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什么不一样◎
土台胡同口。
中午吃饭那波人过去后,人渐渐少了下来。
“咱今天这些面包不会卖不掉吧?”
中午就两个去医院探病的人路过买了点水果和麻饼,加起来也就一元多。
面包几乎就没怎么动,姜半一开始的雄心壮志才过没多久就被打击得仅存一点儿。
习惯了按时上下班,还真不习惯做生意的不确定性。
望着根本没几个人走动的街道,仅剩一点的信心瞬间清零。
“爸!”姜向北把盒子里最后剩的一点番茄酱全淋到午餐肉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咱们推车出来到现在才三小时,你别这么快就垂头丧气呀!”
前世师父过世后面包店生意一落千丈,整整花了大半年姜向北才重新将老主顾都吸引回来。
做生意有淡有忙才正常,何况这才第一天而已。
“就你这样的,放在战场上肯定是第一个耐不住性子冒头被人瞄准的活靶子。”
姜爱国和王爷爷就靠在墙边下象棋,闻言头都没抬就跟着回道。
王爷爷捋了捋下巴的短须,突然抬头指向墙壁:“老姜,要不找人来把这面墙打掉,做成铺子咋样?”
一墙之隔就是王爷爷家东厢房,平时被当成仓库用,现下一间成了摆车子的地方。
姜爱国抬头往这条街上看过去,除了王家三间屋子,往后就是八条中学的大门,再往后就是市农业局。
另一边是十字路口,商店和各种单位林立。
能在这位置开几个铺面无疑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是……
“要是开商铺,院里就别想清净了。”
老领导又不缺钱,没必要为了赚这么点租金而自找麻烦,要是姜爱国肯定就不会这么干。
“洛川的夏天不比北市,面包被太阳那么一晒还能卖?”
姜爱国:“……”
“到时候就在这开一扇门,下午没什么人了还能回家去休息会儿。”王爷爷又说。
提出开个铺面无疑是为姜家人着想,板车推出推进的太麻烦,而且半点都离不开人。
“王爷爷,您真是个大好人。”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姜向北立即从凳子上跳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王爷爷身后献殷勤。
捶背捏肩,一脸讨好地拍着马屁。
中午太阳一出来,蛋黄酱眼看着都开始油水分离,姜向北十分钟前还在想着有钱要租铺子。
去别处找哪有王爷爷的提议好。
离家近,位置绝佳,而且房东还是自己人。
“你看看!向北都比你聪明。”王爷爷笑,大手一挥指挥姜向北回院里去:“给王爷爷换壶热茶去。”
“好嘞!这就去。”姜向北大声笑着应道。
姜向北一离开,王爷爷就笑着用指尖虚点了下姜爱国:“你啊!还是跟年轻时一样犟。”
“半截身子进土的人,这辈子是改不掉啰!”姜爱国摆手,食指按着象往前一推:“吃。”
“知道半截身子都在土里还那么死板,不为你自己,也得为家里孩子考虑考虑。”
姜爱国:“……”
“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肯定知道。”王爷爷叹气,右手往前一推,将败局已显的棋局打乱:“重来。”
姜爱国回头看了眼频繁站起来往食品经营部看的姜半,只是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天空在等待中渐渐侵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最后点点燥热也随着太阳落山消失不见。
“看来今天是没什么生意了。”姜半起身伸懒腰,活动活动坐僵的腰杆。
以前还觉着摆摊逍遥自在,高兴摆就摆,哪天天气不好了就在家睡大觉。
可现在……恨不能天黑得再慢点。
夹心面包本来就没准备多少,下午断断续续来了几个人,已经卖得差不多。
剩下两片姜向北给自己和老爹做了个豪华版,所有剩余的材料全夹进去塞得鼓鼓囊囊。
刚用纸包好准备切,转角处突然传来一阵非常刺耳的吵架声。
“有本事去举报我们啊!”
女人音调极高,还伴随着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人鸡皮疙瘩不停窜起。
姜半活动身体的步子一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姜向北动作也没慢多少。
父女俩用相同的速度冲过拐角,亲眼目睹了一场当方面碾压的争吵。
胜利一方来自经营部的几位售货员,而另一方被骂得面红耳赤,竟还不上嘴了!
“你……你们不讲理。”为首的中年妇女愤怒得说话都结巴了。
“不讲理你又能怎么着我!有本事以后别来经营部买糕点,说得跟求着你来一样。”
喷着口水的女人齐耳短发,左右各别个发夹,露出整个额头……更显得整张脸尖酸刻薄。
相由心生第一次如此具象的出现在一个人脸上。
“不买就不买!”短袖中年妇女把纸包往地上一砸。
纸包里的糖环瞬间碎裂而后四处纷飞,溅得到处都是。
围观人群纷纷摇头叹气散开。
本来是站理那方,偏偏遇上最胡搅蛮缠的落凤街食品经营部,讲理根本讲不通。
“黄主任。”
几个身穿同样款式衬衣的男女追上中年妇女,轮番低声宽慰着。
其中那个年轻姑娘姜向北有印象,好像是中午买三明治的检察院女同志。
姜向北算是看出来了,两边之所以会形成一边倒,完全是因为检察院这边都是文化人。
不论男女看上去都是斯斯文文,说话声音一个比一个温柔。
“这件事我一定要上报检察院。”
就是带着怒气的黄主任发起火来,那也比售货员音量低了几个档次。
“我们跟您一起写材料。”刘瑶赶忙道。
其他几人纷纷响应,不论男女,他们或多或少都在食品经营部这里吃过憋。
“不仅是申请换票,我还有另一个问题要申请调查。”黄主任拧着眉头开口,停下回身看了眼经营部后,又转身继续往前。
姜向北蹲下捡起脚边一块刚才飞过来的糖环,拿到鼻尖嗅嗅,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糖环属于油炸食品,能散发出这种味道的话,至少制作出来超过十天了。
按照经营部每天人来人往的人流,绝对不会有十天都卖不出去的情况才对。
况且姜向北经常看到板车送糕点来,糖环基本是每隔两天就有两盘,应该属于比较受欢迎的种类。
“向北,有生意。”
不知何时经过姜向北身边的刘瑶几人停在板车前,对着几个竹篮子的东西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姜半跑回板车前,下意识先喊姜向北。
“夹心面包就是在这买的。”刘瑶说。
黄主任还沉浸在怒火中,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其他想法。
“小同志。”
中午走得匆忙,刘瑶都没仔细瞧板车的篮子里究竟有些什么。
“几位同志先试试,喜欢哪种再看哪种。”
先从每个篮子里端出个竹碟子来,每个碟子上都有切好的面包块,姜向北邀请几人都先尝再说。
“小孩子喜欢哪种?”
刘瑶主要是答应了给外甥们买糖环吃,这下子糖环肯定是买不成,买点面包带回去也成。
“你试试这种,里面有椰蓉,孩子应该喜欢。”
“椰蓉?”先前还不感兴趣的戴眼镜男同志立即凑了过来:“我是海市人!你这椰蓉面包是用椰子做的吗?”
“对,就是用椰子肉做的。”姜向北笑。
海市距离洛川不算远,就是这路还是泥路,姜爱国说来去一趟得转几趟汽车,两三天才能到。
回老家如此不方便,见到家乡的特产才会更加激动。
熟悉的椰奶香在口腔里炸开,眼镜男青年吃着吃着竟吃出股子思乡之情。
“多少钱一个?”
舔干净指尖上的椰蓉,男青年立刻决定买上几个。
“两毛五分一个。”
“给我来十个。”男青年小心翼翼地从衬衣口袋里拿出叠放整齐的钱,数了钱递给姜向北。
初听确实不便宜,可篮子里整个的椰蓉面包一个就有拳头那么大,而且馅料十足。
一分钱一分货,只要对得起这个价钱觉得就值。
“这个也好吃。”
先吸引住刘瑶的是脆蜂蜜脆皮小面包,酥脆外皮又香又甜,不过品尝了牛奶面包的她又被那种松软所折服。
在两种面包中左右摇摆不定,想全买又被两毛五的价格吓退,只能选择一种。
“脆皮面包两毛一个,牛奶面包一毛。”
价格比上次在王家桥卖的两毛五要便宜了点,但想到以后要长期在这摆摊得积累老客户,姜爱国说要把价格都往下调整些。
意外便宜的价格让刘瑶不用再多考虑。
“那脆皮来三个,牛奶面包来四个。”
姜向北点头,姜半立刻用夹子把面包夹到纸袋子里装好,再喜滋滋的把钱收到挎包里。
他专门跟司文兰申请资金买的新军挎包,空空半天终于有了点东西。
剩下几人品尝之后其实心里早已意动,奈何身上都没带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同事们买。
看到同事们买得来劲儿,黄主任这才将视线移到那些面包上。
金黄微焦的面包香气弥漫,其中夹杂着股子豆沙甜与椰蓉特殊的奶香味。
黄主任把每种都尝了遍。
“每种都给我来三个吧。”
尝完,觉得每种都挺好吃,好像一家老小都能从其中找到自己喜欢的口味。
黄主任自己喜欢豆沙面包,公婆牙口不好,牛奶面包应该很适合。
再加上刚才在食品经营部受了气,心里更是憋了股劲。
“……”
沙河区市政家属区。
还没到家属楼下,黄主任就远远看见掉落在楼梯口的墙皮,抬头看向墙上,果然见自家阳台下又缺了一大块墙壁。
这个家属区是洛川市五零年建成的第一个红砖楼家属院,墙砖外就刮了层水泥。
被洛川市这三天两头的小雨一泡,十年都没到就开始往下掉墙皮。
“哪天砸到人可就麻烦了。”
抬起自行车进入楼道,几步台阶之后就来到了黄主任的家。
早已掉色的蓝色木门已经有些变形,钥匙扭动后要使劲踹一脚才能打开门。
“回来得正好,洗手吃饭。”
刚把自行车放门口,黄主任的丈夫崔有志正端着菜盘子走出厨房。
黄主任全名黄抗美,跟丈夫崔有志同在检察院工作。
后勤部办公室里估计没几个人知道,她和今年刚调来的崔院长竟然是几十年的夫妻。
“妈。”
黄抗美把兜里的布袋子拿出来,先狠狠瞪了眼爱人,转身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
崔有志莫名其妙地跟到了客厅。
客厅里两个老人一躺一坐,都专心致志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女儿崔佳用很快的速度翻阅着连环画,不时被逗得咯咯发笑。
“都二十的人了,不知道帮你爸做饭,就知道看连环画。”
崔佳连忙坐直身体,放下连环画。
只要老妈训斥姐弟几人,那一定是今天在单位又受了气。
崔佳从不敢在这时顶嘴,要不下一个站出来的肯定是老爸崔有志了。
“去喊你弟弟出来吃面包。”黄抗美走到两位老人面前,拿出一个面包各分了半:“马上就吃饭了,先尝点。”
崔有志看到面包,一下子就知道爱人为啥回来就没好脸色。
肯定是下班去买糕点又惹了一肚子气,不买吧……票要烂在手里。
“下回买的时候小心点就行,肯定是人家不小心拿错了!”崔有志笑道,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鸡蛋糕:“今天我也在经营部买了几个鸡蛋糕。我倒觉着还挺不错。”
不说还好,一说黄抗美就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我们花钱花票还要买烂东西,你堂堂一个院长,爱人被欺负了就知道说要小心点,你怎么不想想怎么解决问题!”
连珠炮似的质问让崔有志有些接不上话。
黄抗美还觉得不够,两三步把崔有志买回来的鸡蛋糕打开。
“你自己看看,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你自己好好看看。”
灯光虽然有些昏黄,但两块蛋糕之间的差点还是挺明显。
一块黄灿灿的绵密松软,另一块底部有些焦了,而且蛋糕上布满小洞。
下午买鸡蛋糕时崔有志还不觉得,现在有对比,其中那块瞬间就被比了下去。
“都是一毛一块,可你看看大小。”
不仅是外形上有差别,而且大小也差了两圈。
“就是因为没有竞争,所以东西质量才越来越退步,售货员仗着自己的工作是铁饭碗才会用鼻孔看人。”黄抗美又说。
之所以会这么上纲上线,其实是因为监管国营单位也在检察院范围职责内。
国改革开放已经打开口子,好多国营单位却还是仗着国营两个字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想成为大经营部售货员,没点关系肯定进不去,进去了的觉着自己高人一等,可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你好好尝尝,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黄抗美直接把鸡蛋糕塞进崔有志嘴里,气恼转身。
进嘴的东西,好坏用舌头就能判断出个好赖来,崔有志也是个正常人,只吃了一口就立刻分辨出优劣来。
经营部里的鸡蛋糕,没有半点鸡蛋香味。
“你在哪买的?多买点给妈当早点,这个有营养还软和。”
黄抗美不想搭理。
崔有志又道:“这件事我会让领导班子会开个会表决,看看以后要不要把糕点票换成钱或者申请成其他票。”
“就在经营部边上土台胡同口。”
黄抗美的声音远远从厨房传来。
这气总算……消下去了。
***
“姜向北,快给我们倒杯凉白开来。”
人还没走进院子,裴玄得意时特有的大爷做派就先一步飘进了姜向北耳中。
姜向北当没听见,继续日复一日地揉着面团。
倒是正和司文兰闲聊的刘春芳笑着打趣了句:“裴玄,你是把姜向北家当成自己家了吧。”
“嘿嘿,我以为就姜向北在家呢。”裴玄傻笑着挠了挠脑袋。
刘春芳正在用篦子给夏彩霞梳头,梳到虱子就用两个指头掐死,然后又忍不住骂上两句。
回老家玩了几天,就不知道上哪沾了一头虱子回来。
夏彩霞被打得嗷嗷叫唤,斜眼瞪向憋笑的裴玄:“让向北给你倒碗耗子药。”
“闭嘴。”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只能换成干瞪眼无声表达愤怒。
司文兰从书里抬起头来,浅笑着问道:“是不是苏珊女士已经定下来了?”
“定了!”裴玄迫不及待分享好消息:“那什么麦子面包。”
“黑麦面包。”姜向南停好车子,慢悠悠地回了。
“对对对,就是黑麦面包,还有什么吐司什么的,反正三个领事馆每天拢共五十个面包。”
“五十个!”姜向北从厨房探出头来,表示震惊。
今早送去品尝的面包大多以全麦吐司和乡村面包为主,是姜向北特意按照外国人口味制作的干巴面包。
每天五十个的话揉面是个大工程,再加上王家桥的货和老爸姜半。
姜向北估摸着自己整天都得在厨房里待着了……
“只要知道价格你肯定会做得相当起劲儿。”裴玄笑眯眯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掌展开。
姜向北问:“五毛?”
“一个两元,两元啊!”
“两元你比划五干什么!”姜向北没好气地吼,裴玄嘿嘿傻笑着,慢慢把三根手指收了起来:“两元。”
“老天爷!”刘春芳惊呼,着急之下手一个用力扯得夏彩霞脑袋往后仰去,疼得当即眼泪就飙了出来。
五十个,那一天就是一百元。
一天就抵得上他们两个月的工资,应该没几个人听着不觉得激动。
“你不是说就几分钱一个吗?”刘春芳沉下脸,转而扭上夏彩霞的耳朵:“你是不是骗老娘了。”
司文兰清了清喉咙,看似将目光又重新移回到书上。
姜向北眨眨眼,立刻从厨房走了出来,连连摆手。
“婶子,彩霞没说谎!”伸手把夏彩霞解救出来后继续说道:“那外国人的面包里要放好些牛奶煮出来的油还有白糖,一个面包里就得五个鸡蛋,成本就要一元多。”
“婶子你看门口那些鸡蛋,半天就没了。”姜向南也跟着道。
厨房门口两桶冒尖的鸡蛋,是姜爱国刚从村里收来的鸡蛋,还没来得及放到阴凉处。
“要那么多啊!”刘春芳咂舌。
就瞧见姜家每天都有东西送到厨房,来来去去的看得人眼热。
“就是赚得辛苦钱,您看我们每天跑进跑出,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姜向南又说。
“那倒是,我看向北今天还没坐下来过。”
就算一个面包只赚一毛,其实也怪让人羡慕,这来钱可比上班快多了。
刘春芳不止一次后悔过让闺女退出那什么面包事业。
但今天瞧姜向北跟陀螺一样忙来忙去,自己闺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心思一下子就熄了个干净。
这钱……自家那个懒货没本事赚。
刘春芳对几人的面包事业迅速失去兴趣,反手又给了夏彩霞后脑勺一巴掌。
“这么大人一天天都知道玩。”
看母女俩又开始抓虱子,姜向北冲裴玄使了个眼色。
三人陆陆续续进入厨房。
刷——
贺兰愤愤不满地拉上窗帘,扭回身体。
“骗谁呢!我又不是没吃过外国面包。”
贺兰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膝盖上摊开的正是一本外国语烘焙书。
他们家客厅的窗子正对姜家厨房,姜向北做那些面包她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吐司就用到五个鸡蛋,还有点点黄油,成本就不超过四毛钱。
姜向北卖给别人两元,“心还真黑啊!”贺兰又自言自语道。
“你给我解释下,什么叫心黑?”
客厅角落正对着窗子画画的蒋丽抬起头,冷冷地扫过大女儿。
“三四毛的面包卖人家两元,那不是心黑是什么!”贺兰不满回道。
“你没瞧见人家付出的过程,换成你,你巴不得卖十元钱。”蒋丽放下铅笔,坐直身体继续问:“你们姐弟当初花十元钱买回来的面包不是还觉得赚了吗!”
贺兰抿唇,思绪并没如蒋丽期望那样回想到当时兴奋的心情,而是又回忆起家里天塌的场景。
“几个学生,能壮着胆子找去领事馆推销,换成你们呢?”
贺山摇摇头:“我不敢。”
就算在国外生活过几年,也讲能讲基本的外国话,但根本没有勇气主动和外国人攀谈。
“所以说人家能卖两元那是人家的本事,而你……”目光只是幽幽地看向那本书:“只会躲在家里说人家坏话。”
“妈,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贺兰跺脚,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蒋丽心里叹气,转过头继续画画不再说话。
她知道,女儿远没有从家道中落的阴影中走出来,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不愁吃穿的“大小姐”!
说千百句,都不如让她自己碰壁来得让人清醒。
几步之隔的姜家厨房,姜向北使劲拍了下裴玄的肩膀,小声道:“以后说话注意点。”
“那你刚才不给我打眼色。”裴玄傻笑。
姜向南拉着两人又往烤窑方向走了几步:“以后在院子里咱们不聊钱,晚上再说。”
两人点头。
“我刚从王家桥回来,爸那边的面包就剩小半了。”姜向南笑,同时又很担心姜向北独自一人能否忙得过来:“要不我和裴玄帮你一起?”
两人虽然不懂具体技术,但揉揉面跑跑腿还是可以的。
姜向北一边点头,一边说:“要是有机器的话肯定能事半功倍。”
“咱们不是跟王钊哥说好了过几天去批发部?到时候问问机器的事儿。”
裴玄不懂做面包的机器是什么样子,不过只要姜向北说,那他就坚决支持。
“咱们还得做个烤炉,一个炉子烤不赢。”姜向北又说。
“那就做,我让我哥来帮忙。”裴玄立刻道。
“那这段时间的钱咱们先不分,等问问看机器怎么卖。”
“那就不分。”
姜向北转头,一脸嫌弃:“你是跟屁虫?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你说得本来就对呀。”裴玄傻笑。
姜向北: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了!
姜向南哑然失笑,对两人每天都会有的斗嘴只装作没看见。
“哥,妈说咱家今年过年要去走亲戚。”
姜向北懒得搭理裴玄,小跑着忙跟姜向南分享起中午吃饭爸妈聊天说的事。
走亲戚不稀奇,可走老妈的亲戚那就是新娘子上轿头一遭。
姜向北记事起就没听老妈提起过娘家人,唯一晓得的只有外公外婆早早去世,她还是独生女。
“妈的亲戚?”姜向南果然也吓了跳。
“妈的表弟一家,表叔今年刚从老家调到咱们市来上班。”
看老妈提起时,脸色并没有多少高兴的表现,想来以前关系就很一般。
“我看不是什么好事。”姜向南摆手,非常犀利地指出:“要是关系亲近,这些年连一封信都没有?”
“……”
“妈说咋办咱们就咋办,其他都不用管。”
姜向北连连点头。
“姜向北!”安静了才几秒钟,裴玄又跟鸭子似的在姜向北耳边呱呱叫开:“你到底什么时候做那个什么蛋糕啊?”
“怎么了?”
“后天就是我妈生日,到底能不能吃上那个什么蛋糕呀!”
每回经过食品经营部,姜向北都要说一回玻璃柜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生日蛋糕不好吃。
裴玄相信肯定不好吃,可是……更好吃的他也也没吃过。
“能!明天我家刚好要买冰箱,等买回来后天就做。”
老妈竟然主动提出要给家里添置个冰箱,果然只要是爸爸的事业都会无条件支持。
虽然姜向北充其量就是蹭的冰箱,但也不妨碍乐得合不拢嘴。
只要冰箱到手,奶油面包可以立即提上日程。
迈向工具化的面包事业进程加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7-23 20:57:07~2024-07-25 20: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幸运、清晨不得月30瓶;Anjali、爱jk的小书客20瓶;是橙子啊15瓶;兔子10瓶;休假3瓶;柠弦、26809689、红妆公子、Yyuan 2瓶;吱哇吱哇、醉枫染墨、圆圆脸、啊~兔、雨革月、huayaoy、adolph、南征、西瓜、汤圆圆滚滚、42865347、Renhy、夙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新角色开启◎
三水胡同,十七号院。
老一辈人除了大寿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讲究点的也就是喊关系好亲友吃上一顿。
大家同样物资匮乏,每家都出点肉菜,其实说起来就跟打平伙差不多了。
裴玄家不是洛川本地人,亲戚大多在北市,所以崔秀娥生日没亲戚走动,倒是请了裴军的一个朋友加上姜家这个未来亲家来吃饭。
“来就行了,怎么还带这么多菜来呀!”
受邀来的一家三口大人小孩都提了东西,除了一条大鲤鱼外还有些城里难得一见的野荠菜和野葱。
男人长得憨厚老实,有双非常厚的嘴唇,说起来话来慢吞吞的。
“都是老家的野菜,不值钱。”
“嫂子。”女人额前没有一根头发,连碎发都全部用黑色卡子别了起来,露出外套的白色衬衣领子雪白。
她笑着把手里东西递过去,而后笑着挽住了崔秀娥的手臂。
“娟子,好久没见你咋又年轻了。”
“最近我家老大女婿送了点什么驴胶给我吃,别说效果还挺好。”
女人全名付娟,男人李宏伟跟裴军以前同在一个单位。
后来李宏伟调到铁路局,两家人走动得勤,关系倒还比在同个单位时还亲近了些。
“那你可享福了!”崔秀娥笑着冲李家二女儿招招手:“你看我家老二,都十七岁的人了还天天不着家呢!”
面上虽然是这么说,崔秀娥心里却是相当自豪儿子近期的表现。
和姜家姐弟俩忙活得有声有色,每天比他们上班的还忙,人也肉眼瞧见的沉稳了起来。
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等着付娟顺势问下一句,那肯定就开始显摆自家孩子了。
可付娟只是一笑带过,笑呵呵地问起裴建和王雨什么时候结婚。
她跟崔秀娥明面上关系好,但……瞟了眼自己如花似玉的二女儿,心底讪笑。
裴军前途无量,未来肯定还能往更高的地方走。
但裴玄那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性格调皮而且学习成绩又差,以后能当个工人就不错了。
付娟膝下就两个女儿,因为没生儿子当年没少被婆家人戳脊梁骨。
好不容易熬到大女儿李艳秋进了机关单位,又找到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女婿,老家那边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对于长相性格比老大还出挑的二女儿李亚玲,付娟抱有极大期待。
她以为崔秀娥故意在面前提及裴玄是意有所指,哪会接这个话茬。
两人是各怀心思地聊了起来。
李宏伟那边就直接得多,从兜里拿出烟递了根过去,裴军摇摇手:“爱人不让抽,戒好几年了!”
“我刚才路过八条中学,瞧见你干亲家在那摆小摊?”
王雨认了姜爱国当爷爷,姜半按理来说跟裴军确实是亲家,就是得加个干字。
“姜半下岗了。”裴军说。
“我瞧生意很不错,那摊子前围了不少人。”
“是还不错,每天忙活着呢!”裴军笑笑,李宏伟还想打听做什么生意时笑着往院门口抬了抬手:“那你可以问向北。”
“你们端的什么?”崔秀娥看向陆续走进来的几人。
姜向南和裴玄端着块板子,上面罩了个盆,一步一挪地往院里走。
姜向北跟在后边,两手也提满了东西。
“姐,快来帮我拿东西。”姜向北冲着后院就叫,喊完才笑眯眯地看向崔秀娥:“婶子,这是裴玄给你准备的生日贺礼!”
“还什么生日贺礼。”崔秀娥嘴上埋怨,笑容灿烂得嘴角都压不住。
从屋门口连忙折返回几人面前,好奇地就想掀开盆子。
“妈,别动!”裴玄立马制止,但不是要保持神秘,而是:“向北刚做好的蛋糕,你别给弄倒了。”
早上送完蛋糕就光忙活这个生日蛋糕,要是塌了半天努力白费。
“臭小子。”
惊喜就这样被一句话摆上了明面,就连姜向北都觉得裴玄天生没有任何浪漫因子。
家里的冰箱司文兰说得正着放两天再通电,蛋糕做好只能先送到裴玄家来。
他们家有台彩兰牌电冰箱,冷藏层刚好能塞得下这个八寸左右的蛋糕。
要问为什么不做大点,姜向北表示……没有那么大铁皮盒子烤蛋糕胚。
“妹,你来啦!”
王雨没来,在裴玄屋里睡觉的裴建倒是睡眼惺忪地先走了出来。
“裴建哥,你昨天值夜班?”
裴建点头,上一秒还在梦中,听到姜向北的声音立刻就惊醒了。
“我用剩下的面烙了点葱油饼,当早饭吃。”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这口呢!”
裴建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大半东西,而后很自然地和张向北几人一起进了屋子。
“那姑娘谁啊?”
不仅裴建兄弟很自然,裴军夫妻好像也对这姑娘熟悉得很,笑眯眯地望着几人走进了屋里。
去年来裴家做客好像都没瞧见过这姑娘,付娟有些奇怪地忙问起。
崔秀娥笑:“干亲家二姑娘,这姑娘能干着呢!和我家裴玄就差三岁……你瞧我这嘴胡说八道什么呢。”
就剩最后半句没说出来,但听得付娟已经明白过来了了。
崔秀娥有中意的儿媳妇人选,不过不是自家闺女,而是这个叫姜向北的小姑娘。
“这姑娘长得好,比我家亚玲大方多了!”付娟跟着笑。
从进门起,李亚玲就一直没出声,要不是粉红色的裙子还算引人注意,应该没多少人会注意到她。
一张瓜子脸面无表情地瞧着,就好像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
付娟这么一提醒,崔秀娥才看到杵在门边的李亚玲。
神色有瞬间凝固,而后才热情地邀请道:“亚玲,进婶子屋里看会儿电视。”
“谢谢婶子。”李亚玲说,声音冷冷淡淡没有半点起伏,而后还是站在门边不肯移动脚步。
崔秀娥一怔,饶是再热情的人一下子也不晓得该怎么接话了。
“嫂子别管她!”付娟笑得干巴,拉着崔秀娥进屋,经过李亚玲时狠狠瞪了眼:“别在这杵着,去你爸那。”
“哦!”李亚玲说。
崔秀娥也看出,母女间古怪得很。
李亚玲闷头走到李宏伟身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目光飘忽,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直到姜向北几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充满疑惑的目光落到了裴建身上,而后歪了歪脑袋,眼底疑惑更深。
“裴玄。”裴军突然抬手,然后又笑道:“向南向北也过来。”
李亚玲身体一震,眼底疑惑未消,又蒙上了层迷茫。
感觉……就好像被重塑了三观。
所有变化尽数落到姜向北眼中,随着靠近越发清晰起来。
而后裴军的下一句介绍,瞬间让所有疑惑都瞬间明朗起来,甚至让姜向北也跟这着古怪了起来。
“这是李叔叔的女儿李亚玲,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家一起玩。”
李亚玲……
书里一个充满争议性的女配角,其他配角对李亚玲评价褒贬不一。
站女主顾思若的角度,刘亚玲做事没有底线,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最后还亲手杀了亲妈。
但在姜向北看来,李亚玲就是个被亲妈当成筹码换取丈夫政途的可怜女人。
付娟死后,书里才揭开了李亚玲悲惨的身世。
十九岁被付娟逼着嫁给李宏伟领导智力有残疾的儿子。
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人不仅智力低下,只要不高兴了还会打人,在婆家就是个保姆加受气包。
李亚玲想离婚,可付娟和李宏伟死活不同意。
整整熬过六年,熬到家暴丈夫突发疾病死在家里,看似李亚玲的好日子来了。
谁料不是解放,真正地狱还在前头等着她。
公公□□了儿媳,竟大言不惭地说想要给自己留个后,还拍了李亚玲的不堪录像当做威胁。
李亚玲回家求救,没想得到的竟然是更深打击。
付娟利用□□这件事反过来要挟禽兽公公,想要以此让李宏伟政途上更进一步。
此后,李亚玲不管在婆家还是娘家都成了一颗棋子。
李亚玲绝望之际,遇到了一个改变她半生轨迹的男人。
裴玄带着侄子在湖边钓鱼,正好救了准备自杀跳湖的李亚玲。
救完人后裴玄就走了,并没有留下来安慰或者关心两句。
但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回来的李亚玲却忽然想开了。
为什么死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些害得她变成这样的坏人。
至此之后,李亚玲摇身一变成为公爹情妇,还诱惑其逐渐沦陷到了声色犬马之中。
明目张胆收受贿赂,利用公爹身份跟地方□□勾结,把娘家父母也都拉扯了进来。
后来更是逼得公爹跟婆婆离婚,还把人送到了乡下老家。
最后,洛川市最大的贪污受贿案在李亚玲举报下很快侦破,包括公爹和李宏伟在内的多人都被抓捕。
由于证据确凿根本没有查找证据的必要,短短几个月内就判了刑。
公爹和李宏伟都被判死刑,付娟却因为没有直接参加证据而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两年后付娟出狱,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把李亚玲被迫拍摄的裸露照当做威胁要钱。
李亚玲彻底绝望,杀死付娟之后再次跳入湖水中。
而这回……再也没有个裴玄经过能救她了。
只是没想到,正文里李亚玲死得悲惨,番外里作者给了她个重生的机会。
番外里李亚玲穿越到了其他世界,终于过上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那现在……?
不会李亚玲重生回原来的世界了吧!
姜向北忍不住挠头,先前有个女主顾思若重生还不够,现在连女配都重生了。
加上她这个穿越女……不会上演什么莫名其妙的对立戏码吧?
只是这么想两秒,姜向北迅速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她当条咸鱼其实挺好的……
“那……”裴玄看了眼李亚玲,瞧着好像还有些不乐意:“妈刚才让咱们摘荠菜。”
他也不是讨厌李亚玲,就是历来都不想跟姑娘们一块玩。
况且刚才和姜向北几人还说好了要去河边捞螃蟹,李亚玲跟着还得分心看顾。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待在家里。
“姜向北,晚上咱们包荠菜饺子吧?”
“你问问婶子有没有其他安排,要是没有就包饺子。”
一月份的荠菜最嫩,包饺子确实合适,姜向北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
李亚玲还是不发一言地跟着几人坐到门口。
姜向北他们不主动开口,好像就没打算先跟几人搭腔一样。
“……”
裴玄粗线条,坐下就开始叭叭地说着胡同里的八卦,根本没注意到李亚玲半点。
“你们……认识?”
而后,几人都因李亚玲冷不丁的插话一怔,除了姜向北,纷纷奇怪地转头看去。
“什么意思?”裴玄奇怪:“我们一个胡同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
“你和他怎么会是亲兄弟?”
裴玄:“……”
他觉得李亚玲指不定脑子有什么问题,根本就听不懂人话,问得都是些什么奇怪问题。
姜向北心下了然。
发现上辈子和她处处作对的顾思若爱人竟然是救她之人的亲哥哥,一时间有点没法接受而已……
“他们是亲兄弟,一个叫裴建一个叫裴玄。”只有姜向南很认真地介绍道,而后指着自己:“我叫姜向南,这是我妹妹姜向北。”
“亚玲姐姐你好”姜向北笑友好地摇摇手。
她对李亚玲没什么恶感,而且相信要真是重生,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再走上一辈子的老路。
“你们好。”李亚玲笑。
笑容清淡,唇角微微往上翘起,是发自内心高兴。
李亚玲对姜向南兄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特别是乖巧叫姐姐的姜向北。
“姐姐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姜向北又问。
“荠菜的就很好。”李亚玲回。
裴玄:“……”
怎么轮到姜向北对话就正常了,两人有说有笑有来有回的聊得还挺起劲儿。
不过几分钟后,因为王雨的出现,李亚玲又卡壳了!
王雨径直走到裴建身边坐下,两人亲昵地膝盖挨着膝盖,言语中还颇为熟稔。
然后姜向北就像被李亚玲传染了一样,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裴建哥和我姐就要结婚了,亚玲姐可以直接叫嫂子。”
李亚玲震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最后似乎被想到的什么念头吓了跳,猛地看向姜向北。
“你说你叫什么?”
“姜向北。”姜向北笑。
“……”
李亚玲整个人好像更加混乱,丢下荠菜站起身,匆忙找借口要上厕所就往院门口走去。
“我家院里有厕所。”裴玄在后边喊。
李亚玲根本没听见,从疾步直接变成小跑。
坐在一起的这五个人……完全扰乱了好不容易刚接受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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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专业呀!◎
公共厕所散发出的特殊味道丝毫没有影响到李亚玲思绪转个不停。
她回忆起三世以来的所有经历,总有种恍若隔梦懂的感觉。
第一世以自杀结束,第二世孑然一身,在养老院回顾自己还算完美的前半生满足老死。
可是睁开眼又回到了第一世的十六岁。
刚接受自己又重活一世,只是出了个门发现世界又变得不一样了。
裴建和裴玄是亲兄弟,裴建的爱人不是顾思若而是王雨。
第一世,顾思若有个念念不忘的恋人就连李亚玲都听说过,为了找到其弱点还专门派人调查过。
可调查结果显示,那名叫姜向南的青年在十九岁就出车祸去世,而他有个妹妹姜向北早在十四岁年那年就因藏在柴垛里玩耍不小心被同伴放火烧伤而死。
按照时间推断,去年姜向北就应该已经死了。
姜向北没看到书里关于“她”的具体剧情,所以根本不知道其实穿过来时正是原身的死亡时间点。
因为只是个早早就离世的路人甲,所有书里没有相关介绍。
眼下姜向南和姜向北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鲜活而且讨人喜欢的两个孩子。
李亚玲狠狠地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就相处了几分钟而已,自己竟然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下两人小心。
“该死的烂好心。”
“什么烂好心?”
忽然,不知何时走近的姜向北好奇问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纯真无瑕地望着李亚玲。
靠……
李亚玲心里暗骂自己,姜向北还是个孩子,一个善良乖巧的小姑娘。
“我胡言乱语呢!”李亚玲笑着抹了下鼻子:“你也来上厕所?”
“我来找你。”姜向北笑。
随着李亚玲靠近,一股子被厕所淹透了的臭味飘飘而至,熏得姜向北猛眨眼睛。
“那咱们回去吧。”
李亚玲肯定没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挽着姜向北胳膊竟然往胡同口的地方走去。
“姐,咱们走反了。”姜向北无奈提醒。
“没反!姐给你买糖吃。”李亚玲笑。
“……”
一包二十颗的供销社奶糖共需要一张糖票和五毛钱。
糖票李亚玲没有,五毛钱更是连半分都摸不出来。
售货员不耐烦地催促着两人:“买不买,两个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打算逗人玩?”
“买!”姜向北笑,从兜里拿出钱票递过去。
好在平时出门有带钱的习惯,要不这会儿还真得灰溜溜地赶紧退走。
“姐忘记带钱出门了,下回一定补给你。”李亚玲羞得满脸通红。
不是忘记带钱,是还把自己当成了上一世那个事业有成出手阔绰的李亚玲。
而现在,十六岁的李亚玲全身上下连五毛钱都摸不出来。
“没事,反正我兜里有钱。”姜向北笑,剥了颗糖送到李亚玲嘴边:“下回你来我还给你买糖吃。”
“真甜!”李亚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才想起来姜向北刚才掏钱时的爽快样:“你爸妈给的零花钱可真多。”
“我自己挣的!”姜向北挑眉,右手举起晃了晃:“靠自己双手。”
“这么厉害!”
见过“大钱”的李亚玲当然没把姜向北的话放在心上,问得心不在焉,倒是嘴里香浓的奶香味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三世为人,孩童时期都好像没有机会认认真真地吃过一次糖。
姜向北说糕点,李亚玲嗯嗯两声,说面包,还是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这糖……难道真那么好吃?
姜向北好奇地连忙也剥了颗糖塞到嘴里,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奶糖味!
难道李亚玲有奶糖情节?
如此想着,干脆把所有奶糖从纸包里抓出来塞进了李亚玲兜里。
“全部给你,回去咱们谁都别提,要是让裴玄知道了能往咱们嘴里扣。”
“嗯嗯。”李亚玲笑眯了眼,右手下意识抬起摸摸姜向北的小辫子。
第一次别人给于的善意来自本该已经死亡的小姑娘。
也许正是由于姜向北命运的改变,才导致裴建等人命运相继变得不同。
那她呢……在其中又会变得怎样不同。
怀揣着这种疑问,姜向北发现李亚玲整场宴席都吃得心不在焉。
就算付娟已经明面上不满还是桌上丰盛的菜色,都没能引起她半点神色变化。
姜向北一心二用,边听李宏伟暗戳戳地打听姜半的面包摊子,边观察李亚玲。
“我看来光顾姜同志小摊上的人还挺多?”李宏伟问。
“看得人多,买得人少。”
“姜同志别谦虚!我看大家都买了面包才离开,我们路过那一会儿功夫你就卖出去了好几篮子。”
“不值钱不值钱。”姜半干笑。
李宏伟看似忠厚老实,其实听他话说多了就会发现这人一股子官腔。
跟姜半的对话听着像随意闲聊,其实就跟审问下属似的,上句问完下句就会甩出证据来。
姜半心里已经有点不高兴这人怎么追着问个没完。
没想到接下来李宏伟的侃侃而谈还更让人无语。
先是说国家政策宽松,已经允许老百姓们出现私营经济出现,而后又提起农村里只能看天吃饭的农民们。
裴军的表情渐渐开始怪异起来。
说完老百姓,李宏伟又说到了自己老家的亲戚。
绕了一个大圈后,终于说到了整正题上:“我堂弟上个月刚从老家上来,就他那个能力进厂肯定是不行了,我想着要不要也学姜同志一样摆摊卖点东西糊口?”
姜半:“……”
“那就去卖呗!满大街都能让他摆摊。”裴军直接替姜半把话接了过去。
都在单位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裴军哪听不出李宏伟什么意思。
以前怎么没发现李宏伟这么不要脸,想掺和人买卖不说,还摆出一副领导架子压人。
“这不是看姜半同志生意好,想问问他上哪进的货吗!”
“我们下午还专门问了买面包的同志,那么几个面包就一元钱,那一会儿至少就赚了十来元呢……”付娟笑盈盈地插话进来。
不帮腔还不要紧,一开口满桌人都晓得两口子打什么主意了。
李亚玲冷笑,表情极其鄙视地嗤笑出声:“算盘珠子都崩人家脸上了。”
“……”
“李亚玲,老娘今天不收拾你,你是不知道厉害!”付娟怒,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崔秀娥心里其实也早对李宏伟两口子有些不满,不过今天好歹是个好日子,没道理让人面子上下来台。
笑着把筷子重新塞到付娟手上,连声抬手招呼大家继续吃。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孩子不懂事说笑呢。”
“面包是我们自家人做的。”司文兰放下筷子,嘴角含笑语调温柔:“付大姐要是想学我可以把书借给你看。”
“嘿嘿。”姜向北很是突兀地笑了声,接着故意冲付娟眨眨眼:“全是外国字,婶子可能得先学外国话。”
“还是好几种外国字。”裴玄也跟着道。
李宏伟哪会相信,许是在单位当小领导日子太久,早就忘记了看别人脸色这种常识。
“姜同志大可不必担心,我们肯定不会在一处抢你生意,城里那么大呢!”
“……”
前几天有些感冒的姜爱国清了清喉咙,嗓子还是有些哑。
“我儿子儿媳自己做的面包,这会儿家里还烤着呢,李主任要不亲眼去看看?”
“确实是人司文兰同志从外国书上学的,我们可以作证。”裴军跟着说道。
不提姜向北也好,万一李宏伟厚着脸皮找孩子问,那让人怎么拒绝。
李宏伟和姜家,裴军肯定是站干亲家这边。
“原来是司同志自己学的啊!”李宏伟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脸上倒是摆出了副震惊的样子。
裴军发话,面子还是要给主家。
就是这接下来再也没跟姜半说过半句话,席间只是跟裴军若有若无地炫耀自己又结识了些什么领导。
裴军的表情肉眼可见阴沉了下来。
饭毕。
李宏伟和付娟好像还不打算离开,趁大家都进屋聊天,姜向北看到两人把李亚玲叫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他们让李亚玲从你这套话!”
能读懂唇语的裴玄凑到姜向北身边同步“转播”
“李亚玲说他们不要脸。”
“……”
下一秒,付娟啪地甩了一巴掌,怒吼:“让你去你就去。”
李亚玲捂着脸,竟然笑了开来。
大步流星走到姜向北面前,语气冷淡地开口:“以后不管谁来问你在哪进的货都不要告诉他们,这两个人心太黑,肯定会在你们家边上抢生意。”
姜向北:“……”
“做生意就是得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这一点无论如如何都不要透露出去。”
姜向北了然点头,担心地看向她微微泛红的脸:“你的脸没事吧?”
“没事!”李亚玲随意摆了摆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提醒道:“千万提醒你哥以后骑车一定要小心,十九岁,干粉街!”
这两个关节点一出来,立刻坐实了李亚玲重生者的身份。
她也不管姜向北听没听懂,说完干脆利落转身。
“婶子,我们就先回去了,祝您生日快乐!”
吼完,直接小跑着冲向院门,李宏伟和付娟只得匆匆告辞,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两口子的怒气冲天。
“李亚玲是不是……”指了指自己脑子,裴玄很真诚地发出疑惑:“真有什么问题?”
姜向北笑:“这是我用奶糖换来的,你懂什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姜向北只是没想到李亚玲竟然报得如此直接。
“你们女孩儿果真都不正常。”裴玄耸肩。
李宏伟一家的离开反而让屋里气氛渐渐热闹起来,崔秀娥催促着裴玄快把蛋糕端出来。
“老了老了还能吃到回生日蛋糕,谁不说咱们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啊!”
裴军结束和姜爱国的谈话,将目光也集中到了客厅茶几上。
裴玄这会儿倒是产生了迟来的神秘感,缩手缩脚地连盆带板一起端到茶几上。
“没有那么多蜡烛,咱们就用一根代表五十一。”
说完,在众人期待下边哼唱着走调的歌边揭开了搪瓷盆。
“……”
点缀了三种颜色水果的方形奶油蛋糕出现出现了众人眼前。
姜向北没有做复杂样式,也没工具可以做,蛋糕随便抹平后点缀上三排水果丁就算大功告成。
就算略显粗糙,在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众人眼中也算绝对惊艳。
蜡烛还没点燃,裴玄就忍不住喉结动了动。
香甜的奶油味夹杂着水果酸甜,来自于视觉和嗅觉的双重攻击。
姜向北把底部穿了竹签的蜡烛插到蛋糕上,再加上小块挡蜡油的纸,反倒是降低了蛋糕颜值。
红色蜡烛大拇指粗细,点燃后微弱的火苗一闪一闪
崔秀娥在大家的注视下,嘻嘻哈哈地吹灭了蜡烛,全程没有许愿唱生日歌的意识。
“快切,切点给平子爷爷送去。”崔秀娥指挥裴玄。
虽然极力邀请过平子爷爷来家吃饭,老人家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推辞了过去。
奶油入口奶香浓郁而且很是细腻,用舌尖轻轻一抿就会化开。
姜向北还在蛋糕胚里加了两层灯笼果酱,酸甜很好综合了吃多奶油后带来的黏腻感。
“这蛋糕是比经营部里的好吃。”裴军用筷子刮干净碗里最后一点奶油,笑道:“不黏上牙膛。”
不喜欢吃甜食的男同志都觉得好吃,女同志们心里更是除了好吃没二话。
“向北,等我生日,你再给姐做个蛋糕。”
从小就喜欢吃甜食的王雨首当其冲,第一口就被这种奇特的口感所征服。
“这玩意儿真不错,要是你们拿去卖咋样?”
崔秀娥现在对姜向北几人合伙的面包生意还挺上心,嘴里吃着心里就已经盘算上了。
姜向北刚摇了一下头。
裴玄那脑袋就跟拨浪鼓一样:“妈,你瞧见这蛋糕上头的白色奶油没有?”
“你妈又不是瞎子。”
“就这玩意儿……我和姜向南搅得手都差点断了,一人搅另一人还得不停打井水降温,温度一高就得化。”
没亲手做之前,裴玄一点都想不到想做个生日蛋糕竟然那么繁琐。
姜向北为什么说要买工具,他现在算是理解了!
姜向南在后边补充:“别看蛋糕咱们几口就吃完,我算算成本真不少,白糖就放了一碗。”
姜向北看先前还催着她卖蛋糕的人统一转变了口风,让两人动手的目的已经达到。
不论从成本还是程序出发,卖蛋糕都是相当不合算的买卖。
当然……如果有工具参与那又不一样了。
***
洛川市,曙光服装厂。
时隔大半年,再次站到这家厂子大门前时,已经换了新用途。
原厂子的厂牌上大红绸子都还没完全褪色。
“我也没想到新厂房离你们家这么近。”王钊一脚踩在石狮子底座上,笑眯眯地冲远处走来的几人招手。
大雨过后还没多久,姜向北都没想到曙光服装厂以迅雷之势就那么倒闭了。
“要不是那座桥被雨冲垮,离得更近。”姜向南说。
几人从三水胡同绕了个大弯才走到服装厂,换以前最多五分钟就能走到。
“王钊哥。”姜向北乖巧叫人。
“还是向北妹妹讨人喜欢,我要和姜爷爷商量商量让王立去当孙子,让向北来当我妹妹。”
王钊打趣道。
王立翻白眼。
想要姜向北当妹妹是假,那句当孙子就是骂他才是真。
“哥,我们快进去吧。”姜向北拍拍腰间的军挎包:“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了。”
“小丫头,张路做得都是成笔买卖,哪会看得上你那三瓜两枣。”王钊笑着揉了下姜向北脑袋。
“我知道,张路哥都是看在你面子上。”
人还没见着,姜向北就先喊上了哥,表现得那是相当有眼力见。
“好好表现。”王钊还出声鼓励,接着凑到姜向北耳边小声道:“张路有个妹妹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不过前几年去世了。”
“生病?”姜向北下意识问。
“说是这么说,但……”王钊耸肩,一脸意味深长:“谁知道呢!”
这里面涉及到许多张家的隐私,王钊不好多透露。
几句话的功夫,王钊出示了厂子工作牌,几人才得已走进厂子内部。
厂子里到处都残留着淹水的痕迹,不过眼前景象却呈现出另一种繁忙。
王钊哥说张路不在乎那三瓜两枣,还真没有半点夸张。
仓库门口等着卸货装货的货车前都有人在忙碌操作,仓库门口堆的货垒得一层楼那么高。
王钊说是批发部,姜向北觉得应该称呼为进出口公司才对。
这规模在长辈们嘴里竟然是小打小闹……
“王钊哥,你说我认张路哥当亲哥能行吗!就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姜向北眨眼。
“你哥可还在呢。”王钊笑。
“张路哥还差弟弟吗?只要我和我妹妹有一个成功都成。”姜向南跟着道。
王钊被逗得哈哈大笑。
“笑什么呢?”
笑声引来了个穿着相当时髦的年轻人,花衬衣白短裤,飘逸短发随着走路一跳一跳。
“快来看看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王钊笑得停不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弟弟妹妹?”
显然王钊早已跟张路提起过姜向南兄妹,走过来站定后目光先看向了姜向北。
“张路哥你好!”姜向北连忙叫人。
“十五岁了?”张路问,姜向北点头:“过几天就满十五岁。”
“看着跟十二三岁差不多。”张路笑:“既然你叫我一声哥,那哥就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近一年时间,夏彩霞猛地窜高了个头,身体曲线也变得玲珑有致起来。
只有姜向北……还是跟棵豆芽菜一样头大身子短。
“回去多吃点饭。”姜向南跟着打趣自己妹妹。
张路直接把几人领到到办公楼一楼,用钥匙打开房门邀请几人进去。
这间屋子里三排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展示货品。
“我们批发部大部分的货物展示都在这了,你们想找什么尽管说,哥卖你们不赚钱。”张路大手一挥。
几个孩子做的小买卖在他看来就是小打小闹,敞开了让大家长长见识。
招呼完孩子就拉着王钊走到一边,显然是有事要商量。
货架上百分之九十都是食品,还都是国内眼非常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儿。”
姜向北一眼就看到第二排中间的可可粉。
不过为了装得更像是第一次见,忙从包里拽出烘焙书比对。
人造黄油、动物黄油、奶粉、牛奶、可可粉、淡奶油……
凡是烘焙中能用到的材料姜向北几乎都能找到,就算是一些用得比较少的水果罐头和朗姆酒甚至也能找到目录。
三个架子,一个是海鲜肉类,一个是酒,另一个就是烘焙材料。
姜向南被摆满架子的酒吸引了全部视线,正一瓶一瓶研究自己所学的外语单词。
姜向北则是仔细研究起黄油。
几分钟之后,王钊和张路已经聊完走到了她身边。
王钊先笑问:“小丫头,能看懂这么多外国字吗?”
就见姜向北拧着眉心郑重地点了下头,而后看向张路:“张路哥,你这款黄油是按照植物黄油还是动物黄油的价格进货?”
张路一怔,拿过黄油看看,又转身回去对了目录:“动物奶油,没想到你连这个都知道呢?”
就凭姜向北能问出动植物的区别就能看出这妹妹是真懂。
洛川的几家对外宾馆采购才不管什么区别,只要价格便宜的就成。
姜向北拿的这款黄油销量不怎好,现在国营冷藏库里还冻着几箱。
“这是植物奶油。”姜向北指着配料表中几款香料说:“只有植物奶油中才会添加人工香料,动物奶油的配料只有稀奶油一种。”
“什么?”张路把样品接过去一看,果然发现大排看都看不懂的外语单词。
不用找人核对,张路走到墙壁后拿起一块样品进行对比。
光是字数两块黄油之间都是天差地别。
“这些洋鬼子敢骗我!”张路怒。
还好这些黄油因为价格太贵没有人要,否则他这不是倒自己名声吗!
“哥,这件事你只能自己认亏。”姜向北摇头轻叹:“因为里面确实还有动物油。”
这就是典型的文字游戏,只要添加了点点动物油性,这块面包就能成为动物黄油。
“妈的!”张路气得将手里的样品狠狠砸到桌上:“老头坑了我别想那么简单就糊弄过去。”
至于张路要怎么找回场子,姜向北估摸着就算了问了人家也不会说。
所以她没问,而是拿一起装可可粉的盒子:“这家的可可粉品质上乘,多少钱一斤?”
“……”
张路满眼惊艳地看着姜向北把想买的材料一一都点出来。
每一种都能说出具体作用和好赖,还顺道跟他普及了下选货的标准和法子。
非常直观而且实用的法子。
“好像没看见橄榄油。”说了一圈,最后点出了稍微让人遗憾的地方。
“橄榄油太贵,咱们国内现在还消耗不起那种油。”张路不由地正经起来,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姜向北。
姜向北笑:“我知道,就是随口问问。”
就是有她现在也不敢买呀……一毛钱一个的面包用橄榄油,成本得提高一倍。
“难道你全部知识都是从这本书上学的?”
说姜向北比他懂行张路都不觉得过,别看人姑娘年纪小,烘焙方面的东西懂得还真细。
说完,还真把姜向北手里的书拿过去自己翻了几页。
一个字看不懂,应该是其他国家的语种。
“多看多琢磨就知道了。”姜向北说。
那可是她前世上了千百回当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脑子虽然不聪明,但总结失败经验还是会的。
“以后我得了新东西就来问问你。”张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批发部请的翻译根本没找出货品问题,看来光会看外国字还是不够,最好是懂烘焙又能看懂外国字的。
想要找面面俱到的翻译……哪那么容易。
“只要张路哥需要,我就会来帮忙。”姜向北立刻答应下来。
不过举手之劳,就是几句话的事。
“小丫头心眼子还挺多。”张路笑,姜向北那双本就灵动的眼珠子转得飞起,任谁看了都知道心里打着其他算盘呢。
不过……这种算盘并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说完?”
“张路哥你真聪明。”姜向北搓着手,一脸谄媚地笑着靠近:“帮我问问国外能不能买得到打蛋器跟和面机。”
眼下,姜向北最需要的就是这两样,特别是前者。
只要有打蛋器,淡奶油和成品黄油都可以暂时排除在成本之外。
“你跟我来。”
张路二话没说,又领着几人一路上到三楼。
“你瞧瞧是不是这玩意儿?”
三楼是经理办公室,张路从办公桌后边搬出两台外形有些奇怪机器。
不过……姜向北还是判断出这两种就是打蛋器和和面机,只不过是国产的机器。
打蛋器只有一个头,就像是电钻上安了个手动打蛋器。
至于和面机,那就更简单了,一个不锈钢的方盒子里有个不锈钢盆。
“这是拱北机械厂送来的样品,说是他们厂子有工人没事照着外国机器弄出来的,让我帮着卖卖。”
虽然外形粗糙,但确确实实能用。
打蛋器上还沾着些早风干的鸡蛋液块,和面盆里也有干面的影子。
“你拿回去试试,正好让我看看这个机器好不好使。”张路把打蛋器塞给姜向北。
办公室顶上那一点点的黄色痕迹就是他们非专业人干出来的好事。
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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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百八十度转折◎
嗡——
电动打蛋器按下开关的一瞬,姜向北整条胳膊都被震得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一个档位无需选择,只需要按下,你就能……看到满屋子乱飞的水花。
“还好咱们没有一来就用鸡蛋做试验。”姜向南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庆幸道。
“我找到窍门了。”姜向北抬起胳膊随意擦了下,又再次按下按钮:“只要稍微这么斜着点,水就不会飞出来。”
别看咱们自己做的打蛋器外形简陋,但找找窍门还真挺好用。
不锈钢打蛋器头丝毫不输两个打蛋头的效率,按照这种搅拌幅度,搅拌时分两次糖加足以。
但缺点也很明显,功率大,提高温度的速度会非常快,最好放在冰水里打发。
轰鸣声回荡在屋里,以至于两人都没发现院子里此时正在吵架。
直到曹彩英尖锐的哭声划破半空,姜向北身体下意识抖了下子,这才自然停下。
“出什么事了?”
放下打蛋器,姜向北冲出厨房门口,往吵架来源看去。
“她们怎么吵上了?”
曹彩英对贺兰,气势上贺兰胜,但看两人惨状,好像两败俱伤。
曹龙和贺山在两人身后想要劝架,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不知从何下手。
“我知道原因!”一直看热闹的夏彩霞跳到厨房门口,得意洋洋地先在姜向北面前展示了一圈自己的新裙子:“怎么样,好看吧!”
“钱没剩多少了吧?”
“这是我表嫂从南省寄回来的新款式,就花了六元钱,咱们洛川可没有这种新款式。”
衣服确实表嫂寄来的,但夏彩霞也花了钱,就是在刘春芳那不能提钱的事。
至于姜向北的问题,钱没花完之前她都不会去想。
姜向南冷清中带了丝笑意的声音传来:“上个月我就在王家桥看见有人卖这个款式,三元钱一件。”
姜向北笑:“好拉好啦,大城市的款式王家桥怎么会有。”挽过夏彩霞的胳膊重新站回到门前:“快说说她们怎么打上了?”
“为了个男人!”夏彩霞满脸鄙夷:“其实这事说起来还是夏彩霞不厚道……”
简卫军和贺兰不知怎么商量的,反正婚是退了,但两人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姜向北他们早出晚归,简卫军就经常来院里找贺兰出去玩。
一来二去的不知道怎么跟曹彩英又有了来往。
今天早上简卫军又来了,还当众被贺兰抓住两人私会。
“曹彩英说贺兰不要脸非缠着简卫军不放,贺兰就说曹彩英勾引人对象……这不就打了起来!”
还真是一出好戏,两人打成这样,两家家长都好像集体失聪了。
齐桃花是在门口默默看着,贺家的房门干脆紧闭,连蒋丽的影子都瞧不着。
“怎么没瞧见简卫军?”
“早跑了!”
本来因为简卫军逃跑两人都暂时消停了的,谁知道没安静多少就又吵了起来。
姜向北啧啧两声,很是嫌弃。
一个死皮赖脸非要跟渣男好,一个以为自己捡到了金元宝其实就是坨狗屎。
这种争风吃醋的吵架确实没什么看头。
“没意思。”
转身回到桌前,继续完成对打蛋器的征服。
姜向南看姜向北回到桌前,也转身去了烤窑前劈柴。
***
南川钢铁厂生活区。
今年司文兰再来送年节礼,故意选了个天色稍晚的时候。
夕阳洒下,一抹柔和的金黄色余辉似是给大地披上了层薄纱,电线杆上到处是叽叽喳喳叫唤的麻雀。
叩叩叩——
司文兰轻轻叩响院门,又低头检查了下东西有没有带全。
“谁啊?”
孟红英的声音很快靠近,院子里好像人还有娃娃们此起彼伏的笑闹声。
“嫂子是我,司文兰。”
“司文兰同志?”
厂子里上千号人,孟红英哪记得住那多人,但偏偏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谁。
好歹人家去年还给家里送了条大花鲢鱼,鱼吃了人总不能转身就忘记了
“江厂长在不在?”
“老江去市里开会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孟红英打开门,赶忙把人迎进院里。
余光中瞧见司文兰又是两手提满东西,这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几分。
“要不你明天中午再来找老江,我让他在屋里等你。”
“我没啥重要的事,这不是快过年了吗……给嫂子送点年节礼来。”
江志国没在,司文兰想要问的事肯定没着落。
把东西一股脑塞给孟红英之后,特意提了嘴:“这里面有奶油面包,今天吃不完的话嫂子记得放冰箱里。”
“嫂子这就去放。”孟红英收得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东西后还让司文兰在家玩会。
现在厂子里关于送礼没有前几年管得那么严,一般送点年节礼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里面有我姑娘做的奶油面包,全是用牛奶做的,小娃娃也能吃。”
余光中,司文兰瞧见院子里两个娃娃,顺口就提了嘴。
“你姑娘可真能干,连面包都会做。”孟红英随口称赞道。
“那就不打扰嫂子,我这就回了!”
孟红英家里有客,不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摆在院子里的礼物上都贴了喜字。
孟红英没再留人,客气地把人送出院门。
“奶奶,我要吃奶油面包!”
门刚关上,院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就跳了起来,像是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孟红英腿。
“江俊!”
男孩妈妈,也就是孟红英的儿媳慧红压低声音,低声警告道。
“我就要吃!”江俊嘟着嘴,继续在孟红英面前撒娇。
大儿子因工作调动一家子在东广市生活了七八年,上个月才刚调回来。
孩子吃得清淡,一点都不习惯洛川人连豆花都加辣椒的口味,嚷嚷了好多遍想回家。
来这才半个月,人已经瘦了一大圈
“奶奶这就给你拿。”
听到孙子要吃,孟红英哪有不满足的,二话没说就赶忙把兜放小桌子上开始翻找。
一块腊肉和几瓶罐头,主要是那兜子面包数量不少,孟红英估摸着得要七八元才能拿下。
“这位女同志出手还真大方。”
慧红原本走过来打算抱走江俊,低头一看发现送来的那些个面包样子还真好看。
每包一个样子,圆的长的甚至还有扭成麻花样的。
孟红英挨个打开,在最后一个纸包里看到了四个椭圆形面包,中间夹了层白色,应该就是司文兰说的奶油面包。
“是不是这个?”孟红英问江俊。
“是!”话才说完,小胖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个塞进嘴里,快得慧红都没来得及抓住。
“还没洗手呢!”
再去制止已经晚了,白色的奶油敷得半张脸上都是,哪还用得上再洗手。
“这孩子。”孟红英笑:“着急忙慌得从中间就啃。”
“好好吃。”连续几口下肚,小胖墩儿干脆掰开面包只舔中间的奶油,吃着眼睛已经黏上了剩下的三个:“妈妈,我能吃掉四个奶油面包。”
慧红也小小吃了一惊。
食品经营部的面包和生日蛋糕她也给孩子买过,没见自家这个挑嘴娃露出迫不及待的样子。
“真那么好吃?”
“世界上最好吃。”
笑眯眯地表扬完,又赶忙拿着面包跑到弟弟面前显摆。
引得才刚会蹦几个字的娃娃着急地拍着手大叫:“吃吃吃。”
“给小亮掰点尝尝。”
慧红拿了个面包走过去,掰下一小块送到小亮嘴里,剩下的就全给了小姑子。
“妈妈,咱俩分一个尝尝。”
顶着江俊不舍的目光,孟红英又拿了个,就剩下最后一个夹着粉紫色奶油的面包。
江俊忙不迭把自己没吃完的放桌上,剩那个赶忙放到了冰箱里。
“别说,还真好吃。”
味道绝对没得说,就是那面包蓬松得很,看着大几口就吃没了。
孟红英连手指上的最后一点奶油都舔了个干净。
“妈,你抽空问问那个女同志,到底在哪买的?改名我也给你女婿也买点尝尝。”
小姑子只吃了一小块,剩下的撕下小口小口喂孩子。
“没听见人家说是自己姑娘做的吗!”孟红英回。
“咋可能!肯定是不好意思说价钱故意说成自己做的。”小姑子不相信,最多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比老师傅手艺还好。
“我倒觉得应该真是人家亲手做的。”慧红说。
“那小姑娘还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有这手艺。”小姑子立刻改口。
小姑子还真不会怀疑嫂子说的话,为什么……因为慧红就在食品厂上班。
接下来,慧红给两人普及了食品厂关于面包和蛋糕的制作方法。
“咱们吃的那个生日蛋糕是用琼脂……”
真正的奶油蛋糕厂子里也做,不过大多面向高档宾馆和国营商店,而且就连那也是植物奶油而并非牛奶。
以前没尝过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今天真正尝过一回总算明白了。
只要是正常人的舌头都能尝出好赖来。
嘎吱——
一声细微的响动后,江志国笑意吟吟走了进来。
“老江,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孟红英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江志国竟然提前回了家。
“这不是听我家江俊说想吃面包,我就专门在省城国营商店买了点。”
江志国笑,等江俊把网兜高高兴兴接过去,才转身去屋里洗脸。
洗完脸一出来,发现桌上的面包大家都没动。
“不用等我,大家都尝尝。”
“爷爷。”江俊眨巴着眼睛,嘟起小嘴一脸不高兴:“你买的奶油面包不好吃。”
大大的面包里薄薄一层奶油,除了齁甜外再也吃不出其他味道。
关键刚吃过好吃的,不好吃的就更加明显了。
“不好吃?不可能啊!这可是国营商店里的面包。”江志国还不相信。
“你尝尝这个就能明白了。”
孟红英也不说多,把手边上的纸袋子递了个过去。
两种相同的牛奶老面包,只要吃过就能分辨出不同。
江志国显然也是个正常人,吃完就问了句:“这个你在哪买的?”
“司文兰同志刚才给你送年礼。”
“她呀……”江志国的表情有些深思,随意撕了点面包送进嘴里,不由摇头笑笑:“她是想争取我这票吧?”
“什么票?”
“支持票呗还能是什么票!”江志国笑着点了下江俊鼓鼓囊囊的小嘴:“就算不来这票我也没想投给她。”
“让你说人话!”孟红英急得推了下江志国。
“咱们厂子最近不是要成立外联部吗……专门为了争取海外订单。”
由洛川市政府跟南川钢铁厂合作的新项目之一,务必要将钢铁厂打造成国内外订单都能抓的龙头企业。
这外联部主任别看只是个主任头衔,但职权可以跟副厂长看齐。
想要争夺这个职位的可不仅是厂里领导班子,还有政府那边推荐的人选。
要江志国选,那肯定更倾向于厂子里的人。
现在厂子里呼声比较高的就两个人,一个资历深人脉广,另一个司文兰能力好而且会外语。
江志国跟前者有多年交情,司文兰应该是担心自己偏向那方,想来探个口风。
“那你想选谁?”孟红英好奇。
江志国刚张了张嘴。
“爸。”慧红突然插话进来,双眼希冀地看向江志国:“你说建明要是卖面包咋样?”
“嗯?”江志国疑惑。
“其实我和建明都不好意思跟你们说……他是因为下岗才回来的。”
江建明所在的厂子效益不好,转型之后不仅没有起色,还欠下了不少货款。
厂子入不敷出只能申请破产倒闭,就算是个领导的江建明也难逃下岗失业。
“……”
“那他这一天天早出晚归的去上班是去了哪?”江志国问。
“在外给人拉车。”慧红羞愧地垂下头。
“你说建明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有什么不好说的!”孟红英气。
江志国的怒气显然比老伴还大,要是江建明能早早说出下岗的事,他说不定还能找点关系在厂子里给买个工位。
可现在厂子转国营,根本不可能再往里插人。
领导班子那么多人看着,江志国只要一步踏错,那将是万劫不复之地。
“江建明那个犟脾气,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江志国沉下脸骂。
“东广市到处都有人摆摊,建明去摆摊也比拉车好吧。”慧红有些着急。
摆摊这事从启程回来之前就已经在想,可是卖什么东西两口子一直没拿定主意。
显然今天姜向北做的面包打开了慧红的新思路。
“你难道想让我去跟司文兰同志提一提进面包来卖?”江志国直接问。
慧红重重点头。
江志国叹气摆手。
“明天上班我就跟司文兰同志提一提这件事,具体的你们自己和她谈。”
如果没有面包这事,江志国碍于人情会将票投给另外一人,哪怕司文兰其实更适合。
不过现在事情出现了百八十度的转折。
江志国既然提出找司文兰提,那至关重要的那一票他也不可能再给别人了。
这世界上……哪有不为孩子着想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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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惊险的拜访◎
大年初二,天气晴。
长源村。
不知是哪天巷子正在唱土戏,隔得老远姜向北就听到夹杂着洛川本地方言的唱戏声。
不时有叫好声传来,巷子里到处都是穿着新衣服跑动的娃娃。
“妈,怎么还没到?”
年前收到表叔黄永涛邀请,来参加女儿黄夏梅的订婚宴。
爷爷姜爱国去王爷爷家拜年,一家四口早早就坐公共汽车颠簸了两小时才来到长源村。
黄永涛说调回洛川市工作,但其实这地儿连郊区都算不上,已经到县城里了。
姜向北昨晚熬夜给王爷爷和郑奶奶做了些糕点当年节礼,本就没睡好,今早再颠簸几个小时,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太开。
姜向南赶紧把妹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我背你?”
“我是大人!”姜向北拒绝得义正言辞:“早知道我就不穿裙子了,一点都不方便。”
这才是主要原因,司文兰买的新裙子膝盖往上,抬腿幅度稍微大点就会走光。
姜向北觉得短,还被亲妈嫌弃老古董。
这一路又要“淑女”又要穿着不合脚的皮鞋,疲倦值成倍增加。
“过完生日才几天,这就装上大人了?”姜半笑,说着看向姜向南:“咱们国家法律规定十八岁才是大人,你哥哥都得等几个月才是大人,你还早着呢!”
“我就是大人!”姜向北意有所指。
两世加起来,她比老妈司文兰年纪还大。
“找到了!”
终于,司文兰对了遍纸条上的地址,确认就是这栋筒子楼。
一个倒过来的L形头筒子楼,抬头看去一层楼至少住了十几家人,通过每家摆在门口的灶台可以推断出。
好在走廊不是封闭的,通风和油烟都比封闭形的筒子楼要好得多。
“应该就是那家。”司文兰指着二楼转角处的一家说道。
因为不用特意去找,那间屋子连门前都占满了人,走廊上还摆了几桌正在打牌。
“一会儿上去少说话。”
这句话当然又是特意对叽叽喳喳的姜向北所说,就怕她那个爱恨分明的性子惹出什么事来。
“我一定给嘴巴拉上拉链。”
姜向北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当真板板正正地不再说话。
“看着你妹点。”司文兰无奈笑笑,接着又重申了遍:“就是不认同也不能乱说话。”
起初姜向北还奇怪司文兰为什么会提前交代几句。
很快……她的惊呼就差点脱口而出。
在姜半那十五岁的姜向北还是个孩子,可眼前这个大了一岁的表姐已经订婚了。
一个初中生,脸颊稚气未脱,已经穿上大人的红色套裙,熟练得给来客们发烟倒酒。
“表姑父来抽烟。家里地方小,就在这坐着休息会儿。”
黄夏梅邀请司文兰一家到屋里坐下来休息,热络得好像姑侄俩不是头回见面。
“我表哥呢?”
走来走去招呼客人的都是黄夏梅,最应该在的黄永涛夫妻倒是没见人影。
“我妈在厨房里做饭,我爸应该是上街买糖去了。”
黄夏梅的话很有意思,她说应该……显然也不知道黄永涛究竟去了哪儿。
而且装出来的熟稔始终没法成真,没聊几句话黄夏梅就以要招呼其他人的借口把几人晾在了屋里。
这间屋子不知道是谁的卧房,充斥着股子挥之不去的狐臭味。
“……”
姜家四口人都傻了眼。
屋里没人来打招呼,外边的人一个都不认识,礼物还放在脚边。
“妈,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终于,还是姜向北打破了沉默,先眨巴眨巴眼睛,小小声地开口。
刚才黄夏梅转身前看的那一眼,看得姜向北头皮发麻。
明明就轻轻扫过,皮肤却随着那道视线不停地冒出鸡皮疙瘩来,就像是……不留神踩了脚癞蛤蟆。
不是恐惧,而是恶心透顶。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会有这种感觉,让姜向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知道你这嘴管不住。”司文兰笑,拍了把姜向北的肩,示意她转过去:“辫子散了,妈重新给你编一遍。”
姜向北知道,老妈这是允许她问了,赶忙就问:“妈,黄夏梅表姐真的才十六岁?”
“比你大几个月,应该快十六了吧。”
“十五岁?十五岁怎么能结婚呢?”
原来还不是十六,而是十五中……
“这我上哪知道,我当时也被吓了跳。”
七几年历经妇女解放运动之后,城里虽然还是有人早早把姑娘嫁出去,但那已经是少封建残余思想……
就算法律上制裁不了你,就是被邻里知道那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黄夏梅十五岁就订婚还办得大张旗鼓,不晓得其中又有多少内情。
司文兰就是担心姜向北不留神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才特意提醒。
“妈,咱们是吃完中午饭就回家吗?”
这个地方让姜向北觉得不舒服,半点都不想多呆下去。
“吃完饭咱们就走,一会儿你就跟着你哥,千万别单独出去。”司文兰又说。
心思细腻如司文兰,肯定也瞧见了黄夏梅的目光。
况且这栋筒子楼看似热热闹闹,可总让她觉得有点怪,又具体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奇怪。
姜半也跟着道:“我会看着两个孩子,这地儿咱们能早走就早走,待着瘆得慌!”
刚才他往打牌的人里一瞧,发现都是年轻男人,而且看着不像是好人。
司文兰点头。
在屋里枯坐十来分钟,门口终于有个中年妇女匆匆走了进来。
“文兰!”
张全花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腰上系着围裙,双手边在围裙上擦边激动叫着。
“表嫂。”
“咱们得有十来年没见了吧!上回见还是你外婆去世。”
“不止十几年,应该有二十几年了,当时我才考上中专”司文兰笑,看着跟这位表嫂关系还不错,两人的手亲昵地握到了一起。
“是啊!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你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女人目光落到姜向南兄妹身上,很是唏嘘。
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差点被人卖给人当媳妇儿,谁会想到二十年后人家竟然成了钢铁厂的主任。
“这是我爱人姜半,大儿子姜向南,小女儿向北。”
女人满目欣慰,一一扫过姜半父子几人,接着又叹了口气:“你们今天能来表嫂很高兴,不过……”
回头看了眼闹哄哄的走廊,声音明显压低了些:“黄文涛无论问什么,你们都往差了说。”
“妈,你在哪?”
光是从说话人的语气,姜向北都能听出这人带了满身酒气,每个音节都似乎是含在舌尖下。
一个瘦得身板跟竹条似的年轻男人踉踉跄跄出现,走到门口一手杵在门框上。
“妈,你在这啊!”
张全花身体一抖,似乎很忌惮这个年轻人,面上好一会儿才换上勉强笑容。
“这是村长媳妇儿的妹妹,来我们家借点盐。”
姜向南神色一凛,伸手把姜向北拽到自己身后。
“什么玩意儿?村里竟然还有你认识的人呢!”
“……”
“以前住得太远,就是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张全花应该早已经习惯了男人目无尊长,还轻声细语解释了一番。
姜半往右横跨一步,把姜向北另一边也挡了个严严实实。
姜向北只能透过两人背后的缝隙偷看男人喷着酒气,满脸嘲笑:“那你们就好好叙叙旧,我去跟兄弟打牌。”
从头到尾,这人都没有招呼过一句。
已经不止是没礼貌,简直是没有做人的基本德性。
“表嫂。”司文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他就是夏梅的订婚对象?”
张全花无奈点头:“就是他。”
“你们……”
司文兰很想说,怎么会让女儿跟这种人处对象,又觉着不太妥,所有话都只能化作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张全花苦笑,反身关上房门,冲几人摆手。
“黄永涛自己就不是东西,找个女婿比他还不是东西,你说算不算报应呢……”
“……”
张全花对丈夫黄永涛的鄙视毫不掩饰,就好像说的是别人。
女婿杜鹏,是县城里相当有名的混子,跟一群乌合之众在县城里就靠敲诈勒索为生。
而这样一个败类,是黄夏梅自己亲手找的。
黄永涛不仅不反对,还仗着女婿狐假虎威,到处欺负邻里。
“咱们这栋筒子楼里,没一家人愿意跟我们来往,这都多亏了黄永涛和杜鹏两个混账东西!”
一家有一个混账还不够,女儿转身又找了个更混的。
张全花早对自己这个家没什么期望,吐槽起来比外人还狠。
“要是早点知道黄永涛给你打电话,我一定跟你说不要来,这地方就他妈是个粪池。”
司文兰拧眉:“夏梅为什么会看上杜鹏?”
“杜鹏手头有几个钱,给她买吃买喝,灌了几杯猫尿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张全花说,黄夏梅对钱执着,而且嫉妒心太强。
别人有的一定要有,恰巧杜鹏就能满足她那些虚荣心,被人喊大嫂喊得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到这里,姜向北总算知道刚才那一眼为什么会让人恶心了。
黄夏梅看得不是姜向北,而是她身上的裙子。
“要不你们还是回去吧!我这心老不踏实。”张全花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趁黄永涛来之前先走。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司文兰立刻站起来,指了指脚边的礼物:“表嫂,其他话我就不说了,有机会……”
许是想到再见的可能性太小,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走吧!”
张全花双眼泪水闪烁,重重捏了下司文兰的手之后转身打开门。
“哥。”姜向北只是喊了声,姜向南表情很严肃地摆了摆手:“咱们听妈的没错。”
外边全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要真是其中有一个人起了歹意,父母根本保护不了妹妹。
姜半脱下衬衣,直接让姜向北穿上。
张全花站出去看了看走廊里打牌的人堆,确认没人看这边之后朝屋里挥了挥手。
几人默默地急速跑下楼。
还好他们走得及时,就在姜家人刚走到二楼转角,另一间突然走出来几个人往空屋子而去。
黄夏梅领头,一脸皮笑肉不笑。
她身后的歪嘴青年就要笑得灿烂得多,一边给边上兄弟们使眼色,一边说着好话。
“嫂子,要是这事能成,一定不会忘了你!”
“小娘们真那么好看?”旁边有人问。
“好看着呢,比……当然还是没咱嫂子好看,就是那双腿瞧着又白又长。”
“看来我们又要多位嫂子啰!”旁人起哄。
顿时,充满不明意味的笑声充斥满了楼道。
姜向北恶心地打了个寒颤,垂在身侧的双拳收拢,恨不能一拳就了结那几人的脏眼。
司文兰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离开筒子楼前,黄夏梅那句远远飘来的:“天生勾引人的东西”飘散开来。
公共汽车站距离长源村就几步路。
眼看几人就要走出村口,张全花忽然脸色大变,伸手推了把司文兰:“躲起来,黄文涛回来了!”
“张全花!”
想躲显然已经来不及,黄文涛不是东西,眼神还怪好,一眼就看到了司文兰几人。
“你们准备去哪?”
黄文涛长得尖嘴猴腮,说话声音又细,给人的感觉有些娘里娘气。
他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提着条鱼,走路晃晃悠悠的明显喝醉了。
和那个杜鹏果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打算去供销社买点盐。”张全花冷静下来,上前去扶住黄文涛:“在村口刚好遇到村长媳妇儿的妹妹来走亲戚。”
司文兰只是点头笑了笑。
“你们好,你们好!”
黄文涛根本没认出司文兰来,一听是村长媳妇儿,赶忙换上了副好脸色。
“那就不耽搁嫂子回家,我们就先走了。”
“慢走呀!”黄文涛还笑着挥了挥手。
两拨人错身离开,姜家四口大摇大摆地走远。
“司文兰那家子到了没有?”
“不晓得到没到,我一直在楼下厨房忙活。”
“今天老子不从她身上扒下点东西来不罢休,一个娘们竟然当上了主任,赚的钱不贴给娘家,全让婆家骗完了,简直是糟蹋钱。”
张全花没回,只是悄悄回头看了眼走远的司文兰一家。
“要是能让那个婆娘把主任拿给我当多好,老子肯定比她有本事。”
黄文涛趁着醉酒极尽大声地嚷嚷着心里的计划。
两边的筒子楼里,商铺里,到处都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
等看清说话的人是黄文涛,又纷纷缩回了头。
“上车吧!”司文兰只是这么说,并看不清表情有什么变化。
车上已经坐了半车人。
收票员收了四人车票,本来还打算等人坐满才走。
姜向北坐在靠窗位置,正好能看清清源村出来的路口。
“妈,黄夏梅他们追出来了!”
村口泥路上,一群吊儿郎当的青年气势汹汹地走来。
黄文涛被两个人架着,两条腿捣腾得飞快,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看来接下来还有场硬仗!
姜向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默默取下军挎包缠绕在手上,环扣的位置正好位于拳头正中。
“他们要是敢上车,咱们就跟他们拼了。”姜向南低吼。
此时此刻,姜家四人都已经做好了这伙人要是敢强行留人就拼命的打算。
就在这时,售货员骂了声“娘”,直接冲窗外喊:“老吴,那群砍头的来了!”
哐当——
驾驶位置门被迅速拉开再合上,司机嘴里叼着烟,麻溜发动汽车。
一脚油门踩下……车子飙了出去。
“那群早死鬼,怎么不早点掉河里全淹死!”
售货员咬牙切齿的诅咒着那群渐渐看不见身影的地痞,看来以前在他们手里吃过大亏。
有在这转车的人好奇问起。
“上回他们在车上看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同志非要跟人交朋友,人家不干,他们就砸了我们的车窗。”
售货员提起那群人就很得牙痒。
因为这群地痞,汽车总站甚至想过把清源村这个站取消,只是决议暂时还没下来。
“难道就没人能管管!”有人义愤填膺。
售货员听完,两眼一翻:“谁管!他们那个姓杜的头知道是谁吗?他老子是咱们县的县长,你们说县城里有谁敢管?”
姜向北:“……”
怎么听着听着感觉黄夏梅订婚这事变得玄乎起来了。
县长之子就在筒子楼里和人订婚,男方父母还不在场?而且女方还是个未成年!
“哎!”司文兰叹气,闭上眼靠回椅背:“看来黄夏梅这是被人耍了。”
“哥,你说我们四个能打赢那群人吗?”
车都开了十几分钟,姜向北还舍不得把包带从手上解开。
刚才那伙人走来时,她还真有点激动,心里都开始估算自己一会儿要先攻击什么部位。
“你就别想会不会赢,先想想咱们会不会死吧。”姜向南无奈扶额。
“文兰,你没事吧?”姜半轻轻握住司文兰的手,另一只手拍拍自己肩膀:“要不你靠着睡会儿。”
车厢里一片讨伐地痞流氓的吵闹声。
司文兰叹了口气,竟真靠到姜半肩膀上,很是疲倦地开口:“刚才都忘记问问表嫂有没有玉兰的消息。”
姜向北耳朵竖起,从前排座椅爬起来跪到椅子上好奇追问:“妈,玉兰是谁?”
“玉兰是我表妹。”
司文兰其实有两个舅舅,大舅两口子去世得早,就剩下个表妹黄玉兰。
黄文涛是二舅儿子。
黄玉兰和司文兰从小关系就好,两人共同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十六岁那年,司文兰考上中专要到县城读书,二舅一家却不同意,非要司文兰嫁人。
是黄玉兰和外公趁夜里撬开屋门,把司文兰送到了县城。
自此,也再也没有见过表妹黄玉兰。
后来听说相同的事又发生在了表妹身上,而她这回逃得更远,再也没了音讯。
自从外公外婆去世后,司文兰早就不认舅舅那边的亲戚了。
前些天要不是黄文涛打电话说有黄玉兰的消息,司文兰今天肯定不会来走这么一趟。
就算来,也不应该把女儿一同带来。
“差点让向北遇上了大麻烦。”司文兰苦笑,抬手摸摸姜向北的额头:“你的性格像文兰,都是一副不怕死的样。”
大家笑。
“妈!你想要找人为什么不去找王爷爷?”姜向北又忽然问。
“找你王爷爷干什么?”
“你没听王爷爷提起他那些老部下?”
“跟你妈说话少绕弯子。”姜半笑着拍了下姜向北的脑袋:“小心你妈揍你。”
“王爷爷的部下不是某某局领导就是某某部领导,只要找洛川市公安局查一查档案不就知道了?”
姜向北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前不久姜爱国拜托王爷爷帮忙寻找平子爷爷儿子儿媳被埋在了哪。
王爷爷说最多一周就能给平子爷爷准信儿,算时间就是这几天。
“王叔又不是欠咱家的,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去麻烦人家。”
司文兰很清楚,只要她开口姜爱国肯定会去求人。
可这样的事一回就已经足够,她不想让两位老人的战友关系里掺杂其他杂念,要是因此毁了几十年情义太不划算。
“那我们回去找贾叔,他也认识不少人。”姜向北立刻又说出另一个人来:“我听说有不少大官家属都在贾叔那买东西。”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姜向南惊奇。
明明是他去王家桥送货时间更多,怎么自己对此是一点都不知。
“让你没事多听别人说话你不信。”姜向北得意。
“什么时候偷听别人说话还成好事了!”
“有用的就听,没用的你听了干嘛。”
对于妹妹的歪理,姜向南就是有十张嘴那肯定也是说不过,干脆双手握拳拱了拱“认输。”
姜向北这才又说回正题:“请贾叔帮忙,到时候咱们送点礼,就是找个人又不是坏事……”
司文兰只是微微笑着,刚才已经沉到底的心又好像渐渐温热了起来。
从小就特别向往的家,眼前不正是吗……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姜半笑,一手托着司文兰脑袋往自己肩膀上移了移:“可以向司文兰同志申请资金。”
“我先去问问。”
姜向北摊手。
老妈眼睛都闭上了,不晓得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批准她的“活动资金”
姜向北坐回位置,冲老哥眨眨眼。
其实她还有个人没提,而且这个人才是最靠谱的。
王钊哥……
就算王钊哥自己找不到,这件事肯定也会传到王爷爷耳朵里。
王钊哥知道就等于王爷爷知道。
她可没违背老妈的意思,并没有去求王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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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天降神兵◎
三水胡同,姜家。
嗡——
厨房里机器轰鸣,姜向北就休息了两天,大年初五一早就继续开始忙活起来。
有了打蛋器和面机,速度提升几倍,二十分钟就能把不同三种面包的面团揉好。
国产和面机,扎实抗造,就是噪音太大,站屋里的人就跟在厂房一样。
还好姜向北家厨房没跟别家挨着,要不这么大动静一排屋子都得跟着颤动。
不过一次后姜向北还是选择了手揉。
她透过厨房窗户都能看到好几间屋子拉开窗帘又拉上,要不是看在邻里的关系上估摸着早发火了。
大过年的……
要是有机会,姜向北觉得还是应该找间不打扰别人的屋子当工作室。
把第一锅坚果馅欧包送入烤窑,姜向北折回来开始做糯米糍。
门口人影晃动,有人比姜向北还早。
裴玄已经从牛场买了牛奶回来,熟练地提到水井边放下,再把牛奶舀到锅里烧开。
“今天又要做新品种?”
一进厨房,裴玄就瞧见姜向北搅动的大碗里黏糊糊一团,跟前几天他们家贴门神用的浆糊差不多。
“今天我妈他们厂长一家要来我家拜年,我做点小孩儿喜欢的糯米糍。”
说着把碗放进蒸锅里,又转身把找来小刀。
张路哥送的两罐外国罐头,铁皮罐子没有拉环,只能用刀尖戳出几个小口之后用钳子卷起来。
“婶子的厂长来你家拜年?”
还从来没听说过厂长来职工家拜年的,而且两家私下又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你要想知道……问我妈去啊!”姜向北笑。
老妈只说今天让家里人别到处跑,厂长江志国带家人要来拜年。
司文兰传达,姜向北就负责执行罢了。
“那我不是没事找事!”裴玄撇嘴,转身利索地煮牛奶晾凉取奶皮,都不用姜向北说就已经做得很顺滑。
“昨天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拜年,怎么没去?”姜向北又问。
“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姜向南早上不是要给张路哥送年礼去吗!”
三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姜向北负责厨房里的事,裴玄和姜向南就管厨房外的所有杂事。
进货,送货,购买材料,都是他们。
和裴玄相处下来,渐渐的姜向北也算是有点明白为啥这人能有那么多“铁子”
讲义气只是基本,而且裴玄很勤快,眼里有活儿。
煮完三锅牛奶端到后院晾凉,转身又去洗工具扫地,进来就没闲下来过。
“姜向北,三凤有没有给你写信?”
忙完活,裴玄才随意问起如今已没人提起的曹彩凤。
姜向北下意识抬眼看了眼曹家,这才小声点点头:“她把信寄我妈厂里去了,我也是年前才收到。”
“她咋样?”
“安顿下来了,边读夜校边找了份工作。”
曹彩凤暂时借助在刘惠芬家,白天在厂子里干临时工,晚上就去夜校继续读书。
多亏临走前大家伙儿凑的钱,才让她有底气在生存之外还能考虑读书的事情。
“那就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对于曹彩凤是如此,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样。
“你没吃早饭呢吧?家里还有挂面,给你煮点?”
“多放点葱。”
两个曾经的“死对头”,如今相处起来竟也一团和气会互相照顾。
***
大路批发部,经理办公室。
姜向南推门而入时,张路正挂断电话,气得一拳头将桌子锤得发出闷响。
“张路哥。”
喊人的声音没来得及收,跟闷响几乎是同时响起。
兄妹俩对视一眼,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退出来还是继续往前走。
就是犹豫的两秒钟时间,张路忽地又跳了起来。
“向北,你来得太好了,快帮帮哥。”
姜向北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张路拽着往仓库里走。
“哥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了,要是你也不懂,那哥今天只能认栽,去年白干一年……”
一路上,张路都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事情的严重性。
就是姜向北一点重点都没听到,光看他满头大汗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
小跑着来到仓库,工人们也正面面相觑,拿门口那一箱箱东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经理,你看……”
张路朝那人摆手,直接走到其中一个打开的箱子边。
“你帮哥看看,这些可可粉有什么分别。”
整整一箱子可可粉,深褐色,香味扑鼻。
光看这箱子可可粉并没有什么问题,用作一般烘焙的话足以。
可张路面对的不是可可粉能不能用的问题,而是一纸有巨额赔偿金额的合同。
“合同里要求这批可可必须是高脂可可,要是品质不过关我需要赔偿乙方十倍损失,可是我连高脂可可是什么都搞不懂……”
提起这事,张路恨不得立刻把签订这份大额购买合同的副经理开除。
乙方是北市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糕点厂,当初签订合同时由副总经理全权负责,张路忙活着拓展红酒业务。
昨天糕点厂派人来签合同,合同结束之后对方聊天中不留神提到了一嘴高脂可可。
张路顿觉不妙,赶忙回去查看合同内容,这才终于找到了条款中高脂那两个字。
批发部成立两年,所有的可可粉都是按照数量订购,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可可粉还要分脂肪含量的。
“那你跟国外公司订购的合同里没写?”姜向北问。
“我刚才打电话去问,王八蛋说发来的货就是他们公司最好质量,从头到尾都没说到底是什么等级。”
跟外国人做生意,张路纯粹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踩到坑之前绝对不会知道。
“要是小单子那赔也就赔了,可是你看这数量,我要赔得倾家荡产呀……”
姜向北:“……”
五千公斤高脂可可粉。
一个六寸可可戚风蛋糕,需要可可粉十克。
而这家规模不算大的糕点厂一口气竟然就订购了五千公斤。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五百万克,也就是五十万个六寸戚风蛋糕,更何况国内现在巧克力味的糕点少之又少。
“张路哥。”
张路有人脉有钱,但唯独缺少了烘焙方面的知识。
否则他拿到合同的第一瞬间想得肯定不是高脂和中脂之分,而是自己被人合伙坑了。
姜向北也不用说得多复杂,只需要把刚才脑海里的换算再说一遍。
“老子被他们联合起来坑了!”
张路多聪明的人,姜向北五十万个蛋糕一出来,他脑子立刻就转过了弯来。
“哥,好好查查你这批发部的副总经理吧。”姜向南说。
张路看了眼三楼那间紧闭房门的办公室,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心中恨意不停翻涌上喉头。
这位姓叶的副总经理是他姑姑亲自介绍,谁会想到一时心软竟然在自己身边埋了个雷。
连两个孩子都看出来了,他却一直因为相信亲姑姑而忽略了错漏百出的一笔单子。
“合同是我签的字,这回……”张路深呼吸:“我认栽!”
“你先别着急。”姜向北举了下手继续问:“我看合同上交货时间还有两个月呢!”
“对!当时我怕供货商一时半会没那么多货,所以特意把交货时间往后推了两个半月。”
多亏这瞬间反应,一切都有翻转的可能。
“五千公斤的可可粉都到货了?”
“没有!我的供货商仓库里一时间没有这么多可可粉,所以就发过来五百斤。”
“哥,赶快打电话,就说剩下的不要了,你赔违约金就行……余下的我来跟他谈。”
姜向北都不用仔细检查,光凭可可粉颜色和浓郁焦香味就可以判断。
这几百公斤可可粉不仅是低脂,而且还属于碱化可可粉中品质相对较差的种类。
张路沉下脸点头,忙不迭又转身回办公室去打电话。
供货商在海市设立了家办事处,联系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电话打过去对方很快就接起。
上楼下楼到再上楼,姜向南两手提着的年节礼都没找着空放下。
这回上来,他终于反应过来把篮子放到沙发边。
张路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嗓门越来越大,交谈内容显然很不顺利。
姜向南只能听懂几个单词。
由于语速太快,说了些什么他没法听懂。
然后……他看见姜向北把听筒接了过来,那张老是笑嘻嘻的嘴唇缓缓吐出一串流利的外国话。
抑扬顿挫,单词清晰,比张路的散装外国语好不知好了多少倍。
就是知道多好,姜向南才因为震惊而瞪圆了眼睛。
姜向北和对方很平常的交谈着,说着说着顺势坐到了办公桌后,脸上甚至跳上几分笑意来。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来分钟。
姜向南没意识到时间有多长,完全被姜向北从容不迫地谈判所吸引。
“哥,他答应重新签订合同。”电话交给张路,姜向北坐到沙发上。
“你跟他说什么了?”
虽然姜向北单词说得清晰,可好些专业用词连起来还是听不懂。
“我说他骗人……”姜向北笑。
“然后呢?”
“然后他就同意重新签另一份合同,而且还要把这五百斤可可粉都收回去。”
“说人话。”姜向南总算知道裴玄为什么老说姜向北不说人话。
“其实很简单……”
对方既然在国内设立批发部,那肯定是相当看重国内这个庞大的未开发市场。
坑得就是你不懂,就算以后懂行的人指出来,那对方最多也只是推脱张路自己没提出。
要是一般人那只能认栽,可对方偏偏坑到了张路。
张路是谁。张路是高干子弟,他爷爷可有个将军衔在身上,有多少人能惹得起。
姜向北就只是跟对方说他们坑错了对象,把张爷爷的军衔一报上,对方立马就乖乖说对不起了。
除非供货商不想在国内立足,否则这笔订单他一定要认错。
“张路哥运气真好,这样一来咱们就等着瞧蛋糕厂收货要怎么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了。”张向南笑。
一切就是那么正正好!
姜向北得意地抱着手臂:“哥,你现在承认我比你聪明吧,我光是听你早上念单词我在梦里就学会了。”
正事办完就开始吹牛……
姜向南看了眼臭屁的妹妹,头回没有回嘴,甚至笑着点了下头:“我妹妹确实很聪明。”
咔哒——
听筒放下,张路狠狠捏了下拳头。
天上地下不过小半天,昨天还因为担心彻夜未眠,谁能料到早上事情就峰回路转。
办事处不仅同意重新签订新的订购合同,竟还提出牛奶和奶油的合同也一并重新拟定。
“那个死洋鬼子,就是欺负我们不懂那些个洋玩意儿。”
“就是植物奶油里面水也深着呢,哥你签的时候也要多个心眼。”姜向北提醒。
眼下的国内市场,动物奶油成本太高,大部分人都消费不起。
植物奶油比起琼脂来说味道和安全性都提高了不少,想要像姜向北前世那样追求健康食品暂时还做不到。
“妹,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张路满脸堆笑地凑到姜向北身边沙发坐下,又是端茶又是抓糖的好不热情。
“以后能不能来帮我掌掌眼?”
费尽心思到处找内行人来鉴货,哪有姜向北这么懂行又会外语的人强。
关键张路放心啊!就是隔着个王钊姜向北也绝不会坑他。
姜向北刚张嘴想说好。
反正就是顺手的事,从他们家走过来也就十来分钟,比去供销社都近。
张路为表诚意,赶忙举手打断先表态:“你放心,哥给你发工资。”
姜向北眼睛霎时一亮。
可惜被姜向南果断地先抢了话过去:“需要帮忙哥你就尽管说,千万别提钱,要不我们没法跟王钊哥交代,更没法见王爷爷了。”
姜向北:“……”
胳膊被撞了下,姜向北赶忙张口,说出来的却不是附和老哥的内容:“张路哥,我还真有事求你。”
张路笑:“你尽管说!”
“我就想问问你厂子里有没有空屋子能租我一间。”
“你要租房子住?”
“不是住,就是前回你让我试用的和面机,一开就跟地震了一样,在家里完全没法用。”
“哈哈哈哈哈——”
和面机那个动静他也领教过,整个屋都跟着嗡嗡作响,放自家确实挺折磨人的。
张路答应得很是爽快,说完就要带姜向北去选屋子。
别看曙光服装厂不大,除了几个操作间和仓库外批发部用上了,其他屋子都空着。
“那边是食堂,这栋是值班室,你想用哪都行。”
食堂五六百平,面积大但有股子霉味,姜向北看过就否了。
倒是那栋单独的两层值班室,单层面积八十平,三面采光,楼顶还有个天台。
一看姜向北双眼放光样子,张路就哈哈大笑起来。
再专业那也是个小孩子,什么表情都全部在脸上,高兴不高兴一眼就能让人看透。
“我明天就找人来把屋里重新刷一遍,我仓库还有好些没用上的架子,搬到二楼来给你当仓库,房租水电费就当你的工资。”
这笔买卖双方都觉得自己赚了,姜向北高兴得绕着屋里连转好几圈。
厂子是工业供电,电路完全够再加两台机器。
而且自来水已经接到了一楼,房子跟食堂中间连接的自行车棚砌十个烤窑都绰绰有余。
“我们马上回去跟爷说。”
姜向北迫不及待要回家把这个好消息跟家人说,看完屋子就立即想往家走。
离开前,张路又给两人添了个好消息。
张路要在跟三水胡同连接的围墙上开一道门。
也就是说姜向北以后从家门口到批发部就几步路,出门开门就到工作室了。
背上张路特意送的年节礼,兄妹俩快快乐乐地回家。
谁能料到来送个年节礼,竟然还碰上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
***
“厂长,嫂子,你们快进来坐。”
三水胡同二号院子这边,江志国一家六口人刚进入院子。
一走进去,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面包香气萦绕,江俊乐得哇哇大叫:“好香,就是奶油面包的香味。”
司文兰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赶忙把人迎进了院子。
“妈妈,是面包。”
路过厨房,眼神极好的江俊立刻就发现了厨房里的面包。
许许多多的面包……
桌子上,柜子上,连灶台上都放着。
“你们先坐,我去给孩子拿两个面包。”
司文兰一看当即就笑出了声,江俊馋得嘴角都是一串口水,估计想要再往前迈一步都困难。
“别别别,这些都得卖钱。”孟红英赶忙阻止。
亲眼所见才相信面包还真是姜家人自己做的。
姜爱国在后院灭烤窑的火,听到动静已经端了姜向北留在桌上的盘子面包走出来。
“向北专门给娃娃们做的面包,先坐下咱们再说话。”
今天天气阴,屋里光线不怎么好,姜半干脆把茶几都端到了门口来。
“这些都是你姑娘做的?”
挺大一个盘子,摆了好几种面包,还有其他一些孟红英见都没见过的糕点。
有白有绿还有黄,光是颜色都能让人瞧得眼花。
慧红看向江建明,发现爱人目光都黏在那些精致的面包上,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婶子。”江俊抬头看向司文兰,立刻就被孟红英纠正了称呼:“叫奶奶。”
“奶奶,我能吃这个吗?”江俊小胖手指着的正是糯米糍。
一个个婴儿拳头大的糯米糍,轻轻用指头一戳就是个小坑,表皮还沾着雪一样的东西。
“想吃什么自己拿。”司文兰笑。
江俊又看向旁边,姜半不想听别人叫自己爷爷,赶忙摆手:“看上哪个吃哪个。”
嗷呜一口咬下。
糯叽叽的皮与甜滋滋的黄桃罐头让江俊吃得连连眯眼,一副陶醉的摸样逗得大人们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姜向北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而后径直冲进厨房。
姜向南落后几步,背着抱着的全是东西。
“去送礼怎么倒还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姜半问。
姜爱国则更好奇姜向北火急火燎地去厨房干什么。
姜向南先看向姜半:“这都是张路哥回的年节礼。”再转头回答姜爱国:“哥送了向北几块巧克力,路上全化了。”
没想到那包裹巧克力的锡纸不严实,走了没多久就发现手心上流了一条出来。
姜向北心疼得要命,边舔边就往家里冲。
“这是你大儿子吧?”
司文兰有两个很出色的孩子孟红英早就听说过,今天第一回 见姜向南,倒真是长得一表人才。
“婶子好。”
姜向南把背篓放家门口,顺势坐到姜爱国身边。
司文兰其实心里有底,知道江志国几人今天是为了什么而来。
“向北,快来叫人。”
“马上就来。”
姜向北的声音远远传来。
几人在外边拉家常又说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从厨房里出来。
“江叔叔,孟婶子。”
“这就是向北呀!”慧红的态度一下子热络起来,连连伸手让姜向北坐到自己边上:“来跟嫂子说说话。”
莫不是冲着面包来的?
姜向北心下嘀咕,先看了眼司文兰后笑着坐了过去,不过不是慧红身边,而是对面。
“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
一坐下,姜向北就跟江俊推销起早上刚做的新品种——椒盐葱香饼。
“向北,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没拜师?”
没亲眼所见之前是不会觉得这么震撼的,堆满的面包糕点竟然全出自姜向北那细胳膊细腿。
“就是跟着书里写的瞎琢磨,上哪拜师呀!”姜向北挠头。
“嫂子不是想拜师,你别担心。”
慧红觉着姜向北年纪小警觉性还挺强,这都还没问啥就胡说上了。
在她看来,没有师傅手把手教全靠自学不就是明着扯谎吗!
要说一开始慧红肯定有想过干脆自己把手艺学到手最为稳妥。
但是一想到他们连包子都弄不好,还学什么面包呀……
耽搁个三四年好不容易学会,动作快的不晓得都赚多少了。
还是那句话,有些饭啊……不是自己能吃的。
“真是我家向北自己学的。”司文兰哭笑不得:“就靠几本书,天天在厨房里从早忙活到晚,不晓得浪费了多少面粉。”
姜向北:前一句她赞同,可后一句浪费面粉就不对了。
“要真是有师父教,我一定把师父介绍给嫂子,我家向北平时还得上学,哪有时间天天做面包呀!”
多亏现在是寒假,姜向北光是忙活手里那些订单就得大半天。
要真是再加上个慧红,那学都不用上了。
这句话表明没说谎之外,还是告诉江志国,订货这事估计……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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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美丽误会◎
“瞧司同志说的,向北这么能干,哪能耽搁学习呀!”
孟红英稍微怔了下,随即就笑眯眯地回道。
而后,进门一直没开口的江志国忽然摆了摆手。
“那些都是小事。”
等众人视线全部聚齐之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话。
“其实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姜向北小同志做的面包……”
江志国这人做事不喜欢绕圈子,不管今天能不能成,先说出来把主动权交给司文兰选择。
要是不成,那他完全没有必要再提外联部投票的事。
司文兰眼底笑意缓缓敛去,虽面上还是挂着淡淡笑容,但明显停顿下来没接话还是让院里安静了几秒钟。
安静中,姜向北看着姜爱国,见他点头,马上笑着接话:“进货当然可以,不过可能得等个把月。”
慧红表情一喜,随即嘴角扯开个大大笑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你们尽管说!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领事馆这个月要办春节酒会,需要准备一大批面包,我得忙活完才有时间。”
不仅三个领事馆把酒会所有的蛋糕和面包都交给姜向北,还介绍了他国领事馆的订单。
加上张武那日渐增大的订单量,这个月她分身乏术。
“领事馆!”
别看南川钢铁厂规模在洛川算大厂,国家政府层面的交往他也没资格参与。
可人姜家现在都跟领事馆的人搭上了线……
江志国状似无意地瞟了眼气定神闲的司文兰,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没事没事!你先忙那头,嫂子和你建明哥打算先找铺子,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慧红压下心里的吃惊,面上还是一派笑意。
姜向北又继续说:“那嫂子跟我来厨房,我跟你们说说这些面包的进货价。”
厨房外,江志国端起茶杯吹去表面漂浮的茶叶。
“司同志你也别生气。”
“……”
“老刘和我认识了二十多年,要真是厂子里投票,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把票投给他。”
“厂长你不说我也知道,而且我对外联部主任的位置并没有多大兴趣。”
“嗯?”江志国一时间都有迷糊,不解地反问:“那你年前上我家来想问什么?”
“我是想向您提一提新记账方式的改革问题,咱们厂里报销方式漏洞太大……”
司文兰恍然大悟般低头轻笑一声,看着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江志国为什么亲自上家门来拜年。
原来是想玩“你来我往”那套……
“报销?”江志国吃了一惊,而后郑重地看向司文兰,似是在确认:“你真对外联部主任没有意思?”
“说没意思那就是假话。”司文兰回得干脆,但接着又摆了摆手:“能选上当然好,选不上说明我能力还不够。”
江志国被哽得喉头微动,却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心只为厂子无私奉献,如此崇高的精神境界竟被他拿来当成交换筹码,接下来这话怎么接都会显得自己利欲熏心。
“……”
“只要是为了厂子好,江厂长你选谁我都肯定支持工作,咱们共同把钢铁厂建设得更好才是要紧事。”
“……”
姜半听得整个人呆若木鸡,一会儿看看爱人口若悬河,一会又看看一言难尽的江志国。
哪是什么记账方式,司文兰明明就是去探口风的。
昨晚熄灯之后还一个人在那盘算着厂子里谁会给谁投票,嘀嘀咕咕大半小时才睡着。
怎么这脸说变就变,变脸……姜半抬头看了眼天空,比变天还快。
精神境界先拔高了,话锋一转又说到面包的事上。
“既然我家向北说能做,价格方面厂长和嫂子就放心,一定比其他家便宜。”
江志国:“……”
比其他家便宜……
为什么便宜?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要有来有往,我这边便宜了,你当然也得有来有往。
江志国怔了下,然后无奈地讪笑起来。
想自己阅人也算无数,今天竟然被司文兰的“唱念打坐”给唬住了,还真以为冤枉错了好人。
“妈,我们和嫂子已经谈好了。”
要不说母子连心,司文兰说要便宜的话音刚落,姜向北那边已经谈好了。
“等妹子忙完嫂子再来麻烦你。”慧红拉着姜向北的手舍不得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别看兄妹俩才十来岁,谈起生意来那是相当有章法。
只要稍微看出他们对价格有点点疑惑,立刻就把送货的单子拿出来证明。
看……进货价在这摆着,你还有什么问题要说。
价格已经透明了,转身就说因为两家人关系近,能给他们特别便宜点。
最好还特意叮嘱两人不要把这个进货价说出去,要不得罪人。
这招“启程转折”就算慧红两口子知道,也不照样被拿捏住了。
不仅觉得自己占大便宜,心里还念了姜向北的好。
“那我等着嫂子来家吃饭。”姜向北笑得牙不见眼,抽空还朝司文兰龇了龇牙。
不管厂子的事还是面包,到这儿就大家都必要再多说了。
中午饭吃完,江志国一家告辞。
临走前,江志国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司文兰,似笑非笑:“好好准备准备吧。”
“厂长和嫂子慢走。”
司文兰只装不知,微笑着把人送出家门。
望着一家人走远,姜向北好奇地凑到司文兰面前忙问:“妈,准备什么?”
“准备准备用老藤条打孩子。”司文兰垂眸:“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敢不经过大人同意就接别人的订单,你是不是准备退学回家来专门做面包。”
姜向北:“……”
怎么好好的又变脸了!
“妈,就算我不是大人,但我还是能听懂江厂长的话里有话,再说了……”
悄咪咪地挪动步子离得稍微远了些,才嘻嘻哈哈地继续说道:“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你说谁是王八蛋!”
“就是个比喻……爷……救命!”
***
落凤街食品经营部。
大年初七,洛川市大部分单位都进入到年后上班的时间,经营部也是一样在八点开始营业。
年后冷清,店里很久才终于走进来个男同志,还只是光看不买。
“唐姐!”
女人忽然变了调的惊呼声回荡在食品经营部里,也让柜台前看似低头选购的中年人偏头看去。
一只手掌长的灰色耗子拖着长尾巴从左边柜台一路狂奔,直至跑到了男人眼皮下。
老鼠的四只脚尽数在那些糕点上踩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柜台缝隙里。
老鼠刚消失,男人又在柜台缝隙里看见了蚂蚁的踪影。
“叫什么叫。”
那个被称呼为唐姐的中年女售后员不慌不忙走过来,只是瞄了眼柜台,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有……”先前惊叫的双辫子女售货员看了眼崔有志,都有些结巴:“有……有耗子。”
“哪里有耗子,你看错了。”唐姐若不咸不淡翻了个白眼。
“确实有耗子。”崔有志冷下声音,指着面包上留下的耗子脚印:“我亲眼看见耗子在这不见了。”指指老鼠消失的地方。
“我没看见!”唐姓售货员瞥了眼崔有志:“有本事你就抓着耗子证明,否则我没看见就是没有。”
崔有志讪笑,他今天算是领教到落凤街售货员大名鼎鼎的胡搅蛮缠了。
“我也瞧见了。”
没想到,门口有个穿白衬衣旧军装裤子的男同志也跟着出声作证。
说着一指最边上连接着墙壁的柜台:“如果我看得没错,这里面还有个耗子窝。”
唐姓售货员“呸”了声:“你说有就是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两个大男人,一时间倒是因女售货员的强词夺理而接不上话来。
“食品经营部是为老百姓服务,难道你们就是这种服务态度?连屋里有耗子都不管!”
男人火冒三丈,蒲扇似的大手重重往玻璃柜台上一拍,骇人的气势瞬间迸发。
唐姓售货员翻着白眼上下打量起白衬衣男人。
“有本事就去举报我呀!”
唐姓售货员的猖狂让崔有志有种平生未见的感慨。
“唐丽丽。”而后,白衬衣男人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出了女人的名字,接着往前一步:“郑军是你爱人吧?”
“你是谁?”唐丽丽警觉地看向男人:“难道你有事要求我男人?”
“不是我有事求你男人。”衬衣男人笑,右手抬起朝门外挥了挥:“郑军涉嫌贪污受贿以及买黑涉黑被纪检委批捕,其爱人唐丽丽涉嫌包庇罪……准予批捕。”
崔有志往后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好让出地方给冲进来的几个公安。
“至于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白衬衣男人微笑。
公安冲进来,给唐丽丽铐上手铐,套上黑头套。
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根本没给半句说话的机会,拖着唐丽丽就往门外走。
白衬衣男人环顾一圈经营部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人。
“连基本良心都没有,我看你们这个经营部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会如实把今天看到的情况向市委保障部说明。”
“……”
说完,转头冲崔有志指了指土台胡同的方向:“同志要是想买面包,街边有个小摊,我经常在那买。”
崔有志:“……”
“谢谢同志,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一定要去试试,要是好吃就帮着宣传宣传。”
白衬衣男人年纪看着并不大,最多三十来岁,但看他人高马大,并不像是会喜欢甜食的样子。
难道……跟那摊主有什么亲戚关系。
崔有志胡乱地猜测着。
殊不知其实这位名叫徐高杰的同志单纯是个热心肠而已。
家里老人孩子喜欢,徐高杰去小摊买面包的的次数就多了些。
而后又听姜半念叨过几句生意难做,热心肠就记了下来,老想着以后要帮忙多宣传宣传。
可崔有志把人随意的几句话都听到了心里。
从经营部出来后,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在单位进行投票。
看看今年的糕点票究竟要怎么进行替代。
其中一个选项就是……土台胡同面包摊的内购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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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老姜家糕点铺◎
昨夜的一场大雨丝毫没有留下痕迹,早上太阳刚探出头来,空气就仿佛滚烫得能灼伤人的皮肤。
“今年这天热得真早,才五月这天就热得人毛尖火辣。”
土台胡同口,忙活了一阵的姜半抬手抹了把额头大汗,一刻不敢耽搁地又赶紧拿起扫把门口再清扫一遍。
“老姜,你看挂这里合不合适?”
“一会儿让姜半来挂,你腰不好就别瞎掺和了。”姜爱国直接拒绝。
“老子比你灵活多了,五公里拉练你肯定都跑不赢我。”
“就算你是猴儿变的,这凳子您也不能上。”
王爷爷举着块红褐色长条木板非要帮忙挂在门边,而姜爱国极力阻止。
那是一块写着[老姜家糕点铺]的牌子。
两扇门敞开着,下半截是红木上半截是透明玻璃。
走进铺子大门,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姜家人最终还是接受了王爷爷的提议,王家东厢房第二间屋子被改成了铺面。
屋子最麻烦的一道程序就是敲墙,屋里其他地方干干净净的只用刷一遍石灰粉就能用。
拖了几个月才开业,是因为要先忙活姜向北称之为工作室的地方。
五口烤窑加上工作坊里需要的家具柜子,姜爱国和平子爷爷没日没夜的忙活了两个月才终于弄完。
这几个月姜家人都全都累瘦了一圈。
不管是两头忙活装修的长辈们,还是睁眼就是做面包的姜向北和帮手姜向南和裴玄。
司文兰和郑奶奶在屋里,仔仔细细擦干净昨夜刚送来的玻璃柜台。
左中右各一个两米长的玻璃柜台,左右两边墙各一排到顶柜子。
郑奶奶抬头看了眼天色,杵着腰轻轻锤了两下。
“还是头回见你们家开铺子这么着急的,哪家不是得先看日子再做准备。”
“向南和向北平时得上学,只有周六才有空。”司文兰无奈地笑了笑。
这家糕点铺,没有两个孩子就根本开不起来。
家里所有安排可不得跟着姜向北作息安排,平时上学哪来的空闲干其他。
“那倒是。”郑奶奶摇头:“要我说太能干也是辛苦,又没个人能帮着向北分担点。”
一个不大点的小姑娘,天天闷头在厨房里做面包。
想想她家差不多同龄的小孙儿王军,天天不是上树下河就是看电视,连帮长辈们分担点家务的意识都没有。
司文兰叹气:“谁说不是呢!可我们就是有心也使不上劲儿。”
这手艺用眼睛看和实际上手千差万别,取个奶皮笨手笨脚得连自己都嫌弃。
“这么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休息了一阵,郑奶奶又拿出干帕子擦干玻璃柜上的水渍。
“向南昨天也提了这事儿,要是体力活那还好找人,可要是会做面包的上哪找去……就是想要个有点基础的都困难。”
而且还有一点司文兰也得防着……偷学手艺。
要想满足以上几点更是难上加难。
招牌挂到大门右边,顶端再挂上块红绸子,姜半看着这块略显简陋的牌子,自豪感油然而生。
虽然有些仓促,但这间糕点铺是自家的,他正式升任为总经理。
当然……职位是姜半给自己定的,糕点铺子员工眼下只有女儿和儿子两人。
员工甲姜向北正和员工乙姜向南正推着板车来到商铺门口,热心群众裴玄负责拉车。
姜向北:“咱们家这个招牌是谁选的款式?怎么和光辉服装厂的厂牌一模一样。”
红底黑字,怎么看都感觉透着股子庄严肃穆的感觉。
“爸的主意”姜向南笑,转身冲铺子里忙活的大家吼了一嗓子:“面包送来了。”
大人们纷纷涌出来端篮子。
“向南,向北。”
马路边,一辆黑色摩托车轰鸣而来,骑车的人捏下刹车,准确将摩托车停到了姜向北身边。
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交通规则管制,姜向北一回头就看见头发被风吹得根根立起的张路。
亮黄色衬衣配灰色灯芯绒喇叭裤,皮带上比拳头都大的扣子特别眨眼。
典型的妈见打类型。
上半身夏天,下半身还在过冬天。
“哥。”
姜向北刚喊人,后座走下来的王钊又再次刷新了潮流新高度。
格子喇叭裤长得遮盖住了大半黑色皮凉鞋,随着王钊抬腿下车的动作,还因踩到裤脚被绊得趔趄了几步。
好不容易站稳,第一件事就是取下挂在领口的墨镜戴上。
“妹,瞧哥今天这身打扮像不像港市明星?”
“哥,你裤子拉链没拉。”姜向北抿嘴,跟着转身帮忙把篮子都搬进店里去。
第一天开业,面包种类只准备了五种,倒是保质期长的一些耐放糕点准备得多些。
“叔,生意兴隆。”
“姜半叔叔,祝您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张路和王钊穿着是时髦了些,可行事还是相当有规矩,进门先说吉利话,而后送上红包。
红包就是个彩头,姜半当然乐呵呵地收了。
仪式走完,张路几步就窜到姜向北身后:“向北,今晚我和王钊请你们吃饭,你想吃什么?”
“哥,你发财了?”
“你前回帮哥那么大个忙,这几个月靠你大赚一笔,请吃饭都是小事。”
先按兵不动静悄悄等了两个月,等交货时间一到,张路准时送上五万斤可可粉。
对方找专家验货,结果发现不论抽检还是全检都全部合格,根本找不出一点能挑刺的地方。
糕点厂果然如他所料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付尾款,当即就提出要么分期付款要么耍赖只赔偿两万元违约金。
就连对方可能是因为厂子运转有问题才铤而走险坑人也是姜向北提醒。
为此,张路找人调查之后布了个局中局。
五万斤可可粉其实都是借来暂时一用,其中四万多斤本应该运往邻国,就是中途到国内来溜了一圈。
张路从容不迫地报案,在公安局里跟对方扯了几天皮。
最终,以看似张路吃大亏的结果完成协商。
糕点厂赔偿五万元违约金,两万为现金,剩下的三万元用面粉跟大米替代。
钱物一到手,张路转过身来才把批发部叶副经理举报到了公安局。
人一进公安局,姓叶的就立刻交代了和糕点厂某某主任合谋坑骗张路的事实。
不过姓叶的不承认这件事是受谁指使,只咬死是为了骗钱。
张路回军区大院大闹一场,闹得整个家属院人尽皆知,究竟是不是张姑姑指使的已经不要紧了。
因为张路说是姑姑指使,那邻居们听到就是她指使。
张老爷子大发雷霆,当即就把张姑姑一家轰出家属院,不准他们再住在娘家。
张路既白得几万块赔偿,又赶走了最讨厌的一家子。
这几天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买了辆摩托车之后赶忙来感谢最大的恩人姜向北。
“吃完饭哥还有大礼要送你!”张路神秘兮兮地眨眼挑眉。
姜向北笑着点了下头:“这可比你辛辛苦苦搞批发来钱快。”
“谁说不是呢。”
另一边,王钊在店铺里转悠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半晌突然感慨了句:“宽敞是挺宽敞,就是光线不怎么好。”
“你戴着两块黑漆漆的眼镜能瞧得清楚就奇怪了!”
王爷爷冷飕飕地瞥着王钊那条拖地的喇叭裤,今天要不是个好日子,手肯定已经招呼上了。
“我说怎么这么黑呢!”
取下墨镜,整个世界瞬间亮了起来。
两个打扮在长辈眼里就是混子的人忐忑不安地在铺子里打圈圈,好像往哪站都不对。
等姜向北提出要回家拉第二车的时候,赶忙跟着一起溜了。
“妹,姜爷爷以前是不是专门练过用眼神打人。”
一离开铺子,王钊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高高兴兴抢过板车把手帮忙。
至于来时的两位帮手,已经被摩托车吸引全部视线,估计连姜向北回家都没发现。
穿过两条街道走进三水胡同。
一直到车子停靠在院子门口,三人走进厨房,张路忽然掀开衣服从腰间刷地抽出个信封来。
“妹,给!”
这就是张路所谓的大礼,厚厚一叠带着体温的大团结。
“刨除给洋鬼子的辛苦费还有运费,全给你。”
张路一直把供货商的联络员称呼为洋鬼子,五万斤可可粉能来国内跑这么一圈肯定得多亏他帮忙。
加上各种海关费用以及运费,全部赔偿就剩下三千元,全在这个厚厚的信封里了。
“就说了几句话,竟然能赚这么多。”
“都是你应得的,这钱你藏好别让叔叔婶子知道,要不全都得给你没收!”
“我正琢磨多添置点盆子碗什么的,你这钱来得恰到好处。”
姜向北乐呵呵地收了,不过转身就把钱塞到橱柜里,全程表情都没有半点过分的表现。
普通人六七年才能攒下来的钱在她眼里和十元并没有多少区别。
“妹,你知道三千块一般人要赚多久吗?”
“知道!”
“咳咳……”王钊忽然用力咳了两声。
两人立刻收声,同抬起头往厨房门口门外看去。
两道视线相碰,蒋丽眼底的震惊仿佛快要溢出眼眶,稍微停顿片刻之后才抢先移开目光。
贺山冲姜向北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自从贺家四口搬到院里,只有贺铭仁见着其他邻居会打声招呼,贺山永远以微笑替代。
至于蒋丽和贺兰,那完全就没跟其他人说过话。
姜向北能感觉出贺兰对自己带着明显的怨气,却不知那股子怨气从何而来。
半分钟后,王钊突然三步并两步的窜进厨房激动无声摇手:“快出来看快出来看。”
激动之下又连踩裤脚十几脚,却故意压低了声音不敢放声大叫。
就在他哑巴式叫喊完之后,院里也跟着响起蒋丽压低声音的怒吼。
“还不快收拾好滚出来。”
声音虽小,怒气却非常明显。
“怎么啦?”张路好奇询问。
王钊看了眼姜向北,接着一脸幸灾乐祸:“简卫军跟贺兰在屋里被抓现行啦!”
顾忌着有个小姑娘在现场,王钊说得已经算是委婉,其实开门那一瞬间他瞧见两人可是白花花的没穿衣服。
张路跟着激动,两根手指刚放到嘴边又觉得吹口哨不妥,又改成了眨眼。
“去看看!”
“应该不是贺兰。”
夹面包装面包的动作丝毫未停,只凭蒋丽的话姜向北就立刻判断出屋里的人不是贺兰。
要真是自己女儿,那就不是让人穿衣服出来而是关上门不让外人瞧见了。
“那是谁?”
王钊跑到门边扒着门框往外看去,眉毛先是挑起,而后又猛地拧紧。
先出来的简卫军整理着衣服,吊儿郎当的摸样看得人拳头痒。
但随后出来的年轻姑娘也是一脸副无所谓,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取下皮绳重新绑头发。
虽然也是个年轻姑娘,但确实不是贺兰。
“她是谁?”王钊缩回身体问,姜向北提着篮子出去,看了眼立刻回道:“曹彩英。”
“简卫军可真不是东西。”王钊骂,声音没有压低,直接传到了简卫军耳中。
简卫军抬起眼皮往前一看,脸色瞬变,比刚才被人抓了现行还难看。
“王钊!”
“简卫军。”王钊一步跨出,蔑视迅速汇集于眼底,满是嘲讽:“今天可真让我王钊开了眼,偷人都偷到对象家里来了。”
“王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简卫军回以同样冷冷目光。
“刚才不知道是谁光着屁股连裤子都没穿。”
要说对王钊简卫军是势均力敌,对上张路那气势上就瞬间矮了一大截。
看到张路突然出现,慌乱怎么藏都藏不住。
王钊最多动动嘴皮子,张路那可是真下黑手,从小到大没少吃亏。
“你肯定看错了!我和曹彩英同志只是在屋里聊天。”
姜向北:“……”
怎么嚣张了才几秒钟这气势就跟气球被戳破似的一泻千里,两句回怼得干巴巴的。
简卫军的目光从张路身上划过后落到了姜向北身上。
张路神色瞬间冷了下去,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睛给我收回去。”
简卫军立刻转头,怂得没有任何迟疑。
“你的事我不想管,但你要是敢动我妹妹一根毫毛,老子有得是办法弄你。”
张路平时穿得花里胡哨,行事作风也老是一副跳脱样子,可却是个心思相当细腻的人。
简卫军只是那么随意扫上一眼,他就立刻察觉到了。
“你放心,他就算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姜爷爷能一枪崩了他。”王钊冷笑。
“那倒是。”张路收回警告的视线:“连我爷都晓得姜爷爷的名号,要真是有谁敢动向北,恐怕闯进咱们军区大院打人都没人敢拦。”
“……”
几道视线齐齐落到姜向北身上,包括她自己也很疑惑地看向了张路。
“别管他了!”张路不耐烦摆手:“店里还等着咱们送货去。”
几人继续装车,都不再看晾在院里的几人。
蒋丽充满深思的眼神一直随着姜向北移动,直到盯着人锁上厨房门,车子消失,这才收回视线。
她记得几个月前刚听到姜家客厅里传出生日歌,庆祝姜向北十五岁生日。
十五岁的小姑娘……
“卫军,你要的啤酒我买到了!”
与此同时,前几天同样也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的大女儿兴冲冲跑进院里,手里抱着瓶……进口啤酒。
想要买进口啤酒,得去对外商场。
以前爱人贺铭仁偶尔会喝一瓶那样的啤酒解馋,每瓶需要一张啤酒票加三元钱。
蒋丽没记错的话,洛川市唯一对外商场坐公共汽车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简卫军是为了偷情把贺兰指使出门……
“贺兰。”蒋丽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直直看着贺兰跑近,而后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随便你吧!”
贺兰进院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先把啤酒递给简卫军。
蒋丽不再看院里的几人,独自一人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花再多精力劝说解释,换来的不过是一次次失望。
特别是在如此刺眼的比较之下,更是让人绝望。
对贺兰……也是对自己。
***
落凤街。
省检察院大门。
黄抗美刚去单车棚里推上车,转身就瞧见后勤部的几个年轻女同志聚集在门口说着什么。
“今晚去看电影?”
年轻女同志聚到一起,不是看电影就是买衣裳。
“黄姐。”
刘瑶最先抬起头来打招呼,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垂在耳边的辫子。
“明天端午节,今天刚好发工资,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花了?”
黄抗美这个时候是真羡慕单位里的单身女同志们,发了工资想怎么花都行,反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哪像是她,每一分工资都得精打细算,生怕到了月底不够花。
“我们刚商量着一会去买点面包带回去,明天给外甥们送点去。”刘瑶羞涩笑笑。
她不好意思说其实一半都要进自己肚子,怕黄抗美想这么大个人了嘴真馋。
“那正好,我也给家里娃娃们买点。”黄抗美立刻道。
几人推着自行车,穿过十字路口。
那家嚣张了八年的落凤街食品经营部现如今大门紧闭,玻璃门上整改两个大红色油漆字萧瑟无比。
至于要整改到何年何月,黄抗美觉得……应该再也没有出重开那天了。
广播里宣布国家正式进入改革开放,顺应时代潮流。
连农村都开始包产到户,这城里各种私营店铺要不了多久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落后的配给制度也会很快消失在社会发展中。
检察院投票通过今年将减少三分之二的生活用票发放,改为内购票。
所谓内购票的意思,是指由本单位跟生产经营单位对接,由检察院自行选择指定购买单位。
比如让职工们怨念颇深的煤炭票今年就转给了另一家公私合营的新煤矿厂。
而糕点票暂定了一家国营经营部,另一家就是老姜家糕点铺。
之所以没能如此迅速确定下来,其中又涉及到两方权利博弈,就看到底是哪方赢。
不过看检察院职工们都愿意到马路对面买面包,谁赢谁输应该能一目了然了。
“我听姜老板说,今天卖完他们要休息半个月。”刘瑶说。
“休息那么久?”
“店里做糕点的师傅要参加……中考?”刘瑶也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得对不对,记得老板当时是说中考来着。
“中考?”黄抗美同样震惊。
“还有!”刘瑶又想起,当时旁边还有人插了句嘴:“老板说他们一家得忙活闺女结婚的事。”
说说笑笑中,糕点铺近在眼前。
“怎么这么多人?”
糕点铺本来就不大,门也窄,此时两个男人并排往那一站就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黄抗美还以为是有人来找茬,忙把自行车停好探头去看。
最近检察院不止一次接到百姓举报,城里相继出现拦车打人的“流氓土匪”行径。
其中也听到少数几起眼红人生意收保护费的团伙犯罪。
黄抗美以为糕点铺也被人盯上了,边往上凑心里边琢磨着要不要报上单位名称。
“大姐,你也要买糕点?”
门口的男同志忽然转过头来,身材虽然魁梧但长相憨厚,说话语气也很是和气。
黄抗美步子一顿,踉跄两步之后抓着门框慌忙往里看。
“咋这么多人?”
“单位的同事约着一起来这买糕点带回家。”男人笑。
“都是一个单位的?”
“明天不是端午吗!再加上单位刚发了内购票,就约着一起来了。”
黄抗美一听,整个人都惊住了。
“内购票!你们单位已经开始实行内购票了?”
内购票的设想绝对是省检察院最先提出来,上报批准就花了几个月。
可检察院都还没开始实施,转身其他单位就已经开始了。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同志?”黄抗美忙问。
“市建委。”男人笑,回头看铺子里的同事们都买得差不多,赶忙钻了进去。
“黄姐,连市建委都比咱们快,咱们……”刘瑶满眼担忧。
她早早听姜老板说过,铺子里就一个师傅忙活,每天的面包数量都是定数。
说不定市建委一家单位成功跟糕点铺对接成功之后就没第二家了,人家根本忙活不过来,哪会再接第二个单位。
下一秒,店铺的后门被人推开。
“刚是谁问糯米糍?”
说话的姑娘双眼带笑,白色围裙穿在身上就像是条长裙子。
刘瑶猜,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姜半所说的面包师傅!
“我我我,我今天就是专门来买糯米糍的。”
“我也要。”
“给我十个。”
一语惊起千层浪,整个铺子的人瞬间都往右边涌动过去。
就连刚才那个憨厚男同志,此刻也完全没有半点谦让的意思,仗着人高马大很快挤到了柜台面前。
黄抗美叹气。
看这个情形,不是要担心内购票能不能落到[老姜家糕点铺]头上,而是人家同不同意的问题。
不赶趟……也太不赶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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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说什么了?◎
八条中学。
十一点半,结束了中考最后一场数学考试后,姜向北将军挎包往背后一甩。
“向北,咱们下午去摸鱼。”
满打满算,姜向北有整一年半都没和伙伴们一起玩耍,好不容易遇上两周不用做面包,夏彩霞立刻就邀请起来。
“走。”姜向北只是一挥手。
“小潭溪里有虾,咱们先回家拿两个网兜……”
夏彩霞正安排着一会儿的行程,余光瞟到学校大门口两辆摩托停在那,立即就重重叹了口气。
一黑一红两辆回头率百分之百的摩托车。
红色的是王钊,一脚蹬地,一脚踩在排气管上,戴着墨镜也不知是睡是醒。
张路上半身趴在车上,一边照镜子一边摆弄发型。
“看来你今天是又去不成了!”夏彩霞撇嘴。
下一秒,张路在学生堆里一眼就瞧见了姜向北,拿下墨镜连连摆动手臂。
“妹!”
“张路哥,你们怎么来了?”
“上回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张路跨上摩托车,拍拍后座:“哥带你去吃好的,走!”
姜向北回头。
夏彩霞远远地冲她摆手,转身就跟其他伙伴们跑远了。
“快上车,你哥刚才我们已经送过去了。”张路催。
“……”
“好烫。”
不知道这两人让摩托车在烈日下晒了多久,姜向北刚一坐下,屁股底下立刻传来滚烫热意。
刚抬了下屁股,摩托车嗖地一下狂飙出去,瞬间又把姜向北拍到了位置上坐好。
几分钟路程,脸和屁股一直处于冰火两重天中。
热意才刚减轻,车子……停了。
姜向北捂着撞上张路后背的鼻子下车,心里发誓下次坚决不坐摩托车。
确切的说是不坐张路哥的摩托车。
[五味楼]
光看名字就是古色古香的酒楼名字。
飞檐翘角的中式门头,其他地方又全是灰白色水泥石墙面,大面大面落地窗能看到里面正在吃饭的人。
这是一家饭馆,而且还是很高级那种
“这酒楼我一个哥们参了股。”
张路带路,边走边跟姜向北介绍。
洛川市第一家合营高档酒楼,不仅拥有接待外宾的资格,还是市政府指定举办各类招待酒会的酒店。
从外面只能看五味楼的五分之一。
这其实是一片建筑群,由几栋不同功能的建筑组成。
前边是酒楼,后边则是一座包围在花园里的酒店。
酒楼里金碧辉煌,头顶无数盏水晶灯散发出昏黄灯光,让二楼包间整体都处于一种幽暗的氛围中。
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半点声音,唯余张路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吹牛声。
酒楼内部和外面完全像是两个世界,豪华程度丝毫不输前世的大酒店。
“二零五包间已经到了,周先生就在里边等着各位。”
服务员把众人领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
张路直接越过她,推门之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期间也没忘招呼姜向北:“妹快来,哥给你介绍个有钱的哥哥,以后没钱了就找他要。”
“张路的妹就是我妹,零花钱就是小事。”
姜向北人都还没看清,充满笑意的低沉声线先悠悠传了过来,好听得就像是电视剧男主角配音。
人不可貌相……
“这是周祝国,向南向北以后就叫祝国哥。”
头顶已经能预料到在不久将会变得光秃秃一片,两条眉毛却浓密得十米开外都能看见。
周祝国是姜向北这一年多以来头回遇到的秃顶青年人。
难道是慧极必伤……头发?
姜向北心里怀抱着这种想法,乖巧地叫人:“祝国哥。”
“向北妹妹,快来坐。”周祝国并没有因为姜向南和姜向北只是半大孩子就对两人有任何态度上的轻视,那种缓缓说来的语速让人如沐春风。
他亲自走过来把姜向北迎到座位上:“妹妹想喝汽水还是茶?”
“汽水!”姜向北毫不犹豫地选择。
“确实是个小孩儿呢。”周祝国笑,把汽水递给姜向北后还是没忍住弹了下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半天的小辫子。
“我妹妹才十五,不是小孩儿是什么。”张路豪迈大笑。
看几人勾肩搭背的聊起天来,姜向北趁机凑到姜向南耳边小声好奇问道:“哥,刚才祝国哥和你聊什么呢?”
“聊读书的事。”姜向南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有什么多余表情。
周祝国的眼界和背景应该都不是一般人。
年纪轻轻就能和政府搭上关系,全权出资建造了这么大规模的酒店,短短一段话里透露出不少讯息。
“读书有什么好聊的。”学渣姜向北表示不理解,难道周祝国就和那些普通家长一样会关心姜向南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
“你这小丫头。”张路笑着拍了下姜向北脑袋:“读书学习当然重要,要不你咋分得清可可粉的差别。”
“读书和学习哪能一样。”姜向北反驳:“我学习面包做得再好,考试也不能加分。”
“歪理一套套的。”姜向南摇头失笑。
“妹妹说得其实有道理。”周祝国招呼几人坐下,看向门口:“通知后厨上菜吧。”
姜向北这会儿才发现服务员原来一直没走,跟着进来后恭敬地站在门边等着。
说完,又转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人这一辈子,在学校读书就那么几年,但是要学习的知识肯定到死都学不完。”
“活到老学到老。”姜向北眨眼接话。
“行啦,就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今天是我专门为了感谢向南和向北。”
菜还未上,张路就举起茶杯站起来:“哥哥先敬一杯,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五人以茶代酒,嘻嘻哈哈象征性的喝了口后姜向北干脆问答:“哥,今天不会只是简简单单请我和我哥吃饭吧。”
要只是吃饭,张路不会特意介绍周祝国。
“你哥是那样的人吗!”张路故意瞪眼,疯狂往周祝国方向转动眼珠子:“是别人有事要找你帮忙。”
“妹妹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周祝国表现得很干脆,扯了把张路的胳膊换坐到姜向北身边:“我真有事求你……”
周祝国是洛川市人,但不是土生土长的洛川人,早些年一家子为了躲避战乱举家搬迁到了澳市生活。
因抗战期间对国内做过不小的贡献,改革开放刚试行,周家就响应号召开始回内地建设经济。
五味楼只是周家在洛川市内的投资之一。
周祝国只是投资人,但并不参与酒店管理,进出口贸易才是他最主要的事业。
与张路是因为生意相识,没想到一聊才发现两人脾气相投迅速成为了朋友。
“我主要是做油业进出口,最近刚接触到烘焙行业,张路说全洛川市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懂烘焙,极力推荐我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你。”
姜向北:“……”
想都没想,姜向北就摆手摇头否认三连。
“我全是书上学来的手艺,哪懂什么烘焙啊……”
周祝国说得可不是几万斤可可粉那么简单,人家是吨做计量,平时用货轮拉货的级别。
姜向北哪敢装什么狗头军师。
“我妹妹连洛川市都没出去过,她真的什么不懂。”
周祝国不仅吓到了姜向北,同时也让姜向南大惊失色。
再沉稳,那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哪见过这种阵仗。
“你别担心,我没想问复杂的问题。”周祝国笑,连忙拍拍姜向南肩头:“生意上的决策连我一个人都说了不算,哪能请你们定夺呀。”
其实张路说姜向北如何如何厉害周祝国从头到尾都没放在心上。
问这么一遭,就是为了给张路个面子,也奇怪究竟姜向北是哪点能让好友如此夸奖。
姜向北呼出口气。
前一世她就只是个小小面包店的老板,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连穿越都是一闭眼一睁眼就穿了。
没有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的爽感,就是一脑子烘焙知识都因为工具改变得全部重头摸索。
姜向北的这一世,也在学习成长中。
“那咱们就当讨论,不说什么咨询。”周祝国真有些担心吓到两个半大孩子,连忙摆着手打哈哈:“先吃饭,咱们边吃边随便聊。”
五味楼主推的是洛川融合菜色,菜色可能算不上最正宗,但总的来说味道还不错。
饭菜下肚,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王钊跟张向南吹起单位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八卦,讲得人兴高采烈,听得人意犹未尽。
姜向北专注于面前的酸菜鱼。
“妹妹平时做面包买什么牌子的高筋面粉?”周祝国放下筷子端起杯子,状似无意地问起:“哥回去给你送点当见面礼。”
“一部分用茶花牌,一部分要求不高的就自己做。”姜向北说。
“茶花牌?”
“对口感要求比较高的面包只能用进口货,我也想用咱们国家自己的面粉,但口感差异问题实在没法解决。”
别说是现在,就是前世国内烘焙的半壁江山也都由进口面粉占据。
“哦?”周祝国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眼底逐渐浮上抹认真神色:“你觉得差异在哪?”
“我觉应该是应该是咱们国家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种子问题,种出来的麦子更适合包子馒头,外国人他们就是吃面包长大的……”
这个问题细说起来其实是找不到根本原因,姜向北也只能从不同饮食习惯方面分析。
为了研究出各种面粉的不同口感,她曾经做过非常多试验。
“做包子馒头,咱们国家的面粉能打败所有国家。”姜向北调皮的眨了眨眼:“咱们的糕点进口面粉做出来就很难吃。”
周祝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姜向北确实很懂烘焙,至少比公司里那些自称专业的顾问懂得多。
国内的烘焙业刚起步,许多东西还没有经过市场检验,所有都是凭借自己的想当然。
顾问觉得完全可以用国产面粉制作高筋面粉和低筋面粉,何须大费周章进口国外面粉。
现在没有比较当然能糊弄得过去,但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呢。
姜向北一放松下来,说说笑笑就给周祝国例举了几种面包做出来的差别。
周祝国越来越沉默,直至肃穆的表情让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下来。
“向北,他这是怎么了?”张路奇怪,说着说着怎么就垮了张脸,就像是别人欠他条命一样。
“不知道。”姜向北挠头。
难道是刚才的滔滔不绝让周祝国跑神了?
“向北。”周祝国端起茶杯:“今天哥真的要谢谢你,多亏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就算起步艰难,周祝国还是决定排除万难坚决抢占国内烘焙市场先机。
哪怕前五年可预见的亏损,他也一定要先占据好这个位置。
姜向北:“……”
她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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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婚礼◎
七月盛夏,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早早就能预见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虽然气温不低,但好在有风,刮到人身上凉丝丝的很是惬意。
当然,这份惬意只有不用劳动的孩子们能感受到了。
今天是裴建和王雨的婚礼,一大早胡同里的邻居们就开始忙碌起来。
不管红事白事,整个胡同的大人们都得帮着一起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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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摆在胡同的公共大礼堂里,每家都要出人帮忙,掌勺就是国营饭店上班的邻居。
不过这其中当属新郎新娘两家长辈最忙。
早上王雨被司文兰接回姜家等待,姜家院里全是来帮忙做喜被的奶奶婶子。
结婚当天早上把故意留了最后一点没弄完的被子完工,每个人都去缝上两针,寓意着长辈们对新人的祝福。
十几个女同志凑到一起,那杀伤力能堪比武器了。
姜向北在家里待不住,早早就被司文兰打发到裴家来帮忙。
到了裴家,崔秀娥搬来个躺椅,让她去屋檐下边躺着玩。
“老裴,让你买的炮仗买了吗?”
“买啦买啦!就在咱家五斗柜里。”
“怎么这喜字还没贴?向南你帮婶子贴下喜字,裴玄你杵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忙。”
姜向北张大嘴咬了口西瓜,优哉游哉地望着自家老哥被使唤得团团转。
“姜向北,冰箱里冰汽水,我给你拿瓶。”
百忙之中,裴玄竟还跑到姜向北身边端茶送水,顺手又把躺椅拉到阴凉的地方。
姜向北一脸见鬼地看着他,汽水明明冰得都挂着水珠子,拿在手里就觉得是个烫手山芋。
“你吃……”姜向北看了眼不远处忙活的长辈,后半句耗子药只能用眼神替代了。
“昨晚不是……”回头看了眼忙活的父母,裴玄蹲下身笑得一脸谄媚:“咱们不是才分了钱吗!”
姜向北笑。
这下子汽水喝得总算能心安理得了,橘子味的汽水下肚,舒爽得全身毛孔都跟着打开了。
昨晚是面包事业三人组第一次分钱,由姜向南负责算账,姜向北和裴玄看完连环画等着拿钱就是。
“我估计我妈大半辈子都没见过那么些钱。”裴玄眨眼。
姜向北非要把工具钱算在自己头上,说是以后姜半的货她也用到那些工具,三人平摊说不过去。
虽然裴玄并没有多想也不在乎那点投入。
最后,扣除一千元成本后裴玄分得了两千九百块,光是大团结那可都是厚厚一大叠。
“你钱全给婶子了?”姜向北好奇。
“哪能啊!就一千五就乐得她找不着北了,没瞧见今天把你当财神爷供起来了吗!”裴玄乐。
姜向北也笑。
“一会儿嫂子那边有亲戚要来,要是有人欺负我嫂子,你就喊我。”
“裴建哥让你说的。”
姜向北一眼就看透,裴玄就没有那么心细,什么事都得别人提醒才后知后觉。
“你可真聪明。”先拍了波姜向北马屁,然后又往椅子后挪动了两步:“今天嫂子大爷一家要来,我哥说这家子没几个好人。”
王爷爷去世后,冒出来要工作打探抚恤金的犹属王家大伯为主。
要不是王雨跑得快,还真要被这家子算计到头上。
“我嫂子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
这点姜向北同意,王雨善良又坚韧,就是胆子小得出奇。
上回去吓唬冯强盛,姜爱国就看出这姑娘实在害怕,特意没让人跟着去。
“那我去陪着我姐。”
姜向北站起来拉拉裙摆,裴玄忽然跳了起来,有些结结巴巴地伸手:“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不会又是什么发夹吧!”汽水两口喝完,姜向北把玻璃瓶放到窗台上,见裴玄还扭扭捏捏地站着不动,抬手吆喝:“还有什么事?”
“不方便。”裴玄瞟了眼崔秀娥:“不能让我妈看到。”
“鬼鬼祟祟的准没憋好屁。”姜向北坏笑,推着裴玄的肩膀往他房间走。
洗手都要洗两遍的人,屋子同样干净清爽,连书桌上的几个泥娃娃都整齐得摆放成一条直线。
床上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也抚得没有一丝皱褶。
姜向北想起自己早上起来堆成一团的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
“东西在抽屉里,你自己拿。”
裴玄几步就退回了门口,扒着门框一脸羞涩。
姜向北:“……”
不会是什么整人的玩意儿吧!
刷——
书桌第一个抽屉拉开,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衣服摆在抽屉正中间,姜向北小心翼翼地提起个角使劲抖了几下。
吓唬人的玩意儿没有,倒是掉出条淡蓝色背带裙。
“哎呀!弄脏了。”
“裙子?”姜向北展开白色衬衣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你打算送我?”
“可不是,我还洗干净了你直接就可以穿。”
两步窜进来捡起裙子拍干净灰尘,裴玄没好气地把裙子塞到姜向北手里。
“为什么送衣服给我?”姜向北挑眉,转而又怀疑起裴玄是不是又有事要求她。
“就是感谢你,而且你生日我不是什么都没送吗!”裴玄撇开视线不敢直视姜向北。
哪是什么谢礼……就是第一眼看见裙子时就觉得姜向北穿肯定好看。
不过心里的想法肯定不能明说,况且裴玄自己也弄不懂为啥会鬼迷心窍买下裙子。
等把自己的想法先搞清楚再说其他。
“够哥们!”姜向北笑,三两下把衣服卷起来抱怀里:“今天正好穿新衣服,我先回家去试试。”
姜向北没有任何多余想法,转身前还大咧咧地拍了下裴玄的肩膀。
早上还正后悔应该王雨姐姐结婚该买件新衣服,这不转身就有人送来了。
蹦蹦跳跳地抱着新衣服跑远,逐渐远去的背影快乐得像只小鸟。
裴玄:“……”
目送着姜向北跑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裴军和崔秀娥,望着自家老二那傻愣愣的样子,双双眼睛里都带了浓重笑意。
***
“姐,你看我新裙子好看不?”
“好看,你本来就白,穿上淡蓝色瞧着更白了。”王雨笑眯眯地瞧着姜向北在自己面前转圈圈,然后抬了抬手:“来姐给你重新编个头发。”
“姐,你今天真好看。”
一身喜气的红色连衣裙,卷发一半扎在脑后一半披在肩头,头花的点缀相得益彰。
金项链是姜半司文兰给的嫁妆,金耳环是姜爱国给的。
虽只是干女儿,王雨出嫁姜家几位长辈出的嫁妆不比亲女儿少,更何论还有早已送到新房的家具。
王雨抬手,手腕上两个细细的金手镯随着动作滑落下来撞到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姐,你给自己添的嫁妆?”
裴家想到小两口结婚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彩礼直接给的钱,并没有添置任何家具家电。
“你裴建哥送的。”王雨羞涩得笑了笑。
“你自己的私房钱可别乱花,不防一万只防万一。”
“知道啦!小小年纪知道的还挺多。”王雨笑,双手灵巧地在姜向北头上穿梭,很快就扎了个高马尾。
“王雨,你大爷他们来了。”
忽然,门外传来司文兰的声音。
姜向北回头看了眼表情瞬间阴沉下去的王雨,抱起梳妆匣。
“等等。”王雨利落站起,说着退下手里的金手镯放到盒子里。
姜向北赶忙抱起梳妆匣放到衣柜里,关上门后挪了个沙发挡在门前。
爸妈屋里的破沙发一碰就嘎吱作响,无论在屋里屋外都能听到。
刚把东西放好,门被人从外边用力推开,木门撞上墙壁哐当一声巨响。
姜向北看见墙皮都撞落不少,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大娘。”王雨声音冷冷淡淡。
“可真是好本事,结婚都不通知大爷和大娘,放以前叫什么你知道吗……叫无媒苟合。”
中年妇女脸型细长,整张脸上就那个又大又扁的鼻子特别抢眼。
开门就先单手叉腰指向王雨。
王雨不吭声。
姜向北直接往前一步:“国家法律都规定婚姻自由,你算哪根葱跑来就对我姐指指点点。”
接着又退后一步抬手捂住嘴巴满脸惊诧:“我知道了!抢王雨姐工作的就是你们吧。”
“哪里来的野丫头,老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哪里来的老泼妇,站我家门口骂我姑娘。”司文兰的身影忽然从旁边钻了进来,半个身子直接挨着女人:“这里是三水胡同,可不是井子巷。”
“就是!哪有当大娘的一上来就骂侄女,今天还是人家的大喜日子。”
都是三水胡同的邻里,要帮忙当然是帮自己人。
十几个婶子围到门口,那威力……姜向北都能瞧见口水飞溅到了女人脸上。
在洛川市,大伯被称呼为大爷,大伯娘自然就是大娘。
王大娘平时再蛮横,遇上十几个婶子那也是根本没有还口之力。
站院里的王大爷还想进来救自己婆娘,刚抬了下腿,肩膀已经被拍了拍:“女同志们讲话,那用嘴讲就行,要是男人……”
姜爱国身形高大,身后又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王大爷都没任何多话,面上瞬间就变成了副赔笑的摸样。
“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她大娘就是着急所以说话难听了点,我们没什么坏心思。”
姜爱国笑:“王雨是我孙女,是我老姜家的人,谁要是敢打她主意,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都是一家人,瞧您说的。”
王大爷倒是圆滑,三两句话头就转了个方向。
明明摆足了架势来兴师问罪,见势不对转瞬间就成来送祝福的了。
“姜半,来挂礼。”
既然是来恭喜的,那送礼肯定也是必须流程,姜爱国冲负责记礼金的姜半招了招手。
“来了来了。”姜半拿上账本跑得飞快,声音还非常大:“是送八元还是十八?”
屋里,王大娘忽然抖了一下子,扒拉开司文兰就往外跑。
“我们是娘家,该我们收礼,什么道理要我们送钱。”
看来……钱是她的命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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