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挑几件衣服◎
“姐,你咋来了?”
“今天休息,正好来看看干爷爷和干爸干妈。”
天蓝色碎花布拉吉,款式姜向北还没在洛川市看哪个女同志穿过,两个网兜里提满了东西。
“姐,你这裙子是裴建哥托人买的吧?”
带来的礼物姜向北没多少兴趣,凑上去故意调皮眨眼。
王雨笑,耳根飞速跳上两片绯红,声调也自觉带上了软糯:“是裴同志托同事从陵阳带来的新款式。”
“难怪姐穿上更好看了。”姜向北这才笑眯眯地去接网兜。
原本安排好的认亲酒因为水灾无奈取消,王雨在姜家给几位长辈磕头改称呼就算认下了这门亲。
姜向北也就此改了称呼,直接叫:“姐。”
“干爸昨天给我送面包可说了向北现在是全家最厉害的。”
王雨摸摸姜向北脑袋,宠溺地弹了下额头。
头发一天天长长,姜向北的发型随时都在改变,今天扎了两个辫子盘在脑袋顶,俏皮又可爱。
“姐,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端面包。”
说话间也不忘随时看钟表,提前五分钟姜向北就要打开窑门观察面包上色情况。
“大忙人去忙,我坐会儿。”
王雨把皮包拿进姜向北屋里放下,转出来顺手就取下了挂在屋檐下的围裙。
姜家就像是她真正的家,每回来都很随意轻松。
刚才晃眼间看到姜爱国房门口的胶鞋沾满泥巴,很是自然地拿起来就洗。
然后……她才看到了水井边的裴玄。
“王雨姐。”裴玄叫人,要笑不笑:“当了我哥十几年弟弟,他连根线头都没给我买过。”
王雨大大方方地笑:“想要什么颜色的线头?姐给你买。”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你可看不上姐这三瓜两枣了吧,你哥昨天还跟我说你现在比他都忙。”
“都是瞎忙。”裴玄笑笑,王雨立刻明白过来。
对裴玄不说了如指掌,王雨也多多少少亲眼见证过他在家显摆逗笑的摸样。
只要开个头能引来十句回答。
今天这么言简意赅,摆明是不想让别人听见。
这句话落之后,两人默契地没再聊天,一个洗鞋子,一个进了厨房提上篮子出门送货。
把最后一盘脆皮蜂蜜面包推进烤窑后,姜向北狠狠伸了个懒腰。
先用草木灰擦干净揉面的盆和各种碗,端到水井边用水一冲就干干净净。
“姐,今天怎么想起来要买衣服?”
王雨有父亲留下来的抚恤金和房子,前不久又刚把父亲的工位卖出去换了笔钱。
手头上有钱是肯定,但平时她历来节俭,一双鞋穿了五六年都舍不得买新的。
“买件红衣裳。”王雨羞得抬不起头,说完就连忙背过身去。
红衣服什么时候穿……当然是订婚或者结婚的时候。
姜向北眼睛一亮,笑问:“你和裴建哥要订婚了?”
“嗯,裴同志说过两天就来干爷爷这提亲,还给了我钱让买两套红衣服备着。”
“那以后咱们可以天天见了。”
结婚就意味着王雨要搬到三水胡同来,姜向北只要走上两分钟就能见到人。
还有什么比跟公安同志结婚还来得让人安心的呢。
“以后姐天天上家来吃你做的饭。”王雨笑。
“每顿来都成,咱家不差你和裴建哥……现在应该称呼姐夫才对,不差你们那口吃的。”姜向北拍拍胸口豪迈道。
“我知道向北现在挣钱了,以后姐跟着你享福。”
人这一辈子,总在起起伏伏中往前走,对王雨来说现在就是难得平坦而快乐的时光。
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王雨心底如此期盼着。
***
洛川市,王家桥。
“咱们买衣服不上国营商场来王家桥干什么?”
虽说这些天老往王家桥跑,可没多少时间到巷子里逛,曹彩凤奇怪地问姜向北。
“买衣服啊!”姜向北说。
“这里面还有人卖衣服?”
“我哥和裴玄去那边买书,彩霞去的地方卖头绳。”姜向北指了指刚才散开的几条巷子:“只要有钱,想买啥都有。”
“哦!”曹彩凤点头,又忽然笑了起来:“以后叫我三凤吧,在村里朋友都这么叫我。”
有时候说话一快起来,姜向北就老喊错名字。
一会儿叫成曹彩英一会又是夏彩凤,说得多了感觉舌头都打结,说得人难受听得人也难纠正。
姜向北夸张地抚过胸口,笑着:“终于能摆脱彩这个字给我带来的阴影。”
几人笑。
王家桥就像是个综合性集市,但不是只卖农贸产品,而是各种走在国内潮流前端的稀奇玩意儿。
比如王雨这种面料的新裙子,刚在沿海一些大城市里兴起,很快王家桥就会跟着有新品出现。
当然,有高端货的同时也有实惠东西。
姜向北带曹彩凤去的地方就专卖服装厂瑕疵货。
“这不是张武哥家?”
几人所站位置前面正是张武家大门。
姜向北笑:“张武哥的媳妇儿卖衣服,两块钱能买四件,你给自己买两套还能给胡奶奶和齐爷爷再买一套。”
不追求时髦,只要干净整洁,一点点瑕疵对她们来说就是最实惠的选择。
曹彩凤惊喜地“啊”了声,立刻感激地看向姜向北。
“别扭成那样,不就是觉着对不起外公外婆吗!”
吃完中午饭几人就相约出门买东西,要不是胡奶奶让曹彩凤跟着去,她原本是不打算来的。
“带的钱不晓得能买多少?”
面包钱来没来得及分,曹彩凤身上就胡奶奶给的八元,现在甚至有点后悔没多带几块钱出门。
姜向北得意,拍拍腰间的军挎包:“我就知道,所以我带啦——”
西厢房第二间房,外表看似普普通通破破烂烂,其实内里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两间屋子打通,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衣物。
“这边全是颜色染花的布,那边是今年水灾淹了水的衣服,质量其实还不错,就是得好好洗洗……”
张武的媳妇姓董,说话嘴皮子相当利索,加上自带了些洛川地方方言,一通话下来要边听边猜才能琢磨出什么意思来。
“这边的一元一件随便选,那边泡水的一元三件,随便选。”
泡水的衣服虽然已经全部晒干,但也仅仅只是为了防霉,上面沾染的泥水和各种污渍都没管。
便宜倒很便宜,就是风险也大。
洛川市是红土地,染上泥土之后很难清洗,更何况还是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
“小北别看那边,大姐给你弄点好东西。”
董大姐喜欢姜向北这个小姑娘,领她们三人看了一圈,最后才是重点。
“那边挂着的大姐一元卖两件给你们,可全是好东西。”
整个屋子里,就角落里有两个架子上搭着山一样的衣物,瞧着就比地上那些要干净些。
“前几天光辉服装厂送来的泡水衣服,没想到里面还有些泡的是山泉水,晒干和新的一样。”
董大姐激动地喷着口水,几步上前牵开件粉红色格子衬衣:“一点事儿都没有,我卖给外人可都是一元一件。”
衬衣除了袖口边上有点水渍,整件衣服确实和新的差不多。
董大姐慷慨激昂地介绍着,三人对望一眼,都先会心笑了起来。
光辉服装厂和三水胡同有渊源,转身又买到了或多或少跟她们有关系的衣服。
“我们要多选几件,董大姐你便宜点。”
姜向北把挎包往身后一甩,上去就搂着董大姐的胳膊撒娇讲价。
“大姐不是北方人吗!我改天给你送点大馒头来咋样……”
董大姐笑眯眯的任由姜向北说了一大堆,最后像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一元三件可以吧。”
“完全可以。”
目的达到,立刻撒手,招呼王雨和曹彩凤赶快去选。
衣服全堆在一起,男女老少都有,想要找到件合适的只能慢慢选。
忙活半个小时,买了大把彩色发卡的夏彩霞跟着也加入了其中。
姜向南和裴玄进来看了一趟,非常不理解几人的狂热,摇摇头先回了家。
在此期间,屋里的人越来越多。
好几个大娘背着背篓来选衣服,三人躲在架子后无意间听到了几人的“致富经”
她们买一元三件的衣服,拿回家好好洗干净,再背到附近县城乡下去买。
在城里大家伙看不上,可农村人的衣服谁不是沾了泥,这么点泥水印子根本不看在眼里。
背到乡下去能卖八毛一件,就这还供不应求呢!
大娘们交流心得,姜向北叠衣服的动作忽然一停,伸手推了下曹彩凤:“你姐不是想赚钱吗?让你姐去。”
曹彩英就跟蚊子差不多,一有时间就在耳边嗡嗡的,抓着机会就要叮上口吸点血才肯罢休。
就卖面包这段时间,曹彩英不知跑了多少趟姜家厨房。
要么是打听赚了多少钱,要么是求姜向北教她做面包。
要是什么没打听到,临走偷偷摸摸拿个面包走也是常态。
每天烤的面包太多姜向北都没注意过,直到有天一整板蜂蜜面包突兀地少了个才被发现。
曹彩凤没脸跟胡奶奶告状,又不好意思占便宜,非自罚了十块钱当做赔偿。
后来姐妹俩应该私下说过,曹彩英好几天见着姜向北都躲。
“她不是想赚钱吗!也别说是乡下,让她背到化工厂那边去买,九毛钱也有人买!”姜向北又出主意。
要不是眼下有面包生意,姜向北还真会干二道贩子攒钱。
曹彩凤抿嘴,有些无奈地笑了。
她知道姜向北是好心,但她姐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有点用之外其他就别指望了。
要是出主意卖衣服,背背篓的人肯定是她和大哥曹龙……还是不提为好。
“姐,今晚你就在家跟我睡吧。”
姜向北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跟曹彩凤说完又转过去跟王雨聊。
王雨刚点头。
一阵不知从哪飘来的牛奶香皂味儿忽然钻进了鼻孔。
“向北,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牛奶香皂,是不是很香!”夏彩霞激动,非拉着姜向北看看到底是谁买了那么贵的香皂洗头发。
今年国营商场刚上架的牛奶香皂,洗头洗澡能香出去二里地。
就是……九毛的价格也能吓退大部分人。
夏彩霞惦记了好些天,就等着今天晚上分完钱明天下午去买。
两人从衣服堆里探头一看,几乎用相同的动作又缩了回去。
“怎么是她?”
这个她正是去年来姜家送手表而后被拒绝伤心离去的本文女主——顾思若。
顾思若上身白色衬衣,下身灰底碎花半裙,一脸不情愿地被人拽着走了进来。
两人目标好巧不巧就是姜向北他们面前的架子。
在架子面前站定,短发的年轻女同志连忙询问,语气焦急:“你裙子就是在这买的吧?”
“是这。”
顾思若叹气,满是无奈地走到架子那边帮朋友翻找起来。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以前你可不会来王家桥,更不会穿几毛一件的衣裳。”
有了顾思若帮忙,这女同志话瞬间多了起来。
也不管能不能听到回答,反正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还有……最近怎么没见你去找姜向南?难道真被他那些话伤到了!”
“不像你啊!”
“哦!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听我妈说你最近老往顾叔叔上班的公安局跑。”
公——安——局
夏彩霞用嘴型重复了这几个字。
接下来姜向北就听到了一个让几人都停下动作齐齐竖起耳朵的名字。
“你别瞎猜!”顾思若语气无奈。
“咱们可是好朋友,你都不跟我老实说。”短发姑娘机关炮似的又开始了一通讲:“你可别忘记我爸和你爸可是一个单位的。”
然后……裴建的名字从姑娘口说被说了出来。
“你不就是看上了公安局新来的裴建同志吗!”
顾思若没反驳,倒是淡淡地接了句:“裴同志那么优秀,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
姜向北陷入思考中。
努力回想了记忆中关于男主的所有信息,而后猛然一惊。
男主职业确实是公安,某次执行任务中因伤退下一线,转职成为档案室管理员,
后来男主不甘蹉跎一辈子,辞职下海创业。
在之后就是霸道总裁与温柔女老实的相知相恋,而在经商前,男主特意把名字改成了崔城。
名字没改之前……就叫裴建。
至于改名原因,书里没细提,只是用家庭原因一笔带过了。
男主竟然是裴建哥……那王雨姐?
因为姜向北无意间的改变,原本剧情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使得男主提前爱上了别人。
话说回来,顾思若是觉醒书里记忆还是重生了?
姜向北又悄悄瞟了几眼顾思若的方向,而后决定……管她呢!
不管哪种情况,姜向北肯定站在王雨这边,坚决不会有一点动摇。
“向北。”曹彩凤拉了下姜向北,小声问:“我们要不要出去告诉她裴建哥要结婚了。”
姜向北摇头。
不管是觉醒书里内容还是重生,要是知道裴建马上要结婚,顾思若不知道会想出什么办法来阻止。
与其提心吊胆地考验女主良心,还不如先把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上。
“为啥?”
众人不解。
姜向北只是压了压手,而后伸手握住王雨。
等顾思若找到想买的裙子离开,姜向北才说出原因。
“前次顾思若来我家送手表的事你们还记得吗?”
这件事只有夏彩霞晓得,于是她添油加醋地把当时情况跟两人演绎了下,其中特意提到那块带了盒子的手表。
姜向北撇嘴点头。
“顾思若她爸是公安局大领导,要不一个学生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么贵的手表,你们想……”
要说穿越还是重生都太扯,姜向北从顾思若的家庭背景开始忽悠。
有公安局长爸爸,要是姑娘看上局子里的优秀男青年是好事,用身份压上一压,只要裴建没结婚,就是有对象都能给你搅黄了。
那些有钱岳父跟普通人女婿的电视剧桥段全让姜向北说了个遍。
吓得还是娃娃的两个彩目瞪口呆。
王雨脸色惨白,紧紧咬着嘴唇。
姜向北说的情况早在第一个国营商店上班时就亲身经历过,当时要不是经理大姐帮忙转了店,她现在说不定早嫁人了。
“那怎么办?”夏彩霞听着都替王雨姐着急。
“处对象能给你搅黄,但要是结婚了他肯定不会让别人离婚吧!”
“你的意思是……”
“让裴建哥和王雨姐直接省略订婚领证结婚。”姜向北说。
“……”
顿了顿姜向北又说:“不过在此之前,王雨姐最好还是跟裴建哥商量商量。”
虽说无条件支持王雨姐,但也得问问裴建哥的意思。
万一结婚后得知自己错过公安局长岳父,反过来怪王雨姐,那姜向北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与其如此,直接说穿,让裴建自己做选择。
“好。”王雨拧着眉心点头:“让裴同志自己做选择。”
她也要趁此机会好好看看裴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突然出了这事,几人买衣服的兴致直接跌落到底。
收拾好先前选的衣服,很快起身离开。
***
三水胡同,姜家。
姜家客厅里,所有人目光都盯着正在换灯泡的姜半,摇摇晃晃的背影看得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姜爱国站起来,把没点燃的烟杆子放到茶几上:“我来吧。”
“爸,还是我来吧。”姜向南也说。
“不用!”姜半信心满满地抬头看向灯座,右手拿起灯泡对准。
“……”
下一秒,姜向北以防万一掀起的衣服上掉落了个圆滚滚的灯泡。
“哥,还是你来吧。”
司文兰举着台灯照亮的手酸得都不知道换了几次,听姜向北说也忍不住呵斥道:“你给我下来。”
就算想支持爱人表现,姜半瓶这个外号也不是浪得虚名。
姜半从桌子上下来,姜向南站上去,三两下扭好,姜向北拉下灯绳。
客厅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这是一不小心,下回肯定能成功。”姜半还颇不服气,拿着抹布一通使劲擦脚印。
姜家上下都没空理他,就平子爷爷笑呵呵地附和了两声。
姜向北把买来的衣服堆到桌子上,姜向南也去自己屋里拿下午买的东西。
“王雨是去裴建家了?”姜爱国抽空问。
姜向北点头:“他们去河边散步。”
“出什么事了?”司文兰书不离手,等这么一会儿又翻开了外语书:“晚饭她都没吃多少。”
“公安局局长的姑娘看上裴建哥了。”
“……”
抽空烟杆子的也放了下来,看书的也不看了,姜半更是直接坐到桌子面前。
听姜向北说完。
姜爱国首先发话:“我赞同向北的主意,让裴建自己选。”
“那倒是,要是裴建想攀高枝那谁都阻止不了,趁没嫁过去之前早点断了才好。”姜半说。
平子爷爷只是点头。
司文兰叹气:“一会儿王雨回来咱们问结果就成,其他的就别多说。”
众人点头。
接下来就到了兄妹俩展示孝心的时候。
姜向南给司文兰买了些高中复习资料,姜半的是条皮带。
姜向南示意:“要是爸背单词偷懒,妈你就皮带揍我爸。”
姜半笑骂:“臭小子。”
剩下两个爷爷的都是薄底布鞋,正适合这热烘烘的天气穿。
“向北,哥给你买的裙子好看不?”
新裙子,一条荷叶领的绿色碎花布拉吉,款式比王雨姐姐那条还要好看。
“好看!”姜向北拿在身上比划,高兴得直转圈圈。
裙子好看,但丝毫没有磨灭姜向北介绍自己成果的兴致,把新裙子放一边就开始分衣服。
姜半对姑娘买回来的衣服表现出了相当大热情。
当场套上给司文兰的半身裙,还在屋里捏着嗓子模仿厂子妇女主任说话。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
欢笑声持续了好久。
最后,长辈们都很好奇这一个月姜兄妹俩究竟赚了多少钱。
“人没来齐,还没算账呢。”姜向南笑。
为什么人没来齐?
那是因为夏彩霞和裴玄被姜向北撺掇着去偷听王雨姐谈话去了。
“不管多少钱,要是我发现你敢乱花钱,就一分都别想留!”
这句话里只说了一个你字,指得当然是姜向北。
姜向北不情不愿的“哦”了声,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回去就把饼干盒子换个地方藏。
说说笑笑中,王雨和裴建都回来了。
两人笑意吟吟,满面羞红。
只看样子就知道聊得相当成功不说,关系肯定还有了进一步发展。
然后,兄妹俩就被大人们打发回了自己房间。
他们要直接越过订婚商谈结婚。
结婚事宜就没两人插嘴的地方了。
***
“向北,黑灯瞎火的在外边干什么呢?”
房间里面包事业四人组都已到齐,就姜向北一个人蹲在水井边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我马上就来。”
肥皂抹一遍衣领搓揉几下,而后清洗干净挂起来。
老哥买的新裙子,明天开学第一天姜向北准备穿着去上学。
裙子挂好,姜向北才进了自己屋子。
几人把最中间的位置留出来,桌子上军挎包摆在那,就等她来数。
“辛苦一个月就看今天。”姜向北笑道。
夏彩霞忙跳起来去关上屋门,小声说:“咱们小声点,我跟我妈说咱们就分了二十元。”
众人笑。
二十元得充公,剩下才是夏彩霞的私房钱。
裴玄也忙说:“可千万别让我哥听到,要不回去保准跟我妈告状。”
曹彩凤的情况大家都了解,比他们更糟糕。
所以接下来没有任何废话,几人开始默默数钱,最后把钱交到姜向南手上。
刷刷几下最终数字出来。
连上成本,这个月他们总共赚了八百四十六元五毛。
先发出姜向北的二百八十元,剩余五百六十六元。
每人可分得一百一十三元二毛。
“……”
“我爸三个月工资。”夏彩霞很会类比,直接暴露了夏伟的工资。
曹彩凤舔嘴唇,吞口水,呼吸急促,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其中反倒是分得三百九的姜向北最镇定。
前世见过几十万上百万,区区几百到真没入眼……才怪。
面上看着镇定,其实心里早计划着要去买点猪脚来改善生活。
“我拿二十给我妈,剩下的就放你那,我每天来拿两毛钱。”夏彩霞自己数出二十元。
曹彩凤更是直接拿了十块钱后剩下就全交给姜向北。
“姜向北,我和你哥以后一个班了。”
裴玄收好钱,转学所带来的不快早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在红旗学校读,怎么转到八条来读高中?”姜向南不解。
红旗学校是整个洛川市最好的一所中专,毕业之后能直接考市政单位。
裴玄读了一年中专,没想到又转回来读什么高中。
“我爸让我读高中,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裴军的决定,裴玄只要服从就行,就是问多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以后能跟姜向北几个一起上下学,他心里还挺乐意。
姜向南挑眉。
裴军肯定是收到什么风声,也想让裴玄去考大学……
“向北,你明天带饭不?”裴玄又问。
“带啊。”姜向北把两个伙伴的钱用信封分开装好,然后在上面写上各自名字。
“我妈今天晚上烧了排骨,明天我来找你吃中午饭。”
“……”
姜向南的手啪地按上裴玄肩膀:“你找我妹吃饭?打得什么主意。”
裴玄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哭笑不得地赶忙摆手表示清白。
“我妈烧的排骨特别咸,我想找姜向北换点菜,你们家菜好吃。”
至少现在……他眼里只有好吃的饭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7-13 21:20:43~2024-07-14 21:2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樨玖26瓶;油菜花与玫瑰6瓶;九曲安澜2瓶;星河白鹭、似水骄阳、Yyuan、喵喵、二锅头、20838633、鸢栀cissy、啊~兔、醉枫染墨、花酸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凉粉换消息◎
咯咯咯——
“谁家大公鸡?这么早就打鸣。”
姜向南迷迷糊糊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看,缭绕在半空中的晨雾都还没散去,天分明都还没亮。
帘子那边姜向北已经窸窸窣窣地有了动静。
“今天九点学校才报道,起那么早干什么?”
“睡不着。”
姜向北无奈,公鸡打鸣前她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晌。
再不起来,眼珠子就能转得飞出眼眶了。
“哦……”
半梦半醒的姜向南翻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姜向北推开门,放轻动作关上,往旁边窗台瞟了眼,提示时间刚五点。
昨天忙活完都忘记把钟拿进屋里,钟表壳上沾了层露珠。
天际刚露出一抹鱼肚白,院子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姜向北站院子里四处张望,最后还是认命地钻进了厨房。
“……”
六点多,院子里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响动,胡奶奶家的屋子门最先打开。
她走出来,伸手收下晾衣绳上挂着的新衣服。
嗅觉先于视觉发现异样,接着看向了亮着灯的姜家厨房,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姜向北在里边。
只要哪天特别香,一准是老姜家二孙女在捣鼓什么。
“三凤,起床吧,向北都起来了!”
“好。”
曹彩凤迷迷糊糊地伸手来拿新衣服。
没想到……床铺里忽然横空有只手把衣服先拿了过去。
“这件衬衣好看,我穿吧!”
衬衣白底兰花,衣服上还有肥皂香气,曹彩英翻身坐起,立即把衣裳拿到身上比划起来。
胡奶奶沉下脸。
“那是三凤上学的衣裳,你快还给她。”
“我用奶做的那件白衬衣跟她换。”
躲开胡奶奶的手,曹彩英扭着身体就想把衬衣往身上套。
“想穿新衣服自己买!”
曹彩凤忽然大吼,好像鼓足所有勇气,一把抢过衬衣狠狠瞪向二姐。
“你……”
“你什么你!”曹彩凤套上衬衣,干脆利落跳下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翻了我书包。”
姜向北说得对……人善被人欺,遇上她二姐只能来硬的,就别想着讲什么道理了。
“外婆,你看三凤,她污蔑我。”
忽然强硬起来的曹彩凤让曹彩英有点慌乱,连忙就转头跟胡奶奶告状。
咚咚——
屋子门口,齐爷爷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墙壁:“二凤快点起来洗脸,洗完脸来跟我们一起编草墩。”
“外婆……”曹彩英这回是真慌了。
“要是不想搓麻绳,那你就跟你哥一样,去帮人拉车!”胡奶奶说。
屋里几人无论说了些什么,角落里曹龙依旧鼾声如雷,白天拉一天车,晚上累得到家倒头就睡。
“那凭什么三凤能去读书,我就不能。”
一想到曹彩凤穿着新衣裳还能去学校“享福”,曹彩英就嫉妒得牙痒痒。
胡奶奶冷冷瞥了她一眼:“是我们没让你去吗……”
“……”
姐妹俩同时去八条中学参加入学考试,十七岁的曹彩英语文数学加起来就考了十七分。
老师直接说这底子要从小学一年级学起,初中不能收。
老师说得含蓄,其实就差把文盲两个字写脸上了。
自己偷懒不好好读书只能在家吃苦,又怪得了谁。
曹彩凤心情舒畅地拿着牙刷缸子走出去,边刷牙边往姜家厨房里探头。
“向北,又在弄什么好吃的?”
厨房里雾气缭绕,好几种香味弥漫,一眼就看到后院里的烤窑火亮着。
“你又烤面包了?”
“不是面包,我烤了点炉果带去学校。”姜向北说。
曹彩凤不知道炉果是什么,也并不着急问,反正到时候姜向北肯定会分给她吃。
反而是锅子里熬的白色米糊更让人好奇。
“早饭吃米糊?”
“凉粉,我和我哥的中午饭。”
洛川今年这天反常得很,秋天本该气温渐降,可除了夜里白天还是又热又潮。
天一热中午就想吃点凉爽的吃食。
今早在橱柜里忽然看到袋不知哪年司文兰厂子里发的豌豆粉,姜向北想起了前世最喜欢的抓抓凉粉。
说话间,熬煮好的凉粉倒入抹了油的搪瓷盆里,不多不少刚好一盆。
曹彩凤去水井边继续刷牙,姜向北把盆放到大木盆里凉着。
等姜爱国卷着袖子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饭,姜向北正往竹片上钉钉子。
“干嘛呢?”
“爷,你来得正好。”大救星出现,姜向北忙不迭把竹片子交给姜爱国:“打几个洞用来刮粉。”
“什么粉?”
姜向北说的姜爱国听都没听过,老家那边吃米条子,洛川吃米线和米粉,就是没听说过什么凉粉。
“以前听别人随口说过来着,我就想试试,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
倒出来还是盆子形状的凉粉微微有些透明,用手一戳能感觉到十足弹性。
刚把香菜和葱切好,烤窑那边又传来阵阵香气。
姜向北忙又放下这边,打开了烤窑。
姜爱国拿着竹片,心里一时间把五味杂陈。
小小一团的奶娃娃如今已经长大到能分担大部分家务事。
少女亭亭玉立,笑起来双眼似是一弯新月,生机勃勃地让人移不开眼。
可姜爱国并没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心里反而无端升起股淡淡失落。
孩子越长越大,也意味着她结婚生子有自己小家庭的那一天越来越近。
那时的小孙女也会有自己孩子,或许以后也会成为奶奶和外婆。
而那时候的自己又在哪里呢……
“真是老了!”
想到这,姜爱国笑着轻轻拍了下脑袋。
***
洛川市,腾飞塑料厂。
中午下工铃刚响。
厂房里迅速涌出些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三三两两说笑着往食堂走去。
众多讨论家庭琐事的工人中,有那么个表情凝重的中年人,说得完全不同内容。
国字脸中年男人有双很大的眼睛,因为眼睛大,眼底的担忧都好像比别人清楚了些。
“姜半,你说咱们厂子不会倒闭吧?”
姜半笑眯眯的,却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要是继续亏本,熬不了几年。”
“那你笑个什么劲儿。”
中年人叫张卫党,典型西北汉子性子,别看个头不高,出了名的讲义气。
姜半提起网兜,得意地笑着眨眼:“我姑娘上学前做的凉粉,换你,你不高兴?”
“有姑娘惦记是该高兴。”
张卫党自己三个娃,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初中毕业就开始上班挣钱了,不过唯一的姑娘忙活着给对象送鞋垫子,哪顾得上他这个爸。
姜半更是得意。
“不仅有凉粉,还有炉果,一会儿让你开开眼界。”
“成,一会我也见识见识你能干姑娘的手艺。”张卫党笑,心头压着的阴霾总算被打散了些。
“我晓得你担心什么。”姜半这才开始说正事,抬起大手拍拍张卫党肩膀:“担心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啥埋来着……”
张卫党表示听都没听过这句俗语。
“不管什么意思,反正天塌下来了有高个顶着,咱们还能饿死?”
“你说得对,我们担心有啥用,反正饿不死。”
姜半挑眉,悄悄往不远处走着的孙主任抬了抬下巴。
“你看人家孙主任都没吭气,咱们瞎担心什么。”
孙主任是厂长亲儿子——将来厂长最有力的竞争者。不也忙活着对厂花献殷勤,哪有空担心厂子将来的发展问题。
张卫党撇嘴。
“要真倒闭了就去做个什么小买卖,说不定比咱们工资还高。”
换做去年,姜半的忧心肯定不比张卫党少,甚至能愁得整夜整夜没法睡觉。
今年两个娃娃的面包生意给了他很大启发。
俗话说东边不亮西边亮,不干工人那就卖面包,给自家姑娘打下手不也是活儿。
“到时再说吧。”张卫党烦躁地摆手。
两人还没走进食堂,就抢先听到了工友们不满的抗议声。
“怎么又是白菜和萝卜,上周吃了三天,今天又是。”
“咱们食堂都有好几天没吃肉了吧?”
“你们看饭!包谷渣子比大米都多。”
姜半跟张卫党互看一眼,纷纷站到队伍最后边,没有掺和工友们的抗议。
“想吃肉自己花钱买,现在全市都因为水灾处于困难时期,你们搞什么资本主义作风!”
果不其然,下一秒孙主任跳了出来。
把大家臭骂一通后,摆手让大厨端出了一盘子炒肉丝。
他自己作为代表,假模假样地用两张饭票兑了一份肉。
不是没有肉,只是以后要吃食堂的肉菜,得自己花饭票买。
厂子里发的饭票每个月就固定那么些张,买肉吃完了剩下日子还怎么过。
这就是变相逼迫职工吃不下去的话就自己带饭。
“真阴险啊!”
忽然,姜半听到有人走过时嘟囔了句,而后越过众位工友径直去打了白菜萝卜。
“走吧。”
姜半也跟着那人打好饭菜赶快离开。
他敢肯定今天食堂的事没那么轻易结束,一会儿吵闹起来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食堂里桌椅板凳全空着,姜半非得挨着那人坐下。
三人坐在食堂门口边,既能看到前面状况,又远离了人堆。
那人姜半认识——后勤部的赵伟明。
认识却基本没多少来往,平时遇见属于连招呼都不会打的那种关系。
看到姜半挨着自己坐下,赵伟明还有些奇怪。
偌大的食堂,这两人非也要跟他挤一张桌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姑娘做了不少凉粉,大家一起尝尝。”姜半只是笑。
饭盒打开,倒上油亮喷香的作料,哗啦啦的声响衬得白菜萝卜瞬间就难吃了起来。
虽然几人都还没有动筷子。
蒜汁和油辣椒裹上挤晶莹剔透的凉粉,在这个本就有些闷热的食堂里,瞬间就能让人胃口大开。
“都尝尝,早上我专门吊水井里凉着,这会儿凉丝丝的冒冷气呢!”
姜半热情招呼两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张卫党不客气地夹了筷子,赵伟明本想着两人不熟,吃人家饭菜不好意思来着。
可几口没滋没味的白菜下肚,那凉粉就跟勾了魂一样没法移开视线。
最终,筷子伸入饭盒。
“你姑娘这手艺真了不得。”张卫党连吃几口,直接抬起饭盒倒了些汤到饭里:“吃两口心里都凉快了。”
“是好吃。”赵伟明也说。
“不是我姜半吹牛,我敢说咱们厂子里没谁家姑娘有我家向北厉害,去年寒假她和她哥推车走十几里路去……”
用脑子毅力赚钱,姜半虽然没说赚了多少,可对两个半大孩子来说确实足够拿出来炫耀一番。
赵伟明听着听着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讽刺道:“连孩子都晓得动脑筋找法子赚钱,就我们厂子想着怎么从职工身上扒下层皮来。”
两人继续听他说。
“以后你们能自己带饭还是自己带饭吧……”
赵伟明在后勤部十几年,厂子没转变经营方向前就在这干了。
可自从孙主任提出整改厂子经营大方针后,厂子眼看着越来越完蛋。
不想着怎么好好搞销售,倒从内部开始先下刀。
食堂还只是第一步,知道内情的赵伟明跟两人明说,以后工人福利也会陆陆续续减少。
赵伟明叹气,在两人震惊的表情中,从饭盒倒了不少凉粉出来。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就再跟你说点秘密……”
放下筷子,冲姜半两人招手,压手声音缓缓说了起来。
“工人福利一动,厂子里就要以效益不好为由劝退一些工人……要是有机会,能走就早走吧!”
姜半拧眉,无意识挑起筷子难吃的米饭送入嘴里。
见他好像没想明白,周遭又没有其他工人,赵伟明干脆把话挑明了。
厂子会劝退一批自愿下岗的工人节省开支。
可赵伟明并不看好厂子这些莫名其妙的恶臭法子。
厂子……迟早要完蛋。
开头离开的可能还会有补偿,要是到后来厂子倒闭下岗,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就回去好好谢谢你姑娘吧。”赵伟明笑,端起饭盒把凉粉汤汁又倒了些进白菜里:“第一批劝退名单里就有你。”
姜半一怔。
劝退中那个劝字很重要,要是谈话之后不同意下岗,那还可以继续留在厂子上班,可工资待遇等都会受到影响。
劝退不是强制性,可各种措施却是逼着人不得不走。
“要是相信我那你就走,要是不相信那就留下来继续看看。”赵伟明说。
对于赵伟明透露的情报姜半没有半点怀疑。
“你也要走?”张卫党心里不大愿意相信,追问:“你现在可是三级工。”
“名单里没我。”赵伟明笑:“不过已经托人把我安排上了第一批名单,不信就等着瞧呗!”
张卫党不吭声了。
孙主任有厂长老爹,赵伟明有个厂政治部主任的爸。
“国家政策一直向好的地方走,早些出去闯闯世界未尝不是坏事。”
两人犹自消化着这让人震惊的内幕消息,赵伟明已经端起饭盒站了起来。
再看桌上,一盒子凉粉吃得干干净净。
谁能想到……
一盒子凉粉竟然换了个如此重要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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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订婚酒(1)◎
深秋已至。
华国大部分地方都已是一片五彩缤纷,唯独洛川等几座城市依旧郁郁葱葱。
好在炙热终于散去,空气里逐渐多了丝凉意。
大人们开始穿上薄外套,身体跟火炉似的娃娃们依旧每天短袖短裤
姜向北特别喜欢老哥送的那条群子,就开学那天穿过之后就再也没舍得拿出来。
晚饭之后,姜向北特意把裙子又翻了出来。
“我家向北也是爱漂亮的大姑娘了。”
院里长辈们都坐一起闲聊,见姜向北拿裙子出来洗,姜爱国不由笑道。
“还不止呢。”夏彩霞蹦蹦跳跳经过,郑重地把牛奶香皂递给姜向北:“向北还要用香皂洗衣服。”
“明天王雨姐订婚。”姜向北解释道,说着弯腰去打井水:“作为娘家人,总不能给姐丢脸。”
放箱子里才个把月拿出来就有股子淡霉味,这可是姜向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你少打点香皂,我洗脸都舍不得。”
说是这么说,夏彩霞还是很讲义气地把香皂给姜向北洗衣服了。
“王雨和裴建订婚不打算请客?”刘春芳随意地问道。
“订婚就两家人走个过场,等结婚再正式摆酒。”
王雨和裴建商议之后决定订婚还是要走个形式,免得日后裴家那边的亲戚说闲话。
三个月后举办婚礼再宴请亲朋好友。
“小两口结婚还是打算住三水胡同?”刘春芳又问。
“亲家那边的意思是在三水胡同再买两间房子,他们出钱。”姜爱国磕了磕烟杆子。
“裴军底子还真厚。”刘春芳心里咂舌。
房子说买就买,连个眼都不带眨,还一买就买两间。
“小两口说自己出钱,是他们想住三水胡同。”
“裴建有本事,现在又娶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媳妇儿,以后这日子可得红火着呢!”
这人跟人吧……最不能比较。
自从有了孙子夏宝华后刘春芳两口子一直是有孙万事足,不管儿媳妇咋样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下有王雨那姑娘一比较,心里别提多不是味儿。
提到家里糟心事,那就不得不又看了眼二女儿。
因为水井那事,夏彩霞对翠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跟生活在同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样。
那天翠喜一直躲屋里瞧几人吵起来,也看到冯钢差点就冲出来打两个小姑娘。
可就是这样都没说站出来帮上两句。
夏伟私下也叹过翠喜心冷,将来要是老两口老得动不了,儿媳妇说不定也会冷眼瞧着他们等死。
虽说都是瞎想,但只要一开始,想法哪那么容易停下来。
所以夏彩霞对翠喜冷淡,他们也只当没发现,没法子说些什么。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姜爱国只是笑笑,目光继续落在小孙女忙活的背影上。
“向北,你哥咋送货怎么还没回来?”
吃完饭赶着给贾叔送两板临时订购的面包去,这都去了快两个小时。
“应该快回来了吧。”姜向北抬头看看天色。
每周六周天给王家桥那边送面包,每个月结一次账,按理来说应该送到就能走。
“我还是去王家桥看看。”姜爱国不放心地站起来。
平子爷爷拉住人,用烟杆子朝门口指了指:“这不是回来了。”
说姜向南,姜向南还真就抬着车走进院门。
“爷,我回来了。”
“我刚和向北还念叨你,裴玄也来了啊!”
裴玄跟在姜向南背后,背着个很大的背篓,自行车两个把手也挂满了东西。
姜爱国一看就明白了。
“我们去张武哥家耽搁了点时间。”姜向南笑,余光注意到姜向北正在洗裙子,随手取下布袋子递过去:“把这两件也洗洗。”
“可不能再用我的香皂!”夏彩霞立刻叫。
可怜巴巴的香皂她连洗脸都只舍得隔两天用一次香皂,这洗三件衣服都能抹去小半了。
布包很轻,姜向北捏了捏就知道是衣服。
“你也去董大姐那买衣服?”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条女款的裙子。
大些的白色衬衣领口上绣了两朵深蓝色小花,和那条深蓝色半身裙显然是一套。
而另一条粉色连衣裙白色翻领,扣子也是白色,裙边还打了白色边。
“妈一件你一件。”姜向南笑。
两件衣服能明显看出粉红色那件是姜向北的。
“董大姐那竟然有这么好看的裙子。”
再一次,姜向北被老哥的审美给惊呆了,就算放前世这条裙子也绝对不土。
“张武哥刚从马天坝回来,带了不少沿海大城市里新出的款式,听说是外国厂子订的货。”
虽然还是瑕疵货,但大多都看不出来,只是不符合出口标准罢了。
“这两条裙子可不便宜,每条五元呢!”裴玄忍不住伸出五根手指比划。
“向南可真有孝心,赚钱第一件事就是给妈和妹妹买衣服,我看他自己都没舍得买件新的吧。”
蒲扇一下一下扇去空气里的湿闷,也一下下扇去了夏伟的笑意。
“真好看!”姜向北拿裙子在身上比划,高兴得像只鸟儿似的到处展示新裙子。
大人们都让司文兰快来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刘春芳更是打趣道:“快试快试,要是不合适那可就便宜了院里的几个婶子。”
司文兰抿着嘴笑,历来开口就习惯教育兄妹的人也难得地满脸骄傲之色。
夏彩霞羡慕得要命,嘟着嘴不满道:“我哥连块糖都没给我买过。”
“姑,宝华长大了也给你买好看的裙子。”夏宝华赶忙安慰姑姑。
“还是我家宝华好。”夏彩霞搂紧小胖墩稀罕。
胡奶奶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没有参与到玩笑话中来。
别人家当哥的晓得给家里人买衣裳,他们家倒好,当姐的就是见不得妹妹好。
为衣裳吵架,为吃食吵架,今天一早又为了新鞋子吵架。
也不想想曹彩凤能买新布鞋那都是自己靠双手挣来的,难道像她一样躺着就等天上掉钱呢!
胡奶奶想到都不由要摇头叹气。
那边,姜向北臭美完了,忙跑到水井边继续洗裙子。
“向南哥买的裙子,那你背的什么?”
夏彩霞看裴玄那筐东西不比姜向南买得少,好奇踮起脚尖就往里探头。
“裴玄也给你们买了东西。”姜向南笑。
别看裴玄嘴巴挺惹人烦,但还真仗义,有好事了第一个就能想到小伙伴们。
一想到两个青年佝偻着背趴在人家台子上选半天女生玩意儿都觉得好笑。
估摸着老板很久很久都没法忘记他们两个人吧。
“还是我够哥们吧!”
裴玄得意挑眉,故意避开夏彩霞翻看的手,一溜烟窜到姜爱国身后。
“等姜向北洗完裙子咱们一起看,你去叫曹彩凤。”裴玄挥手赶苍蝇状。
刚才两人骑车回胡同,正好看到曹彩凤给曹龙送饭去。
姜向北继续专心洗裙子。
透干净水后直接搭到晾衣绳上,而后猛地转身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移开过的视线来源。
火辣辣的视线差点没给她后背盯出洞来。
曹彩英?
趴在窗口上直勾勾看着的人不是曹彩英又是谁。
刷的一下,身影从窗后消失,快得连曹彩英什么表情都没能清楚。
“姜向北,快进来。”
那边,裴玄招呼着面包事业小组人员进了“秘密基地”——姜向北兄妹的屋子。
“来了。”姜向北朝曹家的屋子撇嘴,很快将这让人不舒服的视线抛到了脑后。
小孩们嘻嘻哈哈地在屋里笑闹着。
院里大人们转头又开始聊起了正经事,话题又寡言少语的曹建设开头。
“冯强盛提出的赔偿你们同意了吗?”
姜爱国吐出口烟雾,淡淡点头:“不同意能怎么办,居委会都出面了。”
姜爱国提出三百元赔偿,要是拿不出钱来,就用三水胡同一间屋子换。
愿意是打算把这间屋子要来给王雨当做嫁妆。
没想到居委会竟然代表冯家两个未成年孩子提出了不同意。
儿子和老娘都要去劳改,冯钢和沈琴作为从犯估摸着也要蹲上几年。
家里就剩两个娃娃,要是房子当做赔偿,以后两个小娃娃便没了活路。
说是协商,可既然居委会都出了面,要是姜爱国不点头,以后在三水胡同恐怕连头都抬不起来。
最后,冯家象征性的赔了五十元钱给姜家。
房子将由居委会出面卖出去,卖房子的钱除了赔几家,剩余会交给沈琴在乡下的老爹用做两个娃娃抚养费。
“一样。”曹建设摇头苦笑。
三水胡同如此有声望的姜爱国都只能同意下来,他一个刚搬来的又怎么敢多说什么。
而且他们家彩凤被推井里,最后只得了三十元赔偿。
反正院里这三间屋子,过不了多久就应该会有新邻居搬进来。
两家摇头叹气,一分钱都没赔到的夏伟更是满脸讽刺。
“我可听人说,这里面没那么简单……”
大家都看过去。
夏伟看看姜半,见他不想凑这个热闹,才继续两句带了过去。
“到时候住进来的人是谁你们问问就知道了,反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少。”
夏伟和姜半近些日子听到些不少关于三水胡同的传言。
虽然不知真假……但总有人会当真。
***
井子巷。
“姐,喝水的缸子带不带走?”姜向北问。
王雨直起身体看了看:“带,我这屋里的东西都带走。”
结婚之后,裴建小两口将暂时住在裴家,等胡同里有空房子再买新房。
至于二号院冯家那几间屋子,听说早已被居委会的某领导私人拿下,说是要给什么亲戚住。
夏伟所说的弯弯绕绕其实就是指得如此。
阻止别人要赔偿,其实就是自己看上了那几间屋子。
虽然今天订婚,一大早王雨还是领着姜向北来老房子里搬走些重要的东西。
这间房子对王雨来说有些许美好记忆,但更多的还是痛苦和不堪。
母亲跟人私奔,爷爷去世,她被冯强盛的人拖到院子里打,几十年的邻居冷眼旁观。
就算后头还是住在家里,那些人冷漠的样子却再也忘不掉。
收拾完重要的东西,她打算把这几间房子都卖掉。
“其他就不用收了,咱们走吧。”
收拾完父亲和爷爷的遗物,王雨毫不留恋地关上屋门,在邻居们打探的视线中走出了院门。
这一次,她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新生活。
裴建兄弟各推着一辆自行等在门口。
“刚都没仔细瞧,向北今天可真好看。”
粉色裙子灵动俏皮,两条辫子还扎了粉色带绿色小碎花的头绳,走动间裙摆飘动,像是春天刚爬出来的嫩绿柳梢。
裴建站在哥哥的角度上,笑盈盈地称赞起姜向北来。
姜向北叉腰转了个圈,非常得意地抬起下巴。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穿了裙子的假小子吗!”
裴玄不屑地撇过头去,耳根子在阳光下红得跟要滴血似的。
他没想到姜向北竟然扎了昨天刚送的头绳,好看得都不像那个打架踹人命根子的“假小子”了。
不适应……
“要你说好看。”姜向北不屑。
两个死对头见面不吵上两句,双方都不适应。
“裴建哥,我坐你车。”
来时裴玄自行车后座,被这么一怼,姜向北怕自己等会儿忍不住掐他后背。
说完抱着包先坐上了裴建的自行车后座。
“好好好,那裴玄就带姐。”王雨笑。
“……”
裴玄瞟了眼轻晃双腿一脸笑意的姜向北,无意识抿了抿唇。
是比学校里所有女同学都好看……
没有邀请外人的订婚宴,就两亲家和几户邻居们摆上两桌乐呵乐呵。
饭菜就在院里用大锅整治,各家也都自觉出了人来帮忙。
同住一条胡同那么多年,姜向北就来过两回十七号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进了院子裴建领着几人直接正房后边。
“你们院这么大啊!”
姜家背后就是院墙,裴家的房子背后也是院墙,不过院墙后还另有天地。
院墙背后还有两间屋子,三面院墙一挡,自成了个独立小院子。
两间正房加一间东厢房,正房东侧盖了间不大的厨房。
这么一加起来裴家都有六间屋子了。
“都是我爷还在世时和人斗蛐蛐赢来的。”
“啊?”
看裴玄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姜向北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斗蛐蛐……
“屋子确实是我爷和人斗蛐蛐赢来的,这其中好些事呢!”裴建笑。
裴爷爷在三水胡同那也是个老传奇。
裴家原本是北市人,一家子因工作调动来到洛川,裴爷爷跟这两间屋子原本主人成了好朋友。
那人是正儿八经的三水胡同人,从小就在这条胡同长大。
老人平时有个斗蛐蛐的爱好,就算特殊时期,也要冒着随时被人告发批斗的风险找人斗蛐蛐。
然后……输掉了这两间屋子。
赢了的那家拿着房契来赶人,中间发生什么事小辈们不晓得,反正最后裴爷爷斗蛐蛐又把房契赢了回来。
老友没有家人,离世前就把这房子送给了裴家。
所以换算下来其实就是裴爷爷斗蛐蛐赢来的房子。
姜向北听得咂舌不已。
不管爷爷姜爱国还是裴爷爷,会得手艺还真是五花八门。
聊完房子来历,姜向北继续看房子。
十七号跟十六号院以前应该是一座二进院子,土改时被从中间分成了两座院子。
所以十七号院整体呈长方形,正房就两间,倒是东西厢房各达到了各六间。
张贵英婶子家几间西厢房是后来砌的红砖房,屋顶比其他几家要低矮了些。
裴建小两口的新房暂时安排在了这。
姜向北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住这呢?比我住的屋子都宽敞。”
“屋子是爷爷留给裴玄的,以后他结婚住。”
裴建扭开门锁,挥手拂去门框上垂落下来的蜘蛛网。
“我说了让你们住!以后我就住东厢房那间就行,再不行住爸妈旁边的屋子也成,又不是没地儿住。”裴玄皱眉。
“易爷爷留给你的,当然得你来住。”
房子给裴家,确切说是留给裴玄的。
易爷爷特别喜欢活泼的裴玄,去世前说要把房子留给裴玄娶妻生子。
裴爷爷一直记着,去世前还专门交代过裴军两口子。
屋子很大,一间都得三四十平,墙壁刮过大白,还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石灰水味道。
而且屋顶高度至少超过了六七米,姜向北抬头都看不清屋顶上的房梁。
看墙壁两边好像还有封木窗留下的痕迹,以前这两间屋子应该是大家闺秀的秀楼。
随着王雨把窗帘拉开,阳光透进屋子,简单却温馨的婚房展现在眼前。
虽说屋子是暂住,可家具都是新买,买得还都是时下最时髦的组合家具。
进门口隔了个小客厅出来,组合电视柜和竹编沙发。
帘子那边组合衣柜和梳妆台,一般结婚会准备的几大件屋里都有。
“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收拾东西。”
结婚前,王雨会一直住这个屋里,以后既是出嫁的屋子也是小两口的婚房。
“哥,你和嫂子以后就住这屋,以后我要是结婚了就住隔壁那屋。”裴玄还想劝两句哥嫂,说完下意识偷看了眼姜向北。
姜向北……被竹编的沙发迷住了。
家里的木头沙发硬得没法躺下,要是夏天坐久了,起来还能留下个汗印子。
哪像这个竹椅,坐上去弹力十足,就跟席子一样凉爽,怎么看怎么喜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万一咱们胡同一直没空屋子卖呢。”
裴建不再跟裴玄扯,转身帮王雨规整带来的东西。
“回去我得让我爷也做个。”姜向北干脆躺下来试试。
“喂!”裴玄用脚推了下姜向北膝盖:“你哥有没有跟你说我们班有人想买面包?”
“说了。”
姜向北恋恋不舍地坐起来,用力又把裴玄的膝盖撞了回去。
一点都不服输。
“咱们接吗?”裴玄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想过了……”
姜向北奇怪地瞥了眼身边,也不知道这人动不动就傻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喘了口气刚想继续说,裴玄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想什么?”
“咱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食品经营部吗?咱们下午放学上那卖去。”姜向北如是说。
“经营部……”
提起那个经营部,裴玄有好多牢骚想发,心里是百个不愿意沾上半点边。
落凤街食品经营部的所有售货员那可是出了名脾气臭嗓门大。
附近十几个胡同唯一的食品经营部,卖得糕点供销社里都没有,想要吃那就只能去那买。
八条中学就挨着经营部,下午学校放学要是有学生在门口停留,售货员没多会儿就要冲出来骂人。
裴玄在八条中学就两个多月,已经被骂了不止一回。
最冤枉的一次就在门口差点被踢毽子的售货员给撞了,还反过来被对方骂了一通。
不晓得整个学校有没有没挨过骂的学生……
姜向北要去旁边卖面包,那不是明摆着找骂吗?
“你……”裴玄一怔,狐疑地看向姜向北笑眯眯的脸:“故意的?”
姜向北:“是也不是。”
“……”
“少故弄玄虚,说点能听懂的。”
“你想!去食品经营部肯定是买糕点的人,要是咱们卖得便宜点而且更新鲜,换成你你愿意买我们的面包吗?”
裴玄不置可否。
“有对比才有生意。”姜向北笑:“当然……我有也点不高兴就是了!”
姜向北早晓得经营部那几个售货员不是善茬,平时回家都会特意多走几步从对面街道回家。
饶是这样小心,还是碍人家眼了。
起因还是因为姜向南给买的新裙子。
开学那天放学,正好在十字路口准备过对面街道,结果就听到经营部门边几个售货员在那阴阳怪气。
有人说姜向北学生没有学生样,穿得花枝招展,肯定是为了勾引学校男同学谈恋爱。
旁边几人附和着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这几个中年妇女浑身充满着被封建思想荼毒后留下的痕迹,只要看到穿着好看的女同志就要诋毁上几句。
好像以此才能彰显出她们纯洁无瑕似的。
“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你要不要听?”
“说来听听。”
裴玄把脑袋凑到姜向北耳边,满脸笑意地又说又比划。
两人亲密的摸样引得裴建和王雨都笑意加深。
“你没觉着我这个弟弟在向北面前变得听话了不少,要是以往能安静地在椅子上坐十秒钟都不得了。”裴建笑。
王雨笑着点头。
有些话……不用明着说出来。
毕竟未来究竟会成什么样,那都得看个人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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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学渣就是学渣◎
“都是自家人,也别客气,动筷动筷!”
裴军喜气洋洋地招呼大家。
两桌大人,一桌孩子。
每桌八道菜,就是今天王雨和裴建订婚的酒席菜色。
除了姜向南和姜向北,剩下五六个少年少女都是裴家邻居,还有个看着二十来岁的青年竟也坐到了小孩一桌。
裴玄相当有主家自觉,一会儿给姜向南夹菜,一会儿又大声给姜向北介绍。
“吃不吃扣肉?张婶子蒸的扣肉可是一绝。”
软糯咸香的扣肉是从古至今都非常受欢迎的一道菜,不是逢年过节谁家都舍不得做。
可偏偏姜向北不喜欢吃咸口扣肉,前世吃了几十年甜口,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没改过来。
咬了一口,微微皱眉就放到了碗边。
“不喜欢?”裴玄问,姜向北又并不好意思说不喜欢,只能笑笑说:“好东西要留着最后吃。”
裴玄啧啧两声,看似非常嫌弃,动作却似是很娴熟般夹起那块被咬过一口的扣肉就喂进自己嘴里:“我喜欢吃扣肉。”
“……”
“裴玄哥什么时候跟姜向北关系这么好了?”
方形八仙桌,姜向南兄妹作为客人坐正上方,姜向北另一边是裴玄。
说话的瓜子脸姑娘就坐在裴玄身边,声线软糯,似乎跟洛川的夏天一样潮乎乎而又黏腻得紧。
姑娘是张贵英的小女儿徐翠芳,按年纪比姜向北还要大一岁。
记忆里两人平时没有多少交集,十五六岁的姑娘都文静起来,不跟姜向北她们一样到处疯跑。
“要你知道!”
“……”
裴玄的回应极其不耐烦,好似转头去才发现身边竟然坐得是徐翠芳。
毫不客气的尖锐,让桌上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下来。
几个年纪小的娃娃一会偷瞄裴玄,一会儿又看徐翠芳,筷子都不敢伸长去夹对面的菜。
“别老吃菜,多吃点肉。”
姜向南似乎全然看不到,低沉清冷的嗓音贴着耳朵灌入,霎时痒得姜向北突躲开轻笑起来。
姜向北怕痒,被人挠脚底板能笑抽过去那种程度。
“哈哈——”
笑声清脆连带着身体都跟着摇晃起来,姜向南赶忙按住姜向北的脑袋以防人跌倒。
“看我被裴玄哥骂你很得意是不是?”徐翠芳气得咬牙切齿。
姜向北清了清嗓子,赶忙收敛起笑意认真道歉。
这么突兀的笑声,确实容易引起人误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
“穿新裙子了不起啊!”
要是姜向北反唇相讥,徐翠芳说不定立刻就要跳起来大发雷霆,但人真诚道歉,压在舌根下的重话还真说不出口了。
说到底,她又不讨厌姜向北。
“嘿嘿。”姜向北傻笑回应,看出徐翠芳其实就是被裴玄怼了面子上下不去,忙出声也恭维道:“你的确良裙子也很好看。”
“真的吗?”
“当然!我记得国营商店得卖五元一套吧?”
“对对对,我大堂姐在国营商店上班,你都不知道这个样式有多抢手……”
徐翠芳语气激动,双眼亮晶晶的。
说了两句好像嫌弃裴玄在中间碍事,直接让边上的一个小孩儿跟姜向北换了位置。
“……”
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聊着衣裳头绳,不时鄙视裴玄万年不变的穿着。
先前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怎么互相夸奖了几句衣裳这就好上了。
姜向南跟裴玄面面相觑……真是猜不透女孩儿们的心。
***
八条中学,初二二班。
升入初二后,教室从二楼往上爬了一楼层,趴在窗口就能放眼看到附近几条街的布局。
“姜向北,看什么呢?”
第三节 课程结束,曹彩凤抱着饭盒从尽头的初二四班教室出来,按照往常那样找两个小伙伴一起吃饭。
“我在看那片胡同。”姜向北回。
八条中学和经营部都处于十字路口的右下角,学校在经营部背后。
从教室窗子不仅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经营部,还能清晰看到两者中间的一条小巷子。
学校右边有片胡同,巷子专供胡同里的居民进出。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没咱们三水胡同一半大。”夏彩霞疑惑。
跟着看了两眼,很快收回视线,跑到后排课桌里拿出姜向北的饭盒。
一到中午,就数看姜向北又带了什么中午饭最让人兴奋。
饭盒很轻,打开果然是空的。
“你今天中午没带饭?”
“带了!”姜向北收回视线,走过去拿过空饭盒“我去我哥教室吃。”
“别想甩下我们。”
夏彩霞赶紧盖上曹彩凤已经舀了一勺子的饭,抓起自己饭盒就忙不迭追了上去。
被抢了饭的曹彩凤只能无奈跟上。
高中部在学校最深处,隐在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间,刚走入空气都好像变得清新了不少。
环境虽然优美,学习氛围却呈截然相反。
每回来这里,姜向北都要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走半天才能见着一两个学生。
大多学生第二节 课后就结束了一天的课,没几个能坚持完整天。
穿过树林,一排青瓦平房出现。
平房前有块大约几十平的泥地,其他地方都被树林所包围。
而三间教室里,早已没了一个学生的影子,几人走走动间都能听到自己脚步声。
高中部荒凉得都不像是所正经城里学校。
“哥。”
远远的,姜向北就看见姜向南和裴玄躺在前面树林里,一人一本书盖着脸
一张草席,两个竹枕,安逸得很。
“面条在水井里吊着。”姜向南拿起书本说了句,复又盖上脸,嘀嘀咕咕应该是在默读课本。
这学习环境放姜向北前世不知要被多少高中生羡慕,散漫随意全靠自觉。
“还是高中这儿凉快。”
跟着姜向北,夏彩霞两人也来过不少次高中部。
把饭盒交给曹彩凤,跑到第一间教室门背后又取出床席子,轻车熟路地在大树下铺好。
没多会儿,姜向北已经从教室背后的水井里把竹篮子取了出来。
竹篮底浸在水里,一路提着走到树林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带什么好吃的了?夏彩霞又问。
“好吃的?”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裴玄一个激灵坐起,睡眼惺忪地却能准确看向竹篮子:“带什么好东西了。”
感情老实背书的就姜向南一个人……
姜向北揭开谜底,笑着掀开饭盒的盖子:“冷面。”
“冷面!”
又是一种新鲜吃食。
深褐色的一根根细长面条光从颜色上就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看色泽其实更接近于干米粉。
姜向北挑出小半面条,才打开了另外一个饭盒。
“爷昨天专门去王家桥买绿豆粉就是为了做这个面条?”
淡淡的醋酸和番茄酸味糅杂在一起,飘散开来能瞬间引得人胃口大开。
姜向北点头。
爷爷姜爱国就是姜向北最可靠的支持者,不管孙女有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能满足得都一定会尽量满足。
她弄这些吃食,其实对许多普通人家来说有些繁琐和奢侈了。
不过家里几位长辈从来没打击过姜向北的积极性,姜半更是做到了最开始说得完美“后勤主任”。
家人们吃得高兴,姜向北就更来劲儿。
一顿被她弄出花来的冷面,最后放各放上个煮鸡蛋——大功告成。
“咱们换菜吃,我妈昨晚炖了大骨头。”
裴玄凑上来,自顾自夹了块肉放到饭盒盖上,而后挑面倒汤一气呵成。
“哥,你下午几点放学?”
任由几人抢吃面条,姜向北夹起大骨头啃了一口。
“……”
又柴又咸,一口下去满嘴都是生辣椒面味,好好的大排骨硬生生做得难以入口。
难怪裴玄老说他们家的盐巴都是论斤买,用盐拌饭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事要办?”姜向南问。
“我想去隔壁胡同看看,里面好像有人在摆摊?”
刚才从教室窗口看到旁边胡同里有几个挑着箩筐的人蹲在墙边卖东西,人来人往停下来看的还不少。
“你真打算在旁边摆摊卖面包?”
“我的面条!”
一时不留神,饭盒都被裴玄端了过去,反而是把自己那盒子灰突突的饭菜放到姜向南面前。
等老哥争回自己饭盒,姜向北才继续说:“不是我卖,是我们去说服贾叔上这来卖!”
八条中学出去的十字路口完全能算得上洛川市的市中心。
对面人民医院,还有两个生活区,几步之遥外又是市军区家属大院。
姜向北观察了好几天,进出食品经营部的大多是去医院看病人和家属大院子弟。
至于生活区里的人,平时厂子里发的票里很少有糕点票,自然没法经常买。
姜向北也就碍于自己还是个学生,要不肯定在隔壁胡同里租间屋子,中午推到路边卖。
不仅可以卖面包,还可以顺带着销售水果罐头等看病人的东西。
贾叔路子多,能弄到的肯定比姜向北想到的多。
“法子是好法子……”轻轻推开裴玄坚持不懈凑过来的头,姜向南还是那句话:“你先过了妈那关再说。”
开学答应得好好的不碰烤窑,这才两个月就变卦了。
更何况……
姜向南又冷飕飕地补上了句:“这两天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你自己敢把成绩给妈看吗?”
“……”
同时沉默的足有四人。
在坐的除了姜向南,个个头顶上此刻都应该飘着朵乌云。
姜向北第一次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前世作为一个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生,在初中数学考试中以六十一分夺得班级十七名。
姜向北决定:回去只说排名不说分数。
而作为班级十八的夏彩霞,以五十七分跟好朋友姜向北成了前后排。
初中知识曹彩凤学得断断续续,考得差点也无可厚非。
姜向北当时是这么安慰的,然后……得知人家竟然考了七十三分。
曾经的大学生姜向北:“……”
果然,学渣不可能因为一场穿越就变成学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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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老爸下岗了◎
熟悉剧情熟悉画风……
“饭底下是鸡蛋糕,慢着点吃。”
有了上次姜家饭桌上连鱼眼睛都没有的半条鱼,这回少了小半的鸡蛋糕好像也没什么稀奇。
姜半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给姜向北,笑着弹了下翘起的小辫子。
六十一分好歹已经及格,要不是司文兰在前,姜半还想夸奖几句女儿来着。
姜爱国还是站在门口老位置,不时咂一口根本没点燃的旱烟袋子。
不过这回门口看姜向北吃饭的人里多了平子爷爷,手里一样是没点燃的烟杆子。
只要在家里时,姜向北发现两个爷爷都不会点燃烟斗,所以家里几乎没什么烟味。
“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姜爱国慈祥地笑着。
“爷,妈不会想着想着又把藤条拿出来吧?”
连菜带饭吃两口,姜向北就担心问了起来。
这穿过来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竟然就忘记了那根藏在衣柜里的老藤条。
姜半乐了:“你放心吧,爸早把藤条藏到别处去了,你妈找不着。”
“真的?”姜向北眼睛大亮,为老爸的机智疯狂点赞:“爸天下最好。”
“每年中期考试后你都要挨揍,所以今年我有了先见之明。”姜半得意。
平子爷爷噗嗤笑出声来。
在姜家住了几个月,越看这一家子越觉得有意思。
“这周六爷带你上袄子山打野核桃去。”姜爱国说。
“袄子山。”姜向北看向平子爷爷,有些不确信地又问:“袄子山不是被泥石流淹了吗?”
“还有另外一条小路能进山。”平子爷爷说,忽然有些惆怅起来:“我也正好回去看看情况。”
几个月没回去,袄子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而且平子爷爷当时走的时候书房已被冲垮大半,爱人女儿留下的遗物都没能抢救出来。
这次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回点念想。
姜爱国拍拍老友的背:“咱们仔细点找,总能找着一两件。”
“到时咱们全家出动,一定能找到,叔你就放心吧。”
姜向北两颊鼓鼓,嘴角还粘着米粒,也跟着忙不跌点头。
这边几人信誓旦旦地安慰着平子爷爷,那边姜向南刚结束了跟老妈的单独聊天走出屋门。
“跟你妈说完话了?”
姜爱国让开身子,让姜向南进来。
“说完了,妈让我给向北送支铅笔来。”姜向南从抱着的一摞书里抽出支钢笔:“妈说让你以后算账用。”
“……”
姜向北听不出来到底是话里有话还是真心话,眨巴眨巴眼睛,并不敢轻易接过来。
万一接过来后就跟着句抄写一百遍等字眼……
“人不大心眼还怪多。”姜向南笑着一位拍了下姜向北翘起来的辫子:“妈同意让我们做面包拿去学校卖了。”
“什么!”
意想不到的惊喜就这样从天而降,砸得姜向北眼冒金星,根本不敢相信。
“妈是同意了,不过还有条件……”
说到这,姜向南看向姜半,示意老爸自己来说。
显然……屋里的大人们早就知道司文兰说的条件是什么。
姜半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异常开心的语调说道:“爸,下岗了!”
“……”
第一批劝退名单里果然有姜半,前脚赵伟明刚出厂长办公室,他后脚就被喊了进去。
心里一番挣扎下,最终选择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三年工资一次性发放,福利补贴也全部换成钱算入赔偿金中。
钱算下来足有一千多元,初初听到的都会觉得不少。
可要细算,这钱可一点都不禁花。
姜半有自家房子,就算离开厂子也有地方住。
而厂子里住生活区的屋子还得收回去,要是同意劝退第一件事就得买屋子。
一笔放在门面上的账,没人算不清楚。
姜半当时就明白了,厂子领导其实就是逼着工人们放弃福利,选择继续在厂子里干下去。
要是往更深处猜,说不定厂子的领导班子早就晓得厂子会倒闭……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搞什么改革。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就算是与不是对他来说已经没了意义。
拿钱——签字——走人。
脱下那身蓝色工装后,姜半彻底成为了“无业游民”
“爸以后就靠我闺女了。”姜半笑得一身轻松。
“爸你要……摆摊?”姜向北乌溜溜的眼睛里星星点点,等姜半一点头,立刻跳起来高声欢呼起来。
“这孩子,你爸下岗你还高兴啥!”
说是这么说,姜爱国脸上那也不是明晃晃的笑容吗!
广播里天天宣传新政策,王家桥从黑市摇身一变成了集市,以前离开县城都得开介绍信到现在逐渐取消。
南川钢铁厂这种思维模式先进的厂子,已经逐渐开始降低发票比例。
种种迹象之下,无不给普通百姓们传递了人生许多种可能的新思想。
尤其姜向南兄妹赚钱在前,让姜半更多了几分对新生活的期盼。
“爸,咱们合伙吧!”
“爸当跑腿,你给爸发工资就成。”姜半笑。
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还想着要怎么说服贾叔到落凤街摆个摊子什么的。
晚饭才吃完,赚钱的机会就落到了自家人头上。
“我不是说了有条件吗?”
望着父女俩傻乐,姜向南似是大喘气的说完剩下半句。
“……”
司文兰的绝技再次发威——笑容消失术。
“期末考试语文八十,数学六十五,要是做不到这个寒假就别想靠近烤窑一步。”
呼——
一瞬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地,姜向北甚至觉着这个目标完全有实现的可能。
“你妈这是终于想通了?”姜爱国笑。
“妈说向北就不是读书的料,只能……”看着笑眯了眼的姜向北:“笨鸟先飞。”
先飞不是指刻苦努力,而是比别人早一步开始赚钱。
想起老妈的原话姜向南都想笑。
“等别人反应过来,你妹已将赚上钱了。”
“就算不够大聪明,只要小聪明足够比别人先走一步,就不会被社会淘汰。”
“再加上你妹做事一根筋,面包这事我看她能弄出些花样来。”
明明许多是夸奖妹妹的好话,从司文兰嘴里说出来,也都成了无奈之举。
其实,姜向南觉得自己的妹妹除了读书不行,优点真是一抓一大把。
姜向北哪管笨鸟背后都是些什么意思,搂着姜半的胳膊蹦蹦跳跳。
一会儿说让姜半明天就去落凤街找位置,一会儿又说要研发新面包。
“先吃饭。”姜半宠溺地看着闺女,一颗心就跟热水泡了似的软得一塌糊涂。
活力仿佛感染了姜家在场的每个人。
“那我一会就叫夏彩霞她们来商量……”
话没说话,曹家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
曹彩凤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但哭腔太重,姜向北一句话都没听清楚。
姜爱国背身过去,冲着天井的方向划下火柴,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哭声中被风吹向了不同方向。
“我去问问。”
曹彩凤的哭声越来越大,夏伟和刘春芳都被声音引了出来。
姜爱国吐出烟雾,背着手往曹家走去。
姜向北忙也跟在后头,这走得近了些,也终于听清了曹彩凤说的话。
“凭什么让我带她,我就不带,你硬要我带我就不去了!”
叩叩叩——
姜爱国敲响屋门,声音低沉:“娃娃哭得连外边都听到了。”
“姜叔。”是曹建设的声音。
门随着曹建设拉开,屋里的情况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曹彩凤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哭得眼睛红肿,而她手里拿出件勉强能看得出好像是衣服的一块布。
姜向北看出来这件衣服是赚了钱后几人在王家桥买的瑕疵货。
曹彩凤非常爱惜那件衣服,只有上学才舍得穿。
“咋闹得这么严重?”刘春芳站在姜向北身后,被屋里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姜向北还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身后。
一向爱看热闹的夏彩霞竟然没有来,这比姜向南考试成为倒数还让人意外。
“姜叔,你来得正好。”
曹建设把姜爱国迎进屋里。
屋里哭得不止曹彩凤,曹彩英其实也在哭,不过是埋着头小声啜泣。
齐爷爷靠坐在竹椅上,整个人都透着股无力感。
胡奶奶的表情更多也是无奈和心酸,侧着身体坐在床边,屋里来人也没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出啥事了?”姜爱国又问。
“这不,就是因为什么面包,这两姐妹打起来了。”曹建设无奈道。
姜向北眼神一凛,指着破布样的衣服叫道:“肯定是曹彩英剪烂了三凤的新衣服。”
言下之意,曹彩凤就算打曹彩英,那也肯定是因为先被欺负了。
众人视线齐齐看向地上的衣服。
姜向北趁空又赶忙叫道:“三凤,你说是不是你姐先剪了你衣服你才生气的。”
说着,越过姜爱国跑到曹彩凤身边,一把抓住她胳膊。
“二姐偷偷剪了我的衣服,我问还不承认……”
姜向北的出现无疑让曹彩凤很快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把鼻涕眼泪后很快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起因还是因为几个娃娃们的面包事业。
曹彩英想加入不成,又见妹妹兜里天天都有毛票给家里人买吃喝。
于是……开始翻书包偷钱。
曹彩凤知道钱被偷,可想到二姐手里没半点零花钱,几分一毛也的也就随她去了。
就是这种放纵让曹彩英变本加厉,更加不满足于只能买点零嘴的几分钱。
曹彩凤没有,那胡齐桃花和曹建设肯定有。
于是这钱偷着偷着就偷到了齐桃花头上。
齐桃花管钱,每分钱花到哪都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少了钱不发现。
钱少了,齐桃花肯定第一时间就把几个孩子叫来问一遍。
然后曹彩英就把偷钱的事赖到了曹彩凤头上。
齐桃花二话不说就先打了曹彩凤几巴掌。
于是一场姐妹间的大战……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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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走吧!(三更合一)◎
不确定曹彩凤是不是受姜向北影响,边嚷嚷着二姐偷她钱边下了狠手。
动手的同时嘴上也一点也不没落下。
“爸上来就说是面包惹的祸。”曹彩凤委屈得要命,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就往下滚:“还说以前就不会吵架,怎么没吵,那是他不知道而已。”
曹彩英这套绿茶做派对熟悉的人来说没什么效果,可对几年没见的曹建设来说还挺管用。
二女儿文静懂事,三女儿性子野,一天不着家。
曹建设早出晚归,很少有机会和姐妹相处,这就是他印象中的两个女儿。
这不,一吵起来不自觉地就偏帮曹彩英,非要让曹彩凤道歉。
一个哭说被冤枉,一个不肯道歉。
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相安无事过了几天,直到夜饭之后曹彩凤去收明天上学穿的衣服。
衣服没有,就剩几片破布。
“我说她,她还委屈上了!”曹彩凤抹干净眼泪。
姜向北以为她恨的人应该是曹彩英,没想到放下手后冷冷看向的方向是自己父母,特别是齐桃花。
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恨意在眼底打着圈圈,好像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
明眼人都能瞧出是曹彩英剪坏的衣服,偏曹建设跟瞎了一样,忽然又说了句:“都是做面包闹的。”
姜向北有些生气。
姜爱国也皱起眉头:“两个娃娃吵架你当父母的就应该了解清楚谁对谁错,上来就说是做面包闹的,自己赚钱难道还错了?”
孩子靠自己双手挣钱,到了曹建设这竟成了祸头子。
“要是不做那劳什子面包,两个娃娃又怎么会吵架!”
曹建设的眼神就写着我说我对四个打字,对于孩子们为什么吵架他倒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反而觉得姜爱国就是被钱迷了眼。
“以后我家彩凤就不做面包了!等初中毕业就老老实实结婚生娃,可不比天天瞎跑来得踏实。”
“你……”姜爱国张了张嘴,眉心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
十几年前的高中生,那含金量比前世大学生还要高,出门是要被人尊称一声知识分子的。
可曹建设的字字句句中,倒是比农村里大字不识的文盲要思想封建。
话说到这,姜向北总算明白过来了。
曹建设其实根本不在乎两个姑娘为什么吵架,到底是谁偷的钱。
他只要整个家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哪怕是粉饰的太平也无所谓。
难怪第一次看见曹家人时会觉得这家子都很乐观……恐怕是大家都知道其他表现只会惹得曹建设不高兴。
“这么好的机会……”姜爱国还想劝劝。
曹建设推了推滑下的眼镜,声音冷了下去:“三凤这孩子就是天天在外头跑才把性子跑野了。”
“……”
“谢谢姜爷爷,以后我就不卖面包了。”
姜向北感觉到手好像被捏了捏,曹彩凤忽然冷静得像是变了个人,冲姜爱国先道了谢。
随后她竟然跟曹彩英道歉,又跟曹建设保证以后不会跟姐姐吵架。
姜向北担心地望着小伙伴。
“没事。”曹彩凤笑了笑,抹干净挂在下巴的眼泪:“我一会儿去还昨天跟你借的钱。”
昨天借的钱?
姜向北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借了钱给曹彩凤。
可眼下没机会问,曹彩凤松开手捡起了破衣服,一句话都不再说。
姜爱国见状,摇着头长叹声气。
“向北我们回家吧。”
姜向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曹家,侧耳去听,屋里争吵声依旧。
“好好的孩子非毁了才满足。”姜半摇头。
“三凤那孩子是记恨上爸妈了。”姜爱国也说,有些可惜地叹气:“多好的孩子,赚了钱就想着贴补家里人,可惜了……可惜了哟!”
姜向北在回想着曹彩凤说的还钱那事,进了屋子后就一直等着。
晚上九点半,窗子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姜向南翻身爬起,很快打开门,姜向北也披了件薄外衣下床穿鞋。
昏黄灯光下,脸上的鲜红巴掌印跟曹彩凤脸上的释然笑意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们打你了?”
“我妈打的。”曹彩凤笑笑,浑不在意地摸了摸脸颊,立时疼得抽气:“我妈说我给我爸丢脸了。”
“……”
“你妈?”姜向北有些吃惊。
“看不出来吧!”
曹彩凤自嘲一笑,跟姜向南示意了下窗外,拉着姜向北走到帘子背后坐下。
姜向南立刻会意,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
曹家窗帘后果然有身影晃动。
“我还是要跟着你们干!”曹彩凤说得开门见山:“我决定从你那进面包到王家桥去卖。”
听曹彩凤的口气,不是继续合伙,而是要单独赚钱。
原因只有一个……
“你这么急着赚钱,难道准备离家出走?”
曹彩凤决绝的不带一丝犹豫地点了下头:“等我攒够钱就走。”
“是不是你妈逼你做什么了?”姜向北想起半晌前曹彩凤看向齐桃花那充满恨意的一眼:“要是有什么你可以跟我爷说,我们帮你。”
“我妈要把我卖了!”
“卖人是犯法的。”姜向南压低的声音都带有忍不住的怒气。
“当然不是直接称斤论两,而是嫁人换彩礼……”曹彩凤苦笑,说着叹了口气:“我外公外婆就是担心我妈乱来,所以才答应跟着进城来。”
曹建设面上对两个姑娘不闻不问,但良心还算不坏,要不就不会送曹彩凤去读书。
平时看着只知道嘤嘤哭泣的齐桃花却是个背地里心狠毒辣的主儿。
要不是曹建设突然回村接母女几人,曹彩英早被嫁给别人换彩礼了。
来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加上曹彩英晓得讨曹建设欢心,加上有胡奶奶压着,嫁人这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可后来曹彩凤出去上学,开始自己赚钱,渐渐的主意大了起来。
齐桃花跟胡同里专门给人介绍对象的媒人送了礼,只说要给姑娘找对象。
媒人以为是给曹彩英找对象,虽说不满齐桃花提出的四佰元彩礼钱,但既然收了礼还是认真帮着搜罗起人选。
直到……媒人发现被骗来的竟然是才十五岁的曹彩凤。
“那天我妈说让我去给我哥送饭,没想到竟然是带我相亲。”曹彩凤竖起三根手指,讪笑:“是个三十七岁的老光棍。”
“难道是裴玄给咱们买发夹那天?”姜向北忙问。
曹彩凤点头。
大家都在开开心心地调侃着发夹丑,只有她心里就跟泡在苦水里一样有苦说不出。
说到底,曹彩凤不想让家里的不堪公之于众,怕外公外婆抬不起头来做人,怕大哥臭了名声以后娶不到媳妇。
她只能把这件事偷偷告诉外婆,外公气得骂了齐桃花顿,事情又这样被暂时搁置下来。
姐妹俩为了钱的事争吵一开始,齐桃花无意间提到句嫁出去后想怎么赚钱怎么赚钱。
曹彩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那时起就多了个心眼,找机会上媒人家去打听了。”
媒人这才说出齐桃花私下找她好几回都被拒绝。
也许是不忍心看好好的姑娘才刚满十五岁就嫁人,所以好心劝她赶快找个亲戚家躲几年。
她不干丧良心的事,可总有媒人会干。
要是真被嫁到山嘎达给老光棍当媳妇,一辈子可就毁了。
“就是回村里也难逃被卖的命运,我只能跑……一个人跑得远远的。”
姜向北沉默了。
人和人之间的命运天差地别,江向北还在为了期中考试而担心被揍时,曹彩凤在为了改变命运而挣扎。
“以前就是想跑也没办法,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听人说沿海大城市有许多工厂招工人,我想去试试。”
姜向北能找出许多劝她忍耐的话来,可现在一句都说不出。
“你……想清楚了吗?”
曹彩凤重重点头:“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窝囊地活着。”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也不愿。
“那就去!”姜向北哽咽了几次,才终于说完了这句话。
要是她穿越到曹家成了曹彩凤,百分之百会做出相同决定,说不定还要更冲动些。
“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得做好准备。”
所说的准备除了钱也包括提前探路,不能冒冒失失就跑去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大城市。
“我爷认识的人多,我们跟我爷说,他肯定会帮你!”
“姜爷爷不会告诉我爸妈吧?”曹彩凤不放心道。
“不会。”姜向南坚定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好!那我就去求姜爷爷帮忙。”
好朋友的支持仿佛让曹彩凤找到了方向,两手攥紧裤子,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先回了。”
今晚只是来跟姜向北说说心里话,不能呆得太久,
匆匆说完就赶忙回了曹家。
兄妹俩趴在窗台上听曹家那边的动静,果然听到齐桃花问刚才跟姜向北都说了些什么。
“……”
没人回应。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话果然不会骗人。”姜向南叹。
要不是住同个院子,谁又能知道曹彩凤过得是个什么日子。
姜向北赞同点头。
第二天。
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宁静,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曹家也安静得很,胡奶奶早早的就坐在门口开始搓麻绳。
姜向北心里藏不住事儿,早饭吃得磨磨叽叽,刚放下碗筷,竟然提出让姜爱国中午接她放学。
从学前班开始,娃娃们都是自己背着书包呼朋唤友地上下学校。
初二的学生让接,不是有事要说就是老师请家长进学校挨训。
姜爱国只是放下筷子,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八条中学门口。
姜爱国和平子爷爷坐在校门外的石台阶上,似是没事可做般正用手搓细烟丝。
一门之隔里,姜向北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会生气了吧?”夏彩霞抱住姜向北胳膊,说着说着自己就要先哭起来。
姜向北摇头。
“昨晚没看见你我就知道不好。”
最爱凑热闹的人安静得跟没在院里一样,姜向北就知道夏家晚饭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没料到,前有曹彩凤被迫退出面包小组,后有夏彩霞也要退出。
至于原因……纯粹是夏彩霞自己造成的。
期中考试两人就差了几分,可及格跟不及格差别可就大了。
刘春芳一看到考卷成绩气就不打一处来。
每天看几个孩子们忙来忙去,结果刨去她送去的十块钱成本就换了块九毛香皂。
钱没赚着,成绩还倒退了。
虽说去年期末考试夏彩霞数学也就六十三分,可还是那句话……一个及格一个没及格。
刘春芳和夏伟一商量,勒令夏彩霞不准再做什么面包生意,老老实实读书。
所以说起来还真是夏彩霞自己找的。
她看三凤把大部分的钱都放姜向北那,自己也有样学样,每回刘春芳问都是赚了几毛一块,还都买零嘴吃了。
“我后头想说实话来着……但我不敢啊!”
要是让刘春芳知道夏彩霞竟然偷摸地攒了几百元在姜向北那,还要挨打。
“活该。”姜向北说。
“反正我也有好几百元私房钱,以后还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祝你好运。”姜向北哭笑不得。
她哪看不出来夏彩霞其实也早就动摇了,每天早出晚归的辛苦确实没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几百元巨款……足够夏彩霞花好几年了。
“虽然我以后不参加合伙,可你们去玩也不能忘了我。”夏彩霞赶忙说。
姜向北笑着点头。
“那我先回家带宝华去看电影,晚上跟你说电影内容。”
姜向北:“……”
刚不是才说要老实读书?怎么一眨眼下午就要逃课了……
“照她这么花下去,最多半年肯定就没钱了。”曹彩凤说出姜向北的心里话。
“我猜一年。”姜向北竖起食指:“别管她了,我们先去找我爷。”
“我的事你没跟彩霞说吧?”
“除了我爷,我连我爸妈都没说。”
“彩霞那张嘴管不住事,我的事暂时别跟她说。”
“知道了!”
“姜爷爷在那。”
相比她们,夏彩霞过得才是真正十几岁少女的正常生活。
“爷带你们去吃顿好的,我有个老战友在附近国营饭店当大厨。”
姜爱国站起拍拍裤子上的灰,顺势拉了一把行动有些不便的平子爷爷。
此时正值饭点,国营饭店门前却门可罗雀。
饭店里稀稀拉拉坐了四五个人,跟以前吃饭还得排队的情况大相径庭。
几人推门进去,姜爱国在饭店里环顾了一圈,很快看向站厨房门口抽烟的中年厨师。
“老姜。”
大厨看着六十岁,光头锃亮得能反光,蓝色围裙蓝色袖套,露出的白色汗衫上全是小洞。
“刘小六。”姜爱国笑。
刘小六入部队时姜爱国已经是个老兵,两人年纪相差了几岁。
不过他们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战场上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两人先后退役,没想到最后都被分配到了洛川市来工作。
“可真是稀客,能在我上班的地方见着你。”
“平时我可没钱来国营饭店里吃饭,得养孩子呢!”
两人又是好一阵回忆。
“你们先坐,我去炒几个好菜,咱们中午好好喝一杯。”
小六爷爷激动地转身,抓起毛巾搭到脖颈上就往厨房走。
众人这才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右腿好像根本无法弯曲。
姜爱国伸手将姜向北的脸转过来:“战场上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其他的不能强求。”
也许是晓得姜向北有话要说,姜爱国特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
“这国营饭店生意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平子爷爷指着窗外不停有人走出来的小巷子摇头道。
各种小吃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虽说大部分都没开到大马路上,不要票价格又低,还是吸引走了不少人。
“这才只是开始呢。”姜爱国说,把烟杆子放到桌子边看向了姜向北:“今天专门把爷叫到学校来不是为了吃饭吧。”
“……”
姜向北欲言又止,说好了只跟爷爷说,没想到平子爷爷今天也在。
“你们说着,我去学校接向南。”
虽说姜向北没有任何眼神表示,平子爷爷也好像看出两个娃娃的犹豫,笑着就站了起来。
平子爷爷一走,姜向北撞了下曹彩凤肩膀示意:“你来说。”
曹彩凤说:“好。”
所说内容和昨晚听到的大同小异,不过其中又多了些今早发生的事。
胡奶奶和齐爷爷刚出门买菜,曹彩英就当着曹彩凤的面翻她书包。
期间不留神说漏嘴,让曹彩凤听到虚岁十七就能立即嫁人等字眼。
这次齐桃花换了种说法,跟媒人报的是虚岁。
要知道曹彩凤只比姜向北大几个月,前不久才刚满十五……虚岁直接虚了两岁。
曹彩英阴阳怪气人家出得起彩礼,还说嫁过去就等着享福。
所有的话串联起来,曹彩凤知道距离自己被卖的时日不多了。
“……”
“你晓得三水胡同帮你妈说媒的是谁?”姜爱国问。
“我只知道先前那个,后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姜爱国没说话。
手只是下意识拿起烟袋子摩挲,而后开口:“咱们国家法律虽然有明确规定结婚年纪为十八岁,但民间十五六岁结婚的比比皆是,爷爷就算在三水胡同说话还算有点分量,可也没法插手你的家事。”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公安局来也只能口头劝阻,姜爱国劝又有什么作用。
曹彩凤闷闷道:“我知道。”
“要是三凤出去打工呢?”姜向北问。
“沿海城市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咱们只是听别人说,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姜爱国叹。
他理解两个孩子的心情,可对顾虑太多的成年人来说,帮忙……风险太大。
这不是口头上劝几句,不是出点钱帮忙。
要真是答应帮曹彩凤逃走,那也就意味着要负责这孩子的安全。
可以不管那对不关心孩子死活的父母,可一旦出了点什么事,姜爱国自己良心都过不去。
越是思考的多,越不能轻易答应下来。
姜向北神色恹恹地点了下头。
“谢谢姜爷爷。”曹彩凤表情倒是轻松得多,不仅没有因为姜爱国的婉拒而颓丧,反而更加充满了斗志:“我不害怕。”
“不害怕就好。”姜爱国笑。
“我下午去找贾叔问问,他去了好多地方,肯定晓得那边什么情况。”姜向北还不想放弃。
因为她知道书里的内容,清楚沿海城市那将是充满机遇的地方。
现在要做得是找到一个领路人,哪怕能给出个能去的具体地方也行。
“向北也觉着三凤出去闯闯是好事?”姜爱国突然又问。
这回姜向北毫不犹豫地点头。
“呵呵。”姜爱国突然笑了,一改刚才的推诿疏离,笑声轰隆:“胆子还挺大。”
“老姜逗孩子呢!”
一听到这震耳欲聋的笑声,刘小六就知道是姜爱国在逗娃娃。
以前在部队他也经常逗年纪小的自己,得逞后就会仰天哈哈大笑。
“现在的娃娃可比我们那时候胆子大多了”姜爱国笑。
刘小六把两盘菜放到桌子中间,用毛巾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挨着姜爱国坐下。
“今天专门跑我这儿来不是为了喝酒吧?”刘小六笑眯眯的,目光扫过两个愁眉苦脸的小姑娘:“为了这俩孩子吧!”
姜向北:“……”
“爷!”姜向北叫。
“你小六爷爷的姑娘可是所车用零件厂的厂长。”姜爱国语带笑意。
“我就说。”刘小六笑。
姜向北惊得张开嘴,浑身冒着傻气地看看姜爱国又看看小六爷爷。
搞半天,姜爱国早猜到了,刚才就是逗她们玩呢!
“正好你平子爷爷也来了,咱们说正事。”
姜向南扶着平子爷爷走进饭店,裴玄在后边挤眉弄眼,一看就是来蹭饭的。
姜向北看曹彩凤,见她点头,这才没多说什么。
开始说还保证不跟别人透露秘密……转头这都一桌子人了。
几个爷爷说起正事来,就没了姜向北几人插话的地方。
刘小六爷爷听完,对曹彩凤倒是颇为欣赏。
“我参军那会儿也就十三岁,十三岁能上战场为啥不能出去闯闯。”
“现在的娃娃和我们那时可不一样,三凤毕竟是个小姑娘,咱们当长辈的能帮忙当然要帮帮。”姜爱国夹了筷子茄子,停了停继续说。
“你放心!”刘小六爷爷好像特别怕热,没一会儿头皮上就又是层汗:“今晚回去就给我闺女打个电话,让她帮忙。”
“谢谢小六爷爷。”曹彩凤大喜,连连道谢。
“只要我姜哥发话,小六爷爷一定帮这个忙,小闺女就放百个心,啊!”
“你现在就给侄女打电话去说说,要是不行我就去找班长。”姜爱国又说。
“你还不相信我?”刘小六正色,牛也不打算吹了,把毛巾往头上一盖:“我这就去打电话。”
“正饭点呢,你走了客人怎么办!”姜爱国哭笑不得。
“反正没几个人。”
目送刘小六捣腾得飞快的腿,姜爱国笑着摇头,招呼大家继续吃菜。
而后在姜爱国断断续续讲述中,众人才逐渐听说了小六爷爷这个非常传奇的女儿。
爹打仗,娘早逝,刘惠芬从六岁起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小小年纪就要带着妹妹在战火中讨生活。
成年后进了厂子当工人,后来代替妹妹下乡,去了北方非常偏远的一个生产队。
白天劳作,晚上读书,在农村做了整整十年知青。
三十四岁那年因极其熟练的拖拉机维修和改装技术,被一家拖拉机厂特招入厂。
回城浪潮还没兴起时,刘惠芬就已经先靠自己的本事顺利回城。
从维修员到自主国产车辆设计,这一步垮得所有人都敬佩不已。
国家开始规划开放中,刘惠芬又被选为了第一批沿海城市国营厂子的厂长。
“晓得姜爷爷为什么会特意来找六子爷爷了吧?”姜爱国问。
曹彩凤点头。
不仅仅是因为有相熟的人在望和市,其中最重要的是刘惠芬这个人。
“爷是想让我们向刘惠芬同志学习。”姜向北说。
这样一位励志不屈的女性,是她们真正应该学习的对象。
“我家向北真聪明。”姜爱国照例夸奖,笑呵呵地又给姜向北夹了筷子洋芋丝:“你和你哥以后不管想干什么,只要是对的爷都支持。”
“就是向北上房揭瓦,爸和爷都会递梯子。”姜向南轻笑摇头。
要不是有老妈压着,家里就没人能狠得下心来骂妹妹,就是姜向南自己都没法开口。
姜向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玄好像饿得很,进来就一直在填肚子,这会儿才好像终于吃饱。
拿出帕子擦干净嘴角后,才慢吞吞地开口:“只要望和有人接应你,坐车这一路的事包在我身上。”
大家都忘了裴玄的爸裴军转业后可是在铁道部办公室上班,具体什么职位胡同里没几个人知道,但听说大小也算个官儿。
现在看裴玄如此笃定,多半这个官儿当得还不小。
看大家都看向他,裴玄挑了下眉:“放心,我有法子让我爸同意。”
参与进计划中的人加一……
有了爷爷们的商量,曹彩凤的“离家出走”逐渐完善中。
***
不管私下大家都怎么商量串联,表面上日子还是照样这样过着。
当然,逃跑在长辈们的计划中是下策。
几人商量之后决定先跟曹建设谈谈这个问题,不行再找妇女主任劝劝。
这些都不行的话,再拔腿就走。
可一切都没来得及的情况下,曹家突然来人了。
来人是一对母子,男人年纪看着至少三十岁,嘴角边两颗大痦子特别扎眼。
他们对外说是曹建设的工友来家作客,男人那双眼睛就差没黏在曹彩凤身上。
曹彩凤看出来了,姜家人看明白了,姜向北不相信曹建设不知道内情。
母子俩在曹家吃完晚饭才离开。
两人来时提着重礼,离开时两手空空。
姜爱国望着两人背影,所有的“上策”最后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曹彩凤面上一点都没让人看出想什么来,照例洗衣服写作业,很少再来找姜向北。
早上她比姜向北先上学,放学也是独自一人早早到家。
如此过了两个月,第二天就是八条中学的期末考试。
曹家全家出动,去参加曹建设工厂领导的六十大寿酒。
曹彩凤因为中午吃坏肚子被送去诊所开了药,独自一人留在了家。
“三凤。”
姜向北站在窗外轻声喊了句。
“向北,我腿软得起不来了,你来帮帮我。”
曹彩凤的声音很虚弱,让姜向北以为她是装病的猜想瞬间打破。
姜向北推门。
屋里又有声音响起:“他们把门锁了,你翻窗进来。”
窗子嘎吱轻响,姜向北立马从缝隙中钻了进去。
夏彩霞在屋外着急地连忙催姜向北快开门。
此时的院子里站满了人,除姜夏两家,裴玄一家五口也都在。
屋里黑漆漆地看不清人,姜向北摸索到门边灯绳拉下。
屋里亮起来的瞬间,曹彩凤惨白着脸躺在床上的样子也跳入了眼中。
“你真吃坏肚子了?”姜向北惊。
“不是吃坏肚子,是齐桃花在菜里下了巴豆。”曹彩凤有气无力地说道:“她和曹彩英说悄悄话时被我听见了。”
曹彩凤现在直接用名字代替了妈妈和二姐这个称呼。
姜向北转身去把屋门打开,让大家伙都进来了屋里。
“巴豆吃多了可是会拉死人的,你有没有吃药?”
曹彩凤的话院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司文兰才刚跨进门口就忙问。
“她是故意给我下药,怎么可能还会给我吃药。”
曹彩凤的表情很冷淡,语气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而且完全对家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一点儿也不惊讶。
“出什么事了?怎么她会给你下药!”姜向北急忙问。
“我妈说后天要带我去走亲戚……其实她是想把我卖了。”
或许是担心曹彩凤一到暑假就要跟着姜向北到处疯跑,齐桃花干脆下药让她考试都不能参加。
正好趁第二天考试带她……去结婚。
而结婚对象就是那天来曹家的男人,齐桃花私底下已经收了四百元彩礼,就等着把人带上门就结婚。
“他这是卖女儿!”裴建怒道。
“就算知道是卖女儿,两家人说是结婚,你们公安局能管?”崔秀娥瞥了眼曹建:“管得了这回你还管得了下回。”
裴建低垂下头。
他们管不了……
“你走吧!不要再等了。”姜向北冷声道。
“……”
屋里没人再阻止,就连一直不怎么同意的裴军也因听说齐桃花给曹彩凤下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爱国立刻道:“准备准备就走。”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走。”曹彩凤现在就算是想站起来两条腿都不听使唤。
齐桃花不就是看她连开灯都爬不起来才放心地把人留在了屋里。
司文兰冷哼一声:“只要我们想让你走,你就准能走得了。”
“向北,你和彩霞先背着三凤去胡同口的诊所打针,直接打针不吃药,效果来得快些……”司文兰说。
“其他的自有我们大人看着办。”崔秀娥接话。
姜向北现在不关心具体安排,上去背起曹彩凤就往门外走。
裴玄几人都跟在了后头。
“你别担心,这么多人帮忙,你一定会没事的。”
去诊所的路上,姜向北安慰着曹彩凤。
其他几人也安慰,要是遇到胡同里的邻里,大家都异口同声说在玩耍。
好在天本就已经黑透,胡同里除了娃娃们并没有多少大人走动。
没多会儿,姜半也追着几人来到了诊所。
诊所的周大夫跟姜半关系不错,针水一打上就拉着人到针水间嘀嘀咕咕了几句。
再回来时,周大夫跟几人开了句玩笑。
“今天我儿子考试没及格,我早早关门回家打孩子去了。”
说完,就直接关上了诊所门一直等到曹彩凤打完针回家。
回去是裴玄背曹彩凤回的家。
她全程没说一句话,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到裴玄背上,只是无声地呜咽着。
世界那么大,小伙伴,叔叔、阿姨,甚至是今晚才刚认识的大夫。
他们所展现的善意会让人觉得世界是那么美好。
可偏偏这些人里没有本该跟她最亲的亲人,他们反而是将自己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曹彩凤觉得自己是不幸可又是幸运的。
至少往前一步就是悬崖,身后还有人愿意拉她一把。
回到家,大人们都等在院子里。
姜爱国抽了口烟道:“今晚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让向北来接你走。”
大家都点头,顺势安慰了曹彩凤几句。
“你放心,婶子们不会让你就这么被毁了。”
司文兰淡淡地笑着,只要她说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刘春芳也跟道:“有这么多叔叔婶婶护着你,你就放放心心睡觉,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曹彩凤泪流满脸。
姜向北把人背进屋里,刘春芳又把家里的稀饭端来让曹彩凤吃了点。
等人吃完躺下,关灯关门。
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大家各自散去。
姜向北趴在书桌上,考前复习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就趴在书桌上看着曹家的屋子。
等曹家人回来,屋里灯亮又熄灯了才上自己床。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都睡不着,干脆又起来打着电筒把钱盒子拿出来。
先把曹彩凤那份拿出来塞到挎包里。
想了想,又从自己盒子里数了五百元塞到信封里。
折腾来折腾去,梦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背着曹彩凤追火车。
天……终于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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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奔向新生活◎
初冬的阳光加上了一缕缕薄纱,拂过人皮肤时终于不再只是感到灼热。
晨曦穿透层层叠叠的绿叶,投落满地斑驳光影。
姜家照例在七点多开始吃早饭,然后就会各自奔向不同目的地。
饭刚吃一半,曹建设推着新自行车停在了厨房门口。
“向北,三凤昨天拉肚子拉得厉害,今天考试怕是去不成了。”
男人推了推眼镜,崭新蓝色的确良衬衣笔挺修身,自行车崭新得反光。
“严重吗?”姜向北赶忙转头关切道:“我家有药,要不给三凤送点去!”
“药她妈早上刚给孩子喂过,就是没什么力气得躺着。”曹建设笑笑。
然后不等姜向北再说什么,抬起自行车走上了石阶。
小心翼翼极其爱护的样子让司文兰轻轻“嗤”了声。
“刚卖完女儿,转身就来给自己添了新行头。”
搬进来时连像样家具都买不起几件,这才几个月就骑上了新自行车。
姜向北觉得曹建设还真是虚伪。
到头来连曹彩凤都认为他勉强还能算上个父亲,没有掺和到卖女儿的行列中来。
殊不知其中最大的受惠者就是他!
“一会的事考完试再说,要是没考及格,寒假就别想跟着你爸到处跑。”
放下筷子整理好垂落下来的散发,司文兰用淡淡的声音警告道。
姜向北很乖巧地点头。
“一会儿你爸送你们去学校,做完考卷再出来。”司文兰又吩咐道。
姜向北点了点头,还是没什么精神。
司文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
姜半推出自行车,催促姜向南兄妹快出来,夏彩霞家那边夏伟也破天荒推出自行车打算送姑娘去上学。
姜向北挎上军用包,手下意识伸进包里,摸到信封心里才安定了下来。
再回头看向曹家,却意外地看到胡奶奶正出神地望着姜家厨房。
是啊……
家里发出这么大的事,胡奶奶和齐爷爷怎么可能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要么是在女儿和外孙女之间选择了站在女儿那边。
要么是自己也无能为力。
姜向北收回视线……她更希望是前者。
要是连胡奶奶和齐爷爷都参与进来,姜向北不敢想曹彩凤会有多伤心。
车铃叮铃。
姜半催促姜向北快上车。
硌屁股的自行车前杠今天都没能让姜向北发出一句抱怨,就这么沉默着离开了三水胡同。
九点考试铃响,九点四十姜向北成了初二二班第一个交考卷的学生。
看到姜向北交卷,夏彩霞也不管自己写没写完,跟着站起来交卷。
收拾好铅笔,背上军挎包走出校门。
没想到校门口那竟已经等了好几个人,连一向考完还得检查几遍的姜向南也在。
刘小六爷爷和姜爱国先后站起来。
看要送行的人应该已经到得差不多,于是招呼着大家一起去赶公共汽车。
“爷,三凤呢?”
“你爸和夏伟叔应该已经送到火车站了,等你们到见上最后一面就上车。”姜爱国回。
“你们是怎么支开齐桃花和曹彩英?”
这母女俩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不是有大事很少见她们出门。
“我托媒人帮了个小忙……”姜爱国笑。
姜爱国找得就是第一个拒绝帮曹彩凤相看对象的媒人,提了几句曹的情况,对方就很爽快答应帮忙。
其实所利用的再简单不过。
齐桃花有两个女儿,卖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吗!
只要说有条件相当好的男方要相亲,彩礼钱随便说个六七百,齐桃花立刻就会带出女儿出门去相亲。
对方选了个距离三水胡同两小时车程的厂区生活区,中午吃完饭返程,不到下午到不了家。
齐桃花是被支走了,那胡奶奶和齐爷爷呢?
“齐桃花前脚刚走,你妈就去跟胡奶奶说话,他们老两口收拾收拾出门买菜去了。”
姜爱国又说。
他没细说怎么说服的胡奶奶他们,当然也没提老两口临走前故意冲家里说齐桃花把钱就藏在墙砖里的话。
“昨晚齐桃花又给三凤喂了药,虽然没吃进去多少,不晓得能不能承受得住两天两夜的火车。”
等曹家人一走,姜半去曹家才知道今早离开家前齐桃花又给曹彩凤灌了小半碗药。
虽然因为挣扎没喝多少进去,可坏旧坏在昨天已经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了。
众人都听得咬牙切齿。
“有这么当娘的吗……拉几天肚子不管那可是得拉死人的。”
小六爷爷还是第一回 具体听说曹彩凤被亲妈这么对待,要不是昨晚打了针,还真有可能直接拉得脱水昏死过去。
“她会遭报应的!”平子爷爷悠悠地出吐出口烟雾。
这是住进三水胡同接近一年来姜向北听到平子爷爷所说最重的话。
“我爸安排的是列车员车厢,里面有床铺有人照看,咱们上车前给她买点药带着。”裴玄插只能如是说。
洛川市车站。
自从穿过来,姜向北来了好多回车站,不过每次都是接人,还是头回来送人。
裴军对外说是老友女儿因为生病要前往望和市的大医院看病。
所以托这一谈跑望和的列车长帮忙照看一二。
列车长是个热心的中年叔叔,直接把曹彩凤和姜半安排到列车员休息室等待。
姜向北几人到的时候,曹彩凤躺在板车上,一手还打着吊瓶。
“出发前我让周大夫再给三凤打一针,要不这一路上咋熬过去。”
姜爱国担心的姜半也有预料,所以出发前特意去了胡同诊所一趟。
针水一打上,夏伟骑着朋友借来的三轮车一路风驰电掣拉着两人出发车站。
没想到如此奇特的出场方式倒是从侧面印证了曹彩凤真生了大病。
列车长见状,更是直接从调度室借了辆板车让曹彩凤躺着。
“一会儿上车我直接来叫人,你们先说会儿话。”列车长笑。
裴军趁机给列车长发了根烟以表感谢。
姜向北看列车长笑容灿烂,言语之间对裴军颇为尊敬,期间好像叫了声“副部长”还是什么。
不过随着两人走远,他们说的什么大家都听不见了。
刘小六爷爷趁机跟曹彩凤交代了下火车就有人来接,之后的事等养好身体刘惠芬自会有安排。
交代清楚后,大人们也相继离开了屋子。
姜向南看了眼曹彩凤回血的手背,转身把挂吊瓶的衣架搬到椅子上。
“要说什么都快说吧!还有几分钟就要上火车了。”
“谢谢。”曹彩凤握住姜向北的手,努力翘起唇角笑了笑:“谢谢你们。”
再多的话都只能用这短短两个字来表达。
曹彩凤的手冰凉,脸色苍白,双眼却亮得似是将一切阴霾都能驱散开来。
姜向北也由衷笑起来,轻轻回握一下之后把军挎包的信封拿了出来。
“你的钱。”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曹彩风接过信封,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还是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怎么变厚那么多。”
“我塞了点钱在里面,出门在外没有钱怎么行。”
“你好好记着,等我回来一定十倍还你。”曹彩凤痛快地将信封塞到衣兜里。
离开前姜半叔问要不要收拾点衣物,可她最后选择孑然一身离开这个再也不想回来的家。
姜向北见状,干脆把军挎包取下来。
“就算在列车员车厢休息也要小心点,包不能离身,要是饿了渴了就求人……”
军挎包里的书都倒出来,再把信封从曹彩凤兜里拿出来。
“这个加进去。”
忽然,姜向南的手出现在姜向北面前,修长的指间夹了一小叠大团结,最少也有两百元左右。
“咱们都想一块去了。”裴玄把攥手里的钞票放到包上。
夏彩霞嘟嘟囔囔地嚷着几人不讲义气,要不是昨晚突发奇想今天就她一个人两手空空。
十张大团结,已经是夏彩霞存款的一半。
“谢谢你们。”曹彩凤除了说这句话之外再不知道说些什么。
忙活大半年的面包事业,到最后一半收益竟然全到了她兜里。
姜向北想了想,把崭新的作业本拿出来翻开,隔一页夹一张钱。
剩下的又塞到铁皮笔盒里,最后才把信封塞到夹层里。
“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这是姜向北两世为人所学到的重要知识。
挎包带子收短,然后再穿上外衣。
“记得给我们写信。”姜向北又说。
“你以后过上好日子可不能忘记我们,最好是能风风光光回来!”夏彩霞语带哭腔,这会儿才总算有了点即将要离别的伤感。
这一去,几人究竟还有没有机会相见谁也不知。
对十几岁的他们来说这个问题太过遥远,而眼下能做的只有……祝福。
祝福大家未来都一片光明。
没说几句话,列车长来休息室告诉他们上车时间已到。
姜爱国和小六爷爷抬着板车送彩凤到车厢安置,其他人只能站在入站口送了最后一程。
直到广播里播报开往望和的火车出发。
曹彩凤终于在许多人的帮助下奔向了新生活。
***
洛川市,三水胡同。
早上结束题目比较简单的数学考试,姜向北和姜半先跑王家桥将赔偿得到的所有杂票都换成了面粉票。
又辗转去供销社买了两大袋子面粉,这才回家。
“说来也巧,小六叔在土台胡同正好有相熟的人,咱们要是租房子可以找他。”
正式成为无业有名的姜半成功接手家里自行车,成为父女俩以后的专属交通工具。
“等爷找到椰子,我就开始研究新品种。”
高中下午还有两场考试,姜向南和裴玄中午就在学校吃中午饭。
今天收到张武找到已经找到椰子的消息,姜爱国借了三轮车和平子爷爷一起去长途车站接货。
除了琼脂蛋糕,姜向北还知道好几种偏植物性奶油的制作方法,其中口味最好的一种要用到椰子油。
其他类似玉米淀粉之类的粉制植物奶油味道上会差点,腰果类的原材料寻找又太麻烦。
用牛奶做的动物奶油在口感上肯定最好。
但程序复杂而且不好储存。
想到这……姜向北又开始琢磨起买冰箱的事。
许多原材料以后都需要用到冰箱,翻过年天一热起来,就连鸡蛋都放不了几天。
“我们就是出趟门,回家来孩子就没在了!”
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站到了院门口,姜半在门前停好车,扛着面袋子走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这家人的姑娘丢了!”那人跟姜半还挺熟,看清来人立刻让开条路冲旁边人吆喝:“快让人姜半回家。”
虽说看得人多,但大多都曹家人不熟,也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人堆里很快让出条路来,短短几步路的过程周边人七嘴八舌都把情况说了个清楚。
期间还有人告诉姜半:“你家向北以后也要小心点,咱们胡同别不是进了人贩子吧。”
姜半只是凝重地点头,看着还真有些担心起来。
等父女俩挤到自己厨房一瞧,院里还真挺热闹。
除了两个公安外,院里的几家基本都有人在。
司文兰靠在自家门口,一手拿书,嘴里好像还含着糖,嘴唇不时动一动。
看到姜向北,立刻笑了开来,连音调都能听得出喜意来。
“向北快来,今天有人给咱们送喜糖,快来沾沾喜气。”
碰上难得温柔的司文兰,姜向北总有种下一秒藤条就要从衣柜里飞出来的错觉。
喊了声“妈”,异常乖巧地挪到家门口。
接着,嘴里就被塞进了颗剥除红色糖纸的奶糖……还真是喜糖。
“妈!谁结婚啊?”姜向北含糊不清地问起。
“说了你也不认识。”司文兰笑,说着把书递给姜半:“今晚你做饭,我再看会儿热闹。”
邻居家孩子丢了,司文兰却说成看热闹。
可大家又接着发现,来看热闹的人还真挺多,特别是知道些内幕消息的老邻居们。
齐桃花卖姑娘的传言早被媒人传播了出去。
公安同志仔仔细细记录着前天发生的时间线,人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不会是把人卖了吧。”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要不你们说十几岁的大姑娘好手好脚的怎么会被人贩子抓走,又不是娃娃。”
“我倒觉得自己跑了的可能性最大。”
“换成是你,你不跑啊!”
“那是得跑。”
大家议论得热火朝天,所有内容一字不落地都落入了记录的公安同志耳朵中。
平头公安皱眉:“群众所说的卖姑娘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个字都没提起。”
“没有的事!”曹建设连忙保证:“要真是我卖的,怎么还可能报案。”
齐桃花缩在曹建设身后,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双眼红肿得只剩下条缝。
平头公安同志眼神一凛,看就知道并没有轻易相信曹建设的话。
“这件事我们自然会调查。”
说着跟同伴使了个眼神,等人站起来走到邻居们面前,目光忽地又看向姜家门口。
姜向北闪亮亮的眼神很难让人忽略,
“麻烦小同志来帮我们个忙。”
“公安叔叔,我和曹彩凤是好朋友,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告诉您。”
姜向北发育得晚,加上最近迷上穿裙子扎两个小辫子,看上去就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平头公安面对可爱孩子时,耐心总比平时要高了些。
“你跟曹彩凤是好朋友,那她平时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姜向北抿嘴,先抬头看了眼齐桃花,这才怯生生地点头又忽然摇摇头。
“不用怕,你只管说就是。”
姜向北的目光里恐惧意味十足,平头公安站起来往右一步,直接挡在了曹建设身前。
司文兰嚼着糖,边走边说:“有什么话你就老实跟公安同志说。”
“好!”姜向北眨巴眨巴眼睛,而后发出了一声几乎是惊天动地的声音:“曹彩凤说她妈要把她卖给一个老光棍当媳妇儿。”
“……”
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最多只是听别人传言,姜向北说得可是从曹彩凤嘴里亲口说的。
最可怕的是,卖人的齐桃花竟哭得比谁都伤心。
那她……哭个什么劲儿。
“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胡说八道什么!”曹建设沉下脸,瞪着姜向北。
姜向北的嘴巴就跟开了闸一样,吧吧嗒吧嗒地讲了不少。
“前天晚上我听屋里有哭声,就去她家窗口问了两句,可曹彩凤说她妈给她下了药,打算过两天就把人嫁过去。”
“那你有听曹彩凤说要跑吗?”平头公安抬起手横在曹建设身前,声音温和甚至带了丝笑意看向姜向北:“别怕,叔叔会保护你。”
姜向北摇头。
“曹彩凤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没人说话我就回家了,因为第二天有考试,我得复习。”
姜向北皱着小脸,一脸纯真。
“那你第二天走的时候,曹彩凤还在家吗?”
“不知道,我们走的时候胡奶奶还在家,我没看到曹彩凤。”
“谢谢小同志协助我们调查。”平头公安笑笑,曲起食指弹了下姜向北一直跳来跳去的小辫子:“要是想起什么随时都可以来跟叔叔说。”
“是!”
姜向北抬手,似模似样地敬了个军礼,而后一把被司文兰抓了过去。
“姜向北肯定知道三凤去了哪,她们关系那么好,一定知道!”
曹家门口,曹彩英忽然大叫了一句。
平头公安只是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随后就像是没听到似的避开眼神。
究其原因吗……
刚才公安同志进入曹家看现场时,听到曹彩英咒骂曹彩凤怎么不去死,竟然拉在了床上。
先前他还猜测是曹彩凤报复性的行为。
可结合姜向北所说喂泻药的事,曹彩凤很可能是只能拉在床上。
“齐桃花同志说说下药的事吧?”
平头公安同志觉得这件事不再是简单的离家出走,很可能涉及到强制妇女同志结婚等问题。
他刚当公安没多久,正处于斗志满满的阶段。
可同来的同事已经从事七八年公安工作,什么家庭案件都处理过,一听姜向北所说就立刻断定今天这案件要不了了之。
家务事……
只要这三个字一出来,他们只能试着找人,关于嫁不嫁人嫁给谁公安可没法管。
“小徐。”
老公安出声。转身往小徐那边走时,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一道苍老的女声传来。
“我小外孙女是自己走的。”
“……”
“大娘你再详细说一遍。”
“我外孙女是自己跑的,我在菜站门口看见她自己上了公共汽车。”胡奶奶又再次说。
“妈!那你昨天怎么没说。”曹建设几步窜过去追问。
“怕你们把人找回来!”胡奶奶说得慢吞吞的,低垂着的视线让人看不清此刻表情:“两天!足够她跑到一个你们再也没法祸害的地方。”
“……”
“大娘!”
“公安同志,我闺女是自己走的,这个案我们不报了。”曹建设忙道。
要真是再继续问下来,那点家丑全给抖落出来了。
“怎么回事?”刘春芳小跑着到司文兰身边问道。
“良心过不去呗!”司文兰抱臂冷笑。
胡奶奶放任女儿女婿祸害外孙女,要不是邻居们开头救人,说不定就放任孩子跳入深渊。
可就是这样,曹彩凤离开时也没拿家里一分钱。
不仅没拿钱,听姜半说临走前还把身上仅有的十元钱都塞到了胡奶奶枕头里。
老太太这是内疚了!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刘春芳同样不接这个好。
虽然胡奶奶一句话让院里其他人彻底跟曹彩凤离家的事彻底划清界限。
可说到底……救得不是胡奶奶的亲人吗!
还想继续调查的小徐被老公安拽走,看热闹的邻居们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
公安同志离开,热闹却好像更加精彩了起来。
他们都打算看曹家人打起来,最好狗咬狗一嘴毛。
反正曹彩凤已经跑了,剩下的曹家人谁出点事大家都乐意看。
但曹建设爱面子,并没有继续质问胡奶奶,而是假模假样地来到邻居们面前解释起来。
解释他们夫妻不是为三女儿相看,而是二女儿,肯定是小姑娘自己误会了。
然后又说相看的人也不是什么老光棍,人家是有正经工作的三级工。
“三级工?那怎么参加工作也得十年了。”
不解释还只是议论,这一解释立刻就让人抓住了话柄。
三级工按照工龄至少得九年往上,这期间还得年年表现出色才能晋升,要是中间暂停一次,那就得十二年。
十二年加上原本工作的至少二十岁,那不就是三十来岁的老光棍。
就算是曹彩英,那也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姑娘嫁三十多,不是为了彩礼又是什么。
瞬间……大家看曹建设的眼神变得鄙视起来。
卖女儿这个标签算是彻底贴上了曹家人的面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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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爷爷往事◎
洛川市,土台胡同。
站在教室往下看时还不觉得,可真进了胡同才发现这里的路真宽。
巷子两辆三轮车都能并排而过,哪像是三水胡同老远看到三轮车过来都得转个弯停下等人过去。
街两边摆满了箩筐扁担,大多是自家种的水果和一些菜,其中还有不少山果子。
“小六叔说就在土地庙边上,怎么走了那么久就没看见什么土地庙?”
姜半带着一双儿女,在土台胡同里转悠了一大圈,还是没能找到刘小六所说的老友。
胡同就这么大点,很快走到底,几人又折返了回来。
“要不咱们问问?”
姜向北嘴里嚼着野山楂做的糖葫芦,双眼还不停地搜寻着箩筐里的野果子。
姜向南不爱吃酸,硬被喂了口山楂后这会儿眼眶里全是酸出的泪珠子。
兄妹俩顾不上找,就剩个眼神不大好的姜半。
于是……又是一圈。
姜向南终于吞下山楂,抹干净眼泪,而后一眼就看到了胡同口的……土地庙。
说是庙,毁坏得只剩下个座,要不是常年的香火痕迹,确实很容易被人忽略。
姜半叹气。
“我是不是该戴眼镜了?”姜半陷入自我怀疑中。
姜向北蹦蹦跳跳地跑去敲响院门,三人同时抬头打量这座宏伟的院子。
朱红色大门紧闭,门两边一对被盘得都包浆了的石狮子,甚至狮子嘴巴里还被塞了野果子。
“谁啊?”
屋里老奶奶的声音相当浑厚,仿佛自带穿透力,轰一下在耳边炸开的感觉。
“婶子你好,我们是刘小六叔叔介绍来租房子的。”姜半回。
那边等了会,老奶奶好像正在问什么人,得到回答后才打开门。
满头银丝只用一根木头簪子固定在后脑勺,眼神相当犀利,就像是把随时都能出鞘的利刃。
“进来吧。”
老奶奶只是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抬手轻轻弹了下衣摆上的水珠,转身往堂屋里走。
小小一个四合院,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院子大概就二三十平。
院子里种满花草,穿过天井时还能闻到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
“老刘,你说的人来了!”
小六爷爷的笑声在堂屋里响起:“是姜半来了吧,快进来快进来。”
堂屋里八仙桌当中,两边是各一排交椅,墙壁上挂的也是字画。
小六爷爷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坐在左边椅子上喝茶。
“老领导,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老姜那对孙子孙女。”
白发老爷爷是非常典型的文人打扮,中式褂子黑色布鞋,下巴留着白色胡须。
姜向北被他浓黑的眉毛所吸引,正好奇怎么整张脸上就眉毛黝黑,就跟染的一样。
王爷爷哈哈大笑,仿佛看穿了姜向北的好奇。
“王爷爷眉毛天生黑,就算头发全白了眉毛也不掉色。”说着还提起裤腿让姜向北看同样白了的腿毛。
姜向北更加惊奇。
“我爷胡子白,可头发都是黑的。”姜向北马上想到爷爷下巴上经常冒出的白色胡须茬。
“你爷就是头犟牛,老水牛四个蹄子都白了皮也是青的。”
王爷爷笑,刘小六听罢也跟着朗声大笑起来。
“你没跟姜爱国说今天租的是我家屋子?”王爷爷问,刘小六笑着摇头:“老姜都不知道您来了洛川,我这不是打算好给他个惊喜。”
王爷爷摇头轻笑。
“一会儿来了挨揍得就是你。”
刘小六觉得可能性极高,虽说现在大家都是老头,但老头中也有长幼之分。
“你们坐。”
两人在姜半父子三人的疑惑中笑完,王爷爷这才招呼着几人坐。
刚才见到的严肃老奶奶端了茶水送到几人手边茶几上。
姜半的是茶,姜向南兄妹的是杯粉红色水。
姜向北好奇喝了口……这不就是灯笼果酱泡的水吗!
“灯笼果。”
“嘴巴还挺灵!”老奶奶笑着点点头,法令纹随着唇角翘起淡了不少,严肃的面相顷刻间一变。
“我自己做过。”姜向北赶忙回。
“嫂子别看向北年纪小,她那双手可不得了,凡是看上一眼的都能学会……”
姜向北汗颜。
这天才之名从姜家内部都传到小六爷爷那去了!
“是吗?”王爷爷笑,端起茶盏抿了口,又继续道:“想当年你爷爷可是部队里最出名的火头军,没想到手艺是传给孙女了啊!”
“说到手艺,我先前跟老领导说的事你看方便吗?”
先拉家常,之后再说正事。
刘小六爷爷一提,王爷爷就乐呵呵地点头,并且朝老奶奶一指:“问你们的郑奶奶,要是她同意我可非常欢迎。”
“家里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想用就拿去用,房租什么的就算了!”
不开口则以,一开口郑奶奶比王爷爷还要豪爽。
“老郑同志说得对,咱们家平时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个人,向南向北经常往家里跑,就当多陪陪我们老两个。”
王爷爷儿子一家都住部队家属院,小女儿又在北市生活。
老两口搬到这座院子里一个多月,平时见得最多就是卖柴火的老乡们。
“以前在北市找不着人喝酒,这回来洛川可算是找着人了吧!”郑奶奶笑着瞪了眼王爷爷。
王爷爷抚着短须,笑得相当痛快。
租房子的事潦草几句就带过,说完又开始说起往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姜向北为听得更加清楚,甚至搬着板凳往前挪了挪。
王爷爷讲得比说书先生还精彩,说起打仗那会偷摸进敌人控制的城市里买物资,简直比看电视剧还有趣。
“回去把你爸叫来,中午就在我家喝两杯。”
说到兴头,王爷爷大手一挥,把姜半打发回家去叫姜爱国。
忆往事,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很快。
姜爱国骑车风风火火赶来,车子都没停稳就大着嗓门在那喊:“老政委。”
姜向北还是头回看到爷爷那么激动,没说两句话声音就跟着变了调。
“你怎么越长越年轻了!”
“以前总叫我小姜,但您看现在……我连孙女都这么大了,不是小姜了吧。”
“就算你现在有重孙子,那我也能叫你小姜,有本事就重新投胎再来跟老子算辈分。”
“我还是说不过政委。”姜爱国笑。
姜向北看得正起劲儿,右肩忽然被轻轻拍了下,姜向南示意院子外。
郑奶奶笑着冲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只要说起以前的事就没完没了,你们来帮奶奶做中午饭。”
郑奶奶领着兄妹俩去了厨房。
厨房是后院单独的一间屋子,面积不大光线不错。
对于姜向北好奇的事郑奶奶也没落下,刚到厨房就说了起来。
“他们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政委跟老部下的关系……”
一场攻坚战役,整个连几乎全军覆没,战役结束清点后发现就剩三人还侥幸活着。
而这三人正是王爷爷姜爱国和刘小六。
三人坚守阵地毫不退缩,要不是随后赶来的兄弟部队支援,他们肯定也牺牲在了那片战场上。
“我听老王说,当时要不是姜爱国同志把他们拉进战壕,两人早被炸弹炸死了,你们爷爷的眼睛也是那时受伤……”
对三人来说,那真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朋友所能概括的。
伤养好后,三人因情况不同各奔东西。
姜爱国因伤退役回到洛川市,刘小六虽然腿也受伤,但有门养猪手艺,调到其他部队养了几年猪才转业。
王爷爷因在这场战役中优异的表现,伤养好后升到团部,一直当兵到退休。
他们退休后原本是一直在北市生活,后来儿子调到洛川市工作,老两口也就跟着过来了。
时隔多年,三人在洛川团聚。
“我爷爷真厉害。”姜向北激动得甩了下手中刚摘一半的空心菜,又转头看向老哥寻求认同:“哥你说是不是!”
“爷是大英雄。”姜向南说。
虽然爷爷现在只是三水胡同的普通人姜爱国,可一点都不妨碍其在姜向北心中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打到最后三个人也坚决不退缩,而且还救了战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姜向北此刻脑中只有这句话飘过。
大丈夫……当如是也!
“要是别人肯定吹得整片胡同都知道,老姜倒好,硬是一个字都没提。”郑奶奶又笑。
姜向北连连点头。
说完往事,郑奶奶又问起姜向北租房子打算干什么用。
“郑奶奶,我想在胡同口摆个小摊,卖面包。”
刘小六爷爷只说租来放板车,倒没说姜半要卖什么面包。
“面包?你王爷爷倒是喜欢!”
郑奶奶做事动作相当麻溜,空心菜摘好立马又端来土豆让姜向南削皮。
“郑奶奶不喜欢面包?”姜向北忙问。
“你王钊哥倒是买过几回,可我老觉得吃完不消化,哪哪都不得劲儿。”
郑奶奶精气神锋利依旧,可身体终究是老年人。
经营部里的面包大多没发酵到位就烤制,好些面包看似松软,其实入口就会发现难以咀嚼,用手一捏立刻成了张面皮。
“我做的面包保证郑奶奶吃了不会难受。”
姜向北对自己的出品质量还是有相当高要求。
就是配方上也专门针对老年人做过调整,减少油糖比列,减少三高的负担。
虽然……这个时代的老年人应该很少有三高问题存在。
将将才能吃饱,哪来多余的能量让你积存。
说到这,姜向北忽然想起他们本来就是带了礼物来的,就是一时被打断把网兜忘在了凳子底下。
郑奶奶只是笑:“那奶奶等着尝你的面包。”
“我这就去拿。”姜向北立刻放下菜篮子。
堂屋里三人聊得面红耳赤,是真各个都顶着张大红脸,就跟喝多了一样。
姜向北很不想用贼眉鼠眼形容自己老爸。
可看他一会伸长脖子看王爷爷,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嘿嘿笑两声,确实……不太像是个好人。
姜向北不想打扰几个爷爷聊天,绕着墙壁轻手轻脚地拿了兜子退出堂屋。
而此时姜半眼里的姜向北:偷感十足!
跑回后院厨房,把两个网兜交给郑奶奶,姜向北很是自信地加上句:“里面全是我自己做的吃食,奶奶你尝尝看。”
“全是你自己做的?”
网兜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除了兜子罐头和水果外,另一个兜子里是两个纸包。
纸包里有好闻的香气飘散出来。
郑奶奶还真有些好奇起来,放下手里的抹布捧着纸包放到方桌上。
“这是核桃酥。”
核桃是姜爱国和平子爷爷专门去袄子山背回来的野核桃,家里晒了好几麻袋。
堆得时间久了怕发霉,姜向北干脆决定糕点第一款就卖核桃酥。
郑奶奶手里的就是昨天刚做好的样品。
核桃酥在食品经营部里也有卖,就是颜色更加深,而且比纸包里要干得多。
郑奶奶年轻就好香脆的零嘴儿,那时候是没条件,生活条件变好,家里就没断过瓜子花生。
拿起块核桃酥轻咬一口,立刻就被这种口感所吸引。
不仅从外形上跟经营部的核桃酥有区别,口感上也相差很大。
很酥脆,但是并没有那么干,用舌头轻轻一抿嘴里就有种沙沙的口感。
气味清香,甚至还能从中闻到核桃的香。
“你这核桃酥味儿真不错。”郑奶奶真心夸奖道。
至于两者之间为什么味道差距那么大,其实郑奶奶多少也能知道点原因。
经营部里的核桃酥叫核桃酥,可其中并没有核桃,表皮上点缀的一点点黑芝麻就是全部。
姜向北做的核桃酥有真核桃肉。
一部分磨成粉加在了面粉里,又加了点细碎的核桃仁又增加了酥脆口感。
核桃一加进去,香味和口感层次瞬间提升了不少。
“郑奶奶喜欢就好,我放了点猪油,您吃也好消化。”
郑奶奶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香味会这么突出,是因为加了猪油。
姜向北又解开另一个纸包。
横竖都是五个的五排金黄面包,表皮上有点点白色东西郑奶奶没瞧出是什么。
还是依靠嗅觉才闻出来。
“椰子?”
一股淡淡椰子香,很像她曾经喝过的椰奶味。
“这就是椰蓉面包。”姜向南回。
今早面包一做好,两盘面包被家里人吃得只剩下这小半盘,原本……是准备了几十个送礼来着。
“椰子还能做面包?”
纯正北市人,参军退休都在北边,郑奶奶连椰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会儿听兄妹俩说,还真想象不出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来好好尝尝。”
一个婴孩拳头那么点的面包,竟然还有馅。
面包松软拉丝,椰蓉馅清甜还有点脆,混合在一起后是郑奶奶描述不出来的味道。
新奇但绝对好吃。
一口气连吃两个停下,郑奶奶抹干净嘴角的椰蓉把纸包包起来。
“等你王钊哥过两天单位放假,奶奶让他尝尝。”
王钊是郑奶奶的大孙子,平时跟爸妈一起住家属大院,周末单位放假就回市里陪爷爷奶奶住。
不管在战场上如何勇猛,到了家里长辈们还是有点好吃的第一时间就想到孩子。
“郑奶奶您先吃,椰蓉放几天干了就不好吃,过几天我再做。”
“那成,郑奶奶就第一个照顾你生意。”
刘小六说姜向北手巧,但这绝不止手巧那么简单,那脑袋瓜子得多聪明才能想出这么多新点子。
“那我先谢谢郑奶奶。”姜向北调皮眨眼。
王爷爷和郑奶奶住这么大的独院,虽然不知道退休前是什么职位,但瞧家里摆设就知道不简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二老肯定不喜欢吃白食。
“我还听你小六爷爷说你会做面条?”
晃眼间,郑奶奶瞧见灶台上的空心菜,心思一转问道。
姜向南替妹妹点头,并说:“凡是跟面粉有关的我妹都拿手。”
姜向北无脑吹……加一。
“好!那中午咱们就做面条吃,你王爷爷老念叨以前当兵那会儿北方老乡做的面条,今天就让他解解馋。”
“包在我妹身上。”
姜向北又被替了回答。
一叠花生米再加碗肉臊子面,就是顿最好的下酒菜。
“小姜。”先喊了声姜爱国,又往嘴里呼噜噜地吸了大口面条,王爷爷这才继续开口:“我没有孙女,要不把孙女给我。”
姜爱国笑:“我就这一个,当了您的孙女我们家可怎么办。”
“要不让我家向南跟您,这孩子也听话。”姜半也跟着说笑了句。
姜向南:“……”
“臭小子我家好几个,就差个闺女。”郑奶奶也就加入了进来。
不仅都是小子,还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没少让长辈们操心。
“要是向南也成,我听小姜吹,他们家向南成绩好,也听话……”
光夸孙女哪成,孙子那也得吹上一波。
“那吃完饭郑奶奶出几道题目考考向南,你别看奶奶老眼昏花,以前可是部队诗词比试大能手。”
姜向南:“……”
姜向北:面条好吃,顺便幸灾乐祸地笑看哥哥一会表演。
然后这把火就烧到了姜向北身上。
小六爷爷乐得鼓起掌来,笑眯眯地看向姜向北:“让向北也来,看兄妹倆谁赢。”
角色瞬间互换!
这顿饭吃得长辈们倒是开开心心。
就姜向南兄妹,跟四五岁的孩子那样拍拍站在堂屋中间。
开始表演……诗词朗诵。
***
土台胡同欢声笑语的同时,三水胡同二号院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
“嫂子,您看就是这!”
鹰钩鼻中年人领头走进院里,带几人去的地方正好是冯家空出那几间屋子。
斜对面的刘春芳正在家门口做煤球,今年没有姜家几爷子帮忙,夏国华不肯做蜂窝煤。
“这几个人是谁?”
夏国华烦躁地抬起头,随便瞟了眼:“我怎么知道。”
“跟你说话费劲。”刘春芳没好气地甩掉煤渣子站起来拍了拍手:“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吃饭,煤球你爱做不做。”
以往夏国华两口子懒那就懒点吧,可今年出了翠喜袖手旁观那事,刘春芳心里本来就憋着气。
再加上老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几句话就能被轻易点燃。
洗干净手,头也没回地进了姜家的屋子。
“还看书呢?”
“不看书没事干。”司文兰头也没抬地说。
刘春芳还没见过比司文兰更喜欢看书的女同志,回了家不是在看书,就是练字。
不过那也是人家命好。
家里男人和公爹都是眼里有活的人,家里大小事都不用操心,没事可看可不得看书打发时间。
“冯家来人了。”
刘春芳退回门口,看着那几人进进出出几间屋子,面上表情纷纷露出鄙弃的神色。
看几人穿着,家里条件应该不错,确实不像是住大杂院的人。
“传言果然是真,冯家的房子果然卖给了居委会的吴主任。”
司文兰一走过来就瞧见吴主任那相当有标识的鹰钩鼻。
传言里说屋子被吴主任自己收入袋里,这下瞧着不是谣言,而是真相。
“你看买房子那几人,也不像是没房子住的啊!”
看样子应该是一家四口,父子俩白白净净,母女呢都穿着洋装,年轻姑娘脚上蹬的白色皮鞋跟电影明星穿得一样。
刘春芳看看同样是中年妇女的灰色连衣裙再看看自己沾满煤灰的裤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珠子一转就又狠狠瞪了眼夏国华。
司文兰看了眼,收回眼神。
“要么是大城市回来找个房子过渡,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就是丢了好工作,落魄了!”
司文兰自诩一向看人都挺准,但自从出了曹家的事,再也不会轻易第一眼就对人下判断。
为人怎么样,那得相处了之后才知道。
“怎么曹家没人出来?”
刘春芳往门窗紧闭的曹家屋子看去,仔细一回忆发现好几天都好像没瞧见老两口出门了。
司文兰冷笑:“曹建设把老两口送回老家去了。”
“不是个东西,枉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他人不错。”刘春芳怒道。
“胡婶子一走,咱们以后都远着些曹建设两口子。”司文兰又坐回书桌前,把窗帘拉开:“特别是曹彩英,那可是曹家心最黑的。”
把外公外婆送走,最高兴的要数曹彩英。
今天一大早司文兰就瞧见她迫不及待把老两口的行囊堆在门口,连声催促曹建设快点送人去火车站。
没有良心的人比豺狼虎豹更加可怕。
“你说得对。”刘春芳瞬间又被那一家四口所吸引,使劲摇了摇司文兰胳膊:“你快看,交钱了。”
一手交钱一手拿地契!
这一家四口真正成为了这几间屋子的主人,也是他们的新邻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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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到访◎
三水胡同。
天气凉爽之后,天亮得比夏天要晚了些,司文兰打着哈欠走出屋门,一眼就瞧见姜向北正蹲在自家水井边抱着玻璃罐疯狂摇晃。
就好像……抽风了一样。
“干嘛呢?”司文兰哑着喉咙问。
可惜姜向北摇得忘我并没有听见老妈爱的呼唤,一边摇一边心里还在背着乘法口诀表。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要不是有强烈动力支撑,没多少人能坚持十几分钟的不停摇晃。
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让姜向北异常怀念前世那些方便的工具。
没有搅拌机,没有破壁机,一切只能依靠人工。
手摇黄油。
姜向北前世只是作为兴趣钻研过,没想到会在这个世界运用上。
“向北做黄油呢?”平子爷爷乐呵呵地替姜向北回了。
“这孩子!”司文兰笑,就站在门口拿出牙膏牙刷:“只要不是读书,让她干什么都行。”
“摇了快十分钟,一般人还真没法坚持。”
“为了做面包,天不亮和她爸就开始忙活。”
天没亮司文兰就知道姜半起床,蹑手蹑脚地在屋里打圈圈。
隔壁一有动静,立刻就开门出去了。
“就凭向北这股子刻苦的劲儿,你还愁啥?”平子爷爷打趣。
司文兰听罢,边笑边点了下头。
以前无论做什么事情姜向北都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研究起面包来倒是有股子“天道酬勤”的劲头。
要真是一只这么下去,她应该不会继续强迫女儿一定要靠读书读出个名堂来。
“姜半去哪了?”
“姜半去刘正文家端牛奶。”平子爷爷嘬了口烟嘴,余光中看到门口有人影晃动,笑着一指:“回来了!”
姜半捧着盆牛奶,脚步匆忙。
“向北,牛奶来了。”
姜向北闻言,立刻把玻璃罐子递给姜半,接过盆放到地上。
姜向北舀出奶皮的同时,姜半开始继续摇晃,表情狰狞动作浮夸,令人不忍直视。
几秒钟后,父女俩开始赛着龇牙咧嘴。
司文兰笑得差点把牙膏喷了出来,呛得连咳好几下。
决不能在吃饭时看,容易被呛死。
匆匆洗漱完,司文兰搬了小板凳坐到门口,和平子爷爷一人一本书,边看两人边看书。
期间还时不时聊上两句,完美诠释了何为一心三用。
“咱们家是不是也要买个冰箱?要不老借人家的冰箱也不成。”司文兰说。
“我看面包书里好多地方都要低温,确实需要买个冰箱。”
“那成,晚上我跟姜半商量下。”
“今天是不是爱国的老政委要来家做客?要不我一会儿去经营部买点糖和水果?”
“那一会儿我把票给您,您再买点鸡蛋回来。”
“行。”
只听两人对话是完全感受不出来平子爷爷并不是姜家的人。
平子爷爷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司文兰也没觉得平子爷爷是外人。
姜向南走出房间听到两人对话,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此。
“好了。”姜向北忽然惊喜叫出声。
玻璃瓶里,蛋黄色的黄油凝结成团,与乳白色牛奶分离开来。
大家都好奇围上来看。
玻璃罐一打开,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喷出,呛得本就觉得牛奶腥气的司文兰连往后倒退几步。
姜向北把黄色油脂舀出来。
“牛奶别浪费了,我再煮一遍,冻上半小时就成。”姜向北说。
“那我一会儿给他送点电费去。”姜半回。
一回两回还好说,多了就连姜半也不好意思,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对话更加坚定了司文兰要给家里添置个冰箱的决定,以后总不能天天去求人。
用纱布过滤挤压,剩下就是真正能用在烘焙里的黄油。
“哥,吊水井里凉着。”
姜向北切下小半放在碗里,剩下大半装回玻璃罐里。
天气一热化成液体,今天过不了就得坏。
“怎么没看见爷?”姜向南问,
不仅姜爱国没在,家里的自行车也没在。
“广播里通知爷去趟居委会,说是有事要找。”
要不是广播响,姜向北都没发现自家门口电线杆上就有个大喇叭。
没有手机没有座机,唯一能联系到人的只有村委会,再由广播通知。
“居委会有事找爷?”姜向南觉得奇怪。
“肯定是为了咱们院的新邻居呗!”司文兰一语中的。
前几天院里来了批木工和瓦工,把冯家那几间屋子随便翻修一下,门窗都没换就刷点油漆。
不过昨天送来的家具……倒是连国营商店里都没瞧见过。
清一水白色家具,玻璃上还有花纹。
家具能看出使用痕迹,司文兰由此推断这家子落魄到此的可能性更高。
姜向北没空管什么新邻居,转身又赶紧忙活着去烧烤窑。
堆货的板车已经准备好,王爷爷也在台阶上加固了块木板让车子进出。
而且随着临近过年,买零嘴备年货的人逐渐开始多起来。
姜向北要抓住这第一次不用票就能买到年货的好机会,在年前大赚一笔。
因为要摆摊,姜爱国又花时间把厨房改造了一遍。
靠窗做了个两米多长的台子,右边竹碗柜专门放姜向北的烘培用具。
要不是姜向北开始学习做面包,家里没人知道连面粉都分了高低。
开始姜向北用普通面粉蒸,后来发现王家桥有现成低筋面粉,摇身一变成了粮油店大主顾。
“向北每回一开始做面包来就像是换了个人。”
早上叽叽喳喳的妹妹只要开始忙活就话得少很,爷爷去居委会都没好奇是干什么去了。
掀开放角搪瓷盆上的湿布,大概估算好黄油分量,抓出面团放到案板上继续揉。
那么一大盆子面,在姜向北双手下变得异常听话。
揉一会儿停下拉扯,又继续揉一会停下。
如此反反复复十来分钟,用行话说的手套膜终于出现,姜向北终于又把面团放到盆里进行二次醒发。
而就在这时,姜爱国的声音刚好在院门口响起。
八卦技能瞬间觉醒,手都没洗就连忙跑到厨房门口看热闹。
“所有的手续已经办完,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再来找我就成。”
姜爱国一边说一边把车停到洗澡间门口。
“要不是姜同志帮忙,我还不晓得要跑几天才能办完手续,今天可真是谢谢你!”
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腋下夹着个公文包,就是抹了不少发油的头发很是凌乱。
而随着男人走进来的三人也同样跟大杂院不格格不入。
中年妇女一头大波浪,黄色波点纹齐膝短裙,踩着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优雅地迈过门槛。
而后……准确卡到水井边的青砖缝里。
女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使劲抽离动惮不得的腿。
要是姜向北没白学外语,女人说得应该是外语里的该死。
而最近全家动员学习外语的姜家人里,除了两个爷爷其他人都听懂了。
女人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穿着同样洋气,是那种一眼就能在人堆里敲出来的出挑。
一家子都好像从外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是你!”
落后两步提着皮箱子的年轻姑娘忽然指着姜向北叫。
姜向北定睛一看,还真立刻就想起来了是谁。
“是你们?”
两个年轻人正是用张大团结帮姜向北几人开启了面包事业的“大主顾”
忙着感谢的贺铭仁转身,脸上厚厚一层应该是热出来的汗水。
“你们认识?”
对于姜向北,贺兰的记忆可谓是相当深刻,那篮子面包从头到尾见证了他们家从高处摔下的全部历程。
从贺铭仁被调查到免去职位,牛角面包也从金黄香气迷人到发霉恶臭。
以后只要一想到面包,准能想起那段天塌下来的日子。
“就是以前买过一次面包。”贺兰只是含含糊糊地带过。
“买面包,什么面包?”贺铭仁显然早已不记得,这些天焦头烂额的事多不胜数,谁还记得因十元钱面包而大发雷霆的事。
“没什么。”
贺兰赶忙岔过话头,冲姜向北随便点了点头后跟上父母。
身后的贺山冲姜向北笑笑,小声道:“又见面了。”
比起贺铭仁夫妇至少面上还保留着的得体,贺兰姐弟俩就糟糕多了。
衣裙皱巴巴的好像很多天没洗,皮鞋上全是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
贺铭仁笑着一一跟院里的人都打过招呼,而后才带着歉意说先回家收拾东西。
冯家的三间屋子如今正式改姓了贺。
等贺家人全部进入屋子,司文兰连忙来问姜向北跟那对姐弟怎么认识。
等了解完情况后使劲敲了下姜向北脑袋。
“夏彩霞跟她妈说才赚了几毛钱,怎么到你这就是大团结。”
还好刘春芳没在,要不肯定连夜把夏彩霞从老家拖回来打一顿。
姜向北讪笑。
“爸,居委会叫你去干啥?”姜半早迫不及待地好奇追问起来。
“把他们的户口迁到三水胡同。”
姜爱国掏出烟杆子磕了磕,不点燃就那么叼在嘴里,接下来的话故意压低了声音。
“我听马主任说这家男人以前可是当大官的,好像被连累免了职……”
其中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普通百姓没必要懂,马主任的意思就是贺铭仁虽然被罢了官,但并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只是被牵连。
不过免去原职务调到盘湖区当个一级科员,这辈子的政途也算到头了。
职务免除,自然没有资格再住市政家属院,加上交完罚款,只能在附近找价格相对便宜的大杂院。
“马主任说,当初吴主任花一千元买下这三间屋子,转手就卖了一千五。”
姜爱国也没想到会从别人口中辗转发现阻止他们要赔偿的“幕后”人。
随着贺家人走进屋子,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蒋丽走过留下的香味。
直到姜家厨房后边浓郁的面包香气飘散开来,这股子味道才被全部盖了过去。
***
“奶奶,咱们没走错吧?”
三水胡同口,高个青年抬头看向石牌坊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有些不确定地问。
那几几个字怎么看也不像是三水。
“怎么瞧着就跟脚写的一样。”
“平时让你多看点书不看,别堵在这丢人。”王爷爷没好气地瞪了眼大孙子王钊:“人家那是草书,是书法你懂个屁。”
王钊不敢吭声,老老实实退后一步。
郑奶奶笑着拍了下王钊的后背:“好的没学,竟学你爸没文化那点了。”
老二王立笑得幸灾乐祸,光拿眼睛瞟吃瘪的大哥。
“……”
“老政委。”
远远的,姜爱国带着刘小六迎了上来。
“这三水胡同确实大,四通八达到处都是路,要是走进来没人带路,一准迷路。”王爷爷笑。
姜爱国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当年也熟悉好几年。”
“王钊,王立,还不快叫人!”
孙子文盲那只能在家里说,老友面前当然不能要卯着劲儿地夸自家孩子。
“老大在四建局上班,老二在部队家属院那边上高中,成绩还算不错。”
“你家老二也读高中?我家向南也读的高中。”
两人互看一眼,而后都是相视一笑。
就小六爷爷一个人插不进话来,苦闷地念叨着远在望和的外孙女。
一群人还没走进院门,王立就突然嗅到了空气里飘来的香味。
除了辣椒呛人,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香味夹杂在其中。
“好香。”王立陶醉地深吸一口。
“一天天的竟知道吃,也不瞅瞅自己脸。”
报仇不隔夜,抓着机会王钊当场就报了。
王立正值那什么青春期还是青年期来着,额头长的全是痘,一吃辣就开始脸就红得像猴屁股。
就算现在吃中药痘消了,那一个个坑还是留在了脸上。
王钊就是专戳王立痛处。
“脸上坑再多也比你文盲强。”王立反唇相讥。
“你看……”王爷爷对自己两个孙子颇为无奈:“每回见面不是吵就是吵,都能娶媳妇的人了还没个正行。”
“正好让我家王钊跟向南好好学学,当哥的要怎么对弟弟妹妹。”郑奶奶摇头失笑。
“哥,你不讲信用。”
郑奶奶的话音才刚落,一道人影忽地从边上冲了出来。
王立只瞧见两条辫子飞起,而后小姑娘跳上少年后背,右手往前一抓抢过什么东西就塞进了嘴里。
清脆的笑声就像是串串风铃在耳边荡开,鼻尖里那股子特殊香气若有若无飘在空气之中。
“你看,我家两个也好不到哪去。”姜爱国满是笑意地回头。
长辈们默契地仰头大笑。
姜向北成功抢到春卷,正美滋滋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战利品。
老妈亲自下厨,能抢到一口春卷不挨揍实属不易,就这刚出来还被老哥给抢了。
“王爷爷,郑奶奶。”
姜向南走到长辈们面前,背上的姜向北赶忙跳下站好,跟着问好。
“爸,妈,王爷爷和郑奶奶来了。”
刚才那一幕饿虎扑食被客人瞧见,让姜向北还有点不好意思。
“咱们就在大院里边喝点差,这天儿也凉快下来了,坐这正合适。”
姜家门口的几个草墩子还是胡奶奶回老家之后姜爱国捡回来的,配上个竹桌正好放院里乘凉。
等众人落座,又让姜向南去请亲家那边今晚来家吃饭。
至于姜向北吗……烤窑里还有面包等着走不开。
倒茶拿茶杯就是姜向北的活儿。
“向北,你来奶奶这。”
郑奶奶从坐下目光就黏在姜向北身上,那是越看越喜欢。
性格活泼又懂礼数,不管干什么事瞧着都很落落大方,比女儿那几个娇生惯养的外孙女强多了。
“奶奶您喝茶。”姜向北乖巧地递上茶杯。
上回去王家郑奶奶喝灯笼果水,这回来家姜向北递上的是花茶。
干菊花加甘草和枸杞,自带清甜的口感。
郑奶奶笑着抿了口茶水,赶忙让王立把带来的礼物兜子拿出来。
“奶奶给你带了饼干,你看是你做得好吃还是奶奶买的好吃。”
一个五颜六色的方铁盒子,王立掀开盖子,干脆把盒子凑到姜向北鼻尖:“曲奇饼干。”
“臭小子,有你这么和妹妹说话的吗!”郑奶奶哭笑不得。
家里三个男娃,没有跟女娃相处的经验,做事毛毛躁躁没有半点温柔。
鼻尖传来浓郁的黄油香味,一圈螺旋花纹的曲奇饼干整整齐齐排列在盒子里。
不论外形还是香味上都能判断出用料非常实诚。
姜向北往后扬了扬脑袋,小心拿起一块送入嘴里。
酥脆香甜,黄油比例比较高,所以饼干中还有些沙沙的口感。
就是用舌尖一抿能尝到颗粒,说明搅拌的随意,黄油跟面粉混合得并不充分。
“好吃。”
唇角如月牙一般弯弯地翘起,不知不觉露出右脸颊上的梨涡,看起来甜美又恬静。
可惜这可爱乖巧的形象立刻被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裴玄提着两瓶爸爸让带来的酒,一进院子就瞧见姜向北在那假么假事地笑。
“姜向北,一看你就是吃到什么难吃的东西了,装什么呢!”
要问裴玄为什么一眼就看出姜向北在假笑,他自己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反正……就是能看出来就对了!
姜向北:“……”
“要你多话。”姜向北恨得咬牙切齿。
只要一遇上裴玄,就准没好事。
郑奶奶哈哈大笑,食指虚点了点姜向北鼻尖:“小机灵是怕奶奶不高兴?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饼干是我姑专门从北市托人送来的。”王立瞟了眼郑奶奶,侧转身体背对,而后对姜向北一通挤眉弄眼:“我姑姑说洛川这边应该买不着。”
言下之意,王姑姑说洛川落后呢。
“不识好歹。”王钊拍了下王立的头:“再怎么着也是咱们的姑姑。”
“是姑姑不错,可对咱们好不好就另说了。”王立撇嘴。
就送了两盒饼干,电话里恨不得提上十回,话里话外都是心疼几个侄子没吃着好东西。
要王立说,还不如姜向北做的核桃酥呢。
还没见着姜向北,王立心中就奖她归类到了天才和天生手艺人的行列中。
“说起来烤箱里的面包该好了。”
姜向北被王立提醒,赶忙把剩下的饼干塞进嘴里起身。
裴玄把酒塞给裴建,风也似的追了上去。
“姜向北,你还没回我话呢!”
“别逼我在这么高兴的场合打你哟!”姜向北一个急停,转身冲裴玄挥了下拳头:“再跟上来就揍死你。”
裴玄哈哈大笑,步子不停。
王立也把饼干盒子放到郑奶奶腿上,一溜烟地跟进厨房。
“奶奶,我怎么瞧着向北那么眼熟呢!”
直到几人起身离开,王钊看着姜向北的背影才好奇道。
而后见姜向北举起拳头,一下子连拍大腿:“我想起来在哪见过向北了。”
“这孩子说什么呢?”郑奶奶疑惑。
王钊不语,弯腰从网兜里捧出个铁皮罐子来:“就是这,就是这个……”
姜爱国笑,一下子明白过来:“用奶粉和向北换茭白的就是你们?”
王钊连连点头。
那时姜向北打扮得没现在好看,不过滑溜得就像是条小泥鳅,浑身都透着股机灵劲儿。
“你看我说吧,我家这几个孙子,没一个聪明的!”王爷爷笑骂。
能用两罐买都买不到的奶粉去换茭白,也只有家属院那些从没短过吃穿的娃娃们能想得出来。
“也是娃娃们缘分呀!”姜爱国笑。
厨房烤窑前。
姜向北拿起火钳,悄悄给窑门开了条缝,确认吐司表皮已经色,这才敞开窑门。
火钳夹住盒子一边拖出烤窑。
“看来两边的温度还是有细微差异。”
吐司左边颜色稍深,右边稍浅,中间形成了条非常明显的分界线。
第二个盒子拿出来,颜色就均衡得多。
一共四个大小不已,但统统是长方形的饼干盒。
姜向北连盒带面包都夹到筲箕里,然后转身又把摆在边上的鱼推了进去。
“妈,鱼烤上了,你看着点时间。”
“知道了。”
“这些都是饼干盒吧?”王立好奇问。
每个饼干盒外的花纹还不相同,两个更深,一个还上宽下窄。
“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先凑合着用用。”
专业土司盒想都别想,就这几个饼干盒还是姜向北专门去饼干留下的盒子。
“不过看着好好吃呀。”
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得到面包得有多松软,就是牙口不好的老奶奶都能一口一个吧。
“一会咱们尝尝。”姜向北笑。
“好!”
端着筲箕,推开兄妹俩的屋子。
“哇!”
王立发出惊叹,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了。
屋子里凡是能放东西的桌椅板凳甚至掀起被子的床板都摆满了平筲箕。
而筲箕里全是各种形状的面包。
一时看得他眼花缭乱,口水下意识地开始分泌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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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开卖啦!◎
“怎么做这么多?”
裴玄随手从身边的箩筐里拿起块牛奶饼干,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
“张武哥那边订了不少,明天一早你给他送过去。”
裴玄点头,等姜向北说完需要送哪些后计划着还是去借辆板车去送货。
“那你明天把要买的材料也说说,我好带回来,姜半叔的我也顺便带回来。”
几个人私下商量的清楚,除了姜半小摊收益,其他还是三人分。
而且裴玄和姜向南过两天还打算带面包去各个领事馆推销。
那些洋人比国人更喜欢吃干巴巴的面包,而且两人铆足了劲儿要去练习口语。
这也算……一箭双雕?
“明天叔第一次摆摊,要帮忙吗?”裴玄又问。
姜向北摆手:“你和我哥忙自己的去,我爷爷和平子爷爷在呢?”
有两位见多识广的人看着,比几个娃娃去帮忙可要踏实得多,而且姜向北自己也打算同去。
咔嚓咔嚓——
两人说得有来有回,耳边传来跟耗子偷吃东西一样的窸窣声时才齐齐停下往边上看去。
王立在吃饼干,而且是掉落在桌上的一些碎屑。
哪有让客人捡饼干渣吃的道理,姜向北赶忙开口:“要吃拿筲箕里的,桌上有灰。”
“看着有点浪费。”王立嘿嘿笑了笑,还是从簸箕里拿起块碎了的饼干:“好的拿去卖。”
还是个挺讲究的小同志。
姜向北心里想,而后斜眼白了眼专挑最好的裴玄:“有些人就是没有觉悟。”
“下次我捡地上的吃总行了吧。”裴玄无语。
王立在屋里饶了一圈,把所有的面包都当成作品欣赏了一番,忽然又开口道。
“姜向北,我刚才听说你们要去王家桥买面粉?”
“对呀,我们一直在那买面粉。”姜向北耸肩:“没有那么多面粉票只能去王家桥。”
严格换算下来,供销社的面粉每斤比王家桥要便宜七分钱。
按照现在每天的面粉用量,一个月能贵出去十几元。
可没有更便宜的进货渠道,他们只能在王家桥进面粉和其他材料。
“我们军区大院有个哥最近搞了个什么食品批发部,我去瞧过一回,里面东西全乎得很。”王立说。
“批发部?”
一个前世很普遍,眼下这个年代却如此标新立异的存在。
“好像就叫批发部,不过是对内不对外,所以没多少人知道。”王立说。
要不是张路和王钊关系好,王立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批发部的存在。
姜向北赶忙拉着人详细问了起来。
“具体什么样得问我哥,他们是发小。”
当时是纯粹就是凑热闹看稀奇,要不是听见姜向北说买面粉还想不起来。
“要真便宜,我到时候给你送个大蛋糕!”。
三两步走出门外,直冲王钊。
“……”
“你说批发部啊!”
心虚得眼珠子乱转,明显一副作则心虚的样子,不时瞟向王爷爷的方向。
王爷爷笑骂:“用得上你的时候不好好帮忙,看什么眼色。”
骂完,转头跟姜爱国解释起来王钊为什么支支吾吾的样子。
大院里的干部子弟,小半跟随父母步伐也进了部队,另一半过得也是平常生活。
可总有那么几个上蹿下跳的皮猴总让长辈们操心。
王钊的发小张路就是其中一个,在学校调皮捣蛋,进了社会也吊儿郎当不成样。
好好的体制工作不干,非要在外边瞎混。
前几年听说跟一群外国人走得近,去年政策刚放松就立即办了家什么食品批发部。
具体搞得怎么样也没再听说。
王钊长呼出口气,一副如蒙大赦地拍着胸口。
“我们去那边说,别妨碍爷爷们聊天。”
话是这么说,但王钊更多的是害怕被老爷子知道那什么批发部里其实他也参了股。
就怕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姜向北眨眨眼,非常识相地说正好要去供销社打酱油。
“那咱们边走边说。”
姜向北带头,大大小小五个青少年全都参与到了买酱油的行列中。
出了有长辈们在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跟着新鲜许多。
大院子弟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小团体。
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听各种八卦的姜向北,王立那嘴一路上就没停过。
王钊:“……”
不是想问批发部的事情?
姜向南看王钊满头雾水,这才笑着把几人正在做面包的事说了说。
“我们家向北以后肯定要长期做面包,原材料能便宜一分就是一分。”
“面包原材料……那你们还真找对了人。”王钊笑:“我和张路合伙的这个批发部主要就是面向咱们洛川市内有涉外资格的宾馆和国营餐厅……”
王爷爷觉得老和洋人混一起的张路,其实人家早早就开始为了未来铺路。
多年积攒的路子一等政策开口子立马就用上了。
批发部是洛川市第一家公私合营的项目。
有面向国营单位的本地采购单子,也有面向领事馆之类外国人的单位。
许多从国外进口来的食物原材料以及国内本地产品,只要能进嘴,批发部都可以找到渠道。
“……”
超前的目光,超强的行动力再加上足够胆量。
姜向北觉得国家开放之后,第一批先富裕起来的人应该就是像张路他们这样的。
王立可没听见那么多,嗷的一嗓子就蹦跶起来。
“你竟然跟张路哥合伙了,我要去告诉爸。”
“你说试试!”王钊举拳威胁。
姜向北陷入狂喜中,不仅仅因为能买到比王家桥便宜的面粉,还有她一直期待的机器。
要是能买到电动打蛋器,姜向北制作面包的效率将会提高几倍。
“王钊哥。”
有事求人,那必须得摆正态度。
姜向北凑到王钊面前,顺便把碍事的王立扒拉到一边去。
“我看国外书上做面包都有机器帮忙,你看能不能帮忙搞个电动的打蛋器呀。”
“那得问张路!他路子多。”
王钊不知道打蛋器是什么玩意儿,但只要跟食物沾上关系的好友都应该有路子。
想了想最近时间安排,干脆提出下周六单位放假带姜向北去批发部走一趟,具体的得跟张路自己谈。
姜向北笑着应好,目光往老哥看去时忽地往边上飘了过去。
胡同口牌坊下,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女的就是今天才搬来的贺兰。
“那不是你们院刚搬来的那家姑娘吗?”
两人拉扯得挺激烈,男人甩开,贺兰不放,裴玄只是随便扫过就立刻认出了贺兰。
都是十几年邻居,只要胡同有新搬来的,保准详细信息半天就能传遍。
姓甚名谁,家有几口,几儿几女,未婚已婚。
早上贺家人才住进来,下午连裴玄这些半大孩子都已经能认出谁是谁了。
三水胡同的三人认出了贺兰,而王钊兄弟则是认出了男方。
“那不是简卫军吗?”王立叫。
“你们认识?”姜向北好奇。
王立兴奋地连拍几下大腿,一脸看好戏地扯了下王钊:“哥!是简卫军。”
说完这才转过头来回答姜向北:“一个大院的,我哥和他还打过架。”
先前王立就说了他们军区大院分派别,各有各的小团体。
以简卫军为首的一伙就是那种仗着父辈身份狐假虎威的干部子弟。
王钊从小就跟简卫军不对付,两人没少吵架。
后来简父当上了改委会办公室主任,简卫军那尾巴就差没翘到天上去。
不过王钊从来没怕过他,要是对上了那该打还是毫不手软。
“王钊哥,王爷爷不知道你动不动就打架吧?”
姜向北眸光闪烁,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上下左右地打量王钊哥。
“小丫头,你和王立是一路人。”王钊笑。
随着几人经过牌坊,两人拉扯中的对话也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简卫军是要来取消婚约,顺道……要已经送出去的彩礼。
贺兰不同意分手,也不同意还钱。
王钊停下来,要不是王立凉凉的提醒:“哥,你别忘了爷今天还在呢。”应该会走上去讽刺两句。
地点不对,只得作罢!
“大院住得人也不少吧?”冷不丁的,姜向南开口了。
得到王家兄弟齐齐点头确认后,才笑盈盈地继续说道。
“那就好好宣传今天看到的,因为女方家落难就迫不及待地来取消婚约,还不要脸地想要回彩礼……要是放我们胡同,以后都没人敢给他说对象。”
“姜向南!你和我哥才是兄弟吧。”王立搓着手臂叫。
这法子就像是他哥能想得出来的,不声不响地咬人一口,连哪被咬了都不知道。
“我哥聪明吧。”来自妹妹的无脑崇拜。
裴玄点头赞同:“这种人就是该好好收拾,说他两句不痛不痒有什么用。”
“你们四个才应该是一家人!”王立忍不住再次感慨。
“快走吧,一会儿供销社该下班了。”
短短百来米,他们走了半个小时,这天光都开始渐渐带上了余辉。
***
洛川市,土台胡同。
“向北,你看看东西带全了没有?”
板车停在王家门口,姜爱国不放心地再次问了遍。
“没带又回来拿呗!反正那么近。”姜向北低头看了遍竹兜里的工具:“爸,我们走吧!”
“走!”
几米开外,胡同口。
一辆板车停放在墙边,正对着十字路口,左右马路上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姜半在两个后轮下各塞了块石头固定,然后按照早先安排的那样,拿出十几个竹碟子放到手边。
板车前半部分是六个竹篮子,篮子上都盖了层布。
后半部分空着。
姜爱国和平子爷爷把板车下的东西拿出来很快填满了空地。
新鲜苹果、水果罐头、还有些产妇们做月子吃的醪糟和鸡蛋什么的。
姜向北没忙活板车上的摆设,而是在一遍支起个差不多高的小桌子。
刚把饭盒一一摆到桌上,盒里五颜六色的配料立刻吸引了两个路过女同志的视线。
两人穿着相同蓝色短袖衬衣,左胸口别着国徽。
“看看是什么?”
土台胡同里有小摊贩她们都知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摊子摆在路边来。
小桌子上,姜向北正揭开篮子上的布,底下一片片切成片的面包整齐码放在其中。
“小同志,你这是卖的啥?”
还是短发女同志先出声,视线在前面几个饭盒里转来转去。
鸡窝菜,番茄,午餐肉,还有煎好的鸡蛋。
两个透明玻璃罐里的酱酸酸甜甜,酸甜味直冲人鼻腔引得人口水直流。
“外国人叫三明治,我这叫夹心面包。”
三明治这个名字外国味儿太足,在眼下还没完全接受国外资讯的国内,为减少麻烦最好还是先取个接受度高的名字。
“夹心面包?”
两人果然都更接受后面这个名字,短发女同志笑着指向饭盒里的那些配料:“就是夹这些?”
“对,也可以夹野果子酱。”姜向北说。
“刘瑶,咱们买个试试,反正今天也没空吃午饭。”
被叫刘瑶的长辫子女同志羞涩地点了点头,看姜向北看她,不好意思地连忙错开了视线。
“一号一毛,二号两毛,三号五毛,同志想吃哪种?”
“我瞧着面包都差不多,有啥区别?”
区别就是一毛的就两片面包加点番茄和生菜,两毛的多了个鸡蛋,五毛的多了两片午餐肉罐头。
“刘瑶,你吃哪种?”短发女同志问刘瑶。
初一听五毛的价格确实贵得离谱,但姜向北一说有两片罐头肉,那也就合理了许多。
以前要不是家里有军人津贴里偶尔会发,午餐肉罐头那就属于稀缺货。
“我要五毛的。”长发女同志说完就又害羞地看向了一边。
这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相当好爽的最优质客人。
“好嘞!”
摆摊五分钟不到,三明治小摊就开张了。
所有材料叠放好,红白亮色的酱各舀一勺子,面包合上用白纸一包。
“要现在吃还是等会吃?”
“到办公室再吃。”刘瑶小声地赶忙回。、
“行。”
锋利的长刀子将面包一分为二,又拿出个方形的小竹篮子把两半面包放了进去。
面包整整齐齐地放入篮子里,直接提起竹篮子递给刘瑶:“要是下回来再来,带上竹篮子可以少五分钱。
不说价格,不说味道。
光是小竹篮里两半五颜六色的面包就叫人看得移不开目光。
刘瑶找不到具体形容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但她还是头回买到这么又精致又好看的吃食,好看得都让人舍不得下口。
“那我也要个五毛的。”
原本也想买个三毛的短发女同志一看这阵势,立马就改变了决定。
两人都舍不得提着小篮子,双双捧着穿过街道,走进了被人民医院遮挡住视线的省检察院大院。
检察院公检科。
刘瑶把面包放到办公桌上,坐下先仔细地欣赏起来。
要是她此刻手里有个手机,姜向北敢肯定刘瑶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拍两张照片发朋友圈。
“看什么呢?”
午饭时间刚过,办公室陆陆续续有同事端着饭盒走了进来。
询问的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姐,笑眯眯地坐到了对面办公桌前。
两人桌子相对,一眼就能看到对方在做什么。
“黄姐,你看我买的面包,好看不?”刘瑶提起蓝子展示。
“面包?里面夹的啥?”
每年检察院都会发一些糕点票,面包她也吃过不少,还没见过这种夹了菜和肉的面包。
“鸡蛋还有午餐肉。”刘瑶回。
“哎哟!那肯定不便宜。”
“五毛钱,还送个小篮子。”
年轻女同志,谁不喜欢精致可爱的小玩意儿,一看面包还用上了竹篮,纷纷涌过来一探究竟。
“快吃吃好不好吃,要是好吃明天我也去试试。”有人好奇。
“五毛钱能买到个有午餐肉的面包,确实不贵。”黄大姐笑。
午餐肉应该是用油煎熟了,一口下去好几种味道在嘴里翻涌。
微酸微甜,午餐肉和煎鸡蛋竟意外的融合。
其实没有多复杂的味道,但嚼着嚼着又觉得满口回香,好神奇的味道。
“我觉得好吃。”刘瑶评价。
这味道应该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但对能接受新鲜事物的刘瑶来说意外清爽。
有菜有肉又有面包,一个夹心面包里该有的都有了。
夏天热的时候吃上这么一个夹心面包,顶饱又开胃。
“那我明天也买个试试。”
“五毛是有点贵,不过给家里娃娃们买个尝尝鲜倒也可以。”
“不算贵了,食品经营部里的蛋糕五元钱一个,除了齁甜什么都没有,你没看人这夹心面包里还有肉?”
“你这么说倒也是。”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说到食品经营部,刘瑶才忽然想起中午原本是准备去食品经营部买点糖环给外甥们当零嘴,买完夹心面包后一转身就给忘记了。
“说起面包,我还要去找食品经营部的售货员理论理论。”黄大姐忽然拉开抽屉,拿出纸包解开:“都发霉了还卖给我。”
看似一包香甜的糖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白糖下的那些点点是霉。
“真是霉点子。”
“也太缺德了!”
“下班咱们一起去找她要个说法,哪有这么昧着良心做买卖的。”
落凤街食品经营部不是第一次卖发霉的东西给其他人。
他们把坏的藏在背后,趁转身称重时掉包,多个心眼的当时看出来那就再重新称。
要是没打开检查,那就只能自己吃哑巴亏。
像黄大姐平时就比较谨慎,这回还是着了道。
虽说气愤,可大家心里都有数,最多也只是发泄下怒气。
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不了了之。
谁叫整个落凤街社区,就这一个食品经营部。
“你们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我买夹心面包的这家也在卖其他面包和零嘴。”
当时买完面包走得匆忙,晃眼好像看到几个叔叔正在切面包还是什么,味道就和经营部里的面包差不多一个味儿。
“咱们下班去瞧瞧。”有人提议:“反正都是花钱买,谁还愿意花钱买气受。”
一句提议,得到了整个办公室的响应。
这钱上哪花不是花呢……
***
洛川市,XX领事馆。
三个个头差不多的年轻人,第三次在领事馆面前的这条路上走过。
王立用肩膀撞了下姜向南:“你倒是去问啊?”
“你去。”姜向南又撞裴玄。
于是……三人走到街道尽头,又折返了回来,第四次路过领事馆门口。
“向南!”
三人都没鼓足勇气上前,倒是先让骑车经过的司文兰喊住了脚步。
“妈?你怎么在这!”姜向南奇怪。
“妈来这里练习口语,你怎么在这。”
光是埋头学习单词哪学得会外语,司文兰自认为单词量积攒到一定量之后,便开始了练习的一步。
她专门骑车到这条聚集四家领事馆的街道上,遇到个外国人就上去攀谈。
开始从你好再见开始,到逐渐给外国工作人员上街买东西时翻译加向导。
渐渐的,这条街上领事馆工作人员都晓得有个免费翻译。
不用工资,只要跟她练习外语对话就成。
“……”
司文兰一说完,三双钦佩的眼神纷纷行注目礼。
老妈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你们想来这里推销面包?”司文兰看姜向南手里提着篮子,猜道。
姜向南点头。
“那怎么不上去问?她们不会赶你走,”司文兰停好自行车。
面包这玩意儿,外国人比国人还喜欢,卖给他们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
能说不敢吗……没脸说就只能用沉默来代替。
“跟我来。”
最后还是得司文兰出马,领着几人就往最近的领事馆走。
透过大铁门缝隙跟里边的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大门很快开了。
语速流利且语调抑扬顿挫,司文兰说外语时简直就像是个外国人。
一个皮肤非常白的棕色头发女人走了出来。
司文兰又是一阵叽里咕噜,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姜向南。
“剩下的你自己跟苏珊女士介绍。”司文兰说。
不管外语还是推销,不开口说第一句就永远不会有第二句。
姜向南深呼吸,提上蓝子迈着正步僵硬地走了过去。
“……”
“你听懂了吗?”王立小声问。
裴玄摇头:“这个洋人说话跟机关枪一样,我就听懂个你字,其他都没听懂。”
“我觉得姜向北一家都好厉害。”王立又感慨。
爷爷是战场英雄,妈妈会说外语,姜向北还会做面包。
好像姜家每个人都有非常抢眼的优点能让人一眼看到,至少王立现在就能数出好多条来。
“那是。”裴玄一脸与有荣焉。
王立:说得又不是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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