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更)
阿飞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冷冷地瞪着她。
罗敷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看样子这冷少年的反应非常好的取悦到了她,让她笑个不停,简直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阿飞收回视线,目不斜视,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前走。
罗敷道:“雪娃娃,你生气啦?”
阿飞硬邦邦道:“你开你的盘口,与我无关。”
罗敷唇角勾起来,道:“但你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拿他人的性命赚钱的行为?”
阿飞面如孤山之巅的积雪,并不说话。
罗敷歪着头瞧他一眼:“雪娃娃?”
阿飞眉宇间的寒气更重了——他还是不喜欢罗敷取的这绰号,但他一旦表现出抗拒的神态,对方反而叫得更欢,所以他只能不理会。
罗敷道:“看来你是真的觉得为了虚名去搏命是很愚蠢的行为。”
阿飞没说话,他只是忽然抬头,瞧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罗敷又道:“可是——我时常都觉得你很矛盾,你本不是一个爱虚名的人,却为何一定要追求扬名立万呢?”
阿飞霍然扭头看她。
他本来像是一座永恒不化的冰雪雕塑,现在却好似变成了一头在雪地上流浪的狼,突然被人类抓住凌虐了,眼神中孤独,倔强,痛苦,愤怒集于一身。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开盘口?”
罗敷道:“没有。”
阿飞又道:“我有没有问你出身何处,所为何事?”
罗敷又道:“没有。”
阿飞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问我?”
罗敷无所谓地耸耸肩:“想问就问咯。”
阿飞:“…………”
罗敷负着双手,淡淡道:“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什么成名?不成名为什么要死?这天底下这么多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名气,人家也活得好好的……你会这么想,只是因为有人让你这么想,但我不问,你也不必说。我说过机会来了,那么就一定会助你成名,如是而已,这也不是在向你施恩,这不过只是一个各取所需,十分公平的交易而已。”
阿飞默然,神情中露出了痛苦与萧索。
半晌,他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罗敷头也不回:“你要是不学会认穴打穴,那么以后还会有五六七八次。”
阿飞:“…………”
阿飞硬邦邦地道:“我会学。”
罗敷道:“好啦,也别等啦,我找人来教你,我的属下小十三你认识吧,看起来你们俩年纪还差不多大呢。”
阿飞皱眉……他还是很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下意识要拒绝,罗敷一个眼刀扫过来,他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罗敷接到阿飞已到姑苏城外的消息后,亲自出门去接。玲玲
作为她的贴身大丫鬟自然也不会睡,她亲自准备了几样夜宵,又叫人烧了洗澡水。
果然,罗敷一回来就说身上出了汗,不洗澡不清爽,把阿飞扔给玲玲后就自去洗澡了。
阿飞和玲玲面面相觑。
他们俩当然是见过的……而且那见面还算不得十分美好。
那时候,玲玲奉林仙儿之命,前去引诱阿飞为他献计,被阿飞粗暴地拽到罗敷面前去……说起来,玲玲还或许是第一个对阿飞使美人计的女孩子?
所以现在这场面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尬的。
阿飞直挺挺地戳在原地,还是玲玲的性格更开朗一点,转瞬就把那点尴尬给抛在了脑后,笑道:“飞少爷饿不饿,不若先去吃点东西?姑娘早都叫我备好啦。”
阿飞的眼睛眯了眯,没拒绝——他这阵子被金钱帮撵着跑,真的是许久没吃一顿安稳饭了。
芙蓉香榭虽然名“榭”,却是一处一正两厢抄手游廊的院子,足见罗敷的没有文化胡乱起名。此地花儿是最多的,月洞门外就是一片芙蓉花丛,从正屋小门出去往后院走,一架子的蔷薇花障,可见此间主人的爱笑爱闹,生命力鲜活。
阿飞不懂这些,阿飞被玲玲领着去东厢里吃夜宵,瞧见玲玲双螺髻上的一对银闹蛾,身上衣裳穿的比他瞧见的大多数女人都好。
以罗敷杀人还要诛心的手段来看,她和林仙儿之间有着很深的仇恨,玲玲是林仙儿的贴身丫鬟,阿飞把玲玲扔给罗敷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这小姑娘的下场。
如今一看,罗敷并没有因为仇恨林仙儿而苛待折磨玲玲。
她……的确是个很有胸怀的好人,可为什么要开这种盘口,设这种赌局呢?
阿飞抬脚进了东厢,桌上放了一碟风肉蒸百叶,一碟荷叶粉蒸肉,一碗风肉冬瓜汤,一碟绿豆糕,一壶融了黄糖的乌梅饮,红豆粥绿豆粥各一碗,还有一壶莲心茶。
头等到罗敷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把头发绞到半干,打好辫子换上家常布衣,过东厢房准备来吃点夜宵的时候……桌上的每一个盘子都光可鉴人。
罗敷:“…………”
玲玲:“…………”
罗敷沉着脸:“……你吃饱了么?”
阿飞双眸好像闪动着光,道:“太饱了!”
阿飞可以三天不吃饭而不失力气,也可以一顿吃掉三天的饭,把每一点营养都吸收殆尽,完全利用……这种能吃饱时尽量吃饱的作风,的确很符合一个缺衣少食的小野兽的习性。
罗敷继续沉着脸:“那就好!”
然后抬脚便走。
阿飞:“…………”
阿飞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瞧了一眼桌子上光光的盘子。
玲玲追出去:“姑娘,姑娘,厨房里还温着莲子粥……”
阿飞:“…………”
阿飞鼻尖冒出了一滴汗。
过了好一会儿,罗敷终于又进来了,沉着脸坐下来,厨房
里果然还剩着不少东西,玲玲又去快快地猛火抄了几个菜端上来,罗敷就着清炒木耳吃莲子粥,嘴里也别有一番味道。
阿飞一言不发地坐着。
罗敷扫了他一眼:“……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你不去睡觉?”
阿飞道:“我……”
有人风尘仆仆,抬脚就进来了。
玲玲道:“红大爷,你来啦,吃粥么?”
一点红道:“嗯。”
他十分随性地坐在了桌边,抬眸瞧了桌上一眼……觉得她今天这顿吃得朴素到反常。
不过,一点红一向是个懒得多寒暄的人,这样的废话一般他不会去说。
罗敷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点红“哼”了一声,淡淡道:“开盘口设赌局的事情,能有什么难度?”
像一点红这样的人当然没有赌钱的爱好,但当杀手也要懂如何收集消息,赌场这地方鱼龙混杂,消息流通快,旁的地方得不到的消息,在这里都能找见,所以一点红对这地方倒也很熟悉。
罗敷问:“你找了谁?”
一点红道:“天星帮,沈珊姑。”
这人倒还是一点红的熟人。
去岁一点红在济南城中出没,本就是因为接下了天星帮的生意,要去杀仇家朱砂门的人,但可惜这件事的结果却不大如天星帮的意。
——天星帮沈珊姑夜探朱砂门,想骗骗楚留香,结果被楚留香这流氓公子直接扔给了朱砂门的冷秋魂。她师哥知道了,急得要一点红救人,一点红却说,他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事件的最后,沈珊姑的师兄宋刚被无花所杀,天星帮黯然离开济南,后来居然在松江府一带落了脚,开了几个赌场。
说白了,一点红同天星帮虽然曾经有甲方乙方的客户关系,但这乙方个性太强烈又太危险,甲方看见都是躲着走。
沈珊姑的大师兄左又铮死于无花之手,二师兄宋刚还是死于无花之手,师兄妹三个死得剩下一个,一点红这瘟神找上了门,根本都不用威胁,那冷冰冰阴森森的眼神一扫,她哪有可能会拒绝?
罗敷笑道:“看来事情很顺利?”
一点红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罗敷又道:“我的话交代清楚了么?沈珊姑开场子的时候可不能出错!”
一点红冷哼了一声,道:“交代清楚了,她拿我当傻子看。”
罗敷:“哦?”
一点红道:“西门吹雪胜,叶孤城胜,还有和,对不对?”
罗敷道:“不错,正是如此。”
一点红道:“你赌过钱么,赛鸽,斗鸡之类的?”
罗敷道:“没有。”
一点红哼了一声,不肯再说话了。
他的意思罗敷也很明白,无非就是市面上现在开盘口的,也没有谁非要弄个“和”出来的——因为概率太小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大绝世剑客,惊天动地的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哪有平手的道理?
赛鸽,斗鸡一类的赌局,也从没见过谁会设一注“平”的。
一点红竟拿斗鸡来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他的态度与阿飞截然不同。阿飞生于荒野,尊重生命;一点红却是作为杀手被培养长大,习惯了将人命与金钱做对比衡量——既然几千两,几万两的银子就能买一个人的命,那么人命有什么珍贵的呢?
他的态度一向如此,对别人是,对自己更是,所以他出手杀人绝对比阿飞果决。
今日如果被困在迷魂美人阵中的人是一点红,他杀那些拦路的女道士一定不会有一丁点儿手软,更不可能被人点了穴道,只能傻站在那里。
罗敷笑道:“和的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不是没有……这不是有阿飞在么?”
阿飞的眉毛稍微皱了皱,一点红碧绿的眸光中闪出刀锋般雪亮的光。
他沉吟道:“你想做什么?咱们自己下‘和’字注,大赚一笔?”
他竟连罗敷打算拿阿飞干什么都不问一句,因为他根本也不觉得阿飞的命有什么重要的。
至于罗敷玩别人的命合不合理这事儿他就不考虑了。
罗敷却道:“我们不下,我可是正经生意人,不搞这事儿的,你要想下,那就随便下两注吧,可别把身上的钱都花光了哦!”
一点红:“…………”
他说:“我没有赌钱的爱好。”
罗敷又道:“那就好……对了,这盘口多开一些,四面开花,京城也要弄一个,京城里达官显贵多了去了,这等盛事,即便不亲自去秣陵紫金山,想参与进来的人也一定不少。”
一点红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做这件事的理由并不如面上那么简单……但瞧着阿飞在边上,他也没多问,只是道:“明日我就去京城走一遭。”
罗敷甜甜道:“那我给你践行,咱们去鼎福居好好吃一顿响油鳝糊……嘶……”
一点红:“…………”
一点红冷漠地道:“你是自己馋嘴吧。”
罗敷眨一眨无辜的大眼睛,不说话了。
一点红喝完了粥,道:“我走了。”
说着,抬脚便走。
罗敷对玲玲道:“玲玲,给飞少爷收拾的屋子准备出来了么?”
玲玲笑道:“姑娘一吩咐,我就去准备了呀。”
罗敷道:“那好,你带飞少爷去歇着吧。”
玲玲道:“好嘞~”
阿飞还想说什么,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一切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阿飞走了,罗敷打了个哈欠,回了正屋,把辫子拆了,外衣脱了,只剩小衣,躺在榻上盖上被子,才睡了不多一会儿,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丛毛刺般的目光钉在她背上。
罗敷半阖着眼,背对着他,懒懒道:“少爷,你怎么半夜摸女人的门呢?”
荆无命没说话,他伸手就掀开了罗敷的被子,一点情面也不留。
罗敷的乌发从榻上流下来,像是漆黑而带着花果香的乌云瀑布什么的,将她如玉般的脊背半遮着。荆无命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以五指作梳,顺着那流动的乌光一路下滑,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发尾,丰厚的头发盈了他满手。
罗敷转过了身,眉梢眼角皆是思睡昏昏,半阖着眼卧在榻上。
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就感到对方那种冷而酷烈的目光已在她身上舔过好几遍了。
罗敷娇声道:“少爷,你想我了么?”
荆无命道:“阿飞。”
罗敷“嗯?”了一声,道:“什么?”
荆无命不说话了,攥着她发尾的右手更用力了几分。
他忽然又道:“你把我的衣裳送给了他。”
罗敷道:“这件事你好像已经说过了,我也已经赔了你一件衣裳了。”
荆无命冷冷道:“不够。”
罗敷挑眉。
荆无命死死地盯着他,瞳孔已渐渐收缩,喉结滚动着,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扭曲感:“我要你身上这件,现在脱给我。”
罗敷:“…………”
罗敷骂道:“臭流氓!”
第92章 (三更)
荆无命并不是一个爱吃飞醋的男人,罗敷时常和陆小凤一块儿在姑苏城里转来转去,要么在吃东西,要么在逛铺子,从不见荆无命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要罗敷来说的话,他或许都不知道“吃飞醋”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可今天,她不过就是去把阿飞从城外接回来而已,这家伙居然就大半夜地摸进了她的门,还……
还企图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更进一步!
罗敷仰躺在榻上,眼睛都瞪圆了。
荆无命的一只胳膊还用绷带悬吊着呢,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立在榻边儿,右手紧紧地抓着她略有些湿润的发尾,好似很不喜欢那头发从他手中流出的感觉。
听见罗敷骂他,荆无命颈后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右手小臂绷紧,青筋毕露!
他整个人似已被完全的激活!
荆无命是个情绪很多的人,也是个情绪很少的人。
他情绪少到被一句话直直戳穿借口都绝不会有半分尴尬与窘迫,他情绪多到……只是听见罗敷又轻又软地骂了一句话,就好似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打颤!
他紧紧地盯着罗敷,慢慢地抬手,把手里那盈了满把的乌发放在鼻下嗅了嗅——夏夜潮气未收,好像一锅咕嘟咕嘟正在沸腾的水。
罗敷禁不住打了个颤,恼怒地一脚朝荆无命踹了过去,荆无命的身形与步法皆是一流,躲开这根本没认真地一脚绝不是问题……但他没有躲,甚至还朝前走了一步,主动迎了上去。
罗敷一脚就踹上了荆无命的胸膛——她有注意着避开那条悬吊着的胳膊。
“叮咛——”挂在她脚上的银铃铛清脆的响动着。
荆无命的胸膛起伏着,手指也在暗暗地抽搐。
罗敷用力地在他胸膛上碾了碾,他的表情就看上去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得,不完全的痛苦,也不完全的快乐。
他忽然一把扔开了罗敷的头发,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腕,用力往自己胸膛上压,攥着她碾压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道蜈蚣似的狰狞伤疤,罗敷打着颤,总觉得那条蜈蚣在顺着她往上爬……
罗敷咬紧牙关瞪着荆无命,荆无命却眯起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浮出病态的血色。
半晌,他垂下了头,盯着罗敷脚趾上的蔻丹看。
这是昨日才刚刚上的蔻丹,用的是极新鲜的凤仙花捣成的汁水,艳光轻轻晃动着,他的喉结也轻轻滚动着,似乎很好奇凤仙花是什么滋味。
罗敷怒骂道:“放手!”
荆无命酷烈地道:“不。”
罗敷:“…………”
罗敷眼睛一瞪:“你要惹我生气?”
荆无命的身子忽然晃了晃。
这句话似乎突然把他拉扯回了现实中,他攥着罗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似已变成了一座雕塑。
过了很久,他才道:“不。”
罗敷就这姿势
半撑起来,道:“过来,坐下。”
荆无命慢慢地走过来,慢慢地坐下,伸手拨弄了一下银铃铛。
罗敷又软了下去,枕着自己的头发歪在榻上,懒懒道:“你很喜欢这铃铛?”
荆无命道:“嗯。”
罗敷道:“上次说要给你看那对红宝金环的铃铛脚镯,谁知道石观音那么不识趣的来了,后来几个月我都没见着你,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看见呢?”
荆无命看着她,道:“现在给我看么?”
罗敷吃吃地笑了,娇声道:“不行,你刚刚实在吓到我了,我不能再继续顺着你了。”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她,眼神中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在。
罗敷伸手抓了个软枕抱在怀里……介于荆无命现在有一只手被封印了,另外一只手还像小孩攥住饴糖一样攥着罗敷,所以他没有抽掉她怀里的软枕。
他的语气显得残酷而诡秘:“你会被吓到?”
罗敷沉下了脸,说:“我不能被吓到?你不知道你刚刚的表情有多可怕!”
荆无命冷冷道:“你的手脚都是烫的。”
一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人当然是手脚冰凉的,只有一个正在兴奋的人,手脚才是滚烫的。
——荆无命为什么会对这种事这么清楚呢?因为他自己本来就很喜欢吓别人,也经常会兴奋起来,他只是看着沉默寡言,但又不是个真傻子。
罗敷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又轻轻踹了他一脚。
她根本没使劲儿,荆无命又很用力地攥着她,这一脚未能踹中“敌人”,只是让银铃铛又脆生生地响起来。
这吸引了荆无命的注意力,他慢慢地垂下头盯着铃铛,然后非常自然地舔了一下铃铛。
罗敷:“…………”
罗敷忍不住吐槽:“你是猫么?这么喜欢玩铃铛。”
荆无命含糊地说:“你不能让阿飞做你的情人。”
罗敷:“…………”
罗敷:“………………”
罗敷一呆:“……啊?”
荆无命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能让阿飞做你的情人!”
罗敷:“…………”
罗敷失笑,忍不住逗他:“等等,你的意思是别人就可以?”
荆无命:“…………”
荆无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瞳孔中燃烧起了毒火,冷冷道:“我要杀了他。”
罗敷:“…………谁?”
荆无命忽然又变得全无表情,完全拒绝了交流。
罗敷皱眉:“阿飞?你为什么会误会我和阿飞有关系?我只是想要他帮我一个忙罢了。”
荆无命道:“我可以帮你的忙。”
罗敷道:“这是要命的活儿。”
荆无命冷冷道:“你认为我不能拼命?”
罗敷笑了。
她扭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睇着荆无命,柔声道:“可是你是我的情人啊。”
荆无命非常小幅度地歪了歪头,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罗敷道:“你不明白?”
荆无命短促地“嗯”了一声。
罗敷从榻上坐了起来,道:“你放开我,你不放我都动不了。”
荆无命慢慢地松开了手。
罗敷跪坐在榻上,朝他勾了勾手,荆无命慢慢地凑过来瞧着她。
罗敷嫣然一笑,忽然像是夜奔的红拂女一样,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荆无命……荆无命呆住了。
情人的乌发落在了他的脖颈侧,带起了极其细微的一点搔痒,他的鼻腔内充满了带着潮气的花果香,怀中的美人如此热烈,如此充满爱意地轻柔地抱着他。
荆无命下意识地用右臂紧紧压住她的腰窝,然后就听见罗敷那充满了甜蜜,也充满了叹息的声音:“你是我的情人,我舍不得你死呀……”
荆无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心脏忽然紧紧收缩,他的热血忽然涌了起来,那只搂着罗敷的手,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罗敷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一吻,道:“好啦,不许这么粘我,我说过了,你手臂好之前,不能爬到我榻上来。”
荆无命立刻说:“我的手已经好了。”
罗敷:“…………”
罗敷道:“那你为什么还吊着胳膊,是吊着好玩么?”
荆无命毫不犹豫:“嗯。”
罗敷:“…………”
罗敷一把推开了他:“滚吧你!”
荆无命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好像嘴唇是甜的一样眯起了眼睛,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罗敷呜咽一声,重重地把自己摔在了榻上,恨声道:“可恶的上官金虹……!”
你看看你把人都养成了什么样子!有这么养孩子的么?十年不给他正确的纾解通道,把人养成这个样子,现在全要她来还债!
不过……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把自己蜷起来,有点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一下嘴巴,甜丝丝地笑了。
——不过,这样的感觉,她才喜欢。
第93章 (一更)
阿飞被金钱帮追了一路,直到进了罗园才消停下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被某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荆姓生物含在嘴里咂摸了好几遍,所以这一夜他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阿飞早早就醒了。
外间的桌上居然已经端来了好几碟子很不错的菜,连昨晚他喝过的那种融了黄糖的冰凉乌梅饮也有。
阿飞穿起衣裳,抓起了他那柄不太像样的铁片剑,随随便便地挂在腰间,走出里间之后,就瞧见了玲玲。
玲玲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瞧着玲玲。
玲玲沉吟道:“这么一看……”
阿飞神色不动。
玲玲嫣然一笑,道:“这么一看,你还真的很像荆少爷。”
阿飞皱了皱眉。
他和荆无命几次会面都不大愉快。
第一次是从兴云庄出来的那天清晨,他连认都不认得那人,对方就对他抱着极其强烈的杀意;第二次是在如云客栈,他正好是把玲玲扔给了罗敷,荆无命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很一心一意;第三次又是在兴云庄的门口,他坐在白条石台阶上等人而已……荆无命的杀气简直让人呼吸不上来!
阿飞又不是圣人,他只是个初出茅庐,且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遇到了这样明显的挑衅怎能不生气?怎能不想宰了对方?
那时他已隐隐感觉到了荆无命的情绪变化与罗敷紧紧地连接着,一时没忍住,就露出了相当讥嘲的冷笑。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玲玲说的对——他第一眼见到荆无命的时候,就已有了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像是碰到了自己的镜面对称体一样,甚至连他用右手剑,对方用左手剑,都有一种宿命般的味道。
所以他很清楚上官金虹为什么要找他。
但瞧一瞧荆无命现在的样子吧——阿飞明白,如果他自己十岁下山,然后被上官金虹养上十年的话,大约情况也不会比荆无命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考虑过理会上官金虹。
他不置可否,并没有回答玲玲,玲玲却轻轻地笑了起来,道:“不爱说话这一点也和荆少爷很像呢!”
阿飞:“…………”
玲玲道:“不过你脸上没有疤,长得比荆少爷更英俊一些。”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下颏微微紧绷了起来。
他坐在桌前,半晌不动。
玲玲问:“你怎么了?没胃口么?”
阿飞道:“我能吃多少?”
玲玲一呆:“啊?”
阿飞道:“她待会儿过来一起吃饭么?”
玲玲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昨天晚上因为吃东西太快,把罗敷差点气出个好歹来……此刻正纠结呢!
玲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飞少爷呀,这些都是你的,我们姑娘她呀,中午之前是不会起床的。”
阿飞:“…………”
阿飞没再说话。
他吃完饭,被玲玲领着去芙蓉香榭,刚一进院门儿,就瞧见荆无命赤着上身在冲凉水。
他左臂上的绷带已卸下来了,肩胛骨下侧有一道很狰狞的伤口。
以阿飞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道伤口是怎么留下的,从右至左反手刺下……这种角度除了他自己,谁都使不出来。
……他竟是自己废掉自己的手臂的!
阿飞忍不住又想起了最近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说罗敷与荆无命之间那种耐人寻味的姘头关系……阿飞原本没放在心上,认为罗敷只是心好才收留他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这件事内情复杂。
内情复杂,阿飞直接扔开不想了。
荆无命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苍白的面颊,缓缓抬起头来扫了阿飞一眼。
阿飞立刻又被那种憋闷,难受,想吐的感觉所笼罩了!
然后杀气立刻又没了。
然后立刻又有点觉得呼吸不上来……
荆无命的杀气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触手,试探着伸出来,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缩回去,然后又伸出来……似乎在心里很纠结到底杀不杀他。
阿飞:“…………”
阿飞的额角暴起青筋,目光又冷,又烈!
他简直是非常努力才能看在罗敷的面子上不拔剑把这人戳死!而且他现在确定了——就算他被上官金虹圈养十年八年的,也绝不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荆无命的眼睛带着死气,冷冷地与阿飞对视。
阿飞的右手痉挛了一下,看起来就要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剑柄。
荆无命却突然侧了侧脸。
他把自己的右侧脸对着阿飞,那苍白的侧脸上,有三道伤疤,其中一道从发际直划到嘴角,令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阿飞:“…………”
阿飞不仅感觉自己被挑衅了,甚至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荆无命却不再理会阿飞,他忽然转身就走,抬脚就闯进了正屋里,然后屋子里就传出了一声懒洋洋的娇嗔叫骂:“你干什么?我在睡觉……出去!出去!不许抓我的脚!”
阿飞:“…………”
阿飞皱着眉问玲玲:“……他总这样?”
玲玲道:“我们荆少爷做事就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飞少爷,你去不去逛那边的蔷薇宝相花障?”
阿飞冷冷道:“不必。”
说完这话,他简直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院子里呆,转身抬脚就出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过得倒是很风平浪静。
阿飞和荆无命相处愉快(罗敷语),一点红从京城传信回来,说是开盘设赌的事情已弄得差不多了,还在信中简单说了下现在的情况。
京城现在的气氛,只能用一句俗语来表达——山雨欲来风满楼。
——城
北李燕北与城南杜桐轩,这两个几乎将京华四九城平分了的人,已赌上了自己的全部地盘!
李燕北,号称“仁义满京华”,他的势力包括三家大镖局,东西两城“杆儿上的”,三十家酒楼,四家钱庄以及三十个公馆。
这是个富有而成功的中年人,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很成功了,拥有大姨二姨一直到三十姨……这可不是说他母亲的姐妹特别多的意思!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像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一样,把自己所有的家产一把全□□出去,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城南的杜桐轩也是一样,二人在春华楼中击掌为誓,李燕北压注西门吹雪,杜桐轩压注叶孤城。在场的人都是“道儿上的”朋友,有这些朋友见证,这两个狂热赌徒,谁也不能在中途撂挑子不干!
要知道,李燕北与杜桐轩分治京华四九城的地下世界,决战胜负出来的那一刻,其中一人就要黯然出局,京城的格局将会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金之巅,居然能在冥冥之中影响未来京城的局势,这件事实在可以说是怪事一桩。但世上的事原本就是这样,罗敷刚穿越时,才刚一煽动翅膀,就已在细微处改写了许多人的命运。
这世间万物之间或许本来就有一些微妙而紧密的联系。
这联系还在于,李燕北和杜桐轩玩儿那么大,就显得在京城兢兢业业设赌局的一点红非常没有存在感。
不过,他开的这盘口倒是有点意思。
罗敷引入了“赔率”的概念。
所谓赔率,简单来说,就是博彩公司根据一只球队一段时间来的表现,经过计算之后得出的一个体现参赛双方实力逻辑关系的一组数值。
打个比方来说,一个高大威猛,得过金腰带的拳击手与一个瘦小,营养不良且没有经过拳击训练的小孩子一对一决战,那么,拳击手获得胜利的可能性应当大于99%,而小孩子基本不可能胜利。
所以,买小孩子胜利的赔率会非常之高!赔率愈高,则说明博彩公司愈不看好此人胜利。
假使,买小孩子胜利的赔率是1赔10,某人出本金一百元压注小孩子,那么小孩子真的胜利的话,他将会得到100X10,一千元的回馈。
罗敷所引入的正是这概念,这其中还有许多更加复杂的东西,譬如凯利指数。但罗敷又不想专门搞这个,都说了她是正经生意人,做这个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做局,弄个粗糙版本糊弄糊弄得了。
赔率这种概念在这时代还是非常陌生的,但稍微一琢磨就能明白,在这种玩儿法之下,多出一个“和”来也不会影响很大,设赌局的庄家也有得赚——至于赚多赚少就不好说了,这毕竟是个新鲜的事物,大家都说不来。
不是每个人都爱搞李燕北杜桐轩那样的大场面,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到乱糟糟臭烘烘呼卢喝雉的赌场里去玩两把的……但假如路过一个彩票点一样的小小店铺,顺手就能买一张呢?
这
似乎很适合小玩一把,重在参与。
一点红不耐烦管这种鸡零狗碎的东西,把钱和扔到这儿来了。
钱和,就是原本在姑苏负责林仙儿手下绸缎庄生意的那人。
……对,一点红直接把人从姑苏绑架过来扔在铺子门口了。
钱和:“…………”
钱和能怎么办,钱和只能用胖胖的和气的脸笑着,表示:“红大爷的吩咐,小的一定办到。”
一点红:“哼。”
钱和也真是个做事十分利索有条理的商业奇才,接手此事之后,进度飞快,赶在八月之前就开了场子,一间小小的铺子而已,不出半日,就已来了许多人下注,当然,都是小注,没人玩大的。
罗敷家的关注度远远比不上李燕北和杜桐轩的豪赌,决斗比试的地点明明不在京城,但京城之中,人人都能对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和西门吹雪一年杀四个人的怪异癖好高谈阔论。
然而,八月初一,叶孤城自白云城出海的船只遭遇海难,失去踪迹!
江湖哗然……也没有多久,八月初十,叶孤城自白云城传信来,请求西门吹雪将决斗延期一月,地点改为京城。
西门吹雪同意了。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陆小凤风尘仆仆的打马而来时,是个已有冰凉寒意的清晨,此时已是九月十二,距离紫禁之巅,太和宝殿屋脊之上的决斗,还有四天。
他的脸上满是风尘之色,衣裳也显得有点破旧,有点狼狈了,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仍是明亮而充满神气的,他的背上系了一件大红的披风,这使得任何一个瞧见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很像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公鸡。
现在,这只小公鸡嘴唇上方的两撇讲究小胡子忽然有一边不受控制的翘起来了,这说明他正在努嘴。
陆小凤努着嘴,挑着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一家小小的铺子看。
老实说,他现在饿得要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炒肝,或者是片得很薄,烤得脆脆,蘸着白糖吃的烤鸭……
但他的脚居然连一步都挪不动。
这铺子的两扇打开的木门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幅威猛门神挂画。
这种挂画一般挂的都是秦琼和尉迟恭,这两扇门上挂着的看样子也的确是秦琼和尉迟恭……但问题是挂画下面写的人名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陆小凤:“…………”
陆小凤盯着那使双锏的“西门吹雪”威猛的将军肚,感觉自己的胡子又不受控制地翘起来了。
如果他是个现代人的话,现在一定会掏出手机发一个“流汗黄豆”表情。
他就像中了邪一样的控制不住好奇心,抬脚朝这小店里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四下一看,小店里竟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伙计,柜面上什么也没摆。
瞧见人进来后,那年轻伙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递给了他一张纸,道:“收现银和四大恒开出来的银票,金叶子也收。”
陆小凤接过了那张纸,低头瞧起了内容。
西门吹雪胜:一赔二
叶孤城胜:二赔三
和:一赔五十
西门吹雪戳叶孤城一窟窿:一赔二
西门吹雪戳叶孤城两窟窿:一赔四
……
西门吹雪把叶孤城刺成马蜂窝(二十五剑以上):一赔五十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愤怒地把这纸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大喊道:“谁啊!设这么缺德的赌局!给我出来!”
第94章 (二更)
与铺子后院相连接的那扇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中原一点红那张冷硬俊俏的面庞出现在了陆小凤面前。他双手抱剑,一言不发,冷冷地瞧着陆小凤。
陆小凤:“……”
一点红:“……”
陆小凤:“…………”
一点红:“…………”
陆小凤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呻吟道:“……芙芙呢,我要见她。”
一点红一指后院,陆小凤已经冲过了那扇门。
小小一间铺子,后院一间正屋,东西两厢各一间,围城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院,院中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树下有一口平淡而无波澜的古井。
罗敷就坐在树下,井旁,手里正拿着一个白白胖胖暄暄软软的白面馒头,“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牙齿陷进暄软的馒头里,在嘴巴里嚼两下就能吃到那种原始麦香带来的淡淡甜味,像是滚烫而蓬松的云朵儿一样被压缩咽下去,罗敷长长地喟叹着,然后伸出筷子,把红油豆腐乳细细抹在馒头的表面,再咬一口。
罗敷:“呼……”
罗敷:“啊呀,你来了呀,吃不吃馒头,刚出锅哦!”
陆小凤:“…………”
陆小凤没出息地说:“吃。”
然后他就和罗敷肩并肩地一块“啊——呜!”咬了一大口馒头,有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一炷香后,陆小凤瘫在桂花树下拍拍肚皮,罗敷觉得他的动作非常像一只油光水滑的海豹,于是坐在他旁边学着他的姿势神态也拍了拍肚皮。
陆小凤跳了起来。
罗敷:“哎呀,学一下你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陆小凤跺着脚:“芙芙呀!不要做这么缺德的生意呀!”
罗敷假装没听见,吹了吹自己指甲上早就干掉的蔻丹。
陆小凤:“…………”
陆小凤捂住头,试图把那个手持双锏,挺着将军肚的威猛先生西门吹雪从他脑海里赶出去。
陆小凤虚弱地道:“如果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从你门口路过,你能保证打得过他们么?”
罗敷很是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觉得他们两个还能出来见人逛街的呢?”
陆小凤怔了怔,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罗敷道:“李燕北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对。”
罗敷又道:“杜桐轩呢?”
陆小凤道:“我见过几次。”
罗敷道:“他们俩之间的赌局,你不知道?”
陆小凤皱眉:“什么赌局?”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是好友,与叶孤城也有过一面之缘。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线中,揪出绣花大盗真面目的战场不在广府,而在保定,但陆小凤曾一来一回,去广州请了南王府前任王府总管江重威来保定,他与叶
孤城就是在那时候认得的。
在心底里,他已将叶孤城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这一个月来,他可真是够心力交瘁的。
先是风尘仆仆去秣陵紫金山;叶孤城海难的消息传来后,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象那样一个人会这么死掉,于是又往广府赶,想出海去寻找叶孤城;后来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约定一出,他又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
真是被叶孤城满地放风筝……
也正因为他这一个多月都忙着被放风筝,京城的消息当然就不晓得了。
罗敷笑道:“李燕北和杜桐轩赌上了全部身家。”
陆小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罗敷悠然道:这决斗是必须要发生的,但是赌局这样惊险刺激,整个京城都看在眼里呢,你猜会有多少人起别样心思?■”
有看好李燕北的,有看好杜桐轩的,更多的还是利益相关者……这决斗虽然是必须发生的,但发生之前多发生点其他的隐秘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嘛!
譬如说如果西门吹雪忽然中毒了……或者如果叶孤城身上忽然不舒服……
在巨大的金钱利益面前,即便是剑神剑仙这样的人物,也有人敢去暗算!况且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仙,还都需要吃饭喝水的。
一个英雄虽然不会惧怕一只苍蝇,但倘若整个京华四九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虿盆呢?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不是傻子,这道理想必他们都明白,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在此刻到处乱逛的。
陆小凤颓然坐在椅子上,好似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公鸡,连头顶上的鸡冠子也不复鲜亮了。
罗敷:“…………”
罗敷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
陆小凤:“哎呀!你烦死了!”
罗敷:“…………”
罗敷笑道:“陆大少爷,你生气啦?”
陆小凤板着脸不说话。
罗敷于是上手揪他的胡子,还用上了石观音那变化莫测的手法。陆小凤从椅子上跳起来,捂着自己的胡子狂退十七八步,“噌”的一声跳上了屋顶。
罗敷追到了屋顶上。
陆小凤:“…………”
陆小凤哀嚎:“姑奶奶你放过我吧,我正心烦呢!”
罗敷道:“为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陆小凤板着脸:“还有你和李燕北。”
罗敷笑道:“你不喜欢我拿他们两个人的决斗开来场子?”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道:“他们两个是剑客,不是路边变把戏的猴子,也不是斗鸡,赛鸽。”
罗敷淡淡道:“他们既然愿意把自己当猴子,当斗鸡赛鸽,又怎么怪的了别人要拿他们做赌呢?况且,既然猴子鸡鸽都能赌,为什么人不可以?难道你不知道,对赌徒来说,天地间没什么不能拿来赌的。”
陆小凤沉默着,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道:“芙芙,你说实话,你设这局想干什么?”
罗敷一向对博戏不感兴趣的,在姑苏时也从不进赌场,陆小凤认识她快一年了,从来就没见过她拿起骰子。
罗敷道:“我得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
陆小凤道:“什么消息?”
罗敷问:“叶孤城是谁的师父?”
陆小凤:“南王世子。”
罗敷问:“南王世子剑法如何?”
陆小凤道:“没听说过。”
罗敷道:“没听说过就是平平无奇,叶孤城那等人物,怎么会收一个天赋平平的徒弟?他的徒弟起码要比峨眉派的三英四秀强吧?”
陆小凤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南王府世代居广州府,飞仙岛那地方来的商品,都得在广州府港口上岸,广州对于飞仙岛来说,可以说是一条决不能失去的命脉!”
罗敷道:“叶孤城身为岛主,飞仙岛的事就是他的事,他虽被人称作天外飞仙,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又不是真正的谪仙人。”
陆小凤叹气道:“你说得对……但这和紫禁之巅的决战有什么关系?”
罗敷道:“是谁提出要来紫禁之巅决战的?”
陆小凤:“叶孤城。”
罗敷:“他很蔑视皇权?”
陆小凤:“……我没听说过。”
罗敷:“他和当今的皇室有仇?”
陆小凤:“……不至于吧。”
罗敷:“他是个很招摇的人?”
陆小凤道:“如果他是个很招摇的人,那么江湖上见过他的人应当比现在要更多十倍!”
罗敷:“那他为什么好好的紫金山不去,非要跑到皇帝老儿……呸,皇帝小儿的大殿屋顶上,就为了玩一下谐音梗么?”
陆小凤皱起了眉。
罗敷道:“然后,我又无意之间得到了一个消息。”
陆小凤道:“什么?”
罗敷道:“近几年来,居然谁都没有见过南王世子,他作为南王府的继承人,剑仙叶孤城的徒弟,居然深居简出到这种程度?西门吹雪一年才出门四次,江湖上知道他长什么样的人也不少啊!”
南王与当今圣上之皇考是亲弟兄,那么当今圣上与南王世子自然就是堂兄弟了。
神秘且从不现于人前的堂兄弟,紫禁之巅这一不合理的决斗选址,南王世子与叶孤城的关系……
这三件事很难用一条线连接起来,然而把他们全摆在面前的时候,那种“事中有事”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去。
当然了,对于罗敷来说,这其实还是已知结论翻回去找条件……东拉西扯的总能说得很有道理,没有难度。
陆小凤沉吟道:“你认为这里面有阴谋?”
罗敷点点头,十分严肃地道:“不错,所以我开这个局,就是看看有没有人会上钩。”
陆小凤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终于好看一点了。
他道:“你想做什么?”
罗敷道:“
还能做什么呢?守株待兔咯。”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道:“李燕北和杜桐轩的事……”
罗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管他们去死?能拿自己一辈子的家业去豪赌,无可救药的赌徒罢了!”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然后惊觉自己的习惯被楚留香给带偏了,慌忙下移,摸了摸胡子。
他无话可说,但李燕北毕竟是他的朋友。
陆小凤又道:“看来,现在看好叶孤城的人要稍多些。”
罗敷道:“因为叶孤城的战绩比较亮眼吧。”
叶孤城年过三十,成名多年,那天外飞仙的剑招辉煌灿烂若雷霆,他的名声当然是踩着很多高手的头走上去的。
西门吹雪不同,西门吹雪不仅是个死宅,他每年的四个杀人名额给的还是最穷凶极恶的人。
热知识:最该死的人不等于武功最好的人。
所以,即便在这个混乱的综武侠世界中,西门吹雪没有老婆孩子,也不是他要求的延期,但压叶孤城胜的人还是更多一些。
陆小凤颓然坐在屋顶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只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瞧见这种事了!”
罗敷淡淡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这种事总会不停不停地发生的。”
当日下午,叶孤城负伤的消息传出。
——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天仪不知为何与叶孤城起了冲突,叶孤城以一招天外飞仙重创唐天仪,唐天仪亦送了叶孤城一把毒砂!
蜀中唐门的暗器,除了唐门子弟外无人能解!
形势立转!
半天之前,李燕北押中的可能性还小于百分之五十,但现在,夜不能寐的人该变成杜桐轩了!
以杜桐轩的狠辣来说……
陆小凤听见这个消息还是清晨时分,一向爱睡懒觉的他立即从榻上跳下来,直冲李燕北的第十二个公馆……果然在路上救下了差点被杜桐轩暗害而死的李燕北!
惊魂未定的李燕北与陆小凤一同去澡堂子里洗澡,杜桐轩却在搓澡毛巾上下毒……这也真不讲究。
但这手段也的确无孔不入!
这真是个要命的赌局。
李燕北性命危在旦夕时,杜桐轩的人却突然又出现了——直言要救他,解药就在春华楼之中,请城北老李来春华楼一叙!
春华楼,就是见证他们豪赌的那地方。
李燕北当然不能不去,陆小凤也当然不能不护送自己这倒霉朋友,两个人坐着马车来到春华楼,却发现春华楼中人还不少。
人虽不少,但城北老李来了,却没几个人注意到,因为大家的目光都在偷偷地去瞧坐在二楼的一位翠衣美人。
孔雀翠羽,望仙高髻,雪肤乌发,艳光四射。
她托腮而坐,正懒洋洋地与坐在她身边的黑衣少年说话,那少年人生了一张极其俊俏的面庞,眉宇之间却带着
一股孤独而倔强的冰冷之意,好似冰雪雕就。
这当然就是罗敷与阿飞。
陆小凤一扬眉,觉得罗敷能克服懒筋这么早就起床实在很值得夸奖一句,正要开口叫她,却听一人悠悠吟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①”
罗敷懒懒撩起眼皮,吟诗之人已信步至了二楼。
这是一个头戴白玉冠,身着白锦衣的年轻公子,面目英俊,器宇轩昂,神情中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高傲,好似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然而,他的腰间却挂着一柄形状古朴的,漆黑的刀!
与此同时,罗敷脑内也适时地想响起了系统那极具特点的提示音——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白天羽」出现。】
白天羽……
神刀堂堂主,叶开的生父,傅红雪的养父……当然,生父不生父,养父不养父的倒也并不重要,因为他很快就要死了,所有关于复仇的故事,都是因为他的死亡而引起的。
而现在嘛……
金钱帮势头正猛,神刀堂还尚未完全崛起,只能说偏安一隅。白天羽依靠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在江湖上已有了不错的地位,但他每一次出现在罗敷的耳朵里,都是因为男女之事。
譬如说,他与江湖中有名的美人白云仙子双宿双飞,后来又把人家抛弃,因为他自己已有妻室,不愿抛弃妻子另娶她人。
譬如说,他看上了桃花娘子,非要人家陪他三天三夜,桃花娘子不愿意,他就发挥了某种以“烈女怕缠郎”为中心思想的骚扰活动,终于逼得桃花娘子同意,三天之后,他弃之如敝履,毫不留情地走了。
说你只配被我睡三天,就是只配被我睡三天。
再譬如说,他似乎与西方魔教中的一个女子有关系,把人家金屋藏娇了。
这女子罗敷自然知道是花白凤。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陆小凤所知道的那个“西方魔教”,与花白凤所在的“魔教”并不是同一个,但在这个武侠大杂烩的世界里,这两个魔教合二为一,神神秘秘的,从不出现在中原。
所以,年轻的白天羽当然没机会达成“击败魔教教主”的惊天成就,但他和花白凤还是莫名其妙地搞在了一起,花白凤还是为了他抛弃魔教,成为了此人的外室。
一滩听起来就让人很想翻白眼的烂事,不多做评价。
罗敷对白天羽这种私人品德很差的种马一点兴趣都无,谁知道她虽然没兴趣,这烦人东西居然自己跑到她眼前晃。
以他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并不知道她是谁。
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点在木桌上,懒懒接道:“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①
白天羽的唇角勾起了一丝自得的微笑,道:“在下白天羽。”
他似乎觉得罗敷接上了下半句诗,就代表着她已被打动——至于阿飞,白天羽认为他还是个孩子。
罗敷却沉下了脸,冷冷道:“含啼掩秋扇,空悬待
君王,谁配叫我哭?谁配叫我待?你对着我念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白天羽:…………”
白天羽怔了怔。
白天羽其实不是饱读诗书之人,追求女人也不甚上心,随意吟几句诗罢了,想到就念了,怎么会想上下句,怎么又会去想这诗中寂寥幽怨的意思呢?
他洒脱一笑,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唐突,敢问姑娘芳名,可愿教白某品诗?”
罗敷冷冷道:“你想追求我?”
白天羽微微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罗敷淡淡道:“我已有情人了。”
白天羽傲然道:“绝代佳人,能者拥之!”
阿飞皱了皱眉,手忽然扶住了自己的剑柄,白天羽一瞧,那不过只是两片软木钉在了个铁片上,于是挪开了视线,心中却在暗暗地留意。
罗敷似笑非笑:“你认为你是能者?”
白天羽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面上那睥睨天下的傲然之色尽显。
罗敷道:“我的情人有一点绝对比你强,你知道是什么么?”
白天羽猎艳已久,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带刺言语而色变,很有风度地道:“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罗敷道:“至少……他绝不会露出这么叫我讨厌的表情!”
话音未落,她的手中忽然现出一管晶莹玉润的白玉长箫来。
美人执箫,这本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然而,那箫管横劈而来,发出一种空气被压缩到极致之后骤然被劈开的尖锐破空声——
迎风一刀,急斩必杀!
这是“迎风一刀斩”!
第95章 (三更)
锐风之中,那只蔻丹鲜艳的素手所托的这一管圆润晶莹的白玉箫,好似已变成全天下最薄,最利,也最诡异的刀,刀势凝成一线,急斩而出!
白天羽的瞳孔已紧紧地收缩——
他大约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来京城看一场热闹,来春华楼吃一顿早饭,搭讪一个佳人,会让他遇到这样可怕的一场战役!
这简直可以说是他平生遇到的最惊险,最可怕的危机!
在这一刹那,白天羽的肌肉比他的思维动得更快,乌光一现,那柄形状古朴的漆黑魔刀终于出鞘——
魔刀直削白玉长箫,要将这刀气中的玉光生生削成两截!
乌光与玉光相撞,竟没发出一丝声音。
无论是白天羽的魔刀,还是罗敷的白玉箫,竟都毫发无损……不对!玉箫在击中刀刃时根本就没停下,像是从硬质白玉变成了丝绸般流动的软玉,悄无声息地顺着刀脊滑过,然后——
“叮——”
这是刀脊被玉箫敲了一下的声音。
白天羽横刀在手,只觉得从刀身到刀柄再到自己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但出来混江湖的,手腕要稳是基础,白天羽虽说是个种马选手,但练功却是既有天分又讲勤奋,少年时曾在刀尖放上石锁,以此来练习自己的腕力与握力,这样一下,还不至于令他被缴械。
罗敷颊如新雪,微微一笑,蝉鬓上的新鲜花朵儿轻轻摇颤着。
“叮叮叮叮叮——”
这是刀脊被玉箫连着敲了五下的声音。
这五下仿佛是在一刻同时发生的,连带着金石撞击的声音与刀身鸣颤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分不出先后,令人听得眼前都发晕。五波巨力叠加在一起,白天羽只觉手臂一麻,魔刀“当哐”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罗敷飞起一脚,正中白天羽心口,将他直接从春华楼的二楼踹了下去!
春华楼里的诸人已全部惊呆了!
白天羽本不是一个人来京城的,他的二弟白天勇和三弟马空群还在原本的位子上坐着呢,瞧见白天羽被人一脚踹下来……马空群张着嘴,手里那包子也忘记塞嘴里了。
这一脚的确不算太重,没把白天羽给摔个平沙落雁屁股落地式,他勉强立住身形,总算丢人没丢到姥姥家去,但一低头,立刻糟心——罗敷那只绣鞋的脚印就横在他胸前!
白天羽的脸色简直难看极了!
白天勇和马空群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老大当众搭讪被赏了一个大巴掌的事情。
另一边,罗敷掸一掸衣袖,重新坐在了位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箫,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既不打算盖棺定论,也不打算放放狠话。那一直沉默地坐着的冰雪狼少年,甚至根本连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
……这态度就好似是走在路上一时兴起踢了路过的狗一脚,踢完若无其事地就走了。
当然,这样说也不是很贴切,毕竟狗没有犯任何错误,但白天羽是真的烦。
罗敷:唔!
傅红雪未来会继承的魔刀!
她抬脚一踢,把那把掉在地上的漆黑长刀踢了下去,白天羽伸手接住了刀,面色在瞬息之中变了又变,什么也没说,沉着脸大步离开了,白天勇和马空群连忙也走了。
又有人信步走到了二楼,走到了罗敷的身前。
罗敷悠然道:“我想,这样总能治一治他这种喜欢用错误的诗来搭讪女孩子的毛病了。”
陆小凤淡淡道:“如果这毛病能治好的话,他应该给你修个生祠供起来,你能让他起码多活十年。”
罗敷嫣然一笑,娇声道:“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大功劳?”
陆小凤大剌剌地拉过椅子就坐下了,顺便招呼着李燕北坐下,一面招手叫店小二过来,一面道:“我们芙芙女菩萨功劳当然大啦……你今天起好早!这是李燕北,城北老李,这是罗敷罗大姑娘,这是阿飞。”
李燕北勉强笑道:“久闻姑娘大名。”
……揍白天羽跟玩儿似得,的确是个手上有硬功夫的高手。
李燕北很尊敬高手,但这英俊少年看不出深浅来,他现下中了毒,提不起兴趣攀谈,于是只是朝阿飞点了点头,随便夸了句“英雄出少年”。
阿飞连头都没抬起来。
罗敷打了个哈欠,斜眼瞧了李燕北一眼。
李燕北年过四十,是个富有而威猛的中年男人,身材依然很好,面上不显老态,只是现在看起来脸色很差,印堂发黑。
她笑盈盈地问:“听说你有三十个姨?你娘居然有这么多姐妹?那家里的姨表亲可多啦!”
李燕北:“…………”
陆小凤:“…………”
陆小凤咳咳两声:“芙芙,你吃了没?春华楼的八宝鸭不错。”
罗敷嫌弃道:“谁要大清早吃八宝鸭呀?我要吃烤鸭!面饼要很薄很韧,放上黄瓜丝的那种。”
陆小凤:“…………”
陆小凤:“烤鸭和八宝鸭的区别在哪里?”
罗敷诚实地说:“区别在于我很想呛你一下。”
陆小凤:“…………”
陆小凤板起了脸,一点儿都不想理会她了,转而问阿飞:“阿飞,你想吃什么?”
阿飞冷冷道:“不必。”
陆小凤笑道:“她说你像个雪娃娃,还真是没说错,雪娃娃,你……”
阿飞冷冷瞪着他,陆小凤接下来的话就也说不出去了。
他摸着胡子叹道:“你不会也要说,我再这么叫你,你就杀了我吧?”
这个“也”字用的就很精髓。
阿飞皱了皱眉。
陆小凤噗嗤一声笑了,轻快道:“也不知道在芙芙身边待久了,你会不会化掉啊?”
阿飞紧紧抿着薄唇,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的样子。
罗敷捂着嘴偷笑,道:“可不能化掉的!”
阿飞已经完全不想理会这两个人了。
李燕北倒是轻轻笑了笑,似乎被这种愉快氛围给感染了,道:“罗姑娘果然是个妙人。”
罗敷淡淡道:“城北老李也妙得很,我这里有一味天地交征阴阳大乐赋,总觉得你能用得上,男人嘛,一过了三十,那就是有三百个老婆也……”
陆小凤:“咳咳咳——芙芙啊,春华楼的碧螺春也很不错,咱们点上一壶?”
罗敷矜持地点了点头,道:“再来点各色小点,配茶吃。”
李燕北不说话了,他发现自己很不招罗敷喜欢。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中年豪赌的赌徒,有三十个小妾,十九个儿子……这样一个人被女孩子厌恶,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
碧螺春,油酥鲍螺,枣花酥等物很快就上来了,春华楼的烤鸭倒是也不错,但烤鸭那种东西制作起来相当费时间,从没听说过谁家大清早卖烤鸭的,都是等到正午时分才开始卖,这个时间点是没有的。
罗敷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哈欠连天。
陆小凤:“…………”
陆小凤:“早起真是不容易啊。”
罗敷叹:“早起真是不容易啊……”
要不是为了看叶孤城,谁这么早起床呢?
不过,城北老李来了,城南老杜也当在路上了,城南老杜都已在路上了,叶孤城还会远么?
城南老杜果然信步走进了春华楼。
杜桐轩为人阴险狡诈,生得却清瘦斯文,身着一件宝蓝长衫,拇指上带着一枚白玉扳指,看上去就像个朝廷清贵,熟悉他的人,都爱叫他“杜学士”。
叶孤城昨日下午负伤,赌上全部身家押注叶孤城的杜学士本该夜不能寐,狗急跳墙……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今天早上李燕北两次差点死了,都是杜桐轩干的好事。
但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居然很悠然。
不但悠然,甚至还有点得意,信步走上二楼,就正坐在了李燕北的对面,对着李燕北一拱手,道:“李将军,别来无恙啊?”
李燕北沉着脸道:“我有恙无恙,你不清楚?”
杜桐轩哈哈一笑,道:“现在最盼着你无恙的就是我啦,李兄,请看。”
他一指窗外。
初秋的晨风中忽然送来了一种菊花与桂子的清香。
陆小凤手一抬,就已撷住了一朵从窗外而来的小小金桂。
随即,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提篮少女曼步走进了春华楼,她们篮中鲜艳的□□,在地上铺就了一条鲜花织就得地毯,叶孤城就是踩着这鲜花地毯徐徐而来的。
檀木冠,白云衣,这剑客的双眸亮得好似黑夜中的两点孤星,也冷傲的好似黑夜中的两点孤星,令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永恒的出尘与脱俗,正好似踩着白云,飘飘而来的天外飞仙——
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对着罗敷小声鸡叫:“救命!他不会也有两幅面孔吧!这场面怎么有点熟悉啊!”
罗敷:“…………”
罗敷:“啊这……”
这么一说,这用花瓣开路做氛围组的场景好像真的在哪里出现过……上官飞燕当初不就是这么出场的么!
罗敷和陆小凤说悄悄话:“唔……但上官飞燕只有一个撒花小妹,叶孤城可有六个诶!这么一说,他会不会带了六层人皮面具,是个六皮脸?”
阿飞面无表情地道:“六层面具是七皮脸。”
陆小凤立刻反手捂嘴,小声爆鸣:“……我求你们了别逗我笑行不行啊哈哈哈哈!”
第96章 (一更)
叶孤城以鲜花开路,飘然而至,似天上谪仙。
然而陆小凤的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上官飞燕被撕掉一半面具时的尴尬场面……尤其那面具还颇具弹性,被罗敷拎在手里,好像拎着驴皮阿胶或者猪皮冻什么的DuangDuang的弹。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现在这联想还真没什么错。
现在的叶孤城是真正的叶孤城,但九月十五紫禁之巅上的叶孤城,那就是个二皮脸的冒牌货了。
一个冒牌货,即便面具做得再逼真,身形模仿得再像,剑法也是绝对模仿不出的!到时候西门吹雪与他一比试,这冒牌货必定光速去世,假身份自然而然会被揭穿——
叶孤城当然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他的选择是装病。
叶孤城被蜀中唐门大公子唐天纵所伤,是昨天下午传出的消息,今日,他高调的出现在春华楼之中,以一招绚烂辉煌的天外飞仙,废掉了蜀中唐门二公子唐天容的双臂,为的是向天下人宣布——他叶孤城没有负伤。
但他的计策是连环计中计,你以为他在第二层,其实他在第三层。
叶孤城本不是喜爱鲜花之人,对女人也没有丝毫兴趣,一个不爱花也不爱女人的男人,为什么会用鲜花开路?
罗敷静静地坐在二楼,一反常态地没试图出风头,瞧着叶孤城飘然而至,瞧着叶孤城对着那蜀中唐门的倒霉蛋极具嘲讽,瞧着叶孤城雷霆一击,废去唐天容双臂!
罗敷凑近了悄悄问阿飞:“你觉得怎么样?”
阿飞面无表情地躲了一下,道:“好。”
罗敷:“好?”
阿飞道:“他的剑很好。”
罗敷道:“你有把握?”
阿飞的双眸倏地亮出锋利的光芒,冷声道:“有,你不必再问!”
杜桐轩与李燕北这对十多年的冤家对手对视一眼,瞧瞧罗敷,又瞧瞧阿飞……不太明白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对这两个陌路人,罗敷没有什么解释的意思。
叶孤城一击得手,又带着那种缥缈出尘的仙气徐徐而出,信步走了。
城南老杜哈哈大笑,直言:“老李,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早上想杀你,现在又想救你了吧?”
叶孤城根本没受伤,城南老杜的胜算还是很大。
李燕北的脸色很不好看。
等到李燕北与杜桐轩双双离开之后,陆小凤才沉吟着道:“叶孤城以鲜花开路,是为了掩盖他身上伤口的恶臭?”
罗敷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陆小凤又道:“他身上有伤,却想让人认为他没伤……还是说,他身上没伤,他想让大部分人认为他没伤,却还想要小部分更敏锐些的人认为他有伤?”
罗敷乜了他一眼:“你和叶孤城是朋友?”
陆小凤委婉道:“我自己单方面这么认为的。”
罗敷又道:“你和西门吹雪是朋友这事儿总不能是你单方面认为的吧?”
陆小凤挺起了胸膛:“那怎么可能!西门吹雪那小子……哼!”
罗敷道:“所以,如果叶孤城在设一个连环套中套……第一层要套的是关注局势的人,第二层想套住的人却一定是西门吹雪,现下他找不到西门吹雪,他只能找你!”
陆小凤眯起了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沉吟道:“所以,如果他真的要套路我,今晚他一定会安排我去见他!”
罗敷不置可否:“可能吧。”
陆小凤沉默了下去。
他已经发觉,决战紫禁之巅这件事,的确比一场简单的决斗要复杂很多……
吃过早饭后,罗敷与陆小凤告了别——陆小凤要去找西门吹雪,下午还要赴李燕北的约,罗敷则是困了,直言自己要回去补个觉,继续守株待兔。
这一天是九月十三。
九月十三的清晨,整个京华四九城气氛如同一触即发的火药桶,而当叶孤城高调出现在春华楼后,城中的氛围又归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和罗敷的小赌坊没有什么关系。
罗敷开铺子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自己的身份,很多人都知道这盘口乃是罗大姑娘开的——三个月前,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相约决战,地点还在紫金山的时候,她的盘口就缓慢地一个个开起来。
最开始,只有“西门吹雪胜”,叶孤城胜”和“和”三种注可以下。
后来,她引入了这个新鲜的“赔率”概念,慢慢花样就多了。
等开到京城这一家的时候,下的注五花八门,赔率有高有低,很多江湖人都是看着新鲜来压上一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注,还真有不少人来买。
譬如说,罗敷刚一进门,就瞧见蜀中唐门的人凶神恶煞地进来了……她本来以为这些人是来找麻烦的,结果他们恶狠狠地花了一百两银子,全买了“西门吹雪把叶孤城戳成马蜂窝(二十五剑以上)”。
罗敷:“…………”
这就叫花钱泄愤么?有种无能狂怒的感觉。
罗敷坐在柜台后面,把玩着玉箫。
「万人迷系统」中的技能类商品,是按照琴棋书画舞乐女红等等来分类的,舞蹈分类中有「天下第一舞」可以用,那么可以很自然地类推出,音乐部分也有「天下第一乐」可以用,价格也是四万两白银。
理论上来说,玉箫道人的箫声也可以花四万白银去学习。
但玉箫道人的那种摄人心魂,可控制人的邪功与箫声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至于箫声的作用……一来是让人变得心情平和,二来是让人被唤醒欲望,总之,不是很值得用四万白银去买。罗敷现在虽然是个有钱的大富豪,但千万莫要忘了——富豪之所以有钱,就在于他们从不在不该慷慨的时候慷慨。
她留着玉箫,不过因为这是一件很不错的战利品,也是一件非常好的装饰物,当做武器来用也蛮顺手的罢了。
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又回后院去睡了一觉。秋老虎来势汹汹,正午之后的日头能把人身上的汗液都蒸成油滴,街面上基本没有来往的客人。
下午,她窝在后院吃鸡丝凉面,恹恹的没有胃口,忍不住思考了一下被她赶出门的荆无命在干什么……
介于这一次在京城搞事需要阿飞,荆无命与阿飞的关系又奇差无比,罗敷只能选择带阿飞来京城,和荆无命分头行动。
荆无命听到罗敷的决定之后,杀气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出泄,罗敷哭笑不得,只能再给他一点甜头吃,然后干脆地把他赶出门去挑对手恢复左手剑法了……至于哪个倒霉蛋被他选上,这就不在罗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的左手已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三个多月都吊着没摸过剑,想要恢复水平还是得多练练。
阿飞此刻立在那棵桂花树上,抬眸瞧着树上的金光点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敷道:“雪娃娃,你不热么?”
阿飞没理会她,伸出手,用手指尖接住了一点飘然而落的金色小花。
罗敷招招手:“过来吃凉面。”
阿飞没回头,淡淡道:“你吃完,剩下的我再吃。”
罗敷:“…………”
罗敷想到了阿飞那恐怖的胃容量,觉得他说的对,的确不应该跟他一块儿吃饭。
下午,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陆小凤去了李燕北的公馆吃晚餐,罗敷用晒了一下午秋太阳的热水洗了个澡。
这一次上京城,玲玲当然是没带的,罗敷洗完头后,只能把自己的头发随便打一条辫子。
入夜,小店还开着,一点如豆般的灯火透出两扇木门,将门上那挺着将军肚的“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照亮了一半。
罗敷倏地睁开了双眼。
脑内忽然【滴——】的一声,系统那富有特色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王安大太监」出现。】
罗敷:“…………”
罗敷:“………………”
……这个智障系统就是升级成了「威力加强版」,也照样把在原著中出现的所有人物全一股脑的加进了「可攻略人物栏」里糊弄事!
虽然是很方便的功能,但是听到什么「可攻略人物·大太监」,还是感觉怪怪的……
不过……总算来了!
她等的就是这个王太监!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南王世子这离谱的偷天换日计划之所以能够进行,第一是因为有叶孤城这个超强战力,第二就是因为他买通了皇帝身边的内侍王太监。
很难想象一个做到当今皇帝身边大太监位置的人,会去参加这种虚无缥缈的造反计划——但事情还真就这么发生了,按照王太监自己的话来说,他缺钱。
罗敷:“…………”
好吧,他缺钱缺得眼睛都绿了。
那么,站在王太监的角度来想一想问题。
作为一个缺钱缺到眼睛都绿了,且知道决战内幕消息的人,会不会利用这内幕消息敛财呢?李燕北和杜桐轩赌上了全部身家,各大赌场都在等结果,闭着眼都能听见白花花的银子在京城中飞快流动的声音……王太监真的能忍住不赌?不大捞一笔?
要知道这人之所以缺钱,就是因为又爱赌博,又爱嫖娼。
然而,京城的赌局,他一个都参与不了——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大名剑客以太和殿作为他们生死相搏的乐场了,怎么可能会分不出胜负来?怎么可能草草结束!
内幕消息完全无用武之地啊!
但这时,罗敷带着她的赌局来了。全新的玩法,五花八门的押注,那一个小小的“和”字,隐藏其中并不显眼,一赔五十的赔率,又让奖金超乎寻常的丰厚!
更妙的是,这赌局不像是李燕北和杜桐轩那样引人注目,因为罗敷这里下注会给回执,并不记名,到时候结果出来,凭借防伪回执来领钱,说不上来无影去无踪,总归比在全四九城的眼皮子底下要好太多。
顺便一说,回执用的是罗敷从系统里买来的,带着一定变色特效的泥金笺。
这本就是针对王太监一个人所设的陷阱,他的性格缺陷被完全的考虑在内,他上钩正常,不上钩才令人惊讶呢。
但让罗敷没想到的是,她的盘口已经开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时间,罗敷都让一点红待在这里好生留意着,结果居然连一个可疑之人都没来过……王安居然能忍到今天!
——这或许是因为兹事体大,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走漏了风声。
但他毕竟是一个因为缺钱就能被南王府收买的人,这样的人能忍得住一时,却不可能永远忍下去的。
作为剧透党,罗敷知道王安喜欢去皇城根的一处太监窝里赌钱,但问题是,那地方同时也是叶孤城落脚的地方……罗敷不是很想现在碰上叶孤城,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关键还是破坏她的计划。
还好,王安没忍住,还是来赌了。
——今天是九月十三,九月十四上午,罗敷的盘口就要关门谢客了,王安大概是早早就看好了她的盘口,等到今天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罗敷微微一笑,从榻上翻身而下,出了后院,一撩开帘子进了铺子,就瞧见伙计拿着银票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罗敷一伸手,拿过银票看一眼,笑道:“四大恒钱庄开出来,保证十足现银……六十万两白银,买‘和’字注?”
王太监压低声音道:“不错。”
他的声音果然一听就知道是太监,有点阴柔尖利,瞧着像是自小入宫净身的那一类,听说他自小就伴在当今小皇帝身边,皇帝登基后,他也扶摇直上。
……这还搞什么谋反,智障啊这是!
罗敷抬头瞧了王太监一眼。
面白,微胖,下颏有一把十分茂盛的胡子,梳理的非常整齐讲究,能在御前伺候的人,长得是不会差劲的,只是这王太监
一双眼睛瞧着她,目光却总是溜溜地转,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看上了罗敷,没由来叫人讨厌。
罗敷道:“先生好大的手笔,不过在下还有一句想问先生的。”
王安有点不耐:“请。”
罗敷嫣然一笑,道:“你这假胡子是在哪里买的?”
王安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的十八处大穴忽然被点了个遍。
他愕然瞪着罗敷!
罗敷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箫,笑道:“这东西拿来点穴还真是很好用,你说是不是,小阿飞?”
阿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撩开门帘走了进来,迅速地扫了一眼王安,又将视线落到了罗敷手里的玉箫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罗敷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是王安大太监。”
王安脸上立刻现出了惊骇之色!
罗敷又道:“我也知道你和南王世子有关系。”
王安脸上的惊骇之色已近乎扭曲。
罗敷咯咯笑道:“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一只即将知道自己被下锅的呆头鹅!”
她绕着王太监转了两圈,忽然很手贱地一伸手,把人家的假胡子“撕拉”一声拽下来了。
王安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下巴上红了一片。
罗敷扔掉假胡子,并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只是道:“南王世子在哪里?他在京城里的秘密落脚处应该是你在负责吧?”
王安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罗敷的脸沉了下去:“你不肯说?……不错,这种秘密并不能随便乱说,但你知道我是谁么?知道在我面前不开口是什么下场吗!”
王安的面皮颤抖着,嘴唇翕动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罗敷负着双手,道:“好骨气,嘴巴严!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九丈萧!”
擅长刑讯的九丈萧悄无声息的出现。
九丈萧大概是刑讯刑多了,整个人的气质比之一点红还要阴森很多倍,当时林仙儿只是被九丈萧扫了一个眼神,最后的精气神立刻就溃败了,拼了命地求饶不想死。
王太监比之林仙儿也强不了多少,一瞧见九丈萧伸出手,那只苍白的手活动着发出“咔咔”的声音……他双颊边垂下的肉不住抖动着,连背上都已渗出了冷汗。
罗敷板着脸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王安,南王世子在哪里?”
王安长大了嘴巴,一个字也不说。
罗敷道:“很好,你是这个。”
她对着王安伸出大拇哥,表示赞赏,然后又道:“我佩服你,九丈萧,你带着他去后院吧,先来个一炷香的,不能废手脚。”
九丈萧拖着王太监走了。
罗敷梳理了一下头发,转身就瞧见阿飞正盯着她看。
阿飞:(个_个)
罗敷:“你怎么了?”
阿飞:“……你好像点了他哑穴?”
罗敷抚掌
笑道:“好阿飞,你认穴认得不错嘛。”
阿飞:…………”
阿飞沉默地瞧着她,目光不像是瞧着一个人,倒像是瞧着什么奇形怪状的不明物体。
罗敷解释道:“这种人,上来就要先收拾,让他知道咱们可是硬茬子,容不得他糊弄。”
阿飞淡淡道:“嗯。”
倒霉的王太监被分筋错骨手招呼了一顿,再拎出来时,他浑身冷汗,面色惨白,双腿不住的打颤,一扑跪在了地上,连“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这种废话问题都问不出来了。
罗敷笑眯眯道:“硬骨头,现在愿意带我去找南王世子了么?”
王太监一听见“硬骨头”这三个字,又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别杀我……别杀我……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罗敷笑眯眯补充:“哦,可不要打什么把我引去见叶孤城这种小花招哦,你猜我知不知道叶孤城现在在哪里?”
叶孤城今晚在破庙里套路陆小凤呢,分身乏术,管不了南王世子那头。
王太监身体骤然僵硬。
罗敷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没学乖……九丈萧!”
王太监吓得吱哇乱叫,立刻道:“不……不!我说,我不耍花样……”
他的哑穴又被点上了。
等王太监再次出现在罗敷面前的时候,他就真的连一点花招都不敢耍了,老老实实地带着罗敷与阿飞进了皇城根的太监窝。
其实这里与书中说的不同,书中说这太监成堆的地方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但其实宫廷内侍在皇宫里侍奉贵人,身上不可能有不洁的味道。
这地方像是个缩小版的四九城,赌坊铺子一应俱全。
王太监这一伙人中,还有一个同伙叫麻六哥,麻六哥就在此地开着一家赌场,赌场的后院与隔壁的院子是打通的。
从隔壁的正门进去,只有三进的院子可走,但从麻六哥赌坊的后门进入,就可发现原来隔壁还隐藏着第四进的院子。
第四进的院落里,一个锦衣青年还未曾入睡,他负着双手,反复地在院中踱步中。
此人生了一张相当年轻俊秀的脸,乍一看也是琼林玉质的贵公子。但面上却带着一种十分明显的焦躁与兴奋在来回切换,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坐立不安的状态,冲淡了他俊秀面容所带来的魅力。
此人就是从不现于人前的南王世子。
角落里,一个黑影默默立着,不难猜出,此人正是叶孤城的“影武者”,在两天后的决战中,他负责扮成叶孤城的模样,站在太和殿的大殿上与西门吹雪周旋。
能被委以这样的重任,此人即便不如叶孤城,但武功水平一定也不会差。
那扇唯一可以进出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了。
南王世子吓了一跳,立刻回身,却见王太监走了进来。
南王世子皱眉呵斥道:“王安,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宫中出了什么事?”
月光太黯淡,令他看不清王安那惨白的脸与不断渗出的冷汗。
黑影却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手在瞬间握住了剑柄!
一点寒光从王安背后点出,黑影连剑都来不及拔出,他的咽喉就已被刺穿。他生前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一双好似神龛神像俯瞰众生一样的冷漠双眸——
南王世子转身就想跑,一只白玉箫却已拦住了他的路。
——玉手执玉箫,玉人美如月。
南王世子怔了一怔。
罗敷冲他温柔一笑,轻轻道:“据说这玉箫有十三种打法,你想死在哪一种之下?”
第97章 (二更)
月色下,玉箫闪着润光,玉人的那只手也好似羊脂玉一般,丰腴柔美,肤若凝脂。
她的语气也轻轻柔柔,好似小河淌水。
然而,从这如玉般的美人口中说出的,却是南王世子此生所听过的,最凶残的一句话!连叶孤城都没这么和他说过话!
南王世子大惊,脱口而出:“放肆!你怎敢……”
几滴猩红液体立刻溅在了他脸上,有点黏腻,血腥味冲进鼻腔,他那呵斥的话语立刻就被卡死在了喉咙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阿飞对着南王世子空挥一剑甩出一串血珠后,曲肘将剑夹在肘间,慢慢划过,用衣袖将血抹干净。
这恐吓不得不说相当的简单粗暴,王太监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南王世子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他瞪着罗敷,简直连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罗敷微笑道:“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很丑?”
美丑在这时刻早就已经没意义了!
况且,她用这样一张玉人般冰雪美丽的脸,说出那样可怕的话,才更让人毛骨悚然!
南王世子颤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罗敷道:“我是叶孤城的朋友。”
阿飞:“…………”
阿飞有点困惑地瞧了她一眼,大约是无法想象有人撒谎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南王世子高声道:“那你就该知道,我是叶孤城的徒弟!你想做什么!”
罗敷脸上的笑容不变:“我要替叶孤城打死你个不孝的东西,师父的名字是你一个当徒弟的可以直言的么?”
南王世子:“…………”
阿飞:“…………”
王太监:“…………”
南王世子的双眸中迸射出怒火来:“你耍我?”
罗敷扬眉:“你连命都在我手里捏着,耍耍你怎么了?”
南王世子一口气上不来,脸色变了又变。
罗敷也瞧出来了,此人就是个仗着出身高贵,眼高于顶的草包而已,莫说是当皇帝了,恐怕就连当个县令都当不好。
不过,他倒是勉强也能想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
面色数变之后,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道:“我乃平南王世子,本朝宗室,皇亲贵胄,姑娘深夜杀了我的侍卫,是想做什么?谋杀皇亲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姑娘想要钱财,大可不必如此!”
罗敷似笑非笑道:“想谋权篡位的皇亲也算皇亲?”
南王世子:“!!”
王安太监软倒在了地上,阿飞双手抱胸,立在一侧,瞧着倒像是漠不关心,但他的步法可攻可守,早以杜绝了一切王太监逃跑的路。
南王世子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罗敷:“都说了我是叶孤城的朋友。”
南王世子脱口而出:“贱民!
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效忠,他胆敢背叛我!”
罗敷拖长声调,“哦~吼~”了一声。
她非要和南王世子在此废话的目的已达成了,这人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实则好诈得很。
——从他身为叶孤城的徒弟,却对师父直呼其名,毫无尊重的态度就能瞧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种正常的师徒关系。
叶孤城何等高傲之人,怎会捏着鼻子收这样的徒弟?此人还是南王世子时,就能对叶孤城呼五喝六,难道他真当了皇帝,能封叶孤城一个帝王师做一做?
再一瞧他,罗敷只是诈了一句“我是叶孤城的朋友”,他居然立刻就联想到了叶孤城已背叛了他……这说明,他们之间也并没有互相信任。
紧密的联盟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叶孤城与南王世子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师徒关系看起来也并不紧密,这般的互相不信任,说这二人之间有共同的政治理想也太过牵强,那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威逼利诱。
这和罗敷一开始的猜测相同,但她还需要确认一下。
罗敷绕有兴趣地问:“你们一家子是怎么威逼利诱叶孤城的?”
南王世子自知失言,脸色更难看了,嘴唇翕动着,也不知道此刻在心里想着什么样的说辞,半晌,他忽然道:“我若能成大事,就封姑娘为皇贵妃!”
罗敷:“…………”
罗敷拍着大腿哈哈狂笑,一边笑一边说:“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
南王世子道:“皇后……皇后不好立刻换,姑娘若想母仪天下,我也可以……”
罗敷收敛了笑容。
她道:“你真无趣。”
南王世子的话又被卡回去了。
罗敷上下打量着南王世子,道:“带着个这么大的人进皇宫好像有点难度……”
南王世子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罗敷嫣然一笑,道:“不过只带一颗头就没什么问题了。”
南王世子骇然!
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他的尖叫声好似已要破喉而出,然而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三点冰冷的玉光,带着劲风“噗噗噗”三声,直接打断了他的心脉!
南王世子被打得仰面跌倒,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望着天,却再也没办法站起来了。
罗敷瞧了一眼玉箫,自言自语道:“透骨钉是蛮好用的……不过要从人身上挖出来也太血丝呼啦了……阿飞呀……”
阿飞:“…………”
阿飞皱眉看她。
罗敷露出一个非常无辜的笑容来:“帮我把他头砍下来。”
王太监两眼一翻,被吓晕过去了。
罗敷指指王太监,道:“顺便打桶水,泼醒他。”
阿飞冷冷道:“你就什么都不打算自己做?”
罗敷惊讶地说:“什么?我居然还需要自己动手?”
阿飞:“…………”
阿飞的
嘴唇紧紧抿着,不理会她了,提着剑走到了南王世子的尸体旁边。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多说,等到王安被一桶井水泼醒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罗敷手里拎了个大食盒,地上一具无头男尸,血浸没在泥土里……
王安:“…………”
王安两眼一翻,又差点晕过去。
罗敷适时地说:“你再晕过去,我就打算用拔指甲的方式叫醒你了。”
王安一下子惊醒了,眼睛瞪得很大。
罗敷道:“带我进皇宫。”
王安惊骇道:“什么?”
罗敷悠然道:“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皇城中的侍卫力量恐怕要多调一些去太和大殿上,不过小皇帝所在之处,也不可能真的无人照应……你既然预备把南王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去,一定有自己的路子吧?你可别说你是走大路的。”
王安简直汗出如浆,颤声道:“你要把……你要把他的头带去给皇上看?”
罗敷歪歪头,奇怪地问:“我看上去很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①”的类型?”
王安失控大叫:“你……你……你说过要放我一条生路!!”
如果任由罗敷就这么进宫去邀功,他如何能置身事外!
罗敷淡淡道:“你不肯?”
王安嗫嚅着嘴唇,不敢说话。
罗敷道:“你在宫里呆了那么久,难道就不知道,只有势均力敌的人之间才有条件可谈?你认为你知道怎么进宫是能放在牌桌上的筹码?我认得你们大内的侍卫魏子云,不若你猜猜看,现下我把人头和你都交给魏子云,让你进诏狱里走一遭,你活着的几率能有多大?”
王安颓然瘫倒。
罗敷厉声道:“在我手里,我给你全尸,给你痛快!你再啰啰嗦嗦,谋反的事也绝瞒不住,到时候,我看你能不能受得了凌迟的三千刀!”
王安终于失声痛哭,悔不当初。
但一切都已晚了,在南王世子身死,大事不可能成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如何死……看似不重要,其实很重要。
铁骨铮铮的硬汉不会害怕三千刀,但听见一句“割首级”就能吓晕的人,绝不可能不怕!
王安颤声道:“我……我带姑娘入宫,姑娘请跟我来吧,还请姑娘不要忘了,给我一个痛快。”
罗敷道:“你放心,我手中有一味吃下去可令人毫无痛苦死去的药,你只要带我找到皇帝夜宿的地方,我就把那药给你。”
皇宫大内。
深夜的皇宫,看起来同其他地方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或许是因为此处是皇帝夜宿的南书房,而不是气象庄严的太和殿。
罗敷上辈子去过故宫,心底对皇宫本来就没有什么无上的敬畏,瞧见这一排排朱红栏杆,黄金琉璃瓦的时候,心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如此深夜,南书房的灯火依然亮着。
本朝的这位新登基的皇帝,年纪尚轻,十分勤政,经常夜宿南书房内,不爱流连后宫,今日也不知道是在瞧什么奏折,瞧到这半夜还没睡觉,颇有些旰食宵衣的意味。
他缓缓翻过奏章,拿起朱笔,在奏章上写了什么。
烛火忽然轻轻晃了晃。
烛火轻摇中,一片阴影落在了他的案前,菊花与桂子的清香飘来,皇帝微微一怔,抬头一瞧,却只瞧见了一张如明月般姣美的脸,眉眼弯弯,愉快而鲜活。
随即,这人娇声道:“我送皇上一件礼物,皇上会感谢我么?”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停驻在这人又蓬又媚,仿佛狐狸尾巴一样的大辫子上,辫稍轻轻拂动,她的额前点了两点银饰,盘成蜿蜒银蛇的样式,两点绿宝石的幽绿眼睛,在烛火之下轻轻闪动。
第98章 (一更)
皇帝眯了眯眼,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即便自己的南书房中闯入了不速之客,他也并没有露出惊骇的神色,只是忽然轻轻一笑,平静地道:“不请自来,也是江湖规矩么?”
罗敷一只手拎着食盒,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辫梢把玩,一会儿合上,一会儿分开。歪着头打量这位勤政的小皇帝。
皇帝未穿朝服,穿的是一件圆领黑缎黄龙纹的衣裳,头顶也没带冠,只随意系着一条黑色发带,做家常打扮。他生得的确与南王世子有九分相似,只是这沉稳的风度,洒脱而平静的一笑,却自有一派别人模仿不来的气度仪容。
他与南王世子并排而立,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将他们认错的。
罗敷瞧着他,喃喃道:“你长得果然与他很像。”
皇帝微微皱起了眉。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失去气度的人。
说实话,决战紫禁之巅这样的事情,整个京华四九城,连带着宫中的四大侍卫全都晓得,皇帝要是真的一无所知,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见,那才是奇哉怪也!
皇帝不是傀儡皇帝,他当然早早地就听说了这件事。
然而,他的反应却不是一般人所料想的勃然大怒……甚至他也觉得,倘若这般严肃的叫停,甚至将一干人等捉拿追究,未免过于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大约皇帝本人也有着洒脱自然的江湖个性,他索性默认了这事,装作万事不知,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想:假如那天我装作突发奇想,要半夜夜游太和殿,不知道魏子云会不会被吓死?
九月十五魏子云会不会吓死不晓得,现在魏子云却真实地要吓死了!
石观音能自成堆的高手群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罗敷的卧房之中,这轻功与敛息的能力简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她那“男人见不得”,又是全天底下最丰富的经验包——包罗万象,玄妙至极,在原著中,楚留香的功夫已是绝妙,但他甚至吃不过石观音五十招。
罗敷把石观音当经验包一口吞了之后,每每琢磨品味,总有新进步。
所以,以罗敷现在的水平,想要绕开大内侍卫,那简直就跟玩儿一样。
直到屋内传来了女人的说话声,魏子云才:“???”
魏子云高声道:“什么人!”
屋内,皇帝很是沉得住气,平静地问:“朕和谁很像?”
罗敷道:“喏,就是他咯。”
她打开食盒,从里面拎出个……人头来。
皇帝:“!!”
皇帝一下子感觉看到了自己的头被人拎出来了,真的被吓了一跳,三个呼吸后,他镇定下来——已意识到这江湖侠女来找他,的的确确是有大事发生。
皇帝平静地说:“他是谁?”
罗敷道:“大行皇帝的嫡裔,当今平南王爷的嫡长子,平南王府的世子爷。”
皇帝的双眼眯了眯,那张温润俊秀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属于政
治动物的敏锐,这让罗敷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瞧见了一只矫捷而有力的老虎,不怒自威。
皇帝的确在一瞬间反应过来了许多事。
一张与当今圣上完全一致的脸——这本来就意味着很多。
藩王居于藩地之上,无诏不得入京,与他生得如此相似的南王世子悄悄入京,藏于京华四九城内,没有惊动任何人——这又意味着一些东西。
皇帝登基不算太久,不曾防备过自己的这些藩王叔叔们,对于自己平辈的堂兄弟们也未加多关注,却不想南王爷居然藏了个与他这样相似的儿子……把这样一张脸藏起来悄悄入京,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事!
皇帝沉吟道:“这就是姑娘要送给朕的礼物?”
罗敷捏着辫子晃来晃去,嫣然一笑,道:不错,对了,皇上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这么快地找上南书房的?啊……我是不是要自称‘民女’?”
皇帝面对着一颗与自己极其相似,表情狰狞恐怖的死人头,还能面不改色。他听见罗敷这样一派言语,忍不住轻轻一笑,心道: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果然很多,瞧她这言语中满是天真烂漫,也难怪敢提着人头就闯入皇宫大内了。
再瞧罗敷素面朝天,梳着乡野村姑一般的大辫子,小皇帝已经立刻给她脑补出了那种“隐居在世外桃花源的高人养大的绝美孤女”的人物设定了。
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不必,但你还未曾告诉朕你的名字。”
罗敷眨眨眼,道:“我叫罗敷!”
皇帝吟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①”
罗敷笑道:“可惜我不姓秦。”
皇帝微微一笑,又道:“南王世子悄悄入京,想来打算行的是李代桃僵之法,皇宫中必有内应,内应的身份地位还不会低,与朕必然亲近。”
罗敷道:“不错,正是太监王安。”
皇帝皱眉:“王安?”
王安是他身边的老人,自小就伴着他长大,待他登基之后,王安成了御前伺候的大太监,皇帝自问没有亏待过他。
罗敷道:“他说他缺钱。”
皇帝:“…………”
皇帝:“………………”
皇帝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觉很心累,无法理解,满头问号。
罗敷道:“我呢,在王寡妇斜街上开了家小赌坊,王安大太监大半夜的鬼鬼祟祟来,开口就下注六十万两白银,皇上想不想知道他下注哪方赢?”
皇帝不想猜,皇帝想表明他的态度:“天外飞仙,人剑合一。”
罗敷:“皇上看好白云城主?”
皇帝微微一笑,道:“久闻大名,未见其人,朕甚憾之。”
罗敷:“…………”
罗敷心道:你欣赏他,结果他想把你一剑捅个对穿。
罗敷道:“王安大太监买了‘和’字注。”
皇帝眯起了眼,右手轻轻抚上了左手上的玉扳指。
他道
:“调虎离山之计。”
罗敷道:“不错,据王安所说,九月十五,大内禁卫齐聚太和殿,皇上身边侍候的人就不多了,西门吹雪,大内侍卫与江湖人士都被假的叶孤城所拖住,真正的叶孤城会潜入南书房……”
剩下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在武侠世界里当皇帝,无疑是一件很高危的事情,除了四大大内侍卫外,小皇帝身边当然还有随身保护的高手——鱼家兄弟。
但鱼家兄弟是否能挡得住天外飞仙呢?这大概是一个不太需要去思考的问题。
皇帝坐在圈椅上,怔了片刻,忽苦笑道:“天外飞仙,奈何从贼?”
罗敷道:“因为他是白云城主,并不是天外飞仙。”
皇帝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负着双手走到了窗边。
窗户是关上的,瞧不见外头的夜空,皇帝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放在花案上的一盆“西湖柳月”。
年轻的皇帝淡淡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的脊背笔直,人如青松般挺立,即便不会武功,周身也自有一种高手才能有的风度与仪容气度。
武功高的人有许多,想当皇帝的人也有许多,南王世子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南王世子大概只想着当皇帝能有无上的权势,却并不明白这权势背后所隐藏的天大责任与杀机!
天子富有四海,却只能居于深宫,小皇帝为本朝最尊贵的人,但他绝不可能走出京城一步,绝不可能亲眼去看看大海的模样。臣子是他的耳目,却也在时刻想着如何蒙蔽他的耳目;太监分享他的权柄,但内侍也随时有可能反叛。
皇帝就是这样一种在钢丝上搞平衡的生物,没有足够的魄力,如何平天下,安万民?
罗敷忽然想到了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对权势的渴望简直就是写在明面上的……金钱帮的衣裳都是金黄色的。这当然是一种僭越的行为,不过中原服妖总是遍地走……僭越归僭越,穿衣归穿衣罢了,只要上官金虹不往他的袍子上绣龙纹,那就不会有人多理会他。
罗敷见过上官金虹,威势极强,但与真正的皇帝一比,他就像东施效颦一样,引人发笑。
皇帝已转过了身,微笑道:“罗姑娘在想什么?”
罗敷眨眨眼:“我在想……上官金虹会不会在他的袍子上绣一只大公鸡?”
皇帝:“?”
皇帝就是皇帝,即便听到了一些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题,也能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罗姑娘送朕这样一份大礼,想来朕也要回一份大礼。”
罗敷眨眨眼:“要不,皇上封我个皇贵妃当一当!”
皇帝微微一怔,竟忍不住又抬眸瞧了瞧罗敷。
罗敷正抬起手来,轻轻将自己额前落下的一绺额发撩至耳后。
广袖无风自动,在她的肘间堆出层叠的金绿波浪,露出她雪白皓腕上那红玛瑙的珠串,皇帝凝神细看,才瞧见了藏在圆润红玛瑙中间的白玉小兔子。
此女风华绝代,宜嗔宜喜,的确荡人心魄,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皇帝忽道:“朕听说秦岭盛产野杜鹃。”
罗敷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皇帝轻轻叹气,道:“野杜鹃花儿还是开在山野中,才有生命力。”
罗敷立刻道:“那我要当公主!”
皇帝:“…………”
皇帝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头痛地道:“本朝没有封过异姓公主……”
罗敷的脸上现出了不满的表情。
皇帝:“…………”
皇帝转而道:“郡主当不当?”
罗敷忍不住笑了,爽快地道:“当!”
皇帝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扬声道:“王……秦珠,拟旨!”
罗敷在南书房里和少年天子还聊了些什么,这暂时是个秘密。
第二天一早,整个京华四九城就被另一个消息淹没了——皇上昨天半夜封了一个华阳郡主!
其实,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三步一国公五步一郡公,皇亲贵胄论打来计算,一个郡主算得了什么呢?其实不算什么的。
但天家无小事,所以今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个新出的华阳郡主,一时之间,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即将决战的事都得往后捎一捎。
倒是陆小凤没法把决斗的事往后捎,他今天接到了一个巨烫手的烫手山芋……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不可能没有观众,但观众也不能太多,毕竟太和殿的屋顶不是菜市口,谁都能去瞧斩首的热闹的。
所以,大内第一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魏先生,选定了一个绝佳的倒霉蛋,给了他八条由波斯进贡的变色缎带,请他分给八个他认为有资格进入大内观看决战的人。
这活计只能说是既没油水,又容易得罪人,怪不得说谁接到这活计谁是倒霉蛋呢。
这可怜可爱的倒霉蛋……当然就是陆小凤陆大侠咯。
陆小凤苦着脸接下了这差事,气呼呼地就回铺子里来了……瞧见贴在门上的那俩大将军肚门神,就更郁闷了。
罗敷刚睡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穿着一身家常布衣,顶着睡得毛茸茸的大辫子,一边揉眼睛一边从里屋走出来。
陆小凤诧异道:“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才醒啊,昨晚你干嘛去了!”
罗敷打着哈欠道:“没干嘛啊……九丈萧,今天吃什么!”
九丈萧:“…………”
九丈萧心想这事儿不归他负责啊,但想想大师兄阴森森的眼神,还是沉吟:“主人想吃什么?”
罗敷:“随便买点粥去吧,我快饿死了!”
九丈萧:“是。”
陆小凤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罗敷对面,嘴唇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哦……那你知道昨晚我去干什么了么?”
罗敷斜眼:“叶孤城找你了?”
陆小凤道:“找了!他……哎,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受伤了,那样子瞧起来实在不像是装的,但我又不大确定。”
罗敷惜字如金:“嗯。”
昨天叶孤城要给陆小凤做局,因而才离开了麻六哥赌坊隔壁的那院子,正好给了罗敷一个大便宜,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割了南王世子的人头——字面意义上的收割人头。
陆小凤道:“你不惊讶?”
罗敷面无表情:“惊讶。”
陆小凤:“…………”
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忽然欢呼道:“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变色缎带来,在罗敷面前晃来晃去,连胡子都要翘起来了,道:“这是能去紫禁之巅看决战的缎带凭证!好芙芙,你一条,红兄一条,阿飞一条,快拿着快拿着。”
罗敷兴致缺缺地拿了两条出来:“给阿飞和红兄就好啦,我不要。”
陆小凤:“!”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叫道:“你不去?”
罗敷:“我不去。”
陆小凤:“…………”
陆小凤站了起来,负着手,沉着脸,绕着罗敷转了两圈,口中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是那种不凑热闹的人么……你是不是吃多了,撑糊涂了?”
罗敷:“…………”
罗敷瞪着他。
陆小凤凑上来摸摸她额头,确定她没发烧。
陆小凤:“……你真的不去?”
罗敷表现得非常坚决:“真的不去!”
陆小凤看看自己,再看看手里的缎带:“唔……那分你两条吧,今天下午之前你要是改主意了就来找我要,不然可真没了啊!”
罗敷吃了一口八宝粥,一边含糊应承着,一边点了点头。
陆小凤又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今天城里传的那华阳郡主么?”
罗敷瞥了他一眼,道:“我才刚睡醒,你猜我知不知道?”
陆小凤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和她说悄悄话,道:“听说皇帝老爷昨天大半夜的就拟旨呢……”
罗敷:“小爷。”
陆小凤:“啊?”
罗敷正色道:“当今圣上不是年轻得很么?得叫皇帝小爷啦。”
陆小凤怪声怪气道:“你今天好爱挑事!”
罗敷:“哈哈哈哈,所以华阳郡主怎么了?”
陆小凤道:“不怎么……就是很神秘,居然谁都不晓得那华阳郡主是谁!”
罗敷:“嗯嗯,厉害,厉害。”
陆小凤托腮:“也不知道那华阳郡主长得俊不俊呢……”
罗敷也托腮:“是呀,俊不俊呢?”
陆小凤哈哈大笑道:“说不准是个丑八怪啦!”
罗敷:“…………”
罗敷瞪着他:“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陆小凤:“诶?你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呀,华阳郡主又不是你!”
第99章 (二更)
九月十五的一整个白天,对于陆小凤来说,就是拿着烫手山芋不断被烫到手的一天。
由于王安太监已死,南王世子已死,李代桃僵的谋反计划彻底宣告失败,没有人会把大内的进贡变色缎偷出来在市面上大肆地分发,所以说八个人就是八个人,这次绝不会再多一个了。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八人是包括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内的,所以陆小凤一共得到了六条缎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武侠大杂烩世界,事情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偏差,陆小凤手里的缎带从六条变成了八条。
陆小凤昨天就分了两条,给一点红与阿飞。
一点红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他虽然嘴上不说,但陆小凤觉的他心里对这场决战一定也期待得很。
阿飞呢,初出茅庐的少年,剑法未曾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但学剑之人,有哪一个不想瞧瞧当世的两位名剑客决斗的风采呢?
然后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巨损的那种,两个人凑在一起,甚至能干出连翻六百多个跟头,连挖一千条蚯蚓这种事,非常有后世男人玩那种“老婆不在家”的弱智游戏的感觉。
蜀中唐门的三公子唐天纵也想要缎带,他是为了去找叶孤城为自己的两个哥哥复仇。
他的态度狠辣,凶险而充满恶意,陆小凤原本并不想给,于是很刁难人的给出了“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就给你”,谁知道唐天纵这世家公子,为了复仇真的能豁出脸去,跪在陆小凤面前就给他磕了头。
陆小凤默然许久,给了他一条缎带。
接着是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大约是这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吧,人人都说他老实,但得罪了他的人下场可都不怎么样。
不过,陆小凤找上老实和尚,主要还是想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出去,他扔了三条缎带给老实和尚,一条给和尚本人,一条让他带给木道人,剩下一条是古松居士的。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也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当然啦,按照陆小凤的好朋友有80%是坏蛋的铁律来说,他们两个大概率不是好东西……但现在暂且可以忽略这件事。
最后一条缎带给了罗敷——他和罗敷约定过了,下午在铺子门口见,那时候若是罗敷还不要的话,他就会把缎带给散出去。
罗敷果然改变了主意,收下了缎带。
陆小凤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很想去瞧瞧!”
把烫手山芋完全都扔出去,陆小凤的心情显然很好,拉着罗敷来讲他这一路上遇到的趣事,说到司空摘星扮成老头子给他做鬼脸的时候,他忍不住骂了两句“臭猴精”;说到老实和尚被他逼着拿走了三条缎带的时候,他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罗敷瞅着他,道:“看来这缎带的活儿真的让你很头痛,甩出去之后居然这么开心。”
陆小凤摇头晃脑道:“那当然啦,我都要头痛死了!还好,现在我
身上连半根缎带都没有啦。”
罗敷道:半根都没有了?”
陆小凤点点头,欢呼:“半根都没有了!”
罗敷不怀好意地道:“你自己的缎带也没有?还是说你不打算去看?”
陆小凤:“…………”
陆小凤那种小公鸡一样神气的笑容立刻僵硬在了脸上。
罗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自己手上那条缎带塞给他,道:“我就知道,我在这里不留着这条给你,你今天肯定要出糗。”
陆小凤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道:“芙芙真的不去么?”
罗敷坚决地说:“不去,你就拿好吧你!”
说着,缎带塞在陆小凤的手里,她整个人已如一阵风般掠起,消失在屋脊之上了。
陆小凤瞧着她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道:“怪事怪事,这真是怪事一桩……这臭丫头平时什么热闹都不肯错过,今天这是吃错药了……”
九月十五,夜,玉兔东升,月明如水。
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格外的皎洁,月光落在太和大殿的屋脊之上,使得琉璃瓦上呈现出了一种黄金霜银般的颜色,好似已不是人间。落在这屋脊上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已进入了一个由黄金构成的世界,月亮触手可及。
两个白衣人已一齐被月光淹没。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
每一个见到他们的人,都不能否认,他们的确非常相似。
同样都是白衣如雪,同样都是一尘不染,叶孤城目如两点漆星,仿佛高挂夜空中的明星,西门吹雪的眉宇之间好似总是有挥之不去的寒气,衬得他的目光也如磨尖了的雪粒一般,冰冷,尖锐而锋利。
陆小凤却知道,其实西门吹雪不是这样的。
他与西门吹雪相识已久,知道这人的个性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冷,他也会开玩笑,也会微笑,还总想着如何把他的两条胡子给刮掉,甚至还会问陆小凤卖不卖他的那两根手指头!
但此刻,在看到对手的那一刻,他们二人身上那种“人性”的部分好似已完全褪去,变成了两柄锋利而冷酷的剑。
这是否就是“人剑合一”?
叶孤城静静地立在屋脊之上,心在一呼一吸之间,已然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两日他经历了许多的变故。
他参与南王世子这阴谋已很久了,最开始,平南王府卡着飞仙岛的商船,只是为了让世子拜师。
叶孤城固然有“天外飞仙”的剑法,一剑可破七星,南王爷与南王世子在他的剑下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惜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飞仙岛在南海诸岛之中算是个大岛,但也产不了足够的粮食,岛上经济主要依靠珍珠,砗磲,珊瑚等奢侈品贸易……这固然不够自给自
足,可岛就那么点儿大,白云城人口不少,哪来那么多地种粮食呢?
叶孤城不能不答应。
况且,叶孤城的父亲,曾承过南王爷的一次恩情,有这一层的关系在,他也很难拒绝什么。
威逼与挟恩同上,叶孤城没法子不参与这计划。
前天夜里,叶孤城在破庙中居住,令胜通去引陆小凤来,为的是骗他自己身上有伤。
昨日凌晨,他回到皇城跟下,太监窝里的那个隐藏的第四进院落时,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南王世子的无头尸体就大剌剌地被扔在地上,血气冲天!
尸体的手里捏着一张信纸。
叶孤城冷冰冰地瞧着南王世子的无头尸体,弯腰捻起了那张信纸。
信纸上饱蘸着浓浓的墨汁,书法甚是粗浅,然笔迹颇有杀气,龙飞凤舞得好似要从信纸上扑出来咬他一口。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不用谢,紫禁之巅后南书房见!”
叶孤城默然许久,将信纸叠好,放在了衣襟之中。
南书房值得当然就是皇帝的南书房——这手笔难道正是那富有四海的天子所为?若是如此,南王造反的阴谋合该已暴露了,可是……
可是这种事暴露了,竟无人来抓他?最起码,这地方也该有埋伏才对。
信中所言,紫禁之巅后南书房见……难道小皇帝竟还等着他决战结束?再行追究?
这已很有江湖名士的潇洒风采了,叶孤城突然觉得他有点看不清整件事的真貌。
然而,再怎么看不清,决战他是必须要决战的。
其一,决战已约,与西门吹雪的这一战,乃是他心中的夙愿,绝不可避。
其二,无论怎么说,现在取消决战,依然还在广府的平南王会认为他撂挑子不干了,到时候他是不是会对飞仙岛做出什么事……这是无人能预测的。
现下叶孤城唯一的选择,就是按照信中所说,九月十五如约应战,然后……活下来,去南书房,为飞仙岛争取最好的结果!
这就是叶孤城此刻站在这里的理由。
他脸色虽然苍白,但呼吸悠长均匀,带着劲力,健康的不得了……陆小凤瞪大眼睛瞧着他,仿佛在质问他些什么,毕竟在两天前的夜里,他还是一副病的要死的模样。
叶孤城略微感觉有点尴尬,他果断地无视了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板着脸,双手抱胸,立在屋脊之上。
明月满屋脊,陆小凤立在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中间,背对着月亮,这使得他的头上仿佛有一圈儿圣光在闪耀——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斗必须公平公正,他们都信任陆小凤,因而愿意把自己的剑交给陆小凤去检查。
这固然是一副很不错,很有排面的画面,但一点红一看见这圈儿辉辉圣光,眼前总是莫名浮现出原随云当时顶着夜明珠时的画面……
一点红:“…………”
一点红
双手抱胸,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却注意到了那个冰雪少年阿飞。
阿飞的步法已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变成了一种可攻可守的姿势,他的脸上依然是全无表情的,胸膛轻轻地起伏着,正在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双漆黑的眼睛中还是毫无情绪,好似一尊坐在神龛里漠然俯视众生的石质神像,但他浑身隆起的肌肉,却已蓄势待发,好似一只正在蛰伏捕猎的黑豹,一击必杀!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少年。
太和殿上那黄金色的琉璃瓦已被月光淹得遍体通明。
陆小凤检查了两柄剑,很是随意地将剑扔了回去,板着脸走回了人群之中。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无非就是说——比武只需要比出一个胜负来就行,两个无冤无仇,甚至能说是神交已久的知己,何必非要你死我活不可呢?留点余地吧!
但剑已出手,是否还能有余地呢?
谁也不会说出这问题的答案,甚至西门吹雪本人,他也很明白,自己一剑刺出,根本就无法停下。
剑已出鞘。
这是两笔削铁如泥,吹发立断的宝剑,剑出鞘的那一刻,天地之间所有的光辉甚至都已经集中到了它们身上,砭人肌骨的剑气弥漫在这黄金般的屋脊上,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那种肃杀而刺骨的冷意——
剑已刺出!
雪白的衣袂自众人眼前飘过,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在随心的变招,这一剑并不快,也没有雷霆辉煌之势,打起来甚至没有罗敷公孙大娘好看,甚至并没有什么试探的,短兵相接的招式。
这是因为他们对剑法的毕生理解,都已融入了这一剑之中,这一剑凝结了全部的精华,所以,明月满天之下,他们的胜负,只用一剑就能决出!
剑招随心所欲的变化着,叶孤城手中的剑,如同白云上的一缕清风,飘逸自然,灵动非常。
陆小凤的脸色却已变得惨白,因为他已经看出,自己的友人西门吹雪,在剑术上的造诣,还是稍逊叶孤城一分的。
这一分放在现在,那就是要命的一分!
二十个变化转瞬就过去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已近在咫尺,当西门吹雪的剑触碰上叶孤城的胸膛时,他自己的咽喉已会被叶孤城的剑刺穿——
在这一个瞬间,这两柄当世的名剑好似散发出了辉煌的光彩,这是剑客凝聚二十年的功力所发出的致命一击,他们的生命,他们那寂寞孤独的学剑之路,还有他们的理想与抱负,都在此刻尽力地散发着光辉!
这是生命的光辉!却也是死亡之前最美,最严肃,最让人动容的光辉!
天地之间已只剩下了这两柄剑,而天地之间,已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锵——”
金石相击,剑气相撞,三柄剑发出了恍若龙吟般的嗡鸣之声。星星点点的碎屑忽然溅起,像是月光被凝结成了冰片——
等等,三柄剑?
陆小凤愕然地瞪大了双眼,所
有在围观的人,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黯淡星月下,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剑都已停住,森森的寒气已将他们的眉眼都映出了肃杀之色,仿佛永恒冰雪。
然而,这两柄剑出无悔,出剑必杀的杀人之剑上,却既没有饮到西门吹雪的血,也没有饮到叶孤城的血。
一条三尺长的铁片,架住了这两柄剑。
顺着这铁片往上看,原来这“剑”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这两片软木。
这毕竟只是一条三尺长的铁片而已,于是在架住这两柄剑的同时,铁片碎裂,化作月光所凝成的冰片,在剑势之下四溅飞散!
陆小凤伸手一夹,夹住了铁片;一点红侧身一躲,躲开了铁片。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却没有躲开,铁片自他们的面颊上疾划而过,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二人同时抬眸,朝那拿着铁片的人看去——
这不过是个少年,冷如冰雪,也硬如冰雪的少年。他生着一张极其俊俏的脸,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表情,他的眉宇之间凝结着森森的寒气,而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却亮若星辰,仿佛一只刚刚捕猎成功的年轻小狼!
西门吹雪的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
叶孤城的剑乃海外含铁精英,剑锋三尺三。
但他们的剑却被这少年人在一瞬间用一条铁片所阻止!
阿飞缓缓抬眸,双眸冷而锐利,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让在场的人一齐听得清清楚楚!
胜负已分,不必再战。”
而他的话音刚落,太和大殿下忽然传来了太监高而悠长有气势的声音:“华阳郡主到————”
第100章 (一更)
一般人都会认为,太监的声音是阴柔,尖利且难听的,然而太监传旨,称之为“天使”,代表天家,不是声音嘹亮,中气十足之人,恐怕是得不到这一份工作的。
此时的这一声“华阳郡主到——”正是如此,悠长威仪,传播得颇远,连大殿琉璃瓦上的众人,也都一齐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比那太监颇具威仪的声音更引人注目的是——
一道银灰月光忽然掠上了屋脊。
这并不是月光,而是一件仿佛用缥缈的云影所织就的广袖仙衣,星月之下,这仙衣时而银灰,时而又淌着淡紫色的神秘流光,这正是众人系在手腕上的,作为出入皇宫凭证的变色绸缎!
这是从波斯所进宫大内的珍品,这一日来,齐聚京城的各路江湖名士,为了这缎带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可就是这价值千金的变色缎,竟放足了料子,制成了一件这样缥缈美丽的仙衣……
广袖飘飘,衣袂轻轻,月光下,这美人云鬓上的挂珠凤钗轻轻摇曳着,凤口衔着五珠链,珍珠润光之下,罗敷那张宜嗔宜喜,艳光四射的妩媚面庞就转了过来——
仙姿玉色四个字恐怕在这时候也显得很苍白。
司空摘星瞪大了眼,那唐门公子唐天纵瞠目结舌——也不知道是被罗敷震撼到了,还是想到了他在罗敷那里买的那注“西门吹雪把叶孤城刺成马蜂窝(二十五剑以上)”而感到羞愤欲绝……
一点红:“…………”
一点红双手抱剑,面无表情,似乎懒得思考这人怎么摇身一变忽然成了郡主娘娘,反正她这人做出什么事来都很正常……不过有一点是不需要质疑的,这家伙一定早几l日就开始苦思冥想今天她要怎么闪亮登场……
陆小凤:=口=!!
陆小凤:O口O!!
陆小凤是真的震惊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他又想起了不久之前他还在罗敷面前说什么华阳郡主说不定是个丑八怪之类的话……
陆小凤:“…………”
陆小凤气得简直要跳起来,立刻就想质问她怎么还要瞒着自己……还是一点理智最后压住了他,不行,不行,这臭丫头大概琢磨好久怎么仙女下凡了,不能破坏……不能破坏……
阿飞根本连罗敷看都没看一眼,是罗敷自己伸出手来,拍了拍阿飞的肩膀。
阿飞倏地收剑,三尺长的铁片,已经碎到只有二尺。
西门吹雪的目光没有挪动,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令他挪动目光。
叶孤城的目光却已缓缓凝注在了这拥有着煌煌美貌的尊贵郡主身上。
罗敷负着双手,享受完众人目光之后,微笑道:“西门庄主,叶城主,久闻不如一见。”
叶孤城道:“山野草民,竟能惊动郡主。①”
罗敷诚实地道:“我两天前才变成郡主。”
西门吹雪:“…………”
叶孤城
:“…………”
叶孤城默然半晌,道:“……原来是你。”
——两天前的夜里,叶孤城在破庙中与陆小凤周旋,南王世子在太监窝里插标卖首……
再联想到两日之前的夜里,小皇帝大半夜的拟旨册封华阳郡主,郡主娘娘本人又是她……事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罗敷微笑道:“不错,是我。”
这两个人在这里打哑谜,其他人却是满脸问号。罗敷是江湖人没错,可如今在太和大殿的屋脊之上,她还有个郡主娘娘的身份,那么,谁敢在这时候出言去问她呢?
司空摘星戳了戳陆小凤。
陆小凤板着脸。
司空摘星和陆小凤说悄悄话:“喂,陆小凤,罗大姑娘什么时候变成郡主娘娘的,难道她一直是化名闯荡江湖?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吃人家软饭!”
陆小凤:“…………”
陆小凤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说:“你才吃人家软饭!”
司空摘星捧脸:“谢谢你的祝福!”
陆小凤:“…………”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
唯有西门吹雪静静立着。
他雪白的衣袂飘拂在夜风之中,那张永恒冰雪般的面庞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动摇,一个剑客,一个骄傲而从未失败过的剑客,似乎并没有想过自己会败——
不,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败,只是他一向认为,败就只有死,所以他从未思考过失败后还活着要怎么样面对……
阿飞的那一句“胜负已分,不必再战”,在唐天纵,司空摘星等不懂剑法的人二中是无稽之谈,但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耳中,此一句话,重若千钧。
半晌,西门吹雪收剑,问:“你是谁?”
阿飞平静地道:“我是阿飞。”
西门吹雪道:“你的剑很好。”
阿飞道:“我知道。”
阿飞能阻止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凝聚全身劲力的一剑,他的剑又岂能不好?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手中所持,皆是当世之神兵,阿飞已一条三尺铁片,就阻二人的绝世神兵,他的剑怎敢有人说不好?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天下皆知!
而自今天开始,阿飞的名字也必将流传至江湖的每一个角落,这神秘,冷酷而英俊的少年,现在已从阿飞变成了“飞剑客”。
他即将扬名立万!
阿飞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好似这件事与他根本没有关系似得。
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方才那一击之中,也凝聚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精神与劲力!自这二人开始对峙时,阿飞就已把自己变成了捕猎的狼,专心致志地蛰伏着,能蛰伏一天一夜,也能蛰伏三天三夜,只为寻找那最佳的出手时机!
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把握到了,但这其中的凶险,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只心道:母亲,我实现了你的遗愿,然后呢?
他抬手,将铁片
随意地插回腰侧,转身就走,似乎已对这里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跳下屋脊,对魏子云手下的侍卫说:“我要出宫。”
西门吹雪凝视着阿飞的背影,又瞧见了陆小凤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平静地说:“我败了。”
陆小凤微微一怔。
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他非常熟悉这个人。
对于一个骄傲的剑客来说,可以死,不能败,所以对今晚的决斗,陆小凤一直都很悲观。方才阿飞一剑阻止了西门吹雪的死亡,陆小凤的心中立刻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起了心,因为他不知道西门吹雪会怎么面对这失败……
现在看来,西门吹雪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静多了。
能在众人面前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又何尝不是英雄本色呢?
罗敷瞧着西门吹雪平静的侧脸,微微一笑,心道:看来那些预先想好的劝说词已用不着了。
她笑道:“我是来传达皇上的口谕的。”
皇上的口谕也是圣旨,是需要跪下来听诏的。
但罗敷并不是很想让自己的朋友们在殿脊上跪下来,于是她气也不喘,立刻说道:“皇上说,早听闻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的大名,召西门吹雪,叶孤城,陆小凤来南书房一叙,其余人等,实时出宫。”
叶孤城的神色微微有了一点变化。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站着……承认自己的失败固然是非常勇敢的行为,但承认完之后心情黯然只想一个人呆着也是人之常情……
陆小凤:(个_个)
陆小凤:“……你是不是和皇上老爷说我坏话了?”
罗敷伸手去拽他的胡子,被陆小凤躲开了。
罗敷笑道:“我跟皇上说,你笑起来很像鹅叫,皇上觉得很好奇,就很想听听。”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大声道:“我就知道你这臭丫头一定还在哪里等着我呢!”
罗敷愉快地哈哈大笑。
天子金口玉言,话出无更改,所以其余人等只能先走,只留下四个人一块儿去面圣。
罗敷是很有排面的,身着月光变色缎,头戴五凤挂珠钗,手腕上带着个赤金的镯子,镯子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个不停。
就是和陆小凤说了一路悄悄话这行为看着不是很排面。
但也没关系啦,她这华阳郡主属于阳澄湖洗澡蟹,过了个水摇身一变而已,她自己也不要求自己有“天家气度”,何苦装相?
皇帝封了个华阳郡主给她,食邑五百户,算是让她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至于其他进一步的政治权力……罗敷志不在此。
她只是同小皇帝约定,慢慢帮他铲除一些江湖上作恶的势力,有钱大家一起赚,也算是不亏待这五百食邑的供养了。
南书房很快就到。
月已中天,皇帝屋内的灯还亮
着,两个小太监打起了帘子,请四位入内觐见。
皇帝一身家常打扮,额前勒了二龙抢珠的金抹额,斜斜歪在炕上,背靠着个明黄龙纹的靠枕,手里拿了本书随意翻着。瞧见罗敷进来,便朝身边正在侍弄茶水的老太监笑道:“秦珠,朕就说这变色月光缎给华阳做衣裳最好看。”
那老太监弯着腰,慈眉善目,语气柔和,道:“皇爷说的是,郡主仙姿玉色,好似仙女下凡尘,配这种缎料最好。”
皇帝笑道:“难为了尚衣局,赶了两天。”
这种变色缎,不绣花样,做广袖样式最有飘飘仙气,虽说是赶制的,其实倒没那样麻烦。
罗敷微微一笑,双颊边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紧接着进来了。
真正的缥缈侠客的确与皇帝所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同,皇帝那日瞧见罗敷时,第一眼便是惊艳,今日瞧见两位当代绝世剑客,亦是十分惊艳,觉得此二人气质缥缈孤高,不可轻佻对待。
皇帝颇有江湖侠气,年少时对武林也有过向往,他待人颇为和善,此刻也不欲以天家的威势去强压这几l人,一个照面之下,他就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行礼。
他道:“看座。”
座位当然早就准备好了,四人落座之后,那个叫秦珠的太监便奉上了茶册请众人点选——皇帝这是要赐茶了。
罗敷一只手托着腮,嗔怪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好东西,皇上那天怎么不请我喝一盏呢?”
皇帝:“…………”
皇帝道:“朕这几l日都见不得食盒,你明白么?”
……毕竟那天罗敷手里的食盒里摆了那么大一个人头,而且人头长得和他还一模一样,那个瞬间皇帝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勾魂的山精野怪正在和他恶作剧!
就……看见一个自己的人头出现在食盒里,那心理阴影是真的很大。
罗敷以袖掩面,轻轻笑了起来。
皇帝又道:“华阳今日多点选几l盏尝尝吧。”
陆小凤听见这显然很熟稔的语气,心道:等等,难道芙芙真的是什么皇亲国戚,隐瞒身份出来混江湖玩儿?
但其实不是的,陆小凤还是不够了解皇帝这种生物。
皇帝嘛,尤其是这种励精图治,精通政治手腕的皇帝,和谁都能做出熟稔的姿态的。
皇帝既然这样说了,罗敷也不客气,噼里啪啦,点了木樨玫瑰茶,蜜饯金橙茶等四盏,陆小凤瞧着茶册好奇,勇敢的尝试了最奇葩的雪里蕻芝麻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不好说自己只喝水,于是就要了口味清淡的君山银针。
几l个人先是拉了点家常(主要是罗敷,陆小凤和小皇帝在说话),皇帝原本是对叶孤城更为神往的,与陆小凤交谈后却果然被陆小凤那爽朗的鹅叫声所吸引,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盏茶后,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凝视叶孤城,道:“白云城主?”
叶孤城道:“是。”
皇帝又道:“万梅庄主?”
西门吹雪道:“是。”
皇帝轻轻笑了起来,道:“我听说此战已分了胜负。”
西门吹雪平静地道:“我败了。”
皇帝道:“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都是好剑。”
叶孤城道:“谢圣上。”
西门吹雪默然不语。
皇帝微微一笑,道:“白云城主,卿乃佳人,可有话要对朕说?”
叶孤城默然,缓缓道:“我乃罪民,罪该万死,只是岛民无辜。”
皇帝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神色淡淡,并不言语。
南书房中的气氛似乎陡然奇异了起来,在面对这样一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至尊天子时,任何一点气氛的改变,都不会让人忽略掉。
陆小凤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扭头看了罗敷一眼。
皇帝也在此刻道:“华阳,此事乃你一力所破,你怎么看?”
罗敷笑道:“皇上都说了城主是佳人,还要问我。”
皇帝无奈道:“那天朕问你意见的时候,你明明说得很顺溜。”
罗敷道:“好吧!总之,南王爷还在广府等着他好大儿的胜利消息呢,不若请白云城主将功赎过,把这逆贼的头给皇上献来!”
叶孤城倏地抬头。
他本以为今日自己必定会命丧于此……飞仙岛,白云城是他最大的弱点,大剌剌地摆在那里,有能力的人谁都能来刺上一下,今日若是皇帝以飞仙岛为要挟令他自尽,他绝不会拒绝!
谁知……峰回路转。
皇帝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华阳,你真不打算让世人知晓你为何受封郡主?”
罗敷道:“扯着虎皮做大旗,虎皮愈神秘才愈好嘛。”
就让江湖人猜去呗,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愈猜才愈怕——真不晓得上官金虹知道这消息后会不会被活生生吓死,啊哈哈哈哈哈。
希望他早点死!
皇帝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此事,转而与叶孤城谈起了事——这般谋反大案,即便叶孤城是被胁迫进来的,但能留得命在,仍已是皇帝本人开了大恩。
也好在罗敷做事非常低调,将此事控制在了极少的人知道的范围内,否则闹大了,那叶孤城必须得死。
王安已经死了。
罗敷并没有她所承诺的那种安乐死的药,但她出手很快,伸手就捏断了王安的脖子,令他在死时没有受很多痛苦,也算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与王安勾结的麻六哥,罗敷那天去太监窝的时候就顺便把他的脖子给拧断了。
至于平南王……他盘踞广府,并不轻举妄动,应当是在等着他的好大儿篡位成功后,发出标明有暗号的圣旨传递消息。这暗号嘛……罗敷不知道,皇帝也不知道,皇帝也并不打算发这圣旨。
要知道,圣旨也是需要时间的。
带着圣旨的天使从京城到广府,那路上也得走俩月啦,平南
王爷想知道这一战谁胜谁负,起码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况且皇帝还在南书房召见了叶孤城,在平南王的视角中,倘若谋反事发,皇帝怎会召见叶孤城?他该一声令下,把叶孤城剁成肉酱!
叶孤城好端端地活着,就是他的好大儿获得胜利最大的凭证。
所以,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广府不会有战乱,只肖的让叶孤城进平南王府,一剑把平南王刺个对穿,事情不就解决了?
叶孤城处置完平南王之后,须得再上京来,指点他贴身护卫的武功后再走,叶氏子弟也得带一个入京,留在京中为官。
叶孤城有个堂弟叫叶孤鸿……好的,倒霉蛋决定就是你了!
远在武当的叶孤鸿此刻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当然,这处置实际上还是很不痒不痛,但皇帝本人心胸广阔,有洒脱名士之风采,他愿意这么做,难道还会有人反对他么?
处置完这件事后,夜已深了,皇帝打了个哈欠,要秦珠送四人出宫,他自己也要歇息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是圆满的解决了——没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在此次事件中受伤,除了叶孤鸿。
出宫之后,西门吹雪漠然告辞。
叶孤城瞧着黛色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神色淡淡,但罗敷却觉得他似乎并没有很确信这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负着手,在朱红色的宫墙边立了半晌,忽然慢慢道:“多谢,我欠你的情。”
说着,他的手慢慢伸进衣襟之中,取出了那张溅上了几l滴血的信笺。
罗敷笑道:“我的书法如何?”
叶孤城:“…………”
他本来想说“粗浅”,但又觉得这样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话似乎不太合适,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勉强憋出一个“尚可。”
罗敷:“…………”
罗敷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
叶孤城又慢慢地把那张信笺收了回去,两点寒星般的目光,缓缓凝注在了罗敷的容颜上,正色道:“他日若你有难,叶孤城赴汤蹈火,必定来救。”
罗敷又露出了笑容,道:“可不许咒我有难啦……不过我或许什么时候会去白云城上玩一玩的,上一次路过,你好像在闭关。”
叶孤城笑了,道:“恭候大驾。”
他的笑容也是清清淡淡的,恍若穿过白云的清风,再一眨眼,这白云城主已如流星追月一般消失在了屋脊之后。
他一定也是个很喜欢速度的人,他在白云城的时候,也一定爱在海上,在城中,在月白风清的夜晚迎风轻掠,所以这一掠之下的姿态,才显得格外的清淡自然,缥缈随性。
陆小凤负着双手,瞧着叶孤城消失的方向,叹道:“这一晚真像是做梦一样。”
罗敷:“是呀,这一晚真像做梦一样,诶!我出场是不是很像仙女什么的!”
陆小凤:“…………”
陆小凤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臭丫头!好哇你!提前居然瞒着我!”
罗敷瞪圆了眼睛:“你敢叫我臭丫头?你得叫我郡主娘娘!你个草民!”
陆小凤气得跳了起来:“哇,你好大的威风呀!”
罗敷:“哼!”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掐架,一边往铺子里走——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很多,罗敷觉得自己一定会睡得昏天黑地,明天下午才起床!
二人走着走着,路过了一家还亮着灯的街边小店。
一个黑衣的少年怔怔坐着,他的腰间别着一条不过两尺的铁片,他的年纪实在很小,还只是个少年,然而那张脸却俊俏到连老板娘都频频出来瞧他。
他的面前已摆了四五个空的小酒坛子,里头装的都是小店特有的劣质烧刀子。
此刻,阿飞那张如冰雪般的脸上已浮出了病态的血色,他觉得有点热,双眼迷蒙,似已不知晓天地为何物,舌头都有点转不动了,却还喃喃道:“酒……拿酒来……我还要……”
他伸手就要去摸桌上的酒坛子。
一只雪白的手忽然伸出,轻轻摁住了他的手腕。
阿飞茫然的抬头,眼中挤满了罗敷那张艳丽的脸。
对方瞧着他,像是瞧着一只作乱的小猫,忽然又轻轻叹了口气,道:“雪娃娃,你现在瞧起来真的要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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