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三)


    江寒酥低着头, 眉目微敛,思索起来。


    如果赫连遥真早就知道中毒的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暗卫,那他为何要在这里听自己说话?


    难道他的目的和那日的隐年一样, 想要用解药威胁自己为他所用,可是仔细想想, 自己只是一个暗卫, 对方也只是一个臣服于晟璟的小国的王子,自己于对方而言很难具有价值,以他们两人这几乎毫无联系的关系, 赫连遥真想要利用他,其中的变数太大了, 根本不值得。


    就算他只是想让自己替他完成“毒害太子”这个没有完成的计划,也是不合理的, 因为在毒发身亡和因谋害太子而被赐死之间,很难说哪个选择更好。


    江寒酥忽然又想起才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荒谬的惨剧。


    或许,赫连遥真只是想杀了自己取乐。


    其实,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江寒酥想要的只是让赫连遥真亲口承认围猎场上的那一箭是他所为。


    然而现在, 赫连遥真的态度让江寒酥感到很奇怪,而且他真的很在意赫连遥真是如何知道中毒的人是他而非陆云朝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消息究竟是从谁的口中走漏出去的?赫连遥真与此人的关系是怎样的?他们之间是否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不弄清楚这些问题, 他不能心安。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个月, 他已经体会到这里发生的事比原文中描写的复杂许多, 而陆云朝在原文中的死本就存有疑点,现在如果不留心发生在他身边的每一件事,很可能哪一步走错了就会将他推向死局。


    “卑职不知七王子何出此言, 难道您的手下没有告诉您当日在围猎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江寒酥声音平稳地问道。


    “哈。”赫连遥真嘲弄地笑了一声,“你不用再装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赫连遥真见江寒酥再次保持沉默,忽然垂眸一笑,循循善诱道:“你叫阿七是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


    “您究竟想要说什么?”江寒酥直言道,赫连遥真的言行实在难以预测,如果一直迂回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况且他应该真的掌握了一些消息,这时候还要跟他装傻充愣就很不明智了,不如直入主题。


    “我想要你背叛太子。”赫连遥真简洁明了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你……”江寒酥听到这个答案,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当然不会背叛陆云朝,但还是那个问题,赫连遥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赫连聂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想要谋朝篡位,虽然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但他的行为很好理解,而赫连遥真呢?


    赫连遥真将赫连聂成谋夺皇位的计划透露给怀青,可见他并不想让赫连聂成得逞,他们两人同为琉琼王子,彼此敌对倒也合理,但除此之外,赫连遥真就没有任何行动了。


    或许他只是想借皇帝之手除掉赫连聂成这个王位的竞争对手,这没有问题。


    但他为什么要自己背叛陆云朝呢?这根本就无利可图。


    “你不用急着拒绝。”赫连遥真将折扇轻拍在自己手心上,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方才那四人之间的纠葛吗?因为我想让你看看感情这东西是多么的不可靠。”


    “感情?”江寒酥脸上冷淡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


    赫连遥真捕捉到了这一点,他暗自一笑,道:“你对他忠心耿耿,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却用蛊毒控制你,不寒心吗?”


    江寒酥神色一凛,“七王子知道的果然很多。”


    知道这件事的基本都是陆云朝的亲信,他们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也就是说,向赫连遥真传递消息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眼线,而是……陆信渊。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江寒酥觉得很意外,原文当中,陆云朝的死就和他有很大关系。


    那日审问隐年时,陆信渊给江寒酥把过脉,他在那时就知道了江寒酥不仅中了“五毒心”还被下蛊了。


    一开始的困惑解开了,江寒酥略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要尽早告诉陆云朝和皇帝。


    “瞧你这严肃的模样,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赫连遥真调笑道。


    “跟我走吧,跟我回琉琼,我不会用任何药物控制你,我保证你所做的一切都出自真心。”


    江寒酥明白了,原来他所说的背叛陆云朝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搞不懂赫连遥真看上他什么了?他也懒得懂,这不重要。


    “049,收网。”


    江寒酥莫名的一句话让赫连遥真一愣。


    几乎在一瞬间,外面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一人推门而入,正是那名少年暗卫049,“奉命缉拿行刺太子殿下的犯人,七王子,请您跟我走一趟吧。”他的声音里还透露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然而那不卑不亢的气度却拿捏的恰到好处,十分老练。


    最初,江寒酥还对他这般年少便过着这样刀口舔血的艰难日子感到心疼,也想过要尽力照顾他,毕竟049是江寒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第一个和他说话、第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人。


    而现在,在见识过049的实力之后,他已经能淡然地将049视作可以交托重要、甚至危险任务的同事了。


    很偶尔的时候,江寒酥会忽然觉得,自己变冷漠了,这个世界正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你假装只身前来是为了引我说出真相,实际早就安排了人在外埋伏,只等我中计。”赫连遥真站起身,看着江寒酥,陈述道,眼神中含着几分怒意。


    “是。”


    从重华宫出来后,江寒酥先去找了049,让他带人在自己之后埋伏在赫连遥真所在的房间外面,这样,赫连遥真说的话众人便都听到了,他想要抵赖也不成了。


    赫连遥真没有任何反抗,直接向门口走去。


    江寒酥皱眉紧盯着他,生怕他突发异动。


    在他即将跨过门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江寒酥。


    江寒酥眉头一跳,感觉有些不好。


    “阿七,你还真是送了我一份惊喜。”


    重华宫姜贵妃寝殿内。


    “将皇位传给六皇子,哼。”皇帝冷笑了一声,“贵妃,朕从前只知你娇纵跋扈、偏私娘家,为你哥哥做了不少敛财结党的勾当,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了,篡夺皇位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就是不知你哥哥有没有参与此事。”


    姜贵妃惊恐地看着皇帝,只见他眼中一片清明,整个人威势逼人,根本不是方才那副提线木偶的模样。


    “不、不是……”她惊慌失措地否认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先狡辩自己的罪行,还是先解释哥哥的清白,一时间有些失语。


    站在一旁的赫连聂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自鸣得意的幻想。


    他一把收起诏书,拿出迷魂铃,皱眉摇动起来,他越摇脸色越白。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用?”他使尽力气猛摇铃铛,可耳边的铃声除了让他心慌意乱外,根本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他的表情狰狞起来,他想,事已至此,唯有破釜沉舟弑君夺位了。


    他先是将铃铛砸向皇帝面门,而后猛地冲向皇帝,途中俯身伸手抓起桌上的毛笔,他在心中计算着,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在钳制住皇帝的一瞬间,凭借强悍的臂力将毛笔戳进皇帝的脖子里。


    皇帝侧身躲过了铃铛,而赫连聂成还未进得皇帝身前,便被一股从身后上方袭来的力量压制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是怀青。


    赫连聂成趴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叫了一声,“你一直在骗我,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被我控制。”


    “该死,那个隐年其实是你的人吧,故意引我上钩,我早该怀疑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诡异的蛊毒。”赫连聂成咬牙切齿道,心中愤恨懊悔不已。


    “不,蛊毒是真的。”皇帝神情认真地说道,眼中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隐年也不是我的人。”皇帝收起心中的情绪,冷冷地看着赫连聂成,道:“朕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是你的好兄弟赫连遥真把你的计划和盘托出的,他还告诉了朕脱离梦境的方法。”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赫连聂成嘶吼着否定道,他使尽全力想要摆脱身上的压制,然而根本做不到。


    “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兄弟。”


    “不,你在骗我,如果你早就知道,你又何必真的喝下毒酒,这蹩脚的谎言真恶心。”开什么玩笑,他的计划失败,就要死了,而赫连遥真那个该死的疯子竟然和晟璟的皇帝是一伙的,他什么都没有付出,最后获利的却是他,这绝不可能,该死!该死!


    赫连聂成双目赤红,面上青筋暴起,已然陷入癫狂。


    怀青压制着赫连聂成,他听着赫连聂成的叫嚣,不禁想到那日赫连遥真说的话。


    “一旦入梦,便几乎已成死局,能出现在他梦中的只有他心中挚爱之人,他……哈哈,什么挚爱之人,传说罢了,你就让陛下放心的把酒喝下去吧,什么事都不会有。”


    那时,怀青将赫连遥真的话告诉皇帝后,皇帝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朕会喝下去,也会醒过来。”


    对于这个冒险的决定,怀青有些讶异,但他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他知道皇帝想要再见见他已故的妻子,虽然作为皇帝,他这样做有些不顾大局,有些任性,但这也算人之常情。


    再说,怀青相信皇帝会醒过来。


    陆云川那日醒了以后,找不到隐年,问了家里的下人,他们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陆云川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几天,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他家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人一进门,别的也不多说,直接就要捉拿陆云川。


    仓促间,陆云川询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要带他进宫面见皇帝,对于这一点,陆云川有些激动,终于可以再见到皇帝了,但同时他又知道既是这样的架势,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自觉最近安分守己,什么也没有做,又是谁在陷害他吗?


    见到皇帝,他才知道姜贵妃与琉琼王子合谋篡夺皇位失败,皆被赐死,而这件事竟也有他的参与。


    怎么可能?他全不知情,他根本没有指使隐年去做什么。


    可是皇帝高高在上地用一种很失望的表情看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解释。


    谁能救救他?他不想这样憋屈、可笑地做个冤死鬼。


    在他绝望之际,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来为他求情了,是陆云琛。


    他震惊于陆云琛竟然没有受牵连,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于两人明明牵扯到同一件事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处境,他心中愤恨不平,但性命攸关之际,他也只能附和着陆云琛请求皇帝从轻发落。


    “父皇,听说大哥身边的那个隐年在狱中自尽了,死无对证,或许大哥真的是清白的呢,若是父皇心中有疑虑,不如就将他流放至边境,永世不能回京。”


    陆云琛的这段话最终变成了现实。


    陆云川离开前最后一眼看向繁华的京城时,脑海中闪过这些年骄奢的生活以及他登临极位的宏图伟愿,一切都破灭了。


    隐年……他想起那个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个人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究竟是隐年在害他,还是有人害了他们?


    如果让他知道真相,他一定会杀了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


    抱着这绝望的念想,陆云川行尸走肉般穿过一座座城池,走向越来越萧索的边陲之地。


    第52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四)


    清晨, 柔和的日光从窗外照进室内。


    室内一片安宁明媚之象。


    江寒酥站在陆云朝身后,动作轻柔地为他束发,透过陆云朝面前的铜镜, 江寒酥看见他单手支着下巴,微仰着头, 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柔美可爱的丹凤眼中流淌过浅浅地喜悦。


    江寒酥也不由一笑,他喜欢看陆云朝开心的样子。


    皇帝的危机解了,陆云川被流放, 陆云朝当然会开心了,连日来压抑、混乱的思绪总要被清理掉的, 面对这小小的胜利,若他还不能喘口气, 品尝一下占据优势的喜悦,那恐怕总有一天,他心中的弦要崩断掉。


    他也知道眼下还有些事亟待解决,皇帝已经下令彻查姜家, 那日监牢中福泽供出的证据或许有用,但他还要再查一查, 择一合适的时机再上禀皇帝。


    凡事若不能多花些心思谋算, 又怎么能发挥其最大的作用呢?


    “殿下, 有人送了这个来。”悬铃从屏风外转了进来, 手上托着一只简朴的木盒。


    陆云朝转过脸,还没说什么,便感到束在脑后的头发忽然垂落下来, 他疑惑地看向江寒酥。


    江寒酥垂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动作有些不太自然地走上前接过了悬铃手中的木盒。


    刚才听见悬铃的声音, 江寒酥下意识地就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之前被她看破了自己对陆云朝的感情,此刻被她看见自己给陆云朝束发,他心里总感觉很别扭,在他心里,这样的事是有些亲密的。


    他一紧张,便松开了手中还未束起的长发。


    乌黑柔顺的长发从他手中滑下去的时候,他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殿下,这里面的东西已经着人查看过了,是一只药瓶和一张字条,字条没有打开,请您过目。”悬铃见江寒酥接过了木盒,便向陆云朝回禀道,她自然看出了江寒酥的窘迫,不过,她无意为难他。


    随着悬铃的解释,江寒酥打开了木盒,将其呈送至陆云朝面前。


    陆云朝伸手拿起那只一指高的白瓷小瓶,在耳边摇了摇,听着那空荡的声音,他知道了里面应当只有一粒药丸。


    他拾起盒中对折过的字条,打开看了看。


    他微微侧过脸思索起来,而后将那张字条举到江寒酥面前。


    对于陆云朝突然的举动,江寒酥略有些惊讶,继而,他看清了纸上的字:五毒心解药,敬上。


    怎么会是这个?


    江寒酥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接过字条,对着日光仔细观察起来,甚至拿到鼻尖下面闻了闻,然而,这好像确实只是一张普通的纸。


    “怎么了?”陆云朝问道。


    “属下以为……”江寒酥在看到那几个字时便下意识地想到了隐年和赫连遥真,无论是哪个都不安全,他们都有下毒的前科,“这纸上被人做了手脚,但应是属下想错了。”


    “你会这么想,那你是认为这解药和字条出自何人之手呢?”陆云朝拧开瓶塞,将那粒药丸倒在了手心上,他看着那粒褐色药丸淡然问道。


    江寒酥想了想,与这件事有关联且能拿出解药的人,只有隐年和赫连遥真。


    可隐年已经死了。


    而赫连遥真那日被带走后,皇帝召见了他,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那之后赫连遥真就被释放了,皇帝只是说抓了他是误会,抓捕赫连遥真一事,本就是秘密进行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在场的人,即赫连遥真自己的手下和他们这帮暗卫,皇帝这样做,暗卫自然不会置喙什么,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江寒酥看来,赫连遥真那里疑点重重。


    “殿下,若这解药是真的,属下认为赫连遥真的嫌疑最大。”


    “为什么呢?因为隐年已经死了吗?”陆云朝并没有赞同江寒酥的说法,质疑道。


    “他真的死了吗?”陆云朝看向江寒酥,面上表情淡淡的,他说:“金蝉脱壳,这样的事可不新鲜。”


    “什么?”江寒酥惊道,他从未怀疑过隐年的死,毕竟在原文中隐年不过是个跟在陆云川身边的小小配角,作者对他的描写不过寥寥几笔,江寒酥便先入为主地认为,随着陆云川的败落,隐年也该退场了。


    “殿下的意思是,隐年可能是假死,他……”


    “我随便说说罢了,这只是一种假设。”陆云朝打断了江寒酥的话,他回想起那日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他看到的,隐年那张妖冶的脸。


    “现在的问题是,谁会送这个来?我能想到的,会这样偷偷摸摸送东西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这两人可是都知道中毒的人是你而非我。”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笑了笑,轻声道:“你认为他们之中谁想要救你?”


    江寒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直往下坠。


    原来陆云朝在想的是这个问题,陆云朝在怀疑他,的确,无论是去陆云川那里找证据,还是带人抓捕赫连遥真,都是他在自作主张,事后虽然也都向陆云朝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两次都有隐瞒。


    这次关于抓捕赫连遥真的经过,他便是省略了赫连遥真让他背叛陆云朝的事。


    他不说,的确也是存了怕陆云朝多疑的心思。


    江寒酥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难道这解药真是赫连遥真送的?他的目的是离间他与陆云朝,就如陆云朝所言,无论是隐年还是赫连遥真,他们都知道中毒的人是他,如果真是想要救他,直接把解药给他不就行了,何必要传到陆云朝面前来。


    这样想着,江寒酥便更觉有口难开,难道要将这些如实告诉陆云朝吗?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赫连遥真为何要拉拢他,又如何向陆云朝解释呢?说了之后,陆云朝会不会还是觉得他有所有隐瞒,对他更加怀疑呢?


    “你在想什么?”陆云朝看他脸色都白了,一副急切思索的模样,冷声问道。


    江寒酥看向陆云朝,陆云朝眼中的锋芒让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算了。”陆云朝失望地转过脸不再看他。


    江寒酥心中一痛。


    他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有些冲动地想着,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好了。


    “殿……”


    “把049叫过来,既然你不想说,就让别人替你说好了。”陆云朝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江寒酥一下就泄了气,再也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了,他想,让别人来说也好,省得他再疑心。


    “是。”江寒酥声音低哑,他见陆云朝没有再回应他什么,忽的眼眶一热,匆匆走了出去。


    陆云朝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悬铃出声询问道。


    陆云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一想到他可能会背叛我,我就……”


    后面的话,陆云朝没有说出口,但悬铃见他此时狠厉的眼神便知那不是什么好话。


    “殿下,您忘了阿七不止一次地对您舍命相救了吗?他的命都可以给您,还能因为什么而背叛您呢?”悬铃柔声劝慰道。


    陆云朝的神情松懈下来,显得有些茫然,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句:“是吗?”


    他将手中的药丸装回瓶子里,递给悬铃,道:“拿去让太医看看,若真是解药,就给阿七吧。”


    悬铃走后,049来了。


    049见到陆云朝的时候,陆云朝的一头长发已经高高束起,他一身锦衣玉冠,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压迫得049不敢多看他一眼,一直紧盯着地面。


    江寒酥跟他说殿下召见他时,他见江寒酥沉着脸色,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江寒酥见他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也只是说,殿下问什么如实回答即可,害他一路提心吊胆的。


    见了陆云朝,049才知道他要问的是江寒酥的事,那日,在赫连遥真的房间外面,他的确将江寒酥与赫连遥真的交谈听的一清二楚。


    陆云朝让他将那天晚上的事仔细说一遍,一处细节都不要漏过。


    他很快便想到赫连遥真说要江寒酥背叛陆云朝的话,那天,江寒酥并没有正面回应赫连遥真,但他相信江寒酥是不会背叛陆云朝的,可这件事若要让陆云朝知道了……


    这时,他宁愿是自己犯了错被问罪,好歹要打要罚怎么也都比现下这状况好受。


    他不敢说,也不敢不说,才没犹豫一会儿,陆云朝就发怒了。


    049吓得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不敢再做他想。


    他说完后,便听到陆云朝冷笑了一声,他心想,这回完蛋了,哪知道,陆云朝只是说,将之前江寒酥和赫连遥真的每一次接触都调查清楚,再来汇报给他。


    049心有余悸地走了。


    陆云朝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想到,赫连遥真竟然想要把江寒酥带走,就连049都差点为了他欺骗自己。


    他很不高兴,很讨厌那些人和江寒酥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系。


    这会让他觉得,江寒酥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握住手臂上那个种蛊的地方,死死地握着。


    他想,阿七,你不是只忠于我一个人的吗?


    第53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五)


    江寒酥找过049后, 便回了卫所,自从和陆云朝住在一起后,他就很少来这里了。


    进了院子, 里面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江寒酥推开住处的门, 里面也没人, 他走到他原来的床位前,躺了上去。


    他闭上眼睛想睡一觉,最近一直为了各种事情奔波劳神, 原本他也没有觉得怎么辛苦,但今日被陆云朝那样对待之后, 他就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忧虑全都一起涌上心头。


    然而,他闭上眼睛后, 脑海中就不可抑制地闪过他与陆云朝过往的种种。


    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头,蜷缩起身体。


    他想到,难道要永远将自己对陆云朝的感情埋藏在心底,然后忍受着他对自己的猜忌。


    曾经, 他的确以为自己只要默默地守护在陆云朝身边就好。


    但随着和陆云朝在一起经历的越多,他越感到自己之于陆云朝是特殊的。


    陆云朝会在他面前展露出松懈天真的一面, 会担心他的安危, 会在他不理解他的行为时, 做出解释, 会和他发生争执,如果陆云朝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受他驱使的暗卫,他根本不会有与他争执的机会。


    还有那次, 江寒酥知道,当陆云朝得知自己看了他伪造的供词后, 是真的伤心了,如果不在意他,又怎么会伤心呢?


    江寒酥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他不想再想下去了,陆云朝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如何发展?这些问题之于现在的他,是无解的。


    他推开门,外面晴空如洗,院子的围墙下面一簇簇小野花迎着日光野蛮生长。


    他走到围墙边上,蹲下来,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把薅过一簇野花野草,那一瞬间,他心中确实有股亟待发泄的破坏欲。


    然而,那一瞬间过后,他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那花草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被折断或是连根拔起。


    他松开手,花草从他掌心划过,带起一片温柔酥痒的触感。


    “十一皇叔今日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吗?此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我父皇都还未说什么呢。”陆云朝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柔声拒绝道。


    陆信渊忽然上门和他说起娶亲的事,娶亲……他一听到这个便感到一阵心悸。


    “云朝啊,皇叔在你这个年纪时,孩子都有了。”陆信渊语重心长地拿自己举起例子,“京城中貌美贤良的高门贵女也有不少到了适婚的年纪,就没有一个让你钟意的吗?”


    “……没有。”


    他这话说的有些生硬了,陆信渊看向他的眼神略带了些责怪的意味,“就算你还不想娶妻,身边总不能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吧。”


    陆云朝没说话,他不明白陆信渊为何突然要与他纠缠起这个问题。


    “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婢女,是你奶娘的孩子,从小与你一起长大,想必你们之间也是有些情谊的,你就没有与她尝试过……”


    “十一皇叔!”陆云朝喝断了陆信渊的话,他面露绯色,既生气,也有几分羞涩。


    陆信渊见他这模样,一时也闭了嘴,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掀了掀盖子,喝了一口。


    陆云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本就因为江寒酥的事正心烦,陆信渊还非要在这时候找他的不痛快,要不是不想闹得太难看,他早就下逐客令了。


    “莫非……”陆信渊小声疑道,继而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向陆云朝。


    陆云朝被他这番作为搞得神经紧绷起来,“十一皇叔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就不必说了。”陆云朝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


    “其实,你的私事,皇叔本不该干涉,只是你毕竟身为太子,皇叔怕你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您究竟想说什么?”陆云朝皱眉问道。


    “云朝,你实话和皇叔说,你和那个暗卫,就是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你们是不是……那个……”陆信渊吞吞吐吐的,仿佛不好说出口,他给陆云朝使了个要他自己意会的眼神。


    “阿七?您提他做什么?”陆云朝疑道。


    “怎么?难道不是吗?”陆信渊见他一副完全没有意会到的模样,忽然正色起来,严肃道:“既然今日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直说了,我本以为你与那暗卫是相互喜欢。”


    “您说什么?”陆云朝惊道。


    “皇叔看着你长大,从未见你与谁那般亲近过,我这次回来,总共也就见了你几次面,他次次跟在你身边,你说他是暗卫,既是暗卫,又为何时时现身于人前?还有,之前你让我为他寻解药,若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卫,依你的性子,不会那样做。”


    陆云朝被陆信渊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是他心里觉得不是陆信渊说的那样,他与江寒酥不是那种关系。


    陆信渊打量着陆云朝,继续道:“看来,你没有那个意思,是皇叔错怪你了,不过,你没有不代表他也没有,你最好别让他再跟在你身边了,省得招惹是非。”


    “十一皇叔休要再胡说了,此事子虚乌有,我与阿七只是主仆,没有您所说的那种不堪的关系。”陆云朝听陆信渊话中对江寒酥明显的污蔑,感到很不舒服。


    “云朝,你心思单纯,或许没有察觉到,皇叔身为局外人却看得很清楚,宫宴那晚,你喝醉了,差点摔倒,是我及时扶住了你,你可知道他当时就在你身后,他是见到我,才没有现身,后来我与你说话时,他就一直站在远处看着你,他看你的眼神绝不清白,依皇叔之见,这样的人,杀了也不为过。”


    “他看着我只是怕我遇到危险而已,那是他的职责,您就不要小题大做了。”陆云朝见陆信渊一直在纠缠这个问题,感到十分烦躁,他不相信陆信渊说的,但见陆信渊说的这样有理有据信誓旦旦,又暗自恐慌。


    陆信渊见他油盐不进,急道:“说句冒犯你的话,你虽为男子,但生来貌美,酷似先皇后,当年先皇后美艳无双名冠京城,有多少名门望族世家子弟欲求娶……”


    “放肆!”陆云朝拍案而起,怒道。


    “不可妄议先皇后!”陆云朝怒视陆信渊,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陆信渊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到了,仰头看着他,一时无言。


    陆云朝呼吸有些急促,面无血色,他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低声道:“我身体不适,您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陆信渊回应,他便匆匆回了里间寝室。


    陆云朝脚步虚浮,刚进寝室便摔倒在地上,他头痛欲裂,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出,眼前全是令他撕心裂肺几欲呕吐的画面。


    暮色时分,有侍卫来寻江寒酥,说陆云朝找他。


    江寒酥见到陆云朝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脸色很不好,像生病了一样,他倚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靡。


    “殿下,您怎么了?”江寒酥急切地问道,他才离开陆云朝身边几个时辰,陆云朝怎么就这样了?这时,他心中对陆云朝的那点埋怨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愧疚和心疼。


    一只画卷朝江寒酥扔了过来,力道很轻,只是堪堪落到他脚边而已。


    江寒酥一怔,继而,他看见画卷随着落地的力道滑开了一部分,熟悉的画面映入眼中,那正是他那夜所画的陆云朝的背影,身披月华于暗夜中,遗世独立。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陆云朝缓缓念出这两句诗。


    这两句诗是江寒酥写在画上的,当时他突然想到的,觉得很合情境,便写了下来。


    这诗原是杜甫写崔宗之的,写他的高傲与俊美,不过,在这个时代,没有杜甫更没有崔宗之。


    “这诗是你写的?”陆云朝轻声问道,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喜怒。


    江寒酥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陆云朝怎么拿到这幅画的,之前,陆云朝从来不会乱翻他的东西。


    还有,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被陆云朝发现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


    他是该搪塞过去,还是该趁着这个机会告诉陆云朝真相。


    “是……是属下写的。”江寒酥声音发紧,他不顾礼仪地紧盯着陆云朝,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但不是属下原创的,是属下在别处看来的。”他见陆云朝没说话,便小声的补了这一句。


    “画是你画的?”陆云朝继续问道。


    “是。”


    “画的是什么?”


    “是……”江寒酥看着陆云朝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往日一般柔美,此刻又闪动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像风起时望不到底的深潭,直将他的灵魂也吸引了去,让他再也不能思考,一切只能听凭心声,“是殿下。”


    “为何要画我?”


    因为属下爱慕殿下。


    江寒酥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心如擂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一齐涌上头顶,让他感到阵阵眩晕。


    陆云朝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江寒酥的回应,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面前之人起伏的胸膛和一片绯色的脸庞已将一切言明。


    当他找到那幅画的时候,他看着画上与陆信渊所述别无二致的场景,甚至怀疑那是陆信渊的诬陷,虽然他也想不明白江寒酥有什么值得陆信渊针对的,但是,他想等一个否定这幅画的答案。


    然而,他没有等到。


    陆云朝捏紧了手下的扶手,先开了口,他说:“你怎么敢对我这样,我会杀了你的。”


    第5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六)


    “这不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吗?”


    “可不是吗?不过恐怕从今天起就不再是了。”


    “哎,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你没听见方才押他来的人说的什么吗?”


    “啊,对, 人家说的是,047惹恼了殿下, 暂押刑堂, 择日处死,这个择日处死可真是耐人寻味。”


    江寒酥手上戴着镣铐,走在那两个掌刑人的前面。


    刑堂的掌刑人和暗卫师出同门。


    这些人都是各地寻来的孤儿, 或因各种原因,如家里太穷养不活, 而被家人自愿送来的婴儿。


    他们从小同吃同住在一处训练,但却各自为敌, 因为训练他们的师父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卫,最后的考核是两两决斗。


    赢的那个成为正式的暗卫,输的那个绝大多数情况下在输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一个死人了, 而若有侥幸活下来的人,他们就会被训练成惩戒暗卫的掌刑人。


    他们从小就会被灌输一个概念, 只有最没用的人才会成为掌刑人, 那是一种耻辱。


    曾经也有人问过他们的师父, 既然掌刑人是最没用的人, 为何暗卫却要受他们的惩戒呢?


    得到的答案是,暗卫受的是主人的规矩,掌刑人不过是代掌刑罚的工具而已。


    暗卫也不过是主人手中的利器而已, 誓死唯尊主令。


    在这种状况下,暗卫与掌刑人可说是水火不容, 基本杜绝了他们徇私的可能性。


    这是江寒酥第二次进刑堂了,上一次是因为被陷害给陆云朝投毒。


    听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们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让他措手不及。


    白天的时候,他还暗自埋怨陆云朝不知他心意,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陆云朝不仅知道了,还要为此处死他。


    当那个处决的命令从陆云朝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到害怕或是愤怒,直到现在也没有,他总觉得陆云朝不会真的杀死他,总觉得陆云朝只是一时生气,故意吓他罢了。


    或许等自己不敢再爱他的时候,他就会放了自己了。


    “暗卫向来死于忠烈,因为惹恼了主人而被处死,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前些日子才听说,姜大将军家有个小妾因惹恼了大将军,而被当众打死了。”


    “那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听说的是,那小妾苦苦哀求大将军,哭得梨花带雨,大将军一心疼就饶恕她了。”


    “这受宠的人就是不一样,撒撒娇就不用死了,我说的对不对啊?”那人话音未落,突然伸手推了江寒酥一把,其中鄙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江寒酥往前趔趄了一步,那推的力道很大,推得他心中一阵厌恶,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人,继续往前走。


    “不回话是不是?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说,要是人人都效仿你这样,以为媚上就不用过那种刀口舔血今日生明日死的日子,殿下的床是不是都不够爬了。”


    江寒酥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说话那人,冷声道:“收起你的污言秽语,殿下的清誉岂容你污蔑。”


    “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我可没有说殿下,你听不出来我骂的人是你吗?”


    江寒酥忽然出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把将人掼在身侧的墙上,“闭嘴。”


    那人脸上青筋暴起,几乎不能呼吸,他伸手想要掰开江寒酥如铁钳一般的手,然而做不到。


    “进了这里还敢耍横!”身后那人吼道,他举起手中的铁棍向江寒酥身后挥去。


    江寒酥向后撇了一眼,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手腕上,铁棍脱手摔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江寒酥手臂一用力便将手下之人甩飞出去砸在身后那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两人迅速爬起身,怒视江寒酥,同时出手向江寒酥攻去。


    江寒酥握住镣铐上的锁链,待到两人一近身,首先当胸一脚将一人踹飞出去,然后突然抬手用锁链绕住另一人的脖子。


    那人心下骇然,双手抓住铁链,试图阻止铁链的收紧。


    这时,江寒酥身后突然袭来一人。


    江寒酥想要绕开铁链,已然来不及,来人将江寒酥按倒在地上,铁链下的那人也被迫被拉倒。


    江寒酥一惊,赶紧松了铁链,那人被这一番动作连累的翻了白眼,脸色通红。


    江寒酥只是想教训一下对方,并不是真的要弄出人命。


    他回头一看,“统领?”


    身后制住他的人是肖越天,肖越天目露凶光,显然是将他当做危险分子了。


    江寒酥卸了浑身的力道,证明自己无意与对方相斗,低声道:“放我起来,是他们两个先出言不逊,对殿下不敬。”


    肖越天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确实一副驯服的姿态,才放开了他。


    “047,你做了什么,让殿下这么生气,殿下一向对你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殿下的吗?”


    肖越天斥退了那两人,亲自押送江寒酥。


    江寒酥像一开始那样,走在前面,他想了想,道:“不好说,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故意,嫌命太长吗?”肖越天训斥道,他打开一个单间牢房的锁链,拉开门。


    江寒酥自觉地走了进去。


    肖越天又依原样将门锁上了,他说:“好好反省。”说完便转身走了。


    “等等。”江寒酥喊道。


    “怎么了?”肖越天回头问道。


    “那个……我和殿下之间确实有点误会。”江寒酥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您能告诉我今天白天殿下见过谁吗?”


    肖越天立刻反应过来,江寒酥的意思是有人在陆云朝面前挑拨离间,才让陆云朝误会了他,但他还是冷着一张脸,道:“殿下的事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不是。”江寒酥连忙否认,继续央求道:“统领大人,属下也不想惹殿下生气,事情尽快解决,殿下才好消气,才不至于损伤身体。”他知道肖越天凡事以陆云朝为重,故意这样说。


    肖越天皱起眉头,还有些犹豫。


    “属下绝没有半点不轨之心,属下可以对天起誓。”江寒酥举起右手,作起誓的动作,但也没有真的发誓,他继续说道:“您也知道,属□□内的蛊毒就快发作了,属下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和殿下作对。”


    “熙王。”肖越天说出这两个字,就走了。


    夜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


    丽正殿寝室内还亮着几盏蜡烛,安神香飘散一室。


    悬铃倚靠在卧榻旁,被一阵压抑的低泣声惊醒。


    她慌张地回头看向躺在塌上的人,她平日一贯冷静,很少有人能见到她这般模样。


    她起身跪在塌上,伸手摇晃起陆云朝,轻声喊道:“殿下、殿下……”


    陆云朝一把抓住悬铃的手臂,他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泪痕,不住地哭泣,是还未从梦魇中醒过来。


    悬铃跪坐在塌上,扶起陆云朝,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搂住陆云朝,哄道:“殿下,别害怕,王妃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她已登极乐,不会再受苦了,殿下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悬铃知道陆云朝在做一个怎样的梦,因为那个梦她也亲眼见过。


    十四年前,也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她带着陆云朝在王府的一间厢房内玩耍,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陆云朝看着倒映在门上的影子,认出了在门外的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当时还是王妃的先皇后沈翊梅。


    沈翊梅并没有真正的做过皇后,她的封号是死后追封的。


    当时,陆云朝想吓吓沈翊梅,便拉着悬铃躲在了暗处。


    沈翊梅推门走了进来,天色很昏暗,悬铃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隐约感觉沈翊梅步履间有些慌乱。


    之后,有两个男人跟了进来,看样子是主仆二人,为主的那个男人与沈翊梅交谈了几句后,两人便发生了争执。


    具体内容,悬铃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当时她也还年幼,有些话听了也是一知半解。


    紧接着,男人突然出手将沈翊梅推倒在地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陆云朝见状便要冲出去阻止。


    然而恰在此时,一道惊雷劈过,室内瞬间被照亮,悬铃看清了那个施暴的男人正是现今陛下的兄长。


    此人意图弑父篡位,由他主导的政变被镇压后,他本人却畏罪潜逃了。


    悬铃当即便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此人的报复。


    她慌忙拽住陆云朝,捂住陆云朝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接着又捂住他的眼睛,不顾他的挣扎,死死地抱住他。


    沈翊梅求救、惨叫的声音并不小,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悬铃便知道了这周围的守卫一定都被那个男人用什么方法弄走了,所以,她不能放陆云朝出去救人,她怕那个丧心病狂已无退路的男人会杀了陆云朝。


    沈翊梅死了。


    那个夜晚、暴雨雷鸣、惨叫、鲜血……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陆云朝的梦魇。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陆云朝在悬铃怀中低声哭道。


    那声音里压抑的悲痛、不解、恨意让悬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殿下,不要再想那件事了,您就放过自己吧。”


    “可是……可是我就是忘不掉,我……”陆云朝突然推开悬铃,干呕起来,“好恶心。”


    陆云朝倒在塌上,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头,那些不堪的画面、声音全都在脑海中肆虐。


    悬铃在一旁看着,她感觉很痛心,其实,她经常偷偷祈求上天,用她的寿命换陆云朝忘记那晚的事,可是上天从没有回应她。


    “殿下。”悬铃掰开陆云朝的手,让他看着自己,“已经十四年了,您还要痛苦到什么时候,您知不知道,每次看着别人家的公子娶妻生子,悬铃有多希望您也能遇到一位温柔贤良,与您举案齐眉,全心全意爱着您的好妻子,让您忘记心里的阴霾。”


    “殿下,您知不知道,男女之情不是您以为的那样恶心、不堪,一个真正爱您的人会在乎您的感受,会想把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给您,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您不让您受到伤害。”


    “而肌肤之亲,更是彼此托付终身的许诺。”


    陆云朝泪流满面地看着悬铃,他从没有听过这些话,可听着悬铃说这些话,听着这个从小陪他一起长大,唯一知道他心里的伤痛的人泣不成声地说这些话,他只想哭。


    想哭尽心里的委屈。


    第55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七)


    折腾了许久, 陆云朝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悬玲小心服侍他睡下了。


    悬玲看着陆云朝的睡颜,总觉得他那眉眼如画的俊俏的模样异常脆弱, 惹人怜惜。


    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对他说了那样一通话,仿佛自己这个清醒的人在欺负他一样, 他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不过, 如果什么都不说,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那片阴影呢?


    悬玲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对于这件事, 她感到深深的无措。


    “阿七。”陆云朝忽然轻唤了一声,“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对他?”


    悬玲听陆云朝说起江寒酥,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 她能感觉到陆云朝很在意江寒酥。


    “殿下,没关系的,阿七不会怪您的,若您不再生他的气了, 就放他回来吧。”悬玲柔声道。


    陆云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你这样说, 就是承认了你的确认为我不该那样。”


    “殿下, 阿七是真心待您的, 他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若不是被您发现了,他什么都不会说,他不是为了要从您这里得到钱财、权势或是其他什么。”悬玲解释道, 她这样说并不是要为江寒酥申辩什么,她是想要陆云朝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纯粹真挚的感情。


    “可我不想要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我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陆云朝露出困惑又有点委屈的表情。


    “那就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您不必为此烦恼,若您实在不想看到他,就命令他不准再出现您面前就是了。”悬玲建议道。


    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陆云朝想了想这种事,忽然道:“不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能当没有发生,我现在就要去问他,他若是说他不会再喜欢我,我就让他回来。”


    他说完便起身要往外去。


    悬玲赶忙拦住他,“殿下,夜深了,外面还下着雨,明日再去吧。”


    陆云朝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和瓢泼大雨,那是和十四年前一样的景色,他内心忽然一阵惶恐,愧疚感如潮水一般几乎将他淹没。


    “我要去,我必须得去。”


    江寒酥睡在牢房一角的地上,地面上很硬,根本不适合睡觉,但他想着目前的形势,便觉得自己必须养精蓄锐,陆信渊有大问题,他勾结赫连遥真,这次,陆云朝会突然这样,也绝非偶然,他想,难道最后害死陆云朝的人真是陆信渊吗?


    躺在地上思索了半宿,他终于疲倦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江寒酥突然听到锁链拉动的声音。


    他睁开眼便看到一个玄色劲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气势凛然,是怀青。


    还不等他说什么,怀青便朝他攻过来,他惊讶地起身,堪堪避过一击。


    怀青并没有停手,且招招凶悍,江寒酥与怀青曾有过几次交手,然而此时,江寒酥忽然明白怀青之前一直都没有展现真正的实力,此时,对方赤手空拳便将他逼得节节后退,难以招架,他身上多处都被怀青打伤。


    江寒酥心中警铃大作,从穿越以来,他一直勤勉习武,到目前为止,他遇到的绝大多数对手武力都在他之下,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呢,现在看来,不是自己厉害,只是自己还没遇到高手罢了,江寒酥决心以后要更加刻苦才行。


    江寒酥被怀青当胸一脚踹得飞撞在墙上,继而摔落在地上,他感到身上哪里都痛,挣扎了几下,放弃站起来了,他心想自己此刻应该要吐口血才应景,不过,他知道怀青也就是看着出手狠,实际并没有伤及他的肺腑。


    怀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支细长的鞭子,手腕一甩。


    江寒酥还没来得及惊讶,便感到手臂上一阵剧痛,像被刀刮过一样,他扭头一看,衣服上破开一个口子,手臂上在淌血。


    他终于有了点脾气,怒道:“你干什么?”


    “陛下要你演出苦肉计。”怀青十分坦然地答道。


    “什么意思?”


    “陛下要你跟着赫连遥真去琉琼。”


    江寒酥把他的话翻来覆去思索了几遍,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他还是说:“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如今琉琼王病重,新王不日将会诞生,赫连聂成已死,赫连遥真回去之后与他哥哥赫连清霂必有一争,陛下自然是想要一个愿意与我晟璟长久保持和平友善关系的人来做这个王了。”怀青解释道。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冠冕堂皇了,江寒酥明白皇帝是想要更好拿捏的那个人来继任王位。


    “这样的事,卑职恐怕不能胜任。”江寒酥拒绝道。


    怀青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拒绝一般,并未生气,而是继续道:“只有你最合适,你以为在他们身边安插一个人很容易吗?陛下早就试过了,赫连遥真的警惕性很高,被他发现的人,至今尸首都未找到。”


    “你这么说,我……”江寒酥为难道,他还不想死。


    “你真的要拒绝吗?你想想看,真正要面对琉琼这个隐患的人是谁?”


    江寒酥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怀青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意思不就是,新王继位,即便野心勃勃想与晟璟一战,也必然会养精蓄锐伺机而动,真正的动乱可能会发生在晟璟帝位更迭局势未稳之时,也就是说,受害的人是陆云朝。


    虽然这样想,江寒酥还是很犹豫,仔细想想,他的这个推论完全是在怀青的引导下完成的,其实他对琉琼的情况并不了解。


    “我好言与你说,你不会真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利吧,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怀青威胁道,他冷硬严肃的面容让他的话听上去很真实。


    “殿下……”


    “陛下要你的命,殿下也阻止不了,更何况,你忘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了吗?”怀青打断了江寒酥的话。


    “赫连遥真未必会相信我。”江寒酥正色道,他知道此事多半是推脱不了了。


    “他不是对你青眼有加吗?此事天时地利人和,连陛下也没想到,你和殿下会在这时发生矛盾,现在你只要假装被殿下抛弃,走投无路去投奔他,这还不简单吗?”怀青说出了他的计划。


    江寒酥想了想,问道:“陛下知道我对殿下……”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怀青知道他想问什么。


    “今天知道了。”


    “陛下不生气吗?”


    怀青看着他,很认真地回道:“你最好真心喜欢殿下,真心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从小,师父就告诉你们,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你既然有了感情,就做好被感情牵制的觉悟,你的感情最好不要是肤浅又虚伪的。”


    江寒酥被他一席话说得愣住了,心里震荡不已。


    “现在,我可以打你了吗?”


    “等等。”江寒酥回过神来,慌乱道:“你……没有那种看上去很严重,实际上不太疼的打法吗?”


    怀青闻言,哼笑了一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


    陆云朝隔着牢门看见江寒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江寒酥被绑在刑架上,身上都是被鞭打的痕迹,他恍惚间以为时间回到了上次他来这里救江寒酥的时候,真的很像,只是这次,他心里要沉重许多。


    他让人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


    他走到江寒酥跟前时,江寒酥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歉意,似乎是怕自己此刻的惨状吓到他。


    “他们打你了?”陆云朝淡然问道,仿佛并不是很在意。


    江寒酥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泛红,他回道:“嗯,好疼,是殿下让人打我的吗?”


    陆云朝淡然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他微微睁大眼睛,否定道:“不是我。”


    江寒酥依然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陆云朝诡异地感到江寒酥那张坚毅冷肃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点都不违和,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心疼。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让他们打你,我只是想把你关起来。”陆云朝怕江寒酥不相信,又说:“我想,是父皇让人打的。”


    “你怎么知道?”被陆云朝说中了,江寒酥一时没过脑子,脱口便问道。


    “不是我,除了父皇,还有谁敢打你?”陆云朝没有察觉到江寒酥的异常,继续说道:“你既然知道疼,那你知道错了吗?”他没忘自己今夜来是做什么的。


    听着陆云朝温柔的声音,江寒酥感到很不对劲,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难道只要他承认自己错了,陆云朝就会原谅他了吗?


    陆云朝怎么转变的这么快?虽然内心有些窃喜,但他并不想此时与陆云朝和解,毕竟,琉琼,他是非去不可了,此去,生死未卜,他不想让陆云朝心里一直牵挂着他。


    “属下没有错。”江寒酥故意道。


    “你说什么?”陆云朝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毕竟,江寒酥一向很顺从他。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属下的心意,属下也不想再隐瞒,属下喜欢您有什么错呢?”


    “你……”陆云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我不准你喜欢我。”


    “属下……”


    “闭嘴,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江寒酥还没有说出什么,陆云朝就打断了他,他是被自己心里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


    江寒酥看出来他的状况不对劲,轻轻喊了他一声:“殿下?”


    “你让我很失望。”


    他嘴里说着失望,可江寒酥总感觉他眼中的情绪是深深的绝望。


    江寒酥不知道陆云朝为什么会这样,他差点坚持不住,差点想不顾一切地顺从眼前之人,好让他不要这样痛苦,可是,他深知即便是陆云朝也无法反抗皇帝。


    “殿下,既然您不接受属下的感情,您可以杀了属下,但其实属下并不想这样死掉,因为喜欢殿下而被赐死,也太难听了。”江寒酥笑了笑,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想尽力安抚陆云朝,“属下是名暗卫,自然想死得其所,想必您也明白如今琉琼的形势,放属下去琉琼,若属下死了,就不会再惹您生气了,若属下侥幸活下来了,也算功劳一件,到时,殿下再决定要不要原谅属下好了。”


    陆云朝神色懵懂地看着江寒酥,他有些明白江寒酥的意思,但脑子里实在太乱了,没有精力细想。


    他看了江寒酥许久,最后轻声说道:“阿七,其实我舍不得你,但或许让你离开我是最好的选择,我竟然开始害怕看到你,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它现在就剧烈的跳动着,让我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第56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一)


    巳时, 一条官道上。


    天际流云,雀鸣雁飞。


    道路一侧临水,一侧为密林, 林间土地上是层层叠叠泛黄的枯叶。


    路旁一人身姿挺拔执刀而立,秋风吹过, 青丝衣袂齐飞。


    正是江寒酥。


    他目视前方, 神情冷肃,面色稍显苍白。


    远处,一队车马渐行渐近。


    及至行至近前, 队伍打头的一名骑在马上的扈从一脸警惕地直视着江寒酥。


    江寒酥不言不动,避开视线。


    那人骑着马从他身边经过, 虽然他没有任何恶意的举动,但那人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又看了看他。


    这时, 一架宽大但装饰素净的马车正向他驶来,其后跟着的是一具棺椁。


    “七王子,在下阿七,敢问七王子之前所言可还算数?”江寒酥高声言道。


    先前骑马那人听江寒酥突然言语, 正要阻止,他要保证赫连遥真的安全, 一切可疑人员皆不能靠近赫连遥真, 但他却听到来人言中之意是之前便与赫连遥真有接触。


    他手握剑柄, 看向赫连遥真所在的那驾马车, 若赫连遥真表示不认识此人,他便会立即出手将人拿下。


    等了一会儿,马车内的布帘被挑开, 露出了赫连遥真那张漂亮的脸。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你,你不是对晟璟的太子殿下死心塌地的吗?上次, 我说那话时,你可是冷漠得很,半点没有应我的意思。”赫连遥真气定神闲地缓缓言道,眼中是有些轻蔑的笑意。


    打头骑马那人见状挥手停下了整个车队。


    “先前在下多有得罪,还望七王子大人大量,原谅在下。”江寒酥见赫连遥真对上次的事颇有不满,便向他低头拱手道歉。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赫连遥真打量着江寒酥,见他衣着与之前有所不同,虽然仍是深色劲装,但显然不是在宫中时那种布料昂贵走线精细的衣物,倒像街边随便买的便宜货。


    “这样吧。”赫连遥真心中有了想法,“你如今这样,想必是发生了些什么,我这人爱听些爱恨别离的故事,你若是说的好听,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江寒酥看向赫连遥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甘,被赫连遥真看得清清楚楚。


    他状似艰难地开口道:“您之前说感情不可靠,我的确没有放在心上,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好,我不需要他回应我什么。”


    赫连遥真听他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并且似乎对那话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心里不由有些痛快。


    “可是,他竟然发现了我对他的心思,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不,我的确隐藏得很好,是有人故意破坏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江寒酥眼神发狠,看上去非常痛恨那个他所言之人。


    赫连遥真闻言,轻笑了一声,“要不是今日你有求于我,我还以为你指桑骂槐呢。”


    江寒酥收敛了怒意,道:“起初,我确实怀疑您,不过,我后来知道了,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赫连遥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他很生气,把我关了起来,至此我都能理解,毕竟他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想要杀我,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觉得我是在侮辱他,他捅了我一刀,让人把我丢到乱葬岗,他不知道我没有死,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夜里,我躺在地上看着稀疏暗淡的星光,想过要回去找他,可是他杀我时决绝的眼神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知道若我回去,他一定会再次杀掉我,我虽然生来微末命如蝼蚁,却也并不想死,至少不想这样屈辱的死,若有机会,我定要向那个害我至此的人讨还回来。”


    “我听你言中之意,是还对他有情。”赫连遥真见江寒酥沉浸在回忆之中,情真意切,不由说道。


    江寒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确实是个真心错付的好故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不是菩萨。”赫连遥真接着道。


    江寒酥明白,他的意思是,如今不是他想要自己跟他走,而是自己要来求他的,自然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一点,他早便料到,或者说,他就是在等赫连遥真的这句话,如果赫连遥真收下他,却对他不闻不问,那他便很难取得对方的信任,后续的行动将难以展开。


    “阿七别无所长,只有从小到大所练就的一身功夫还堪用,若七王子不嫌弃,阿七这身功夫愿为七王子所用。”江寒酥诚恳地说道。


    “功夫?”赫连遥真质疑道,不过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江寒酥的态度感到很受用,一脸快意,“我可不知道你的功夫够不够格。”


    “请七王子给我一个机会。”江寒酥再次拱手请求道。


    “哈哈哈。”赫连遥真大笑,十分大度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能打过我身边的四大护卫,我就收下你。”


    “谢七王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壮汉从马上跳下来,手提双刀,向江寒酥砍来。


    江寒酥见只有他一人,想到,原来是车轮战,他皱了皱眉,但也不及他细想什么,瞬息之间,便聚精会神地与那人缠斗在一起,他不知那人底细,不敢懈怠。


    几招过后,他心里有了底气,那人确实有些本事,不过那人的优势更多的体现在一身蛮力上,身法并不如他灵活。


    他只要诱导对方误判他的行动,就可以出奇制胜。


    结果一如他所想,那人落败后还有不甘,欲起身再战,被赫连遥真制止了。


    之后两人也接连输给他。


    直到最后一人,他与那人对战时,招式明显不够利落,一直被对方牵制。


    并不是那人比之前的三人厉害,其实江寒酥能看出来这四人的武功路数皆出自一家,应该是被一起训练出来的,而且他们的水平也相差无几。


    但是,在与之前的三人对战过程中,江寒酥身上的伤口崩裂开了。


    尽管他尽量使用巧劲,没有与对方硬拼,但那些伤口毕竟是新伤,尤其是胸口被捅的那一刀,创口不小而且又深,本来就不好愈合。


    他额头上出了冷汗,身体紧绷起来,握刀的人有些颤抖。


    他这样的姿态,大部分的确是真实反应,但也有一点演的成分,赫连遥真不会听他说了个故事就完全相信他,必然会查验他身上的伤。


    他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打倒这最后一人呢?若他全力一击的话,还是可以赢的,不过,那样会不会招致赫连遥真的忌惮呢?


    他可是有伤在身,还连战他们四人。


    可若输掉,赫连遥真有言在先,赢了才会留下他,要是去赌即便自己输了他也会留下自己,这风险也太大了。


    思虑再三,江寒酥用刀锋接下对方砍过来的一击,突然发力,横抽出去,兵刃摩擦产生刺耳的铮鸣声,对方手中的兵器被打落,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江寒酥趁机将对方踹倒在地,一挥刀,直指对方颈侧。


    不待对方认输,江寒酥忽然感到心间一阵气血翻涌,他伸手去捂,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看着掌心鲜红的液体,有种不真实感,这是平生第一次吐血,竟是因为打架。


    他忽然想到在现代时,他明明是一个逆来顺受、软弱的人。


    那些事好像真的变得如同上辈子一般,离他越来越遥远了,现在,他很少想起以前的事了,二十几年的人生,真正让他偶尔还会回想起来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瞬间罢了。


    那段光阴,远不如如今这般浓烈、鲜明。


    “哎呀,阿七果然好身手,倒是我身边这几个真是有些丢人现眼了。”赫连遥真笑着说道,表现得十分大方。


    “不敢当,只是我与他们的处境不同罢了,自然不敢有一丝懈怠。”江寒酥谦逊道。


    “好了,我说话算数,把你身上的血污洗干净,就跟我走吧。”


    “是。”


    江寒酥在不远处的河水旁洗掉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回到队伍中时,赫连遥真已经放下了马车上的布帘,有人牵了一匹马给他,他道谢后便翻身上马。


    跟着队伍前进了一段路,江寒酥感到头脑阵阵发晕,视线模糊起来。


    果然,身体根本撑不住,这样想着,他一头栽倒在马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宫中。


    陆云朝在那夜之后,又病倒了,悬铃全天守在他身边照顾。


    “姜博海还跪在父皇的书房外吗?”陆云朝躺在塌上,虚弱地小声问道。


    “嗯,都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悬铃答道。


    “姜贵妃的事,无论与他有没有关系,按照国法,他都必受牵连,只是他毕竟祖荫深厚,又手握重兵,曾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也是根系复杂,父皇才特许他停职查办。”陆云朝忧虑道。


    悬铃见他病还未好,说话时有气无力,脸上也烧的发红,却还在烦心那些事,不由劝道:“殿下,您安心养病吧,那些事,陛下自有打算。”


    陆云朝听她这样说,急道:“悬铃,我相信连你都能看出来,姜博海不会坐以待毙,他现在不过是拖延之策,到他无退路时,他必然要反。”


    “殿下,您可别激动,悬铃不说了就是。”悬铃端起一旁的药碗,搅了搅,试了一下温度,道:“不烫了,先起来把药喝了吧。”


    陆云朝看向那碗药,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烦,但他也深知,不喝药是不行的,他也想早点好起来,为皇帝分忧。


    悬铃扶着他坐起身,将药碗递给他,他仰头喝了下去,喝完之后,他伸手捂着嘴,不言不动地呆坐了好一会儿。


    悬铃知道,他是觉得苦,怕自己吐出来。


    重华宫。


    六皇子一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


    “逼死我算了,谁都靠不住,还要拉我下水,凭什么?”他忿忿不平地抱怨道,一把扫落桌上的茶盏,地上瞬间一片狼藉。


    小安子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现在并没有追究您,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贵妃娘娘的事,您一定要装作不知情。”


    “废话,用你说,我本来就不知情,母妃做那些事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吗?”六皇子情绪失控地吼道。


    “殿下息怒。”小安子磕头求道,眼中尽是忧虑,“大将军那边……”


    “闭嘴,他是活不成了,别给我提他,晦气!”


    “殿下,您要想渡过此次劫难,为今之计,只有戴罪立功。”小安子顶着六皇子的怒火,一口气说了出来。


    六皇子听他这样说,总算冷静了一些,“戴罪立功?你……你有办法还不快说!”


    “若是殿下能助陛下铲除大将军这个祸患,想必陛下就会对您网开一面了。”小安子小声说道。


    “这……”六皇子面露纠结,他的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清楚的,别到时候计划不成,还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殿下,恕奴才直言,此事迫在眉睫,殿下要早做决断。”小安子担心六皇子没看清如今的形势,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这事紧急,不用你说。”六皇子瞪了小安子一眼,他话说的快,实际心里举棋不定,异常烦躁。


    第57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


    江寒酥在颠簸中醒来, 他忽然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摸刀,然而触手是一片柔软的绸缎。


    “你醒了?”赫连遥真出声问道。


    江寒酥看向声音的来处, 见赫连遥真端坐在自己右前方,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矮桌, 其上, 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这是在赫连遥真的马车内,这里面的布置倒是比外观精细周全得多。


    江寒酥坐起身,他伸手捂了一下左胸, 那里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


    “是,谢七王子替我医治, 若您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说完, 江寒酥便起身准备走,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待在这里。


    “坐下。”赫连遥真命令道。


    “我让随行的医官给你诊脉了,医官说你服用了提升武力的药。”


    江寒酥重新坐回去, 直起腰,低头垂眼状似心虚地低声答道:“是, 那是一种可以将人的身体素质提升两倍的药, 持续时间是六个时辰, 方才我比武的时候确实有药效的加持, 我绝非有意欺瞒您,我身上有致命伤,若不吃药, 举刀都困难,怎么敢来见您?”


    “你倒是有先见之明。”赫连遥真听了他的解释, 不阴不阳地评价了一句。


    江寒酥没有接话。


    “‘五毒心’也解了?”赫连遥真继续问道。


    “是,这还要感谢七王子送的解药。”


    赫连遥真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反问道:“我送的解药?”


    江寒酥听他语气,抬头看向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难道不是您吗?送药的人没有透露身份,我想着您之前在驿馆对我说的话,就以为药是您送的,不然……”江寒酥有些犹豫,没有把话说完整。


    “不然你还不敢来找我,是吗?”赫连遥真替他补完了那句话。


    “是。”


    “原来如此。”赫连遥真打量着江寒酥,思索着说道。


    这一切都在江寒酥的计划之内。


    怀青给了他这个卧底的任务后,并没有指示他具体的行动,他知道这个任务的第一步也就是获取赫连遥真的信任,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仔细思考过怀青的建议,可是他觉得如果真的拖着一身伤去找赫连遥真,告诉赫连遥真他与陆云朝决裂了,求赫连遥真收留他,简直就是在找死。


    一个得罪了主人的暗卫如何能从宫中逃出来?


    赫连遥真又为什么要收留一个形容狼狈还有可能招来祸患的人?他不觉得赫连遥真会同情他。


    这些全都是问题。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假装宫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比较稳妥。


    胸口的那一刀是他自己捅的,捅的位置很危险,稍稍偏离心脏,稍有不慎就真的会没命。


    江寒酥下了这样的狠手,就是要赫连遥真看过他的伤后,便至少要信他六七分。


    那个药也是他故意吃的,他去见赫连遥真,总要有个投名状,而以他的身份,他最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一身功夫了,他必须要展现自己的价值,但同时也不能招来赫连遥真的忌惮。


    他相信在赫连遥真亲眼看到他打败那四个人后,心里一定产生了戒心,但在他发现自己原来服了药的时候,那份戒心就会松懈下来,并且还会因为拆穿了自己,而产生一种自己处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感觉。


    最后,关于“五毒心”的解药,江寒酥并不能确定送药的究竟是谁,但不管是谁,都不妨碍他将这件事安在赫连遥真身上,这样赫连遥真就会以为自己来找他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施药的恩情。


    这些事做下来,赫连遥真再多疑,也必然已经信了他大半,之后只要小心行事,他的处境就不会太恶劣。


    赫连遥真说,解药不是他送的,这件事,江寒酥认为赫连遥真没有必要骗他,那么,隐年真的有可能没死。


    江寒酥暗暗记下这件事,以后若有机会,他会去查实一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江寒酥忽然感到身上传来一股寒意,来势汹涌,让他忍不住发颤,紧接着,心脏有种灼痛的感觉,片刻之间,便一发不可收拾地传遍全身。


    “呃……”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这感觉分明就是蛊毒发作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几天前便是月圆之日,那天,陆云朝给他喝过血了,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陆云朝。


    他忍不住侧躺在座位上,身上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坐都坐不住。


    这时,赫连遥真弯腰走了过来,一把按住江寒酥的肩膀。


    江寒酥被迫看向赫连遥真,他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死死地咬紧牙关。


    “忘了告诉你,我那医官对蛊毒也颇有研究,既然你跟了我,那不如就和你的前主人做个了断,医官给你喂了药,运气好的话,你体内的蛊虫就会被逼出来。”赫连遥真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江寒酥神色一滞。


    陆云朝……如果蛊虫不在了,陆云朝会不会能感应到?他会怎么想?


    他脑海中闪过他最后一次见陆云朝时的画面,那天陆云朝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江寒酥的神智渐渐有些不清醒,眼前赫连遥真那张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不对,不能这样下去,就算不是因为陆云朝,也不能让赫连遥真继续下去。


    江寒酥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之前,陆云朝告诉过他,蛊毒发作失去意识后,会被问出真话,陆云朝就问过。


    他问陆云朝他说了什么,陆云朝不告诉他,不过,他对陆云朝问心无愧,陆云朝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他就没有再追问了。


    但现在不同,万一被赫连遥真知道了自己都是骗他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这样想着,江寒酥不再克制自己的动作,挣扎起来,表现得很痛苦,刀口再次崩裂开,他捂着伤口,求道:“七……王子,我好难受,这样……我会死的,等我伤好了再解蛊……求您了。”


    赫连遥真看着他痛苦哀求的样子,眼中迸发出兴奋地神采,他双手一起用力按住江寒酥,道:“有那么难受吗?别动,你不动,伤口就不会有事。”


    江寒酥重重地喘着气,血洇湿了他胸口的衣服,赫连遥真的声音在他耳边忽大忽小,很不真切,他真感觉自己要死了。


    哀求是没有用了,赫连遥真根本不会心软。


    江寒酥拼命忍着周身的不适,暗暗提起一股力量,突然出手掐住了赫连遥真的脖子,面目狰狞地颤声逼迫道:“叫……医官来。”


    丽正殿。


    小安子毕恭毕敬地低着头站在陆云朝面前。


    “你义父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陆云朝坐在椅子上,表情冷淡地问道。


    小安子的义父就是福泽,福泽死前说过,姜贵妃受贿结党的记录以及和家中往来的各种信件都在小安子手上。


    虽然姜贵妃已经死了,但那些证据利用得当的话,也可以对付她哥哥姜博海。


    “回太子殿下,义父并没有留下什么给奴才,奴才不知太子殿下问的是什么东西,请您恕罪。”小安子规规矩矩地答道,听声音还有些害怕。


    陆云朝看着他,眼神锐利,“你义父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小安子心里一惊,当初,他义父在狱中暴毙,十分蹊跷,如今陆云朝这样说,真相已昭然若揭。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陆云朝,当即便被陆云朝的眼神吓了一跳,匆忙低下视线。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再问你最后一次,有没有东西?”


    小安子突然往地上一跪,道:“太子殿下,六殿下他和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求求您放过他,贵妃娘娘已经不在了,眼下,大将军也……六殿下他心思单纯,往后不会再妨碍您的。”


    “住口,你在说什么?”陆云朝斥道。


    小安子立即磕头谢罪,“奴才说错话了,奴才……”


    “东西拿来。”陆云朝打断了他。


    “是、是,奴才这就去取来。”小安子说完便慌张地退了出去。


    一炷香后,小安子回来了,递给陆云朝一只木盒。


    陆云朝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记录了各种事项,一时也不能辨别真伪。


    陆云朝挥了挥手,示意小安子可以走了。


    小安子忐忑不安地退下了,直到走出去很远,心还乱跳的厉害。


    郊外,马车上。


    江寒酥跪在赫连遥真面前,脸色惨白,但显然,蛊毒已经抑制住了。


    赫连遥真冷笑了一声,“我真是小瞧你了,你竟敢掐我。”他雪白的脖子上明晃晃地带着掐痕。


    “对不起,您怎么罚我都行,我不想死。”江寒酥认错道,先前他就和赫连遥真说过,他不想死,所以才没有回去找陆云朝,现在,他就咬死这一条,他方才的行为也就合情合理,不会成为破绽。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如果您要杀我,我会反抗,反抗不过的话,是命该我绝,但还没有到那种时候,我就不会坐以待毙。”江寒酥不卑不亢地说道。


    他低着头等了许久,才听到赫连遥真喃喃低语道:“真有意思,难怪堂堂太子会对你……”


    第58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三)


    十几天后, 赫连遥真一行人回到了琉琼。


    赫连聂成的死讯在此之前便已经传递回国了,但当一众大臣、王族亲戚看到收敛赫连聂成的棺椁时,仍是爆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


    有脾气暴躁的武将叫嚣着要出兵攻打晟璟, 也有保守派老臣认为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是赫连聂成刺杀晟璟的皇帝在先, 他差点破坏了我们与晟璟几十年来的和平盟约, 你们是不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战争将会使国家陷入怎样的境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此事不准再议。”


    赫连遥真强硬地丢下这段话, 便离开了,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江寒酥跟着赫连遥真来到一处偏僻的建筑前。


    此地虽然偏僻, 但周围的环境很好,建筑两侧是大片的梧桐, 四周是人工修建的水渠,建筑正门前有一道石桥,桥下,几尾游鱼悠然摆动。


    江寒酥注意到, 自从赫连遥真进了这里,心情就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赫连遥真背着手走在石桥上, 忽然转身笑着问江寒酥。


    他的笑容很漂亮, 随着转头的动作, 脑后的几条辫子被甩飞起来, 颇有几分青春活泼的模样。


    “不知。”江寒酥生硬地答道,显得很无趣。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赫连遥真大度地说道, 江寒酥的回答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进了建筑里面,江寒酥环顾四周, 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起居室而已。


    赫连遥真径直走向左侧的寝室,他伸手扳动墙上的一个机关,地板便被抬起来一块,下面有很长的一道石阶。


    赫连遥真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江寒酥紧随其后,他注意到石阶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很多大小不一的珠子,向下望去,在石阶的深处,光照不到的地方,两侧墙壁上有东西在发光。


    “是夜明珠。”赫连遥真的声音在他下方响起。


    他心中暗暗惊叹,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哪有人会把暗道修得这样奢华?


    下到地底之后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个个的房间。


    赫连遥真按下一个机关,右手边第一间房的石门便旋转开了。


    赫连遥真走了进去。


    “七王子,您来了。”一道谄媚的男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江寒酥跟着往里走,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赫连遥真身旁那个仆从打扮的男人,那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江寒酥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内力,他站在那里松松垮垮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像个习武之人。


    房间里囚禁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被一左一右地拷在墙壁上,且都是只有一只手腕被铐住了,身体其他地方都可以自由活动,但此时,两人都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


    江寒酥看不出来他们身上有什么伤,硬要说的话,就是这两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面黄肌瘦的,像是许久都没有正常进食。


    “贺广,把他们两个弄起来,我看看。”赫连遥真命令道。


    “是。”


    贺广先是走到那个男人的面前,踢了两脚,喊道:“喂,醒醒!”接着又如法炮制弄醒了女人。


    “水……水……”两人如出一辙哑着嗓子低声喊道。


    女人先看到了赫连遥真,她的眼中写满了恐惧,“七王子,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男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男人也反应过来,跟着哀求道。


    赫连遥真没有理会他们。


    贺广从角落的地上拾起一只碗和一个水袋,往碗里倒了一点水。


    他将碗放在靠近男人这边的地上,男人看到后,立刻爬过去,抓起碗一仰头便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甚至还不停地舔碗底。


    而另一边的女人在一开始看到碗被放到地上时,也试图伸手去够,但是够不到。


    她看着喝水的男人,眼中是绝望地恨意。


    江寒酥看出来了,这两个人被锁起来的距离都是刚好能够到房间中线,只给一碗水,像刚才那种情况,除非男人愿意把碗推给女人,否则女人是喝不到水的。


    这让他想起之前在驿馆被赫连遥真折磨的那四个男女。


    “真无趣,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还相互谦让的吗?”赫连遥真喃喃自语。


    一开始?赫连遥真离开琉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两个人究竟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江寒酥心中闪过一个疑问。


    “七王子,这两人是犯了什么罪吗?”江寒酥假装疑惑地问道。


    赫连遥真冷笑一声,道:“去看看其他人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个房间被打开后,江寒酥同样跟着走了进去。


    但当他看到房间内的景象时,便猛地闭上了眼睛,出了一身冷汗。


    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还以为这间房里的情况和上间房是差不多的。


    他都不敢细想,刚刚那一瞬间,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两个血肉模糊的人,黑洞洞的眼眶、削平的鼻子、手指似乎也有残缺……


    赫连遥真的变态远超他的想象。


    “阿七,你知道这两个人的规则是什么吗?”赫连遥真语气平常地问道。


    江寒酥低着头,拼命平复自己的情绪,声音如常地问道:“规则?”


    赫连遥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看来,你是不知道了,那就让他们给你演示一下好了。”


    江寒酥心里一惊。


    赫连遥真吩咐道:“去把这个男人的……”


    “等等。”江寒酥打断了赫连遥真的话,“我……知道了。”鼻腔里不停钻进来的血腥味、他脑海中残留的骇人画面以及赫连遥真平淡的语气,让他有种想吐的冲动。


    “大概是……选择其中一个人,砍掉身体的一个部位,但是,如果另外那个人愿意代替他的话,就可以换人执行。”


    “哈哈哈。”赫连遥真愉悦地大笑着转过身,伸手抬起江寒酥的下巴,道:“阿七果然很聪明,就是胆子比我想象地要小。”


    江寒酥看着赫连遥真的眼睛,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真真切切的欢愉,赫连遥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残忍、很变态,反而很享受这一切。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这些吗?”


    江寒酥本能地感到危险的气息迫近自己。


    “不知。”


    “你看你吓得,脸都白了,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也会这样对你?”赫连遥真戏谑道。


    “放心吧,至少现在,我还不想那样做。”


    这绝不是一句安慰,而是威胁。


    “我只是想让你选一个房间,帮我记录一下过程。”赫连遥真收回手,轻松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对了,其他没有看的房间也可以选,说不定会有惊喜。”


    “我选刚才那间。”江寒酥知道自己必须要选,否则还不知道赫连遥真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而且,目前也只能顺着他,才能弄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以。”


    赫连遥真走了,江寒酥回到了第一个房间。


    江寒酥也想过要去其他房间看一看,对于其他房间里究竟有什么,他是持怀疑态度的,会不会前两间房只是障眼法呢?


    但是这终究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前两间房里都是有人看守的,所以他还是不能贸然去做什么,至少要先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


    贺广告诉江寒酥,这对男女是恋人,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天只给他们两个一碗饭一碗水,那时,无论把碗递给谁,他们两个都会分着吃。


    再后来,只有水,没有饭,他们还会忍着饥渴,把水推给对方。


    最后,就是现在这样,水也只有一点点,他们时刻有种濒死的感觉,这时,他们就不再推让了,只要得到水就会一饮而尽,完全不会考虑对方。


    这和江寒酥猜的差不多,他知道这对男女活不了多久了,他虽然心里很愤怒,但也只能压抑着情绪,假装并不在意地听着贺广说话,时不时回应几句。


    江寒酥发现贺广是个挺自来熟的人。


    “兄弟,我要去方便一下,你看好他俩,他们要是求你给他们水喝,你就当没听见就行了。”


    “好。”


    贺广走后,那两人果然开始哀求他,大概看他是新来的,便抱了一丝他会心软的希望。


    江寒酥走到墙角处,拿起那个水袋,在碗里倒了一点水。


    他把碗递给男人,然后拎着水袋走到女人面前。


    “小心点,别喝太多,不然会被发现的。”江寒酥叮嘱道。


    女人仰着头,拼命点头。


    水袋一到她手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她实在是太渴了,又饿又渴。


    “咳咳……咳……”她嗓子里干涩得要命,猛地有水流进去,刺痛得她忍不住咳呛起来。


    水流了一地,江寒酥见状,赶紧抓住女人手中的水袋,止住了水继续往下流的趋势。


    “放手吧,之后,我还会找机会让你喝水的。”


    女人心知不能再喝了,便放了手,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舔了舔,然后看着地上的水,她特别想哭,眼睛里已经干得流不出眼泪了,但是她特别想哭。


    江寒酥把所剩无几的水放回原处,转身看见女人躺在那片湿掉的地上,将水迹掩盖掉了。


    过了一会儿,贺广回来了。


    “兄弟,你没给他们喝水吧?”贺广关上门,第一句话便这样问道。


    “没有。”


    “那就好。”贺广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角处,拾起水袋,水袋一到手上,他脸色就变了,“这水怎么少了?”


    “是我喝的,我刚才口渴,我又没带别的水。”江寒酥解释道。


    贺广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男人身边,踹了两脚,吼道:“你是不是偷喝水了?”


    “没……没有。”男人恐惧地回道。


    贺广又走向女人,“你呢?”


    “没……没……”女人气若游丝,浑身颤抖。


    贺广气愤地踹了女人一脚,女人的身体被踹得往旁边移动了一些。


    贺广一眼便看见了地上潮湿的痕迹。


    他抬脚便要狠踹女人,江寒酥一把拉住他,道:“大哥,你这样会把她弄死的。”


    贺广也知道这女人现在很虚弱,经不得踢打,便止住了动作。


    “我不是说了,不要给他们喝水,你为何不听?”他转而训斥起江寒酥。


    “我看他们实在很可怜,一时心软就……”江寒酥愧疚道。


    “你第一天来就这样,我得告诉七王子去,看他怎么处置你。”贺广恐吓道。


    江寒酥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不是真心要告状,否则,直接去就好了,何必要告诉他呢。


    江寒酥犹豫了一下,伸手摘下发簪,递给贺广,“大哥,你别告诉七王子,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这发簪是他身上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若非如此,他不会把这发簪给别人的。


    贺广见状,并不接,而是嗤笑道:“一根破簪子也想收买我,没什么好说的,你等着倒霉吧。”


    “这发簪是和田玉做的。”


    “和田玉?你要笑死我吗?你一个穷侍卫,你撒谎也要带点脑子吧。”贺广嘲笑道。


    “大哥,你不信的话,可以先拿着,出去鉴定一下,如果我是骗你的,你再去告诉七王子也不迟。”江寒酥建议道。


    贺广见江寒酥这样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有些动摇了,“行……行吧。”他收起簪子,清了清嗓子,道:“记住,六个时辰后再喂水,到时,他们是什么反应,给我仔仔细细的记下来。”


    第59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四)


    赫连遥真一脸惬意地观赏着手中的玉簪。


    “他就是这样说的。”贺广表情严肃, 和在地下时活跃、市侩的样子很不相同。


    赫连遥真笑着说道:“好,继续盯着他,和他搞好关系, 他的一举一动,他说的每一句话, 都要记下来。”


    “是。”


    江寒酥本以为赫连遥真将他安排在地下, 他短时间内应该是见不到琉琼王及赫连清霂了,他打算先摸清楚地下的情况,再找机会让赫连遥真把他调出去。


    结果, 第二日赫连遥真就让手下的人传召他,他见了赫连遥真才知道, 他要让自己陪他去探望病中的琉琼王。


    虽然不知道赫连遥真是何用意,但于他而言, 这是个了解琉琼王真实病情的好机会,若琉琼王真的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那就意味着他可以行动的时间也不多了。


    江寒酥跟在赫连遥真身后进了琉琼王的寝室,一眼便看见一位衣饰华贵体态端庄的男子坐在琉琼王的病榻前。


    那人听见动静, 转头看向他们,那张脸与赫连遥真有四五分相似, 不同的是, 那面目给人一种非常温和宁静的感觉。


    他便是王世子赫连清霂了吧, 江寒酥想。


    待他们走近了, 赫连清霂微微一笑,道:“阿遥,你来看望父亲吗?”


    “嗯, 我离家有段时日了,不知父亲的病可有好转?”赫连遥真看向病榻上沉睡的琉琼王, 问道。


    赫连清霂也看过去,神情有些低落,“没有,父亲的病更严重了,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世子哥哥可不要太伤心了,父亲往日最宠爱的孩子便是你了,他若看见你这样,会心疼的。”赫连遥真一脸天真地说道,那双漂亮的眼睛水光潋滟的,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种稚气未脱的感觉。


    江寒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过他残酷的一面,听他说这样的话,总觉得其中夹枪带棒,攻击性很强。


    赫连清霂没有接他这话,而是说:“阿遥,去外面喝杯茶吧,父亲一时不会醒来。”


    三人来到外间,兄弟二人相对而坐,江寒酥站在赫连遥真身后,赫连清霂吩咐侍女准备茶水。


    片刻之后,江寒酥发现侍女端上来的不是两杯茶,而是一整套茶具,那些东西,他以前仅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一直觉得那些东西是痴迷茶道的大佬专属。


    侍女将那些东西放在桌上,准备当场泡茶,江寒酥看着侍女手中的动作,有点来了兴趣,他还没看过现场版的呢。


    “等等。”赫连遥真却突然出言制止了侍女的动作。


    “哥哥,我这次从晟璟带回来一个人,哥哥想不想尝尝他泡的茶?”赫连遥真一副献宝似的语气问道。


    江寒酥一愣,一道视线投过来,这是赫连清霂第一次看他,他的眼神很柔和,明明只是平淡的一眼,他那双如诗般优美的眼睛却仿佛蕴含着温柔的情意,看得江寒酥感到一阵别扭。


    “阿七。”


    赫连遥真喊了他一声,他才从那种怪异地感觉中回过神来,他有些窘迫地表示自己不会。


    赫连遥真听后,毫不掩饰地嘲笑道:“哎呀,还有你不会的呀。”


    江寒酥被他说得有些脸红。


    “你不是杀人放火样样精通吗?”赫连遥真继续笑着问道,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江寒酥一下便从刚才那种窘迫的感觉中冷静了下来,他不明白赫连遥真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人随时随地乱发疯吗?


    这时,赫连清霂出声解围道:“没关系,既然他不会,就不要为难他了。”


    “哥哥可真会心疼人。”赫连遥真取笑道。


    接着,还不等谁说些什么,便翻脸比翻书还快地收敛了笑意,道:“阿七,你不会还不能学吗?去我哥哥身边。”


    江寒酥感觉今日赫连遥真格外的针对自己,而且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氛围也很是怪异。


    他看了一眼赫连清霂,这回,赫连清霂对赫连遥真的话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他便走了过去。


    “劳烦指教。”


    江寒酥在那侍女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做着泡茶的工作,他心里还是感到奇怪,赫连遥真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意呢?尽管他见识过赫连遥真的病态,但是他认为无论是正常的还是病态的,人的所作所为都具有目的性。


    赫连遥真的目的应该与赫连清霂有关,而他也需要尽快接触赫连清霂。


    当他终于完成一系列程序,泡好一杯茶后,他恭敬地双手呈上。


    赫连清霂伸手去接,江寒酥看准时机,在赫连清霂的手指刚碰到茶杯之时,他便松了手。


    茶杯先落到桌子的边沿上,紧接着便翻倒在地,四分五裂,茶水溅湿了赫连清霂的长袍下摆。


    赫连遥真给江寒酥制造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不做点什么都觉得对不起赫连遥真。


    对于江寒酥的这个行为,赫连遥真暗自挑了挑眉,觉得正中自己下怀,但他表面上却训斥道:“你怎么做事的?”


    “哥哥,你没事吧?”赫连遥真假装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去换件衣服。”赫连清霂并没有生气,十分好脾气地说道。


    “那就好,阿七,还不快跟上去伺候。”赫连遥真指挥道。


    江寒酥听话地跟在赫连清霂身后,进了里间。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他猜到赫连遥真不会阻止他接近赫连清霂,毕竟那人之前的行为是一直把他往赫连清霂身边推,而赫连清霂那样温和的性格,就算他把茶泼到对方身上,对方多半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就可以借口服侍对方换衣服而和对方单独相处。


    结果,他还什么都没说,兄弟俩就直接把他的计划完美推进了。


    这是起居室另一侧的一间房,比琉琼王的寝室要小一些。


    江寒酥按照赫连清霂说的,在柜子里取出一件外袍,同时仔细分辨了一下整个房间的动静,以赫连遥真那积极的态度,他都怀疑赫连遥真是不是早就安排了人来监视这里,不过,他没感觉到这里有其他人存在。


    赫连清霂自己把脏了的外衣脱了下来,江寒酥走到他身后,帮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整个过程很简单、很快。


    赫连清霂整理好衣服后,转过身面对着江寒酥。


    江寒酥正要说话,赫连清霂却先一步开口道:“你方才是故意的吧?”


    江寒酥想了想自己的目的,觉得还是不要一开始就撒谎比较好,毕竟,合作的前提是信任。


    “是,还请世子恕罪。”


    赫连清霂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犹豫道:“你……”


    江寒酥见状,没有出言打断他,而是低着头装作一副很老实的样子,降低自己对他的干扰,他知道,如果自己直接问他想说什么,他极大可能会因为警惕性而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是阿遥让你那样做的吗?”赫连清霂问道。


    “不是。”江寒酥直接答道,但他并没有告诉赫连清霂自己为什么那样做,而是看着对方问道:“您为何会这样想?”


    赫连清霂闻言,侧过脸,避开江寒酥的视线,遮掩道:“没什么。”


    江寒酥没有追问下去,他本来也没有指望赫连清霂会告诉他答案,他只想确认一下赫连清霂和赫连遥真之间是不是真的有隔阂。


    看赫连清霂的反应,是没错了。


    “既然不是阿遥,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赫连清霂问道。


    “您知不知道七王子他在地下室里做什么?”


    赫连清霂皱了皱眉,表情凝重起来,“我知道,不过,你竟然知道。”


    “是七王子带我去看的。”江寒酥如实说道,“您不觉得那样的事有违人道,不应该发生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赫连清霂惊讶于江寒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从晟璟来。”江寒酥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赫连清霂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世子,敢问大王的病如何了?”


    赫连清霂还是沉默。


    “若世子不想看到地下室里的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是时候考虑对策了。”江寒酥言下之意,要是等赫连遥真当上了新王,再想阻止就晚了。


    赫连清霂欲言又止,仿佛很为难,最终还是说道:“这些话……是阿遥教你说的吗?”


    江寒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受赫连遥真指使的,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呢?他对赫连遥真好像有很强的戒备心。


    “您为什么要这样问?若真是如您猜测的那样,我必然不会承认的。”


    “的确,这是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不自然,我分辨不出你究竟是不是在演戏。”赫连清霂很直白地说道。


    江寒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最差的莫过于赫连清霂与赫连遥真表面不和,实则是一伙的,好一点的情况就是两个人确实存在敌对关系,这种情况还可以细分,一是,赫连清霂也有意王位,二是,赫连清霂自认为不敌赫连遥真,故而选择明哲保身,不愿与赫连遥真相争。


    但是现在看来,赫连清霂根本就是一个受害者,也不知道赫连遥真对他做过什么,导致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


    这样的话,就更别提什么让他去争王位了。


    可是,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让赫连遥真那样的人成为新王。


    “世子,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七王子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让您相信我,但我有个请求,希望您能答应,就是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您不要拒绝与我单独说话。”


    赫连清霂想了想,说:“好。”说完,他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走吧,已经有一会儿了。”江寒酥出言提醒道。


    赫连清霂还是没有动,他看着江寒酥,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他说:“其实,从你跟着阿遥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是阿遥特意找来的,因为,你长得……尤其是气质、给人的感觉,特别像……像……”


    赫连清霂眼眶一红,声音突然哽咽起来,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突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右手撑在桌子上,挡住了脸,“对不起……你特别像我喜欢的人,可是,他……他被阿遥杀……虐杀了,我知道,阿遥想用你来证明,我对他的感情不是永恒不变的,我也会爱上别人,但是我不会,如果真的是阿遥让你来接近我的,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他利用完你之后,你的下场会是什么,地下室里的事你是知道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之后,无论你是想向我坦白,还是想向我证明你没有骗我,都可以来找我。”


    赫连清霂的话再次打破了江寒酥对赫连遥真的认知,丧心病狂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他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赫连清霂,但是他发现,无论是怎样的言语都无法减轻那样的伤痛,他只能沉默着等赫连清霂自己整理好情绪。


    “走吧。”赫连清霂起身说道,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往外走去。


    江寒酥跟在他身后,“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第60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五)


    晚上, 江寒酥回到了地下。


    在地下,有一间专门给看守人员休息的房间,这些人并不会同时休息, 具体休息的时间是根据他们所负责的“实验”的情况而定的。


    昨天,江寒酥观察了一下, 这里的看守大概有七八个, 如果他们都是一个人负责一个房间的话,那这里的受害者足有十几人之多。


    江寒酥回到地下的时候,先去了他和贺广一起看守的那个房间, 前一天晚上,这个时间, 他和贺广已经去休息了,但是今天, 江寒酥猜测贺广很可能还在他们看守的那间房里等他。


    江寒酥打开石门后,果然看见了贺广。


    “兄弟,你回来啦。”贺广见了他,满脸堆笑, 十分热情地招呼道。


    “嗯。”江寒酥点头回应,而后, 故意问道:“大哥, 你没去休息吗?”


    贺广走上前来, 十分要好地揽住江寒酥的肩膀, 道:“兄弟,你那个簪子我找人看过了,的确价值连城, 这倒让我不好意思收下了。”


    “没关系,你收下吧, 我初来乍到,很多地方不懂,还要你提点。”江寒酥谦虚道。


    “好说好说,你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别客气。”贺广一拍胸口,豪气干云道。


    贺广的反应和江寒酥一开始预料的一样,那时,他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地下的情况,虽然那支发簪他很舍不得,但仔细想想,以如今的情形,用它贿赂贺广这样的人已经是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了。


    但是,今日赫连清霂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对贺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若真如赫连清霂所言,赫连遥真对他的图谋,是用他来证明赫连清霂的感情并非坚定不移的,那他与这些被囚禁在这里的男女在赫连遥真的眼中恐怕是一样的“试验品”。


    既然是“试验品”,那负责记录实验过程的人呢?


    面对贺广过分的热情,江寒酥没有多说什么,至少要先确定贺广的身份再做打算。


    贺广究竟是在看管房间里的这对男女,还是在监视他?


    “悬铃,你来看看我这字怎么写不好了?”


    陆云朝站在书案前,提着笔,看着纸上的字皱眉思索。


    坐在一旁捣弄脂粉的悬铃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道:“我看看。”


    但见,白纸上写着八个大字: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陆云朝的字向来灵秀隽美、雍容不迫。


    但眼下纸上的字迹却多了几分锋利与焦躁。


    悬铃取下陆云朝手中的笔,拉着他在身后的卧榻上坐下,“殿下,您歇一会儿吧。”她说着,便在一旁燃起安神香。


    “我一直在歇着。”陆云朝看着香炉中飘散出的缕缕白烟,轻声道,甘甜的香气在他呼吸间沁入心肺。


    “自从您帮着陛下擒住偷窃虎符的贼人后,您有好几天都没有见陛下了。”


    “我没有帮。”陆云朝矢口否认。


    几天前,陆云朝经过查证后,将小安子提供的证据交给了皇帝,并且,他向皇帝提出,姜博海最后的反抗恐怕会是举兵谋反,若他当真想那样做,必然会来偷盗皇帝手中的那一半虎符。


    于是,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守株待兔。


    贼人当场就被抓住了,审问之后,皇帝直接下令捉拿姜博海。


    当姜博海跪在他和皇帝面前的时候,他以为姜家从此就会彻底消失了,包括那个讨厌的六弟,也会一起去死。


    结果,陆云琛在姜博海被押送来之后,跟着出现了,并在他和皇帝面前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他这才知道,陆云琛也向皇帝提出了和他一样的抓捕计划,并且,陆云琛给出的姜博海的犯罪证据比他交给皇帝的更多更完整,而这些,皇帝一直没有和他提过。


    他看着陆云琛在皇帝面前大献殷勤,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口,一直煎熬到姜博海被押走,他在皇帝和陆云琛谈话的间隙逃也似的告退了。


    “您为何要这样说?您是打算一直这样和陛下置气下去吗?最后,吃亏的还是您自己。”悬铃见陆云朝说那样的气话,着实有些难受,这些年,她看得很清楚,陆云朝什么时候拧得过皇帝了?折腾到最后,还得他自己去认错求饶。


    “那你要我怎么办?”陆云朝委屈道。


    “姜家倒了,陆云琛没了依靠,现在成天往父皇那儿跑,我连一个和父皇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变聪明了。”陆云朝眼前闪过小安子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陆云琛的画面,他竟然被一个小奴才摆了一道。


    悬铃将欲说出口的话在心中想了一圈,最终还是直言道:“殿下,谁规定了六殿下在场的时候您不能和陛下说话了?”


    陆云朝一怔,抬头看向悬铃,眼中有怒意。


    然而,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慢慢垂下眼睛,起身绕过悬铃,走向屋子另一侧的寝室。


    悬铃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并没有跟过去,她知道,陆云朝需要自己一个人待着,把心里拧巴的事情想清楚。


    次日,皇帝下朝后在紫宸殿批奏折。


    陆云朝从远处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想,见了皇帝该说什么话。


    他很想问问皇帝,为何不告诉他陆云琛在姜博海的事情上早有建议,而且还拿出了更有力的证据,但他知道若自己真那样问了,必然换来一顿训斥。


    行至门口,陆云朝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皇帝和陆云琛说话的声音。


    他暗自整理了情绪才走进去。


    “父皇。”


    皇帝看着奏折上的内容,待划上朱批,才抬头看向陆云朝。


    可陆云朝还没等到皇帝说话,就被旁边一道雀跃地声音打断了,“四哥,你来啦?”


    陆云朝心里一阵烦躁,但他不得不转头温和地应对道:“六弟,你也在啊。”


    “我一直在啊,倒是四哥,自从那夜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你了,父皇还和我说起过你,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呢?”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陆云朝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是他自己问的,还是代皇帝问的。


    陆云朝看向皇帝,皇帝已经继续在批奏折了,“儿臣……”


    “姜博海伏法后,父皇有诸多事宜要处理,儿臣不敢来打扰。”


    “太子这话说得可真漂亮。”皇帝讽刺道。


    陆云朝被噎了这一下,没有再说话。


    陆云琛见状,立即凑上去说了几句卖乖撒娇的话,把皇帝哄得笑了几声,他向来擅长这个。


    “好了,琛儿,你先下去吧,朕和你四哥有话说。”皇帝吩咐道。


    陆云琛看了陆云朝一眼,听话地告退了。


    陆云朝有些失神,直到皇帝问他在想什么,他才回过神来。


    “儿臣……”他只是在听到皇帝那样喊陆云琛的名字时,感到很不是滋味。


    皇帝见陆云朝看着自己,却说不出话来,便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陆云朝走到书案前,他见皇帝仍然看着他,便又绕过书案,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拉过陆云朝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近来,你六弟变得懂事了不少,他母亲和舅舅的事对他影响颇深,朕也没想到,他那样顽劣的性子竟然在朕面前屡次为姜家所犯的过错忏悔,还忽然变得好学了起来,会跟朕请教学问。”


    陆云朝没想到陆云琛都做到这一步了,依照他往日的性子,这次真是求生欲极强了。


    “这是好事。”陆云朝随意接道。


    “嗯,只是他底子差,很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朕希望你作为兄长能够多帮帮他。”


    惊讶的神色在陆云朝眼中一闪而逝,尽管他迅速地遮掩了自己的情绪,但皇帝还是察觉到了。


    “你不愿意?”皇帝问道,他的语气中含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压迫感。


    陆云朝自然是不愿意的,更何况他知道,皇帝绝不是单纯的想看什么兄友弟恭,皇帝是想告诉他,他这个太子的位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做。


    若是以前,他不会这么想,从小到大,皇帝是如何培养他,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他很清楚,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得到皇帝这样的重视。


    但是,就在十几天前,在江寒酥走后没多久,皇帝忽然对他说了那杯牵魂引梦酒的事,仅仅只是陈述了梦里看到的一切,并未做出任何解读。


    那时候,陆云朝心里很害怕,他什么都没说,但那是他十四年来第一次确信皇帝是怨恨他的,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份怨恨究竟有多深。


    “想必六弟心中一定怨恨儿臣,儿臣与他恐怕不能和睦,还请父皇恕罪。”陆云朝抽出被皇帝握住的手,说道。


    “他为何会怨恨你?”


    陆云朝忍了忍,决然道:“姜家巨变的源头在儿臣。”


    “是吗?”


    “儿臣请问父皇,儿臣可有做错?”


    皇帝冷笑了一声,缓缓道:“朕觉得这个问题,太子自己来回答正合适。”


    陆云朝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儿臣不解才向父皇请教。”


    “既然不解,就好好想想。”


    陆云朝看着皇帝威严冷酷的面目,心中道:儿臣想了十四年。


    “朕的话说完了,你退下吧。”


    陆云朝神色一滞,表情带着明显地慌张,他低下头,软了声音道:“儿臣……”他最讨厌与皇帝争执后的分别,那会让他陷入愧疚与恐惧之中。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儿臣……”他想说的话都不能说出口,这种心境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吞吞吐吐的就别说了。”皇帝皱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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