌客:“…………”
算了,一万两也不少了………
罗敷给了玲玲一个眼神。
玲玲立刻又抖擞了起来,双手叉腰大骂道:“狗才们,都愣着干什么!这钱乃是我家郡主请诸位朋友吃酒玩牌的,快些去上好酒来!剩下的钱也请大家分了吧。”
银钩赌坊的小厮们:“…………”
虽然平时他们也挨骂,但今天挨的骂格外的多……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这位可是当众杀人立威的主儿,她还拿着死人的钱来卖好,那方玉飞还死不瞑目呢!
小厮们动了起来,麻利地去处理尸首——这毕竟是一个赌坊,时常有江湖人来往,况且银钩赌坊本就有黑虎堂的势力掺杂其中,见个个把死人的,也就杀人那一会儿害怕,现下人都死透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罗敷呢,一箭双雕,既弄死了方玉飞,出了一口恶气,还大大地恶心了西方魔教一把,心情很是不错,负着双手,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赌坊里的空气仍寂静了好一阵子。
直到尸首被处理干净了,地被水洗了好几l回,大家估摸着那威风八面的罗大姑娘也已经走远了,赌坊内才陡然爆发出一阵好大的议论声。
“她可真漂亮……真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啊,漂亮得我都能原谅那人头差点砸我身上来的事儿了。”
“你……额……你真没原则……算了!”
“嘶……威风啊!威风啊!人家就是不一样,就连身边的小丫头都能拿着鼻孔看人,啧!啧啧啧!”
“哼,现下这么会抖威风,以后看她不摔死才怪!”
“人家是天才嘛……”
“哼,江山代有才人出,哪一代没几l个天才,小李飞刀够天才吧,开春的时候被龙啸云当狗一样关柴房呢!”
“你怎么总想着踩人家一脚?人家这不是报仇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胡乱发作。难不成老兄你更爱当龙啸云?还是那田七赵正义之流?”
“妈了个巴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
一片热烈议论声中,大家倒是都没嫌弃这赌坊里刚死了人比较晦气,毕竟赌坊里不过一共才这点赌客,银子可是有万两之多,占便宜的事,谁都是乐意做的。
唯有一个人抬脚便走,此人便是方才出言搭话的那位白衣公子。
他就是宫九。
宫九一句话也没说,什么事也不关心,慢慢地走出了门,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抬脚便走,行至分岔路口时,他忽然停住了,脚在空中迟疑着,似乎不知道该把脚往哪一个方向转……
于是他干脆就真的站着一动不动,像只大竹笋。
过了好一阵子,这只竹笋才突然微妙的动了,是那种有点奇异的颤动,
他苍白俊秀的脸上晕红愈发明显,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喉头不停地滚动着……
半晌,他忽然喃喃道:“礼物……我要准备礼物……”
然后他忽然如一阵清风般不见了。
罗敷这一边呢,她不仅割下了方玉飞的脑袋,还带走了两个俘虏——方玉香和那个用剑暗算她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的名字嘛……「万人迷系统」已经告诉她了,可攻略人物寒梅。
罗敷表示:“…………”
偷懒的系统总能弄出很多诡异的东西,比如说可攻略人物王安大太监,可攻略人物寒梅(七十岁)。
寒梅和枯梅大师没有半点关系。
寒梅乃是岁寒三友之一,岁寒三友就是昆仑绝顶“大光明境”小天龙洞中的岁寒三友,据说已隐居了二十年。
他们三个人都早已被玉罗刹所收服,成了西方魔教的护法长老……不过武功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那么高超呢?那倒是也不一定。
逮方玉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她把黑虎堂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这件事必须尽快做。
所以,把方玉香带回罗园后,罗敷就立刻把她扔给了九丈萧,九丈萧大冬天的一桶冷水从她头上浇下去之后,昏死过去的她立刻就醒了。
不过,她居然没有一点要负隅顽抗的意思,根本没让九丈萧动手,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看来方玉飞和陈静静的事情真的让她非常仇恨。
陈静静是方玉飞唯一真心相待过的女人,但她不是方玉飞的伙伴,对黑虎堂内部的事情没这么了解。
对于这些事情,罗敷既不探究,也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能捞到多少。
罗园诸人连夜直扑黑虎堂总部——方玉飞虽然叫“北方之玉”,但黑虎堂的总部居然藏在江南,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总部里果然挖出了数额巨大的银票。
——毕竟,黑虎堂可是号称比有矿的点苍派还要富裕。
这大量的金银,主要是从几l个方面来的。
第一,赌坊。庄家是不可能输的,况且这种场子里卧虎藏龙,各种出老千的,你就是个富家翁走进去,也能输的连裤子都没有,来钱极快。
第二,皮肉生意。方玉飞一个连自己亲妹妹都能卖进妓院的乌龟儿子王八蛋,不搞这种事才没道理。
第三,高利贷。这……这就不必多说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黑虎堂还真是一件好事儿都没干过,全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娼,九出十三归的垃圾事儿,能烂到这份儿上也真没谁了。
全是银票,大约也同方玉飞的身份隐藏有关——这里是黑虎堂总部的事情没几l个人知道,大额的银两进进出出的,瞒不过人的,换成银票反倒轻便,容易隐藏。
把上百万两的钱财一卷而空后,罗敷顺带着又去了趟官府。
华阳郡主的身份,可以在官府里横着走——她自然是要求官
府去扫尾的。
飞天玉虎的脑袋被罗敷当球踢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罗敷本来也要借这件事立威,黑虎堂骤然变故,必定要乱,这不正好就适合让官府出力扫尾么?
事情到此,算是结束了黑虎堂的这一半,西方魔教的那一半还没处理。
罗敷一向雷厉风行,做事从不拖拖拉拉,可这一次,寒梅关在罗园之中,罗敷却好几l天了都没去瞧过,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拒绝和朋友们一块热热闹闹的吃饭。
……这是怎么了?
陆小凤与花满楼面面相觑(花满楼假装觑),一点红皱着眉头,楚留香倒是很看得开,躺在瓦屋顶上眯着眼晒太阳。
三天之后,一点红果断地踢开罗敷的门,把阴暗的她拎了出来,顺便瞪了一眼待在罗敷闺房里同样阴暗的荆无命。
罗敷:“…………”
陆小凤:…………”
一点红:“…………”
陆小凤:(个_个)
罗敷:(个_个)
一点红:=。=
陆小凤率先无法忍受这可怕的沉默,跳了起来,道:“姑奶奶,你再呆身上都要长蘑菇了,你到底怎么了?求你让我死个明白吧!”
一点红双手抱剑,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罗敷幽幽,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不敢去提审那寒梅。”
一点红沉声道:“为什么?”
罗敷苦笑了一声,道:“因为我不想知道,我的过去是不是同西方魔教有关系。”
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忧郁怅然的神色,眼眶还有点红。
第120章 (一更)
罗敷恹恹地坐着,似乎有些失神的样子。乌发未曾绾成发髻,打的那一条辫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打的,毛毛躁躁的,像是在榻上阴暗的躺了好几天之后滚就的。
这句话也很……意味深长。
当然是意味深长的。
——罗敷是个穿的,原主与西方魔教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会不会爆雷,她可不敢打包票,但这件事要怎么爆须得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绝不可令她措手不及,现下这一场,就是她在和朋友们打预防针呢。
陆小凤愣了愣。
一点红皱了皱眉,沉声问:“怎么回事?”
罗敷又不说话了。
半晌,她才道:“我……”
她迟疑着,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红哥,你还记得我们是哪天遇见的么?”
一点红毫不迟疑地说:“去年九月十四,在济南。”
陆小凤:“…………”
啊?你等等,你怎么记那么清楚啊?我和芙芙哪天认识的来着……啊,只记得少爷一上来就想削我了……
陆小凤:(个_个)
罗敷道:“去年九月十四之前发生的事,我已全然不知晓了。”!!
一点红霍然抬头,翡翠瞳孔已然收缩,诧异道:“你是说……”
罗敷又不说话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闭的蚌壳。
一点红定定地瞧着她。
是了,从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过去……
一点红本人也不常提起自己以前的事,因为那些过往对他来说,算不上有什么美好的回忆;陆小凤也从来不提起自己十七岁之前的事情,他的过去在江湖上也是个谜,一点红很清楚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不愿提起的表现。
他一直以为罗敷也不愿意提起。
不愿提,就不提;不愿提,就不探究。
江湖人常说,一点红心性偏激古怪,剑路不正,因而难以大成。但他其实是顶顶好的朋友,性格中还颇有些痴意,认准了谁是他的朋友,就绝不会再怀疑,哪怕死在朋友的手下,也绝无怨无悔。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性情其实容易吃亏。
但好在,他眼高于顶,挑剔得要命,又冷傲得要命,脱离薛笑人门下也有一年多一点了,至今,也就认罗敷与楚留香,陆小凤都得稍微往后捎一捎。
他要是和陆小凤一样,交友名单基本等同于嫌疑人名单,那估计罗敷才要担心他呢!
现在这样,正正好的。
对一点红来说,他的朋友过去是谁,未来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一点红瞧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庞,不免感觉心疼,沉声道:“既然不想知道,那就不去问了。”
罗敷的手不自觉地就抓住了自己的辫子。
这动作正如陆小凤不管紧张还是开心,都想要摸摸
自己的胡子一样,乃是罗敷的习惯性动作,可是她现在是开心还是紧张呢?想来是后者的。
一点红何曾见过罗敷这个样子,心里免不得要暗叹一口气。
罗敷神色微动,却道:“你们不要装,我猜你们早就想到我或许和魔教有关系了。”
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方玉飞与你无冤无仇,下了这么大的代价要杀你,想来报酬就是那半块罗刹牌。罗刹牌何等宝物?这样的东西能被一分为二,作为杀你的报酬送出去,假如你之前真的是魔教中人,那你在教中的地位一定不低,才值得那些人这么杀你。”
一点红皱眉,冷冷道:“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听。”
陆小凤耸耸肩,道:“她自己要是没猜到,那才奇了怪了。”
一点红的眉头皱得更深,冷冷瞧了陆小凤一眼。
罗敷恹恹地坐着,并不说话。
忽然有人笑道:“你们说了这么多,我能不能讲句话?”
罗敷恹恹道:“楚大少啊……”
楚留香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顶上翻了下来,他额发有点凌乱地落下,手里拎着酒壶,唇角挂着一贯的微笑。
罗敷瞧着他,忍不住道:“你太阳晒完了?”
楚留香长叹一口气,道:“三天没出太阳了,你瞧我,晒太阳晒到头发丝是濡的,还是海上好。”
罗敷:“…………”
楚留香微笑道:“我只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的声音很愉快,微笑也像春风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罗敷瞧着他,恹恹的面庞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微笑。
她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楚留香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笑道:“我只是想说,既然不开心,那要不要来喝一点酒,再吃一点腌渍的金花菜呢?”
罗敷忍不住笑了,道:“你在引诱伤心的女孩子喝酒?真是坏死了。”
楚留香悠然道:“我还可以比你想得更坏十倍,你信不信?”
罗敷道:“你待怎地?”
楚留香笑道:“我还要天天请你吃热乎乎的锅子,让你吃胖二十斤。”
罗敷:“…………”
陆小凤捂着肚子倒下了,看来是差点笑破肚皮。
罗敷哼了一声,傲然道:“就算胖二十斤,我也是杨贵妃!”
楚留香柔声道:“所以,杨贵妃,你去不去吃锅子?”
罗敷矜持地点了点头。
姑苏的冬日是不大冷,但再不冷,这也是冬日,还有点阴阴的。
罗敷这几日心情不甚良好,或许也同这几天总是阴天有关,吃一顿热乎乎的锅子,让全身都暖和起来,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此刻,众人正围着一只黄铜锅子,中间高高隆起用以装入炭火,四周倒上水咕嘟咕嘟煮制着,里头放了许多山珍——香菇干,笋干一类的
东西,再加上夏天用本地虾子做出的虾酱,烧滚之后,先美美吃一大锅,最后再下些细面,就着鲜美无比的汤水一块儿唏哩呼噜地下肚。
桌上七七八八地摆了各色的涮菜,又有甘蔗荸荠糖水,雪菜荸荠炒冬笋,一盘糖年糕,一盘猪油年糕……颤巍巍,晶亮亮的羊糕最妙,入口一抿就化,胶原蛋白的黏感却留在嘴唇上,有一种吃咸味果冻的好滋味。
再来,冬酿酒也不可少,此物是用糯米酿成,说是酒都抬举啦,不过就是带一点点酒精的桂花味甜米酒饮料,连小孩子都可喝,十足合家欢的东西。新鲜酒液中,酵母还在散发甜美的气泡,倒还真的很像某种碳酸饮料,即便是罗敷这种酒量,也可敞开了肚皮喝。
众人围坐桌前,暖烘烘地吃了一顿。
陆小凤拍着罗敷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好芙芙,你喝吧!今天你发酒疯,就是又想给我嘴里塞死鱼味道的草,我也忍啦!”
罗敷气得简直跳起来:“什么死鱼味道的草,那是折耳根,好吃得很,对人身体也好!花满楼,你说是不是,上次你也试了,哪有他说的那样过分!”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微微一笑,给罗敷夹了一片煎过的猪油玫瑰糕,道:“芙芙吃糕。”
罗敷:“…………”
陆小凤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敷仰头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用一种危险地眼神盯着陆小凤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陆小凤:“…………”
陆小凤痛苦地抱住了脑袋,道:“我瞎说的,求你不要喝醉!真的!”
罗敷冷哼了几声,傲慢地扭头,不理会他了。
荆无命却盯着罗敷手里的酒杯。
全场唯一希望罗敷喝醉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一点红是第三天才踢破罗敷的门,把人从里面拎出来的。荆无命来的更早,罗敷第一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就像一条嘶嘶地口吐红信的阴暗蛇类一样摸进去了。
罗敷当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被子蒙着脸,装死人中。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那一团被子,瞧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忽然伸手就掀开了。
罗敷“唔”了一声。
荆无命默默无言地爬上来,和阴暗的罗敷一起阴暗。
罗敷:“…………”
罗敷摸了摸他的后脖颈,闷闷道:“你怎么又来摸女人的门,你这流氓。”
荆无命硬邦邦地道:“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罗敷:“…………”
……这家伙到底哪里学来的怪话。
罗敷捏了捏他,道:“你身上好紧张。”
荆无命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看,然后忽然伸手把她翻过去,扯下她的衣服查看她的后心处。
罗敷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填满了,她扭过身来,柔声道:“我没事的。”
——在银钩赌坊时,她差点被寒梅那老东西一剑穿心。
他当时大约真的被吓到了吧。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荆无命眼神冰冰凉,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瞳孔颤动了一下,慢慢地又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爱欲和感情。他忽然哑声道:“你不高兴。”
罗敷“嗯”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
她恹恹地没有劲儿,把荆无命当抱枕一样抱着睡着了,之后就是睡了醒醒了睡,玲玲端饭食进来时,二人就在榻上共食共饮,荆无命沉默又阴暗地陪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罗敷也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因为她知道他绝不在意的。
就这么纯洁的躺尸三天,罗敷才被一点红给拎出来……一点红大概是因为觉得阴暗小荆把她带的很阴暗,所以才瞪他。
好在,现在她已恢复了。
温暖明亮的屋子里,楚留香喝的不是冬酿酒,他喝得是暖得热热的黄酒,玲玲问他:“楚大少,你要不要吃面?”
楚留香笑道:“半根都不要,我今天只想好好喝点酒,实在吃不下面。”
罗敷咂咂嘴,伸手去拿黄酒酒壶。
楚留香微微一笑,酒壶在手上饶了一圈儿,没被她拿到。
罗敷道:“人家也想一醉解千愁嘛。”
陆小凤幽幽道:“不错,你解千愁的法子就是让我们忧愁。”
玲玲却笑道:“陆大少这就说笑啦,有我们荆少爷在,小姐喝醉了也不会闹你的!”
荆无命嘴里叼着根面,缓缓抬起头瞧了玲玲一眼,没什么反应。
玲玲是不害怕荆无命的,因为他平时看起来做什么事情都慢慢的,安安静静,除开被什么东西给激活,从来也不乱散发杀气。
……能激活他的人并不算太多,大多数时候,他连和别人眼神交流都欠奉,玲玲负责园中内务,很是明白荆无命的省心。
也得亏玲玲没见过他在上官金虹临死前是怎么一副癫狂扭曲的模样,不然,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开他的玩笑。
吃饱喝足,罗敷懒懒地窝在摇椅上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儿,一点红坐在窗口,陆小凤道:“芙芙,打不打双陆棋?”
一点红突然道:“寒梅你预备如何?”
罗敷又不说话了。
一点红沉声道:“我认得你就是认得你,你以前如何,我不管,你不想问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楚留香笑道:“魔教不魔教又怎么样?难交朋友还要倒查祖上三代不可?”
罗敷忍不住道:“哼……就因为你们交友不讲究许多,才老叫人骗啊,说的就是你,陆小凤!”
陆小凤胡子一翘,冷笑起来,道:“不错……以后我要是嘴里塞着一把折耳根死不瞑目,那凶手一定是你!”
罗敷:“…………”
花满楼轻摇折扇,“噗嗤”一声,愉快地笑了。
罗敷气得跳起来去拽陆小凤的胡子,陆小凤道:“毒妇住手!上次被你薅掉一块我还没找你算账!嗷!”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地瞧着满屋乱窜的鸡和芙,觉得这里有点吵。
半晌,陆小凤面色铁青地捂着嘴唇坐下了。
罗敷的双眼却亮晶晶的,双颊也红润润的——看来有句话说得果然不错,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果然很快乐。
她又神气起来了,双手叉腰地宣布:“寒梅那老东西,该问还是要问的,我失去记忆这件事,指不定就是他们弄出来的,我要不报复他们,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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