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扣好袖扣,打开万维网,看了一会儿。
一切如她所想。
隐约听到护院和外人的对话声,随后,万姑姑急急忙忙穿过游廊,往主院来。
边烬将万维网关闭,回身想去开门,却见沈逆不知何时醒了。
沈逆站在寝屋门前,后背抵着门,单手压着。
万姑姑在门外唤她们,沈逆凝视着边烬,半晌才说:
“万姑姑,你让客人在前厅稍候,我一会儿就来。”
那大理寺属员和持.械左骁卫来势汹汹,不好应付。
可侯君都这么说了,万姑姑便应了声“喏”,思绪转了一圈,硬着头皮再去和那帮武夫周旋。
寝屋里有淡淡的梨花香,沈逆没有绾发,寝衣也是随意一套,腰带系得潦草。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罩在她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将脸部切割成明暗极致的两面。
沈逆走到边烬面前,安静地看着她。
眼眶还和昨晚一样红红的,没有梳理的头发有点凌乱,一声不吭,闷闷的。
像只得知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宠。
沈逆目光落在边烬的手腕上,问她:“能给我看看吗?”
沉默片刻,边烬打开电子表,继续播放刚才她在网上看到的视频。
沈逆将视频拉回开始的地方,从头看。
这是秦无商放给边烬看的记忆投影,已经被她大肆在万维网上宣扬。
站在尸山上残忍杀戮的场面,和末巷中百余人的碎尸,已经严丝合缝按在边烬身上。
帝国之刃的真面目,嗜杀成性!
万维网上掀起讨伐边烬的狂潮。
上百万的留言都在谴责她是叛国贼,证据确凿,希望内廷立即将她缉拿归案,以正视听。
自然也提到沈逆的名字。
无数人猜测沈逆早就知晓边烬的叛国罪行,却向李渃元求娶此贼,精心修复,图谋不轨。
两人恩爱的过往便是蛇鼠一窝的证据。
自然也有人怀疑这视频的真实性,毕竟只是视频,从何处得来,是否作假也未可知。
但更多的人不需要牢不可破的理由,只需要刺激劲爆的新闻来为自己平淡无奇的一日增加更多的趣味,一个发泄的途径。
这场狂欢天亮时分一瞬沸腾,到现在也没有往下落的趋势。
早就和靖安侯府结怨的大理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先前吃过亏,这回来之前多了个心眼,联合了南衙十二卫里最精悍的左骁卫一同杀上侯府。
沈逆随意看了几眼便关了。
抬起湿漉漉的眼眸。
“这就是你昨晚那么做的理由。”
边烬不置可否。
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要立即开通连理模块,如果成功开通,即便自己被抓入大理寺,沈逆在外,两人依旧能通过连理模块去寻找记忆真相。
万一真相的确和秦无商展示的一样,她真是为了某种利益叛国,是沾满无数同胞鲜血的恶魔,那她留下的一丝嫌隙便能护沈逆免于深陷泥沼,及时抽身。
但沈逆太聪明,边烬所有的想法她都看在眼里,一语道破。
也可惜了,终究差了最后一点。
天意如此。
“你打算随大理寺走吗?”
大部分的谎言都会被沈逆拆穿,边烬实话实说:“我们不能同时陷入麻烦。”
“我们”这个词意味着边烬还将她们当做一体的双妻。
沈逆笑道:“不会的,我把他们都杀了。”
轻轻松松一句话,狂傲乖张。
边烬严肃道:“你若这样,和邪道又有何区别?我不记得我这样教过你。”
沈逆笑容更甚:“是啊,我是邪道,我迄今为止没踏上你所谓的歧途,也只是因为心心念念着你的教诲。可你一生光明磊落,嫉恶如仇,谁又记得你的好?”
沈逆的话打在边烬心口,让她眼神微微闪烁。
不待边烬再开口,沈逆往前一步,踏在边烬双脚中间。
边烬被她抵得后退,后腰卡在矮柜边沿。
执住边烬的手腕,沈逆整个人压上前。
边烬被她弄得没办法,只能半坐在柜面上。
沈逆眼睛本来就因为开采星河铬素留下后遗症,昨日受了伤,此时眼眶发红,覆着一层强忍着的泪。
“带伤戍守边疆,丢失记忆,险些残废。这一切的痛苦换回的是什么?被怀疑,被囚禁,被施以酷刑。你一趟趟列车排查黑魔方的踪迹,起早贪黑地惦记这个国家的安危,而你想保护的那些人是如何待你的?你比我看到的更多,更详细吧?他们根本不珍惜你,不在意你,你何必再撑着这天地?就让它塌下来,砸烂这些泥猪瓦狗岂不痛快?”
这一番话压抑在沈逆心中多时,以往不忍说,此刻心头那团火烧得她难受。
她替边烬委屈,替她不值,半点都不想再压抑。
以下犯上,出言无状,竟是无尽的快意。
面对沈逆汹涌的质问,边烬眼波淡淡。
“无人拨云,永远看不到星星。我不护这天地,不如烂在死城。”
平缓的语调,这句话似边烬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次,说出口时没有任何激昂的情绪,笃定而认真。
沈逆充满攻击性的眉眼,被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击碎。
仿佛回到六年前那个雪夜,她让边烬别去,边烬道,我若不去,燕落必溃。
边烬的纯粹,揉得沈逆的心酸痛难当,像被人大力揉搓着。
一滴泪从她眼眸里滑落。
边烬目光凝在那滴泪上,亲眼看它往下掉,心也跟着坠下去。
泪滴打在胸前,散出一朵转瞬即逝的泪花。
这个女人固执,食古不化,满心的理想,也不看看现在身处的世道多浑浊不堪,何处供她行走?
但,这样才是她。
这才是那清风明月,不染尘浊的双极楼大师姐。
更喜欢她了。
沈逆攥着边烬的衣角。
喜欢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逆挤到边烬的怀里,用眼泪浸透她的衣襟。
边烬感受到热泪的温度,呼吸也越来越不畅。
酸痛的感受在心口一趟又一趟,边烬已经习惯用吻来安抚沈逆,双唇欲动,想到沈逆现在应该已经讨厌自己了,又抿回,咬住。
眼泪流尽,沈逆稳了稳情绪,多少有些丢人。
吸了吸鼻子,打算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假装自己没哭过。
沈逆抬起双眼,问边烬:“昨日你那么说,不会是想让我讨厌你吧?”
沈逆不知道此刻自己双眼红彤彤,鼻尖也粉里透红,刚刚哭完的模样在边烬看来有多可怜。
边烬很难对沈逆说谎,只能沉默。
沈逆从她的沉默里读到了答案。
“我没办法讨厌你。无论有多少个记忆投影,我都只相信你。”
边烬绞住下唇的力道加紧。
失去了三年极其重要的记忆,即便是她自己,行走在迷雾之中,也有自我怀疑的时候。
竟有一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却选择相信她。
沈逆眼眶上还挂着一颗晶莹又醒目的泪,需要人哄似的可怜,却捧着边烬的脸,将她的整个世界包入掌心里。
“六年前没办法讨厌你,现在也是。师姐……别让我再离开你。”
这一刻边烬知道了,心头那份时时会涌上来的酸楚是什么。
是喜欢。
即便前程难料,即便坠入万劫不复,这一刻的喜欢都足以烫入生命。
可是,来不及了。
边烬正要将她的手移开。
眼前忽然闪过一行字。
亲密度加一。
【恭喜二位情深伉俪,亲密度到达六十,连理模块现已开通。二位能尽情使用连理模块中的所有功能。末路生如寄,情义值万金。民政司连理办预祝二位白首同归,结永世之好。】
沈逆和边烬都怔住了。
连理模块竟在此刻开通。
昨夜那些汹涌的牵扯都相距咫尺,今日在泪眼中欺瞒,心痛难当,甚至忘记了亲密度的事,它竟忽然而至。
一心追求它不来,抛到脑后它自现。
沈逆忍不住笑。
边烬嘴角也漾起笑意,但很快又收回。
沈逆看边烬唇上的红肿还未消退,昨夜滚烫的记忆在心口翻动。
想再品尝这双唇,边烬脸色发红,转开。
“连理模块已开,无需再做这些了。”
“可是……”
“大理寺的人还在外面。”
现在和沈逆共处一室有些危险,既然连理模块已经开了,边烬没有后顾之忧,打算去前厅。
沈逆将她拉回来,坐到软塌上。
“先别着急,我仔细看一下网上的视频。放心,万姑姑机敏,应付那帮人手到擒来。”
沈逆将视频导入软件中,分析了一遍。
“的确不是伪造的,是出自记忆模块。”
边烬心头略略一沉。
随后沈逆的话又让她眼眸发亮。
“不过有剪辑的痕迹。这视频无疑是秦无商散播出去的。秦无商都能炼出魔种,想编辑一段影片再轻松不过。但她高明的不是剪辑手段,而是瞒神弄鬼的伎俩。她明白,若是完全伪造是很容易被识破的。但假象里参一点真进去,便极容易迷惑人心。估计她说话也是如此,十句之中半句真。”
沈逆双手极快地敲击键盘,边烬问她:
“你在黑入云端?”
“对。有些人的记忆模块会开通云端存储功能,我碰碰运气,看这个记忆影像的主人有没有开通。若是有,就能通过数据匹配到原始的影像。到时候一对比,就知道秦无商散播的视频为恶意修剪过的版本。”
边烬:“只能碰碰运气,毕竟记忆模块太私密,除非是极其重要的记忆,生怕损坏,否则很少人会愿意备份到云端。”
沈逆“嗯”了一声,“要是我,临死前想保存个大秘密,说不定会拼尽最后一口气把证据备个份。反正先让它跑着,能不能找到再说……”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笃笃声,像是某种鸟类用喙在敲窗户。
沈逆打开窗,是去驰援曾倾洛的侦查鸟回来了。
沈逆伸手,侦查鸟落在它的手臂上,张开嘴,放出一段加密投影。
是曾倾洛。
背景在她出租屋内。
而画面里的人让沈逆和边烬讶异地对视一眼。
是李极。
李极被蒙着眼,脖子上套着禁锢环,双臂反绑在身后的椅背上,看上去情绪非常糟,甚至不知道镜头在对着自己拍摄,气急败坏道:
“我裙子上到底沾了什么?你带我这一路过来走的什么路?黏糊糊的好恶心。放开我,很难受……曾倾洛!”
“我想去净房……曾倾洛!”
“曾倾洛,你在不在?你把我带到何处?曾倾洛!”
曾倾洛并不搭理她。
不过是为了不暴露行踪走了草丛泥地罢了,她脑袋上还有一根没发现的枯草呢。
李极见曾倾洛并不搭理她,换了另一套说辞。
“你抓了我也不可能杀了我,你也知道我是安王,我死了,不仅长安城,整个帝国都会掀起腥风血雨,这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你若现在将我放了,我或许会看在我们……”
曾倾洛随手将一只八爪鱼玩偶塞到她喋喋不休的嘴里。
李极:“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拿什么东西塞我?!
李极:“呜呜呜呜呜?!”
你敢这样对我?!
往里推了推,塞紧。
李极:……
曾倾洛走到另一个房间,把门关好,镜头对准自己。
曾倾洛:“大师姐小师姐,我没事。这安王联合秦无商对我们双极楼图谋不轨。此刻她在我家里,如何处置,等你们回复。”
李极落入曾倾洛手里,这谁能想到。
沈逆开怀道:“一晚上不啃声的倾洛,竟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边烬也很意外,也担心。
“这安王狡诈,还有精神天赋,不好让倾洛与她相处过久。只是如她所说,此人不好掌控。杀了,便是帮李渃元大忙,不止会大涨李渃元士气,还可能落下把柄,让她弹压咱们更加轻易。可若不杀,安王能和秦无商联手一次,就能联手第二次,后患无穷。”
沈逆想了想,笑了。
沈逆这一笑,边烬就知道她有了主意。
笑得越甜,主意越坏。
沈逆站起身,去换官服。
“师妹去哪?”
沈逆回眸,意味深长道:“去见李渃元。你也不必跟大理寺走了。倾洛这回真是神来之笔,咱们便作壁上观,看看这李氏两姐妹怎么斗个你死我活。”
沈逆这么一说,边烬立即意会。
的确,这是个一石多鸟的好计策。
两人一同往外走的时候,沈逆看向边烬的衣衫。
之前就注意到边烬穿着她的衣衫,沈逆问道:“我的衣衫好穿吗?”
边烬才想起这回事。
边烬本计划自己去和大理寺的人相碰,若是无法回来了,穿着沈逆的衣衫,想她的时候也能有一丝安慰。
如今倒是有些尴尬。
边烬生硬道:“拿错了。”
“哦,我信了。”
边烬:……
第82章
侦查鸟再飞回来的时候,曾倾洛正紧绷着身子坐在窗边,禁锢环细索依旧套在她的腿侧。
这一夜对她而言太漫长了。
李极还坐在冷硬的椅子上,动不了,看不见,说不出。
蒙着李极眼睛的是曾倾洛从衣角撕下来的黑布。
李极心口在不断起伏着,脖子上是发亮的汗水。
衣襟歪了些,露出锁骨下方一点点已经变淡的青色痕迹。
那是曾倾洛留下的吻痕。
记忆忽然闪现。
在帝国客栈顶层的那几晚,是她此生最荒诞的时光。
不停地交缠、放纵,受不住的时候口齿想要找个发泄的出口。
那女人一边对她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地将她开发,一边在她耳边温柔道:
“吃不住了可以咬我。”
曾倾洛从她肩头咬到心口,咬了几次,便是她使了几次的坏。
事后,看她身上被咬出的痕迹,曾倾洛心疼地问她:
“我是不是下口太重了?”
那女人和她蹭蹭鼻尖,指尖去勾她的小虎牙。
“不会啊,宝贝疼我,一点都不疼。你可以咬得再用力一点。”
……
笃笃。
侦查鸟敲窗的声音将曾倾洛的思绪抽了回来。
暗暗吸了一大口气,曾倾洛臊得很。
为什么在想这些烂事。
轻声打开窗,侦查鸟双爪抓着她的手臂,被带进屋,没发出半点声音。
曾倾洛租住的小屋,地处六十六坊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最杂的一个坊。
昼时满街三教九流,来去匆匆。只要能吃上一口饭,夜里有地方睡觉,什么活都有人做。
到了夜里,花花绿绿的招牌点亮,另一波在夜间谋生的人才刚刚苏醒。
斗殴、酗酒,甚至是谋杀,屡见不鲜。
这是长安城最复杂之地。很多黑户都藏匿于此,是黑魔方的排查都艰难无比的地界。
所以曾倾洛才将李极藏在这儿,没有直接带到靖安侯府。靖安侯府目标太大,肯定会被察觉。
而且劫持李极事关重大,若是被发现也是她一人之事,不会连累师姐们。
等安稳之后再联系,以防万一。
李极那帮手下一定在四处找她,但想要将此坊掀个底朝天,没三五天不可能。
三五天的时间,足够让她和师姐们联系上,想好怎么处置李极了。
一切如她计划推进着。
开窗接侦查鸟进来的时候,曾倾洛警觉地查看窗外情况。
天空中飞的什么东西都有,有市售的风筝,还有各种民间机械师研制的机器,每晚都有乱飞的机器缠上老式电线,害一整片区域停电。
小小侦查鸟很不起眼。
合上窗,侦查鸟带回了师姐们的加密视频。
曾倾洛将加密视频直接发送到自己的记忆模块里,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看完之后,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小师姐,这的确是最佳的解决方式。
那接下来的,便是等待师姐们的通知了。
她的任务就是守住李极,不能让她逃跑。
“唔……”
李极似乎从短暂的梦里醒来,轻呼了一声。
曾倾洛看向她,将回复视频输入侦查鸟,用虹膜锁定,将它放飞。
李极:“呜呜呜。”
曾倾洛。
曾倾洛走到她面前,见她额头上的血还没止住,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淌到脖子,半边身子都染红了。哼呢声也越来越弱,脖子上全是汗水。
曾倾洛拿来医药箱,给她止血。
重要的人质,暂时还不能死。
“唔……”
李极吃疼地闷哼,曾倾洛没说话,帮她缝合好。
缝合的过程很痛,李极身子在压抑地颤抖。
蒙着眼的布湿透了,从下方渗出眼泪。
曾倾洛暗暗呼吸,调整着情绪,强迫自己不看不想,只专注眼前的事。
缝合之后,曾倾洛盖上医药箱就要走,李极虚弱地连哼了好几声,有话要说。
曾倾洛见她嘴角有晶莹的水痕,被堵了这么久,多少会有些失控。
估计这位金枝玉叶从未这么狼狈羞臊过。
曾倾洛将八爪鱼玩偶取出来,李极终于能合上嘴了,粗粗地喘气。
嘴角微红,有几丝银丝从唇面下坠。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羞耻地抿住唇。
曾倾洛将玩偶放到一旁,拿了杯水压在李极嘴边。
李极一口气喝完,说:“我想去净房。”
曾倾洛想了想,将她从椅子上松开。李极刚想动,手腕就被再一次反绑到身后。
与此同时,李极终于听到了曾倾洛的声音。
“电击开到最大档,你若想跑,我不会客气。”
李极冷笑道:“我被你弄成这样,怎么跑?带我去净房。”
曾倾洛拎起细索,李极被她带起来。
这牵狗的手法……
李极:“你……”
曾倾洛:“不是要去净房?我不牵着你如何去?”
“你解开我的眼睛,我绝对不跑,我自己去。”
轻佻的谎言落进曾倾洛的耳中,换来她一丝嗤笑。
原来在这个女人心里,她那般幼稚可欺,以为随意丢一句谎话都能将她骗得团团转么?
曾倾洛脾气向来都很软,是有人偏偏要让她铁石心肠。
根本不搭理李极的话,曾倾洛拽着她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跌跌撞撞。
这房子实在太小,李极走两步踢到桌子,走两步撞到门,拐个弯又碰到墙,疼得她闷哼了好几声。
曾倾洛走回来,直接抓住李极脖子上的禁锢环,领着她准确地走入净房。
李极的腿感受到了亵器的形状。
“松开我,不然如何解溲?”
曾倾洛没松开她,上前抽开她的腰带,全程看着别处。
李极恼到极致反而笑了。
“行,就当你伺候我……”
话还没说完,曾倾洛便压着她的肩头,压她坐在亵器上。
却没听见曾倾洛离开的动静。
李极命令道:“出去。”
曾倾洛没应她,也没动。
李极咬着唇,忿然道:“你在这,我,出不来。”
曾倾洛拎住禁锢环,要将她拎起来。
出不来,那就别出了。
李极想不明白,就算精神力失效,她们也有过几场欢愉,曾倾洛怎么能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这样粗暴又毫不留情地对她。
李极不甘心地问道:“曾倾洛,你我好歹欢好多日,耳鬓厮磨时多么快活。你也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不是吗?才几日不见,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李极的控诉,换来的依旧是曾倾洛的冷言冷语。
曾倾洛道:“你继续说这些,只会让你看上去更可笑。”
李极沉默了。
李极从小在封地长大,先帝几乎没来看过她,可有娘亲在身侧,她根本不在意那个生她却未养过她的男人来不来。
体质弱,时常生病,娘亲更是将她护在掌心里宠着。
周围所有人敬她、爱她、怕她,她是在锦衣玉食,珠围翠绕中长大的。
后来有一日,娘亲莫名其妙忽然薨了,李极来不及悲伤,接连不断的暗杀滚滚而来,她九死一生活下来,不过那时她也长大了。
娘亲一直将她护得很好,即便走得匆忙,也早就为她谋划好了前路,留了千余能干又忠心的幕僚给她。
她天生一副绝美皮囊,招手便能呼风唤雨,睦州那些世家大族的嫡系,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想献殷勤都得排队。
她是未来的一国之主,万万人之上的天命所归。
曾倾洛这种路边野草般的小娘子,竟敢这样折辱她。
李极咬着唇,眼泪染湿了布条。
“今日的屈辱,我会一辈子铭记于心。曾倾洛,若这次我大难不死,我定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曾倾洛淡淡看向她。
心道,你已经让我品尝过了。
……
大明宫,李渃元寝殿。
李渃元这一夜都没睡,浑身酸软乏力,让内侍帮她打开万维网,浏览关于边烬的视频。
边烬浑身染血的模样,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内侍见她看得全神贯注,眼眸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情绪。
是兴奋。
就像是野兽看到了最喜欢的食物,垂涎欲滴。
内侍忐忑着,坐立难安,直到东方曙光乍现,韩复回来复命,他才得以离开。
内侍离开后,李渃元还没问,韩复就摇了摇头。
还是没找到李极。
李渃元一阵猛烈的咳嗽,韩复上来帮她顺背。
李渃元咳得小脸通红,好不容易缓下来了,听到内侍又回来了,站在屏风之外说靖安侯求见。
李渃元平淡道:“让沈卿在外面稍候片刻。”
“喏。”内侍退下了。
韩复正想说什么,李渃元反手抽了一巴掌在她脸上。
“你胜任不了丽景门门主,就让出位置,给别人当。”
一直到李渃元离开,韩复站在原地未动,也没说半个字.
沈逆站在空荡荡的前殿等着她。
李渃元刚刚扬起一个笑容,沈逆便单刀直入。
“这么早来觐见,打扰陛下了。但微臣见丽景门和南衙十二卫正在全城搜捕一个人,想到或许能解陛下燃眉之急,叨扰陛下休养还望陛下见谅。”
李渃元咳嗽了几声,轻声道:
“爱卿在说什么呢,朕怎么听不懂?丽景门和南衙护卫一直都在轮值排查黑魔方,怎么是搜捕某人呢?”
已经到这份上了,李渃元还在云山雾绕。
沈逆也懒得再遮掩,直言:“原来如此,微臣还以为陛下是在担心安王的安危,正在寻找安王呢。既然不是,那微臣不便再打扰,告退了。”
沈逆真的要走。
她这一走,回头会不会投入安王阵营,未可知。
以沈逆的能力,若安王真的落入她手中,她甚至可以通过控制安王,掌握整个睦州,直逼京师。
李渃元咬得牙关发紧。
这就是她打韩复的原因。
丽景门居然没能找到李极,让沈逆捡了便宜,来威胁她。
沈逆的确如李渃元所想,是来威胁这个当朝皇帝的。
她要用李极的命来交换,让李渃元下令限制大理寺对边烬的骚扰,封禁网络上所有兴风作浪的视频。
秦无商和李极携手在京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逆她们好一场苦战,李渃元这头居然毫无动静,就南衙护卫姗姗来迟,连韩复都不曾出现,可想而知这风平浪静正是李渃元授意。
只待她们两方互相残杀,这位天子便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李渃元最想要的还是李极死。
若是沈逆和边烬能杀了李极,便是帮她除去心头大患。
除去之后,她亦能借着杀害皇室之名,进一步拿捏靖安侯府。
李渃元比沈逆更早知道秦无商和边烬那场对峙中出现的视频。
秦无商要边烬身败名裂,想要催出她更多的情感,趁机分裂她和沈逆的感情。
而李渃元仁君的美名伴随她一整个贞观之治,民情激愤,她自然要捉拿边烬归案,这也是她拿捏靖安侯府,控制沈逆的手段。
只可惜,算盘打得响,最后没能如愿以偿。
李极终究还是落入沈逆的手中。
这场帝与王的针锋相对,终于变成三足鼎立的格局。
甚至局势微妙地向沈逆倾斜。
李渃元此刻若不妥协,便是赌上京师的局势,甚至赌上她的皇位。
“爱卿。”
李渃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安王来京的确有段时日了,一直没有来探望朕。你这么一说,或许安王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了,不然朕想不明白她怎会如此薄情。爱卿,你有安王的线索吗?”
背对着李渃元的沈逆无声冷笑。
“我夫人知道她的下落,可一早大理寺联合左骁卫上门对我夫人纠缠不休,竟说看到网上不知从何而来的视频,便要来抓她回去问罪。我夫人原本的伤还未好清楚,现在又让那大理寺搅得思忧过度,卧床不起。”
沈逆转身,直视着李渃元道:
“只怕得等到网上视频消失,大理寺退散,她才能想得起来安王的下落了。”
李渃元清癯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而那双一向稚气的圆眼,此刻像看不尽的深潭。
任谁对上这双眼,都能清晰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位不露辞色的成年人,一只随时会露出毒牙的剧毒之物。
……
曾倾洛猛然睁开眼。
立即去看李极。
李极还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似乎也睡着了。
稍微安心了一些。
曾倾洛太困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电子表震了一下,看了眼,是边烬打来的,并没接通,这是她们的暗号。
边烬要来了。
先前侦查鸟带来的视频中,沈逆说她将以李极为筹码,去找天子谈判。而边烬过去保护曾倾洛的安全。
等曾倾洛安全撤走,沈逆就把李极所在地告诉天子,与此同时也会将此地透露给李极的下属。
本就是她们之间的厮杀,两败俱伤便是最好的结局。
两方人马最后谁能率先赶到,李极究竟是死是活,便看李极自己的造化了。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依旧被遮着眼的李极抬起头,曾倾洛将玩偶塞回她口中。
从监控里确定,是大师姐。
曾倾洛定定地看了李极一眼,恐怕是最后一眼。
几息之后,她收回了目光,去开门。
边烬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问她:“在里面?”
曾倾洛本想点头,目光却被边烬的脸吸引了。
是大师姐的脸,但神态和眉眼间有种不协调的违和,说不出的怪异感。
曾倾洛往后退了一步,只说了一个“你”字,脑袋猛然间剧痛。
是催眠!
“边烬”狠狠一棍敲在曾倾洛的脑袋上,曾倾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跌,摔倒在地。
一个男人站到她面前,质问道:“为什么不杀了她?”
对她使用催眠的人,用她的权限给禁锢环解锁,进屋去了。
声音从里屋传来,曾倾洛已经听不清了。
那人说:“不要节外生枝。”
曾倾洛的意识便断在此处。
隔着门催眠曾倾洛的正是贺兰濯。
她和李极都是精神天赋者,可以通过精神力交流,但李极的精神天赋为C级,需要进入到一定的距离内才能感知到她的位置。
最新款的机械狗,加上精神力感知,终于找到她。
贺兰濯走进屋里,看到李极还活着,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有着落。
刚帮她解绑,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骨碎声,贺兰濯往后看,一具男人的尸体倒下来,双眼翻白。
是和贺兰濯一起来的武卫,那个A级战斗天赋者,被人一招掰断了脑袋。
能有这样碾压实力的,是边烬!
边烬就在门口,与贺兰濯一墙之隔,两人尚未照面。
危机如芒在背,贺兰濯立即割断绳索抱起李极,不管不顾破窗而出,与此同时将手里的棍飞向曾倾洛的脑袋。
这一招自然是要牵制住边烬。
边烬必然会选择保下曾倾洛的性命,她有信心趁着边烬抵挡之时,带着李极隐匿入人群之中,顺利逃脱。
边烬却没挡,凌空一脚将棍踢了回去。
棍如极其强劲的箭矢,当空贯入贺兰濯的后背。
贺兰濯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带着李极摔入楼下的集市之中。
边烬刚要追,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尖锐的耳鸣一瞬让她感官尽失。
是精神力。
这道精神力万分强劲,搅乱了边烬的思绪。
即便只搅乱了很短的时间,待边烬再看清时,那人已经带着李极消失无踪。
第83章
铛。
沾血的金属棍从贺兰濯的后背取出,丢到地上。
麻药减轻了贺兰濯的痛苦,但冷汗还是覆满额头。
她伏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帮她缝合的女人站在她身后,一边忙活一边说:
“你命大,这一招是冲着你要害去的。当时你是不是背着点什么?那东西改变了你下落的轨迹,所以偏了一点点,也只偏了一点点。否则连我也回天乏术啊。”
很快,麻药药效过了,贺兰濯艰难起身,下地。
帮她缝合的女人没有双腿,据说她的五脏六腑早就换成了机械,空留一张皮。坐在年久失修的破轮椅上,手里拿着烟杆,回眸看贺兰濯。
和她残缺落拓的身子相比,她这张脸过分洁净,成熟妍丽,长发披散却不似疯子,有种颓靡半死的风情。
贺兰濯果然脚下发软,跌跌撞撞。
她伤得很重,在逞强。
“现在走,不怕死在路上么?”那女人笑道。
贺兰濯道:“上次我留在这的衣服呢?”
女人抽了一口烟,说:“我这就一个衣柜。”
贺兰濯走到里屋,从衣柜里翻出她的衣服,换下血衣。
女人叹了一声:“真是无情,每次用完人家就走。”
贺兰濯:“我没给你银子?”
女人嗤笑道:“银子能解闷吗?”
“你该去找个人了,故渊。”
贺兰濯将衬衣的扣子扣到顶,穿上西服。
名为故渊的女人,是长安城中的一名黑医。
贺兰濯在城中固定治疗的医师。
去正规医馆麻烦,会留下痕迹。
黑医这儿简单,有银子就能让她当只锯嘴葫芦。
这故渊据说是个机械天赋者,曾经贺兰濯听过一耳朵关于她的事。有人说她师出名门,只可惜自甘堕落和妖道为伍,最后妖道抛弃了她,亦被逐出师门,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贺兰濯对她的事没兴趣,即便她有可能连医师执照都没有,也不妨碍她是个趁手的工具。
贺兰濯看不透她的真实能力——大概是因为机械义体占比太重。和人相比,她更接近于机械。
故渊嫌弃地“哎哟”一声。
“我都这样了,还能找谁?贺姐姐若是真的怜惜人家,让人家看看你的眼睛吧。据说你长了一双天底下最美的眼睛,我可太好奇……”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完,贺兰濯无情地关上门。
走出狭窄昏暗的小巷,初夏的阳光忽然晒在她身上。
隔着护目镜,依旧让她恍惚。
扶着墙,撑起虚弱不堪的身子。
被贯穿的伤口痛感逐渐清晰,释放超量的精神力让她虚弱不堪。
可对付边烬,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无法逃脱。
坐上回客栈的马车,贺兰濯拿出一块电子表,申请通话。
接通通话的人是康逸。
贺兰濯:“殿下如何了?”
康逸道:“殿下受了些惊吓,有些体热,还有点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她……”
贺兰濯直接挂断,下马车时捏碎电子表,随手丢到路边的渣斗中。
正要上楼,看了眼时间,又拐到两条街之外的食肆,排队买了两碗红油饺饵,再拎六块脸一样大的牛肉饼,外加两串葡萄,再上去。
回到客房,第五阙本来还迷迷糊糊赖着床,闻到食物的香味立即醒了。
“是陈傻子家的饺饵,还有胖婶牛肉饼!”
第五阙震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贺兰濯居然大早上帮她把喜欢的朝食都买回来了。
“都是给我吃的?”
贺兰濯:“不是。”
“啊?”
“喂小猪的。”
第五阙往她身上缠,大言不惭道:“我就是姐姐的小猪。”
贺兰濯嘴角刚刚微弯,第五阙没轻没重这一挂碰到她伤口,剧痛让她鼻尖冒了些冷汗。
忍过一波痛楚,平稳了声线,对第五阙道:“不洗漱不许吃。”
第五阙立即跑去洗涮。
到底是S级战斗天赋者,受了一身伤,睡个觉醒来就没什么感觉了。
这顿早膳贺兰濯就吃了一碗饺饵,第五阙将剩下的全吃了。
第五阙还说:“朝食不宜吃太多,吃个七分饱就好。一会儿我去找逆逆,你跟我一起去吗?”
贺兰濯不确定边烬有没有认出自己。
“你去吧,我想睡会儿。”
第五阙没问贺兰濯昨晚做什么去了,很明显她一夜都在外面,刚回。
她换了身衣服,即便昨夜穿出去的西服和现在这套很像,但细节是不同的。
第五阙漱口的时候想,对贺兰濯太关注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没这么关注,或许就不会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吧。
算了,别想。
贺兰濯就是喜欢她听话这点,边界感拉到哪儿,她就待在哪儿,不僭越。
贺兰濯将快要散架的身子投到床上,在昏迷的边缘,第五阙上来吻她。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想预支今日的吻。”
虽说不僭越,但在允许的范围内讨糖吃的本事,第五阙已经登峰造极。
贺兰濯撑起几乎碎裂的精神,无奈地叹了声。
第五阙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好,应该是昨夜累着了。
正想当个懂事的床伴,欲起身时,贺兰濯抚上她的脑袋,侧过脸主动吻上来。
第五阙被她吻得心口烫烫的,得寸进尺启开她的唇,吻得引火烧身。
“好了……我有点累,现在伺候不动你。”
贺兰濯声音有些沉,听上去快要睡着了。
“等你回来再说。近日外面不太平,别在外面瞎逛。”
第五阙被宠得有点懵。
贺兰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趁着贺兰濯睡着,第五阙开开心心在她唇上又落下一个吻,才意犹未尽地出门。
到侯府之前,第五阙习惯性在万维网上逛一圈。
总觉得今天网络气氛有点奇怪,资深网民们欲言又止,打着哑谜。
似乎在她熟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登录暗网看看。
没什么是暗网不能说的。
结果暗网也一片微妙的沉默。
有人贩卖昨夜的消息,需要一两星河铬素交换,或者一百万斤黄金。
疯了吧,怎么不去抢。
她必然不出这种冤枉钱,到了侯府问沈逆,她肯定知道。
沈逆见第五阙急匆匆地来问她消息,反诘:
“咱俩到底谁是探子?”
第五阙:“看你这样肯定知道真相!不过你眼睛怎么回事?”
沈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到能滴血。
“没什么,就是昨夜没怎么睡,早上还做了个手术,眼睛有点难受。”
“又给你夫人维修呢?”
“不是,是给倾洛做了手术。”
第五阙一怔,“小倾洛怎么了?!”
沈逆带第五阙到工作室。
边烬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刷着暗网一边陪曾倾洛。
见第五阙进来了,两人打了声招呼。
边烬停留在第五阙身上的目光稍微长了些,似乎在等待她说些什么。
第五阙没说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现边烬的异常,快步走到曾倾洛身边。
曾倾洛躺在手术床上还没醒,脑袋上已经包起来了。
第五阙:“怎么会弄成这样?捕杀异兽时受的伤吗?”
沈逆简略地跟她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自然没提到贺兰濯。
边烬跟沈逆说,她到曾倾洛小屋时曾倾洛已经晕倒了。
边烬没有见到带走李极之人的脸,甚至连身形都只是匆匆一瞥。
但那份能威慑她的精神力,必定是S级的精神天赋者。
目前在长安城里的顶级精神天赋者少之又少,边烬不可能不怀疑贺兰濯。
在没有实实在在证据之前,她不想冤枉任何人,也不想打草惊蛇。
还有一点,袭击曾倾洛的人分明有机会一击毙命,但那人却没这么做,只是将她打晕。
身处乱局,边烬对这人的身份和立场很感兴趣。
沈逆和第五阙不啻发小的交情摆在这儿,边烬也不想让她俩为难。
边烬暗中观察第五阙,和平日里一样没心没肺,看来贺兰濯应该没露出异常。
第五阙在听完昨夜发生的事之后,目瞪口呆。
“什么?小倾洛居然挟持了安王?这安王藏得可深了,我在睦州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她的真容,倾洛是怎么查到她下落的?”
沈逆:“倾洛也没跟我们提及,得等她醒来之后亲口说了。”
第五阙:“我就睡了一觉,怎么感觉错过了全世界?李渃元真的将所有关于边女郎的舆论压下去了?承诺以后无论是大理寺、丽景门还是南衙十二卫都不会找你们麻烦?可最后没能抓到安王啊,那她不是吃了哑巴亏,损失大了?哎,可太惨了……”
第五阙还在幸灾乐祸,忽然又道:
“那她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回头反悔,又把那些视频放出来,或者再纵容衙门骚扰你们怎么办?”
沈逆微笑。
第五阙“噫”一声。
“看你这贼狐狸准备发功的模样,早就想好后招了吧。”
沈逆一边说“什么贼狐狸发功”,一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云端的记忆搜索还在继续,境内的云端已经快搜索完了,等搜索完之后会自动开始匹配相似的结果。
沈逆:“我当然不相信李渃元的为人,出尔反尔家常便饭。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寻找真正的记忆片段。”
第五阙:“如果找不到怎么办?人都伤成那样了,还有精力把记忆备份到云端么?而且北境环境恶劣,基站随时被毁,网有多慢你知道的。”
边烬一边翻看着网页,一边说:
“她早就伪造了一条视频。”
第五阙和沈逆同时“咦”了一声。
边烬看向沈逆。
“我应该没有冤枉你。”
沈逆就像准备了一肚子坏水,还没来得及使坏就被家长抓了个现行。
沈逆疑惑,“你怎么知道?”
边烬不想跟她说,她做坏事的时候,但凡自己在侧,她就会隔三差五心虚地瞄几眼过来。
边烬都不用走过去看她做什么,见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没在干好事儿。
边烬暂时还不想让沈逆知道自己这个小习惯,只道:
“刚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沈逆:……
师姐下套的本事能不能放在外人身上?
第五阙“嚯”了一声:“你当真弄了一条假视频?”
沈逆:“我这不是防着李渃元背信弃义么?”
见边烬又转开了目光,沈逆知道边烬不会训她了,理直气壮了很多:
“是秦无商造假在先,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夫人必定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罢了。我提前把证据先备好了,何错之有?”
第五阙:“你还挺理所当然。”
边烬关掉了网页。
“可反常的是,李渃元并没有反悔。到目前为止,秦无商散播的视频再也没出现过,大理寺也没再来骚扰。她没找到李极,却也将此事压了下去。”
这么一说,李渃元那边的气氛的确很可疑。
第五阙随口道:“这么一来,你们就不用费心自证清白了。”
正是她这句话,让沈逆灵光一闪。
“阿阙,你的思路是对的。为什么李渃元这次没食言而肥,恐怕是不想我们继续追查真正的证据。只要安全了,谁还会再费尽心思自证清白?会不会真相与她有些牵扯,所以她不想我们真的找到?”
沈逆拍了第五阙一下。
“聪明。”
第五阙嘿嘿笑两声。
谁也不用知道她刚才就是信口胡说。
不过这只是沈逆的猜测,天子常年深居大明宫中,所做之事都借由他人之手,想要揭开她的真实意图并不容易。
沈逆跟第五阙说了对李渃元真实身份的猜想。
坐在一旁的边烬安静地听着。
看得出来,第五阙这几次拼死相救,让沈逆对她的信任更深。
第五阙听罢,震惊的表情半天没能从脸上下去。
“你是说,天子也是个凝胶娃娃?这也太刺激了吧。难道天子也是秦无商做的?不对不对,秦无商几岁,天子几岁。不过或许是秦无商师姐干的,她师姐大她许多。”
沈逆和边烬同时道:“师姐?”
第五阙:“你们不知道她有个师姐吗?哦对,她师姐的事儿早就被禁止谈及,要不是这师姐是我们第五家族的人,我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师姐的事还是我小姑姑跟我说的呢。小姑姑估计都不知道还有秦无商这个人。是我结合长安城得到的信息,才确定弦昼国女帝就是那个小师妹。”
沈逆:“她师姐,是唐Pro帝国的人?”
“是啊,她师姐还当过帝国的国师呢。秦无商本人也在唐Pro出生,不过后来不知道出什么事,国师的身份被废,这师姐妹俩的身份完全被内廷抹去了,史书上也被全部删除。我们家族里的长辈都以她为耻,不愿意提起。具体的事儿我不太清楚,回头我给我小姑姑联系一下,好好问问。”
沈逆:“好好好,越详细越好!”
第五阙:“好咧!”
第五阙回去了,临走时还交代,曾倾洛什么时候醒了跟她说,她要带一堆礼物过来好好犒劳。
沈逆看第五阙上了车,才道:“她最好是别再对倾洛太亲切,免得倾洛又误会。”
边烬:“误会?”
沈逆将曾倾洛曾经心慕第五阙,第五阙却早就和贺兰濯纠缠在一起的事儿说了。
沈逆:“阿阙这个缺心眼,对谁都很热情,希望她长长脑子,别再祸害人了。”
边烬心想,贺兰濯牵扯的人和事的确很深。
还有一个隐患。
当初想要藏住那荒唐的梦,找贺兰濯催眠,她还进入到了自己的潜意识之中,不知此事是不是个陷阱。
如今想来,那次的催眠更加荒唐了。
能排在边烬人生荒唐事的前三名。
边烬眉心紧拧,想着想着,思绪转回来的时候,发现沈逆正在观察她的表情。
边烬神情一定,“怎么?”
沈逆:“师姐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边烬还没回答,沈逆帮她回了:“自然是一大堆事都瞒着我了,对吧?”
沈逆靠得太近,边烬很难不想到昨夜两人在床榻上做的那些事。
沈逆托着她臀侧时,手指陷入皮肉里的触感,蓦然浮现在心头。
边烬呼吸有些不自在,脸往一旁侧了些。
此刻两人已经到了主院寝屋前,边烬进屋,沈逆跟进去。
刚进屋,沈逆就把边烬堵在门边。
沈逆当然察觉到连理模块开通之后,边烬变得冷淡许多。
可记忆都还没找回来,卸磨杀驴也杀的太早了吧?
看来视频的事,对她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大。
她怕自己找回了记忆,发现那三年做的事超乎想象,便从此刻开始,为保护沈逆埋下伏笔。
不想让完整的自己伤害到沈逆。
沈逆都懂,但她不需要保护。
沈逆缠上来吻边烬的唇。
边烬躲了两下,没躲掉,被沈逆启开唇齿,弄得极深。
双唇一碰,昨夜记忆疯狂复苏。
边烬有不妙的感觉,不能继续下去,开始含糊地拒绝。
“触觉指数破了三百,肯定不舒服的。既然是必要的手段,那就用我这个手段用到底吧师姐。”
边烬有一瞬间被沈逆蛊惑了。
沈逆那双眼睛太勾人,被她望着,魂都摇摇荡荡,险些跟着她的话走入陷阱。
最后还是克制住,双指封住沈逆太过诱惑的唇。
沈逆委屈道:“今日的亲密度不需要维护了吗?”
“连理模块已开。”
“就当奖励也不行吗?”
“……什么奖励?”
“奖励我这‘手段’好用。”
“……”
见边烬还是不为所动,沈逆继续道:
“那亲密度掉下来,它不会再关闭么?”
“不会,开通之后想要再关闭,有关闭通道,亲密度不再作为考量。”
沈逆:……
不愧是六十六页说明全部读完的师姐。
“行吧,那开始吧。”
沈逆坐到床榻上。
“……开始?”
床品已经全部换过,更突显了昨夜在此做的事。
“嗯。”
沈逆点点头。
“开始梦境互通啊,找回你的记忆,刻不容缓。”
为了这一刻,她俩努力了这么久。
可真的要让沈逆进入她梦境,深入潜意识的当下,边烬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
第84章
梦境互通功能说明如下:
连理模块开通之后,梦境互通模块需要伴侣双方手动开启,方可互通梦境。关闭时也需手动关闭。
每次互通,只能开启单人梦境。
即,只有一人能进入到另一人梦中,且只能单人在梦境中探索,否则梦境将交叉错乱,对精神造成未知伤害。
梦境互通之前,伴侣双方均须进入睡眠状态。
请注意,每次梦境互通的时长与亲密度休戚相关。
以亲密度为六十分的伴侣为例,每次梦境互通时长为半个时辰。
亲密度每增加十分,探索时间增加一刻钟。
亲密度每减少十分,探索时间减少一刻钟。
探索时间结束后,需冷却二十四个时辰,方可再次进入。
附录:梦境互通功能处于持续开发测试阶段,也广泛运用于情绪治疗领域。若需缓解失眠或其他精神问题,请咨询专科医师。
……
在放沈逆进自己的梦境之前,边烬将梦境互通功能说明投影到两人面前,仔仔细细逐字阅读。
边烬:“也就是说,咱们这次的时长为半个时辰。可是梦中的时长如何计算?”
沈逆:“进去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边烬:……
也是。
虽然有点冒失,但阅读再多的文字,都不如亲自尝试来的清晰直观。
其实她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些心理准备的时间。
方才刚刚吻完就进入梦境,情绪有些高涨。
现下平静地阅读了文字,心绪应该能纯然些。
开启了梦境互通功能。
选择了沈逆进入边烬的梦境。
选择之后,什么提示都没有。
边烬:“就这样?可以开始了?”
沈逆:“试试。”
两人一同躺到床榻上,闭上眼。
入睡倒是不难,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她们几乎没怎么睡,干的还都是非常耗费精力和体力的事。
只是有些不安。
上回打完异兽,第五阙和贺兰濯来侯府治伤的时候,第五阙和沈逆在工作室接骨,她和贺兰濯在前厅闲叙。
两人话都很少,也不太熟识,能聊的自然只有那次催眠。
贺兰濯让边烬放心。
“你的精神防御很强,展现在精神蓝图里的事件都只有一个情感方向,无法看到具体全貌。所以我没办法找到你想要的那件事。我采用的方法是把所有情.欲相关的梦全部沉到意识深潭中。当时也跟你沟通过,你是赞同的。”
贺兰濯的方法该是有效的。
后来她和沈逆为了提升亲密度做了许多谬妄之事,也未再梦到些有无。
贺兰濯的精神力的确很强。
沈逆已经睡着了。
边烬在被睡意捕捉时祷念着,希望姓贺的言符其实。
……
没有睁眼的过程,沈逆从一团混乱的思绪中拢回了意识,思索着自己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怎会这般温暖,风里还带着花香。
她坐在一张书桌前,桌面上摆着一套笔墨纸砚。
目所能及处是极其广袤的平原,头顶上有雪飘落,天际却湛蓝清透。
是昼时的蔚蓝,但往远处看,能看到连成星汉的闪烁星辰。
星辰之下,巨大的石像矗立在平原中心的位置,比山还高。
那是女人的雕像,复着双手,背对沈逆,看不到脸。
矛盾又壮阔的景色,沈逆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想起,自己进入到边烬的梦境里。
这是边烬的梦中。
沈逆立即站起身,想起自己的使命。
时间不多,只有半个时辰,这儿这般广阔,想要找到记忆的线索得争分夺秒。
一站起来,沈逆发现自己的视野说不出的怪。
手里转着笔抬头看,天空为什么这么高?
路过一片湖面,怔住。
沈逆摸着自己的脸,惊讶道:
“我怎么是个小孩?”
看上去就十岁,不能再大了。
的确是自己十岁时的模样,脸蛋圆圆的,一脸稚气。
就说视野怪怪的,因为她变小了,个子变矮了。
糟了。
沈逆心想,为什么我进入师姐的梦境里变成了小孩?
还是个毫无魅力,人烦狗嫌的十岁小孩。
难道这么久了,师姐还将我当成孩童?
莫非她说的竟是实话。
那些亲密之事,单纯为了打开连理模块,找回记忆。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年人看待?
沈逆怔愣在湖边,从未这般怀疑人生。
一尾蓝色的鱼从湖面中跳出来,从沈逆脸前一晃而过,随后“噗通”扎回水中,却不走,绕着她摇晃着身子,似乎很喜欢她,想亲近她。
随后,像是得到了召唤,一大群鱼从远处游来,全都来围观沈逆。
长着巨大尾巴的白色松鼠从树枝后探头。
一只,两只,越来越多。
某只小松鼠看了沈逆半天,灵巧地从树枝下跃下来,跑到沈逆面前,短短的爪子捧起一颗圆润的果实给沈逆。
“给我的?”
沈逆好奇地问,问完又觉得自己怎么跟动物说话,它未必听得懂。
没想到,这雪白的小松鼠点了点头。
不愧是师姐梦境世界里的小动物,通人性。
“谢谢。”
沈逆接过果实,小松鼠滴溜溜地跑了,跑到树上还害羞似的再探出脑袋瞧她。
无论是鱼还是松鼠,这个世界的生物都好像格外喜欢沈逆。
沈逆一路走,一路都有小动物给她送吃的。
风喜欢往她脸上温柔地吹,还未开放的花她一路过便开了。
连天上落下来的雪花都爱飘到她鼻尖,在她鼻尖上摞起一层小小的雪被。
小松鼠送来的果实好好吃,长得像坚果,咬下去口感软软的,甚至带着桂花的香味。
果然是师姐梦境特产。
她就喜欢这个味道。
往石像去的路上,方才变成小孩的那点不开心,已经被师姐梦境世界独特的偏爱哄好了。
师姐也太喜欢她了吧?
梦境里的天地万物都这么喜欢她。
石像太远又太大,沈逆好不容易绕到石像前面,想看看石像的正面到底是谁的脸。
抬头,阳光与雪同时降落在与师尊一模一样的石像头顶。
沈逆嘴角抽了抽,早该想到的,除了师尊还能是谁。
不过这石像是不是太大,太醒目了一点?
好一个地标建筑,师尊在师姐心里分量可真不轻。
算了,沈逆安慰自己,这不重要,一堆石头罢了。
时间有限,她得继续去找记忆的线索。
沈逆一边在石像上写“沈逆到此一游”,一边举目四望。
这天高地阔的,究竟去哪里能找到丢失的记忆?
别说是找丢失的记忆,此刻她都要在这广袤的大地上迷失方向了。
忽然,远处的山头传来一片喊杀声,浓烟滚滚。
沈逆眼睛一亮,立刻往那个方向去。
她个子小跑得慢,跑了大半天气喘吁吁的,只跑了一半的路程。
忽然有一匹马从后方奔上来,沈逆就看了它一眼,它立刻停住脚步,矮下身子等着,似乎是在等待沈逆骑上去。
“你好乖。”
沈逆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跃上马,冲向喊杀声四起的山谷。
……
好冷。
伤口像刀,微微一动就剌着她的血肉。
痛楚让贺兰濯一直没能真正睡着,意识难受地漂浮在梦境和现实之间。
她看一个女孩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探向对方。
“阿赐……”
那人握住她的手,问:“谁是阿赐?”
贺兰濯蓦地醒来,发现第五阙回来了。
将手从第五阙温暖的掌心里抽出来,贺兰濯咳了两声,说:
“阿赐,是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亲妹啊?”
“不然呢……”
“还以为你在外面认的干妹妹之类。和你长得像吗?”
贺兰濯沉默了片刻,说:“应该像吧。”
“应该?”
贺兰濯没再开口,第五阙知道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又寻了个话头。
“你手怎么这么冷?”
手抽走了,又被第五阙焐回来。
不仅焐手,第五阙整个人还钻进她被子里,将她抱到怀里。
“身上也好冷,大夏天的,怎么了嘛。”
第五阙比常人炙热的体温瞬间救赎了贺兰濯。
因寒冷而颤抖的身子在慢慢平稳。
贺兰濯没说话,第五阙也没问,就陪着她,暖着她,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贺兰濯轻笑着:“辈分乱了。”
“怎么,就小你三岁而已,脑袋还不让摸么?而且作为贺节度使最得力的副手,使命就是为节度使大人解决一切烦人的琐事。这不是我到任第一天你教我的么?我做的好不好?”
贺兰濯又用鼻音笑了几下,没力气了,继续陷入沉睡。
昏迷之中,感觉唇被启开,她还以为第五阙又来弄她。
没想到是药,是昂贵的营养液。
脚冷得没有知觉,也被一双手握住。
她整个人蜷缩在第五阙的怀里,熬过了隆冬,进入温暖的春日。
醒来时不知什么时辰,周围很安静,伤口没那么痛了,体温也正常。
第五阙的睡脸映入眼帘。
睡梦里也握着她的手。
贺兰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第五阙忽然一抽,醒了。
“嗯?你好点了?”
第五阙眼睛都还半睁着就来问贺兰濯。
贺兰濯:“没事,做个噩梦罢了。”
第五阙“哦”了一声,没多问,只道:“你头还疼不疼?”
“嗯?”
“之前看你一直捂着头,我还在想要不要帮你把护目镜摘了。头痛的时候箍着那玩意,不是更难受么?”
贺兰濯没说话,第五阙自己下床倒水喝。
“第五阙。”
第五阙一边喝水一边回眸。
“我的护目镜任何时候都别摘。如果哪天我摘了,你也千万别看我的眼睛。”
“嗯?”第五阙一口将水咽了,“为什么?”
贺兰濯:“看过我眼睛的人,会陷入我也无法控制的极端迷乱。”
想了想,也有个例外,但毕竟人家是双S级战斗天赋者。
而且当时摘下眼镜是为了催眠,彼此小心地配合着,也就没有产生极端迷乱的后果。
第五阙“砰”一下扑回床上,双手撑着脑袋,更好奇地看着贺兰濯的护目镜,想透过护目镜看到她的眼睛。
可惜,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极端迷乱?那是什么样的?”
“既然是迷乱,自然是丧失自我意识,很有可能死心塌地爱上我。怎么,你想试试?”
“死心塌地爱上你,那不是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么?”
贺兰濯低声笑骂了句“傻子”。
灯光调暗,避着伤口,今天格外温柔。
第五阙发现贺兰濯很在状态,比平日里要的都多。
虽然寝衣未宽。
贺兰濯有些避讳,第五阙知道。
她早就嗅到血腥味了。
贺兰濯没说自己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打算说,第五阙便不问。
贺兰濯于她而言,就像忽然漂浮到眼前的彩色泡泡,美得让她移不开眼,却不敢轻易触碰。
一碰,便破碎无踪。
……
她们一向很默契畅快,今夜难得弄得很累,精疲力竭。
第五阙抱着贺兰濯睡着了。
深夜,贺兰濯忽然被一阵精神力唤醒。
她想起身,第五阙却将她抱得很紧,她一动还在不满地嘟囔。
贺兰濯无声地将第五阙的手臂移开,穿好衣衫,确定她没醒,关门上楼。
直达顶层。
一进顶层客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李极穿着鸦青色曳地长裙,没有束发,额头上一道已经结痂的血口醒目,脖子缠着绷带。手里拿的不是酒盏,而是酒壶。
听到贺兰濯进屋的声音,李极望过来。
她嘴角两侧有些奇怪的红痕,眼眸已经有七分醉意,整个人侧卧在浓艳的朱瑾色沙发上,像一朵已经开过极盛期的花。
“阿濯。”
李极看到贺兰濯笑了一声,抽出一个油纸口袋。
“这个月你妹妹的视频和照片。”
贺兰濯正想上前拿,李极手一松,掉在地上。
口没封,闪存和照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阿赐的脸被遮掉了一半,只露出一只藏着愁绪的眼睛。
贺兰濯弯腰要拾,一把匕首刺进她的手背,将她的手钉在地上。
剧痛让她身子猛地发颤,贺兰濯咬紧牙关,将即将冲出口的痛吟强行咽回去。
李极拽住她的头发,将她头扯起来。
“怎么说你好呢阿濯……你救了我的命,应该奖励你才是。可你又做了多余的事,若是我奖励你,只怕下面的人不服。”
贺兰濯知道她说的“多余的事”是什么。
无脸女袭击沈逆她们的时候,她不该出手相助。
李极手指勾着贺兰濯护目镜的下沿,轻佻地拨弄着。
护目镜一下下打在她的脸上。
李极当然不会真的掀开,贺兰濯眼睛的传闻她知道,不能看到她的眼睛。
所以重要的人质所在地,李极也不知道,由她阿娘留下的亲信看守着。
迄今为止,贺兰濯不敢对李极动用精神力,不然,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会立刻毙命。
李极:“小小惩罚,你有意见吗?”
鬓角上渗出冷汗,贺兰濯缓了两息,颤着声说:“没有。”
“乖。”李极一把将匕首抽出来。
贺兰濯终究没能忍住,闷哼了一声。
贺兰濯的血溅在李极的裙子上,连带着李极的脸颊上也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李极用贺兰濯的脸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
“下次再不听话,这一刀就让你宝贝妹妹替你受着了。”
贺兰濯垂着头,单手慢慢将阿赐的照片和装着视频的闪存收回口袋里,再封好封口,抱进怀中。
贺兰濯:“我可以走了吗?”
李极重新坐回沙发上,接过康逸为她开的一瓶新酒,说:
“把曾倾洛抓到我面前,要活的。”
贺兰濯道:“边烬或许已经怀疑我了,肯定会严加防备。现在向曾倾洛下手未必会成功,还容易彻底暴露。到时候靖安侯府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李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爱你那个副使爱得紧,不小心才结交上了靖安侯府。没想到你竟费心思维持着这条线呢。”
贺兰濯无甚情绪冷淡道:
“和第五氏不过逢场作戏。”
李极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越喝越醉。
康逸打开屋门,示意贺兰濯离开。
咔。
门合上。
这一夜没什么风波,和无数个夜晚相似,疼痛和伤口已经激不出她任何的眼泪。
只是很累,很倦,很想阿赐。
站在走廊,贺兰濯看着琉璃墙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被肆意涂抹在脸上的血痕像巨大的伤口,猩红丑恶,苍白如鬼。
第85章
沈逆骑着马,奔入山谷深处。
硝烟还在前方,一路倾斜的陡坡向下,驰骋至拐弯处,前方还未见柳暗花明,忽然两把巨斧迎面劈来。
沈逆:?!
沈逆还没反应过来,斧头已经呼啸着当胸穿过。
身体被撕裂的痛楚像浪潮般直接拍在她心头,于意识中澎湃地蔓延,心惊肉跳。
沈逆急忙往身上摸。
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她没有受伤。
皮肉未被波及,所以,这很有可能是边烬曾经遭遇过的事,以抽象的感受藏在梦境深处,弥漫整座山谷。
不会让沈逆受伤,但能感同身受。
刀枪电光往她身上扑,喊杀声犹在耳畔。
往山谷去的一路,是布满凶残杀戮和血腥的一路。
熟悉的,珍视的,萍水相逢的……那些模糊的面容,最后都成了难以握住的沙砾,从发肤上划过。
这些都是边烬戎马生涯的点滴,汇聚成山谷里孤独的风,吹乱了沈逆的长发。
酷暑或严寒,寂寞或欢腾,边烬总像个过客。
北境不是她的故土,再倦再痛再累,她也睁着眼,撑着最后一丝意志清醒着。
清醒地告诉自己,不能死。
死在异乡,魂难归故里。
她要活着回去,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
从皮开肉绽的漩涡中挣脱,终于到了山谷深处。沈逆伏在马背上,手紧紧抓着心口,冷汗涔涔。
绵长难忍的酸楚与寂寥,生死一线的绝望和痛苦,还绞着她的心,呼吸困难。
她从这样残酷的地狱中归来,内心世界居然还是这般清正明媚。
心悸的难受半天都没能压下去,没时间调整,沈逆撑起身子骑着马,在山谷中驰骋,四下寻找可以探索之地。
山谷内硝烟不散,浓郁的血腥味扑鼻,却不见尸骨。
沈逆转了好几圈,没能找到和那三年记忆有关的线索。
本以为会有些弦昼国的暗示,指不定会突然从哪儿蹦跶出一个秦无商或者无脸女,结果,什么也没有。
反而有些现实中完全没见过的美丽植物和可爱动物。
帮沈逆扇去硝烟的巨型透明芭蕉叶,给她送蜂蜜的小熊……一路都有各种动植物护送她,照顾她。
帝国的天子都没这待遇吧。
沈逆都不想离开了。
体感上,半个时辰应该早就到了,但她还在边烬的梦境里溜达。
回想自己做梦的经历,好像梦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有时候感觉做了好几年的梦,现实里一炷香都还没点完。
沈逆不确定真实世界里已经过了多久,梦境没将她拒之门外,她就继续探索。
这山谷堆着的都是不太快乐的记忆,大多数与战争有关。
又转了一圈,确定没有能继续探索的,沈逆离开山谷,继续往前,扎入一片森林。
这片森林中的树很高,密密麻麻,望不到头。
树下是茂密的植被,各种热带植物之中,一簇簇不知名的菌菇很显目。
这些菌菇颜色非常鲜艳漂亮,感觉一小朵就能毒死十个沈逆。
沈逆路过它们,它们圆圆的脑袋聚集在一起,往沈逆的方向摇摆,似乎在好奇地打量她。
这片森林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仔细一琢磨,有点瘆人。
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连树上的纹路都如出一辙,仿佛由一棵树复制粘贴出了一整片森林。
走着走着沈逆真的迷路了,因为她又看到刚才好奇观察她的小菌菇了。
沈逆再转了两圈,还是回到原点。
这倒霉的森林仿佛是专门为了迷惑人而生的,和万事藏心中的师姐一模一样,谁来都得转晕。
可一路上都被偏爱着,这里明明就很欢迎她。
这会儿就不能莫名其妙突然出现一只帮她引路的小动物吗?
沈逆下马,坐在地上歇会儿。
一坐下,视角变化,发现一簇簇的菌菇中间有一丝微蓝的光。
沈逆好奇,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刚靠近,原本柔软圆润的菌菇膨胀变大,猛然向外炸出尖锐的刺。
尖刺布满菌菇的伞盖,一副谁靠近就要扎穿谁的凶狠。
沈逆“哼”了一声。
“跟师姐一样,防备心太重。摸摸你怎么了?”
沈逆说完这句话,发现自己正躺在寝屋里。
沈逆:?
身边的边烬听到她说话,转过来看她。
沈逆:……
不是吧,从梦境世界出来一点提示都没有?
没提示就算了,这转场要不要这么突兀?
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已经被边烬听了个一清二楚。
边烬:“你摸什么了?”
沈逆沉默。
怀疑连理模块就是个坑人的半成品。
她现在连夜去砸民政司招牌,恐怕都得排队。
沈逆:“没什么,就几只小菌菇,和师姐一样可爱,让人想亲近。”
边烬:“嗯,我信了。”
沈逆:……
这话挺耳熟。
边烬好奇问她:“我的梦境世界里有小菌菇?”
“岂止有小菌菇。”
沈逆将自己一路所见都告诉边烬,可惜的是时间太短,没能找到丢失的记忆。
边烬略松一口气。
听沈逆字里行间的意思,应该是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边烬食指指骨抵在发痛的颞颥上,贺兰濯的精神力威力比想的要大,小睡片刻没有缓解,头痛依旧清晰。
顶了顶发痛的穴位,边烬一派家长安抚的语气道:
“不用气馁,本也没想过能一次性成功。等两日再进去就好。”
沈逆:“怎么头疼了?那还是多等几日再进去吧。”
“不是梦境互通的问题。”没等沈逆再问,边烬又说,“我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梦境世界竟是你说的那样。”
沈逆:“不然你觉得是什么样?”
边烬想了想道:“我这么无趣的人,大概是一片荒凉吧。”
“怎么会!”
沈逆不乐意地反驳。
“怎么会无趣荒凉,明明美得要命。而且你梦境里所有的动物植物都喜欢我,送我吃的护送着我,我都想住在里面不出来了。说也奇怪哈,师姐的梦境世界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偏爱?师姐本人你明明只是觉得我好用罢了。”
沈逆这牙尖嘴利,边烬招架不住,只道:
“头是有些疼。”
沈逆:……
说着说着,话题还可以往回跳是吧?
话题转移的可真够生硬的,沈逆险些笑出声。
梦境世界里的一切都明目张胆地偏爱她,可比眼前这口是心非的师姐要诚实多了。
迫不及待想再进去,看看还有什么师姐喜欢她的证据。
可惜还有冷却时间。
沈逆过来帮边烬揉脑袋。
边烬本想说不用,一点点小小的不适罢了。
沈逆坚持要给她按。
“亲密度要是掉了,探索时长也会减少的。我的手法不舒服吗?”
边烬无法反驳,的确很舒服。沈逆的手指纤长,压的穴位也很精准,每次都能恰恰好揉到缓解痛感的位置上。
边烬躺在床上,疼痛感慢慢消失,又一阵困意来袭。
“倾洛那边……”
“我会照看好她,你放心睡。”
沈逆笃定的话,的确让边烬很安心。
很快坠入梦境。
沈逆看她睡着的脸庞,安安静静的,双唇微张,很好亲的样子。
和醒着的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一点都不像。
沈逆肆无忌惮点边烬的鼻子。
说什么连理模块开通就不需要亲密了。
你的梦境世界明明那么喜欢我。
师姐,你就是个大骗子。
有点生气,但想到边烬心里明明是疼爱她的,又难以克制地心动。
吻边烬的唇瓣,只打算浅吻几下便离开。
没想到,正在睡梦中的边烬感受到了沈逆的气息,被调训过的双唇本能地张开,纳沈逆唇舌进来,若有似无地勾着,生涩地回吻。
沈逆被弄得心头都热了起来。
又怕把师姐弄醒,只能压抑着,不敢吻太深。
睡着的师姐,比醒着的师姐要诚实得多。
……
一直陪着边烬,直到边烬熟睡,沈逆才起身去工作室里看看曾倾洛怎么样了。
曾倾洛体征一切正常,系统预测深度睡眠时间有一个时辰,预计在三个时辰之后彻底苏醒。
从昨夜到这会儿太阳又要落山,满打满算沈逆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身上还有伤,动一下都火辣辣的发痛。
她交代万姑姑留意工作室这头,要是曾倾洛醒了,就带她去收拾出来的客房,这些日子就住在侯府,安全些。
万姑姑应喏,沈逆回到寝屋,躺回边烬身边,从身后紧紧拥着她。
还能抱着师姐,师姐还在身边,这份踏实胜过一切。
谁也不知道,当她看见边烬穿着她的衣衫要离开那一刻,心脏骤停时的剧痛和慌张。
边烬梦境之中刀锯斧钺砍在身体上的痛楚,又一次在沈逆胸腔里翻涌。
那些酸楚、孤独和坚持,不再是抽象的联想,而是实实在在挞在沈逆心上的情绪。
她走进了边烬的心,欣赏了她潜意识中不可思议的美丽景致,受到了偏爱,也带回了边烬生命里真实的一部分。
无论是苦是甜,那都是她未能参与的人生。
取出她的一部分,投入自己的心里,这样她俩算不算融为一体了?
想着想着,泪眼朦胧间亲密度居然加了一。
沈逆:……
好吧。
民政司的招牌暂时让它挂着.
西市,明日街。
闹哄哄的酒肆里,角落里坐着个一言不发,只闷头喝酒的女人。
李极面前的案上满是倾倒的酒杯和酒盏,她已有几分醉意,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似来消遣的,目光却没有停止打量周围来往的客人。
这是当初她和曾倾洛相遇的酒肆。
她已经在此喝了一个多时辰。
康逸和繁之坐在另一侧的角落,刚发生劫持事件,心有余悸,全程目光都没敢从李极身上挪走半分。
殿下被救回来之后,康逸不敢问她究竟被姓曾的怎么了,为什么脖子上被擦得红肿不堪,嘴角也破了。
李极心情不好,看她对待贺兰濯就知道了,她心中有气,没人敢招惹她,只有几位侍女帮她换药递水,半句话不敢说。
发热才退去一点,就说要来这个酒肆喝酒,一喝一整晚。
康逸和繁之想清场,她说“不用”。
又把这家酒肆的酒单点了一遍。李极心想,若是曾倾洛胆敢出现在此,她一定将她抓到面前来,好好折辱。
把怎么凌辱曾倾洛的画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康逸过来说:“殿下……”
李极眯着醉醺醺的双眼,“她来了?”
康逸不知道“她”指的是谁,犹豫了一下道:
“不是,殿下,天亮了,酒肆要打烊了,咱们回去吧。”
李极:……
李极自小饮酒,开心的时候喝不开心的时候也喝。
写字作画时更是豪饮。
很久没醉过了。
这夜回到帝国客栈,竟在净房里吐得昏天暗地。
康逸和繁之在外面守着,侍女们也半步不敢离,面面相觑。
李极吐得五脏六腑都调了个位置,什么时候回到床上都不记得。
纷杂的梦境里全都是曾倾洛的身影,想要抓住她,每每伸出手都扑了个空。
好烦。
她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
好烦……
……
康逸一整夜没睡,清晨时分听到屋里传来动静,轻轻推开门往里看。
李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散发披襟,正蹲在案前执笔狂涂。
脚边落了许多画完的画,一幅幅,全都是被捆绑、被囚禁,被死死握在女人手心里的小雀。
一张又一张,李极一言不发,手背浮着青筋,墨甩到身上也全然不顾。
康逸没敢惊扰她,目光闪烁着,随后,将门合上.
休息了两日,第五阙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
那日她正在看贺兰濯给她打包买回来的话本,忽然灵感乍现,把话本一抛,躺到贺兰濯腿上,立即向沈逆发送通话请求。
一接通第五阙就兴奋道:“我想到一个绝妙计划!一定能顺利破掉你懂的地方!”
沈逆正在实验多高温度能焚烧无脸女的断臂。
暂时停下,将护目镜推至头顶。
沈逆知道她说的“你懂的”地方指的是什么。
最高研发署的禁区。
最近沈逆最心心念念的有两件事,一是边烬的记忆,二么,自然便是这禁区。
沈逆道:“你直接来我府上,当面说。”
第五阙:“好!”
第五阙正要挂,沈逆那头听到边烬说了什么,“哦”了一声,目光转回来,对第五阙道:
“让贺女郎一起来吧。你先前不是说她脑子好使么,有空就过来一起聊聊。”
第五阙抬头问贺兰濯:“去不?”
此时贺兰濯正在喝苹果酒,微笑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第五阙的脑袋。
第五阙头发很多很密,摸起来手感很好。
贺兰濯知道,这是边烬设下的局,想当面试探。
去嘛,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不去嘛,以后靖安侯府的大门恐怕会永远对她关闭。
贺兰濯轻抿一口酒。
好一场鸿门宴。
第86章
第五阙来到靖安侯府门口,叩门。
来开门的是曾倾洛。
“第五姐姐。”
第五阙看曾倾洛原本就小小的脸蛋因伤又窄了一圈,身上统共挂不了几两肉,可怜见的,想摸摸她脑袋。
最后当然没摸。
她已经答应贺兰濯,不再和贺兰濯之外的人亲密接触。
即便贺兰濯什么名分也没给她,也不从来没要她答应什么。
第五阙只嘴上问候。
“小倾洛,听说你受伤了,怎样,好点没有?”
“没事,就是脑袋被打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曾倾洛看向她身后,礼貌地问候。
“贺节度使。”
贺兰濯打趣道:“倾洛妹妹什么时候成靖安侯府管家了。”
曾倾洛道:“我这几日都住在这儿,正好路过大门口,知道你们要来,就顺手开门啦。”
不远处,边烬和沈逆一同走过来。
从边烬的角度,全程都能看到大门口的贺兰濯。
让曾倾洛来开门,打伤她的人是否会露出心虚的表情?
边烬在暗暗注视。
只是,想要看到贺兰濯的微表情有些难。
且不说她常年冷着脸,心绪内敛,神色不露。
就说那副厚厚的护目镜,眼睛全然被遮住,露出的口鼻不足以判断她的情绪变化。
沈逆和边烬一同迎客,沈逆和第五阙已经迫不及待聊她们的计划了,又猫在一起嘀咕。
边烬看似随意地往贺兰濯身边走,脚步却轻巧无声,宛若深夜忽然接近的鬼魅。
贺兰濯才发现边烬已经靠自己这么近,全然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下一刻,后背便被边烬拍了一下。
边烬道:“我听我夫人说,上次遭遇无脸女,多亏了你搭救。还未谢过贺女郎。”
这一下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正好拍在贺兰濯后背的伤口上。
伤口已经被故渊处理妥当,这几日第五阙还在挥金如土,给她喂最好的药最贵的营养液。
恢复得算快,却也经不住边烬这一拍。
伤口有点儿裂开。
贺兰濯暗暗咬着牙,没让任何痛楚的情绪上脸。
边烬:“抱歉,我手重,有没有拍疼你?”
贺兰濯知道边烬有洁癖,不喜欢与人接触。
这种拍肩的小动作,自然是刻意的。
贺兰濯很快接话,语气轻松。
“我是精神天赋者,却也不是纸糊的,哪会拍一拍就疼?沈侯君和阿阙是莫逆之交,那便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手放下,边烬笑得四平八稳,目光松散地看向贺兰濯的身上,像是随意聊起穿扮。
边烬好奇道:“将入盛夏,贺女郎还未换夏衣么?”
贺兰濯这身西服偏厚,里面还有件衬衣,外面搭着披肩,的确和一众换上轻薄凉爽夏装的人不太协调。
贺兰濯顿了顿,还没开口,第五阙从前面轻飘飘接了话。
“她啊,体温一向偏低,大夏天的手脚冰凉,都得给她用暖手炉才行。”
边烬便没再多说,一同穿过游廊。
贺兰濯错后两步,暗暗活动了一番后背。
夏日的光照在她发冷的身上,冷热交替,有些晕眩感。
今日这场筵席,各种试探必不可少,贺兰濯特意穿了身稍微厚一些的衣衫。即便触碰到伤口,也无法察觉到缝合的纹理。
伤口上还喷了一层防水层,出血也不会往外渗。
今日这场鸿门宴,她做足了准备。
可怎么准备,有些细节还是撇不去刻意的意味。
幸好第五阙为她抹过去了。
搭上靖安侯府这条线是意外,但现下她不能失去。
她要让李极知晓,自己还有能利用的价值。
只要她还有价值,就有再见到阿赐的可能性。
这可能性很渺茫,她心知肚明、
却也是她唯今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唯一……
唯一么?
第五阙的背影映在贺兰濯几近透明的眼眸里。
或许还有个傻子。
最近最让她放松的消遣,就是看到这傻子成日没烦恼地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有没有的治。
傻子走着走着,发现贺兰濯还没上来,特意停下来等她,伸手要牵她。
贺兰濯:“腻味。”
第五阙不甘不愿地“哦”了一声,乖乖的不吵不闹,但写了一脸的委委屈屈。
看她这般,贺兰濯没辙,勾了勾她的小指。
第五阙:!
贺兰濯很快收回,跟着沈逆她们往花园中去。
第五阙跟在贺兰濯身后嘿嘿笑。
“傻不傻?”贺兰濯没回头。
“你喜欢聪明的我就聪明,你喜欢傻的我就傻。”
“傻狗。”
“汪汪。”
贺兰濯:……
今日午宴设在花园中。
长安城夏日闷热,这靖安侯府还是秦王府的时候,秦王就为王府上下安装了恒温系统,露天的院子里也四季如春,专门伺候花草。
改名靖安侯府后,这儿的主人依旧爱花。
无论春夏秋冬,花园里温度永远宜人。
花园内有座视野极佳的凉亭,坐在凉亭内,能将府中流水山石,以及沈逆为边烬专门打造的花园一览无余。
今日侯府主厨听闻来了两位睦州的客人,专门做了一桌子睦州特色菜。
这是第五阙到长安之后吃的最地道的睦州菜,直夸这厨子手艺惊人,以后要经常来侯府蹭吃蹭喝。
满桌就只有第五阙最给主厨面子,专心吃饭,其他人都在认真听曾倾洛说她与李极认识的过程。
曾倾洛说李极化名裴寂,便是那广为人知的书画大师裴寂。
此人颇有些心机手段,身边有多少暗卫暂不可知,明面上有两位S级的战斗天赋者一直守护左右……
曾倾洛将她所知的李极状况全部告知大家。
除了那几夜完全不想回想的缠绵。
要是被师姐们知道她与那贼人有染,还曾真心实意将恶贼放在心上,不知会对她多失望。
沈逆听完曾倾洛的话,好奇道:
“所以这李极当初说自己是C级精神天赋,竟没说谎。C级……贺女郎,你们高等级的精神天赋能催眠,甚至让人产生幻觉,那C级呢?”
贺兰濯道:“精神天赋越高,控制人的精神越快,相反,天赋低控制会更慢。比如,我可以在一息之内同时催眠一百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而C级精神天赋者想要催眠某人,则需要长期的接触,接触的时间越长,亲密度越高,效果越好。控制的深度和时长跟受制者精神状态和能力也有很深的关系。”
曾倾洛:“难怪……”
难怪她会莫名其妙对李极有好感。
甚至在离开她最初的那几日,惶惶难安地思念她,迫切想要见到她。
无法想象,要不是自己强行忍下了这一波思念,真的去找她的话,这贼人指不定得在心里怎么笑话她轻贱,好操控。
曾倾洛喃喃自语的这两个字说的很小声,架不住边烬耳朵好使。
边烬关注过来。
“难怪什么?”
曾倾洛被边烬突然提问,紧张得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回答道:
“难怪……难怪我没能守住她,让她逃了。当时应该是被她催眠了,让我误以为师姐到了,这才给贼人开了门。”
曾倾洛这句话自然是说了谎。
她知道当时李极虚弱至极,没法催眠。
催眠她的是门外人,也是袭击她的人。
第五阙和贺兰濯来之前,边烬找过曾倾洛,希望她不要直接说出当时营救李极的是个高级别精神天赋者。不然大家会立即怀疑贺兰濯,毕竟长安城中精神天赋者少之又少。
那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现在还不是和贺兰濯鱼死网破的时候。
暂不知贺兰濯为何会为李极卖命,但她是个聪明人,定知晓自己已被怀疑,还敢铤而走险上门,很有胆量。
贺兰濯敢来,边烬就能利用贺兰濯反制李极。
曾倾洛这番话是边烬教她这么说的。
她不太会说谎,本以为说出来会有表演的痕迹,生怕被贺兰濯怀疑。
说出口的当下,其实是在掩饰不想让“家长”知道自己做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坏事。
没想到歪打正着。
无论是边烬还是贺兰濯都没觉出异常。
贺兰濯这么一解释,沈逆对精神天赋更好奇了。
她这辈子见过的精神天赋者加在一起凑不够一双手,总觉得这帮人神神道道的,遇上了极其难对付。
正好有个精神天赋者在这儿解答,沈逆当然要抓住机会,能挖多少是多少。
沈逆再问贺兰濯:“我知道你能直接入侵意识,让人产生幻觉。那C级精神天赋就只能在相处中潜移默化?那不与她相处呢,就没什么其他手段可以影响别人?”
贺兰濯心想,你免费蹭课来了你。
贺兰濯道:“据我所知,低级别的精神天赋者有一个决定能力的致命因素——长相。长得越美,蛊惑人心的能力就越强。有时候这种蛊惑会让人无法抗拒与她相处的机会。”
听到此话,曾倾洛暗暗吸一口气。
沈逆瞟边烬,心道,就算没有精神天赋,长得美也能轻易蛊惑人心?
这话没说出来。
在师姐梦境里,她都是个十岁小孩了,不正经的话以后得少说,不然下次再进她梦境,指不定这年龄还得再变小。
边烬插一嘴,“听起来,这个因素影响的不只是低级别精神天赋者。”
贺兰濯承认,“从某种方面来说,所有的精神天赋者都遵循这个规律。长得越美,能力越强。”
第五阙按捺不住,正想到贺兰濯耳边小声耍个小贱,说“难怪我这么喜欢你”。
还没说,就听贺兰濯道:“但这很无聊,也很无耻。”
第五阙:。
老老实实坐回来。幸好没说。
曾倾洛在心里狠狠同意。
真的,无聊又无耻。
贺兰濯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藏了一点。
外貌的确是精神天赋者非常有利的武器,但还有一点,能影响其精神能量的强弱。
那便是经历。
幸福和欲望能产生亢奋、锋利的精神力。
痛苦和愤怒也能产生阴冷、怨毒的精神力。
精神世界越是丰富,释放出的精神力就越强。
所以精神天赋,也是三大天赋中最容易破级的天赋。
她曾经亲眼见过一个C级天赋者,因至亲被虐杀,瞬间升至A级。
但此人没能操控好这份突如其来巨大的力量,复了仇,也命丧当场。
边烬忽然问:“那你们精神天赋者就没有弱点吗?”
沈逆察觉到了,今日的边烬格外咄咄逼人。
不像是邀请人家来府上做客,正题也未说,活脱脱一位严酷的总都督在审讯。
沈逆没想错,边烬就是在测试贺兰濯能说出多少关于精神天赋者的秘密。
贺兰濯说的越多,越是加大李极的风险,甚至是她自己的风险。
但她还是说了。
贺兰濯:“精神力很危险,无论是对于精神天赋者本人,还是被控者,都容易陷入错乱。”
第五阙眸光有些波动。
“被控者的风险容易理解,被恶劣又强大的精神天赋者催眠,陷入精神错乱,有可能忽然自残、自戕。活下来的,也有可能永远迷失在幻觉之中。
“而精神天赋者本人,在释放巨量的精神力的当下,自己的神志也有可能在一瞬间崩溃,下场也是一样,不是突然死亡,就是在错乱的世界里找不到出口。
“当然,天赋越高,越能操控好精神力,降低反噬的风险。
“精神力其实是一把双刃剑,持剑人站在悬崖边舞剑,有可能顺利斩杀敌人,也有可能让自己坠入深渊。
“为什么精神天赋者少之又少,其实觉醒此天赋的人并不比其他两类天赋者少,但能活至成年者,十中有一已算多。”
沈逆听完她的话,更是好奇,问她:
“贺女郎,你能不能催眠我?”
众人看向沈逆。
贺兰濯:“怎么侯君还想主动被催眠?”
心道,你和边烬果然是两口子。
沈逆:“我从来没有被催眠过,很想知道催眠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遇上也好防范。”
贺兰濯笑道:“侯君先从假山上下来吧。”
沈逆:?!
沈逆神志一荡,发现自己真的坐在假山上。
什么时候上去的,她完全没意识到。
满桌人都盯着她看,边烬更是一言难尽。
沈逆脸上有点热,立即跳下来。
“你什么时候催眠的?我居然完全没察觉到。”
贺兰濯:“正是趁你不设防的时候催眠的。侯君是双S级天赋,精神防线固若金汤,我也只能趁你不备,玩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若是要让你做更出格,更违背本心的事,你一定会立即察觉的。”
“原来如此。”
沈逆算是体验了一把催眠是什么滋味。
“你是S级,便已经能操控我的行为,那双S级呢?岂不是更厉害?”
贺兰濯:“双S级的精神天赋者么,我还没见过。若真有这样的人,恐怕这世间没几个人能应对。”
第87章
饭菜吃完,上消食儿的茶。
第五阙对无脸女格外感兴趣,得知这玩意居然是弦昼国女帝炼出来的魔种,倒吸一口气。
第五阙:“这无脸女的战力放到战斗天赋者里,绝对是超越S级的大杀器,秦无商就是个S级的机械师,她是怎么打造出这种东西,又能把控得了?”
沈逆:“那无脸女就是个半成品,没有思维也没有脸,只能执行任务,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她是秦无商炼出来的魔种。”
沈逆将无脸女的组成结构投影出来,说了这玩意的组成和特点,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是机械师,听完一头雾水。
曾倾洛和自己十指相扣,一边思索一边道:
“所以,这东西不是人类也不是机械,是一堆,呃,凝胶生物?”
沈逆:“外壳是凝胶,里面应该也需要类似玉璧一样的东西驱动。”
光是这么听,大家都有点想象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沈逆找一些能够好理解的类比。
“你们都记得未来世代的历史中,低阶人工智能刚刚出现时发生的事吧。低阶人工智能可以写文章,可以画画,还是做出各种风格的视频。那时系统使用的方法很原始,通过收集海量的作品,当做训练的数据,提取特征后输入神经网络模型。这神经网络模型就是模仿人类大脑的神经元,通过迭代慢慢生成具体的模型。训练完成后,模型能根据输入的指令生成相似风格的作品。”
沈逆想了想,又道:“嗯,或许不能叫做作品,就是一种深度学习之后的模仿。”
沈逆这么一提,边烬想起来了。
边烬道:“我记得,当时人工智能的绘画总是画不好手,多一根手指或者少一根,要不然就是手使用的方式不对,就好像人工智能并不能理解人类手的使用逻辑,所以无法正确描绘。这不正和秦无商炼出的魔种一样么。”
秦无商的魔种有机械臂辅助,而无脸女手和武器干脆连在一起。
都是因为它们不懂手的逻辑,不会用手。
沈逆和边烬的话,让众人鸡皮疙瘩战栗。
边烬隐藏了一些她先前和沈逆交流过,关于李渃元的一些猜测,没有当众说出来。
李渃元那一手难看的字,还不会握箸,正是魔种的特征。
要是说李渃元的魔种是由秦无商师姐炼制,秦无商师姐炼魔种的技术比秦无商更好,所以更智能更鲜活,那就说得通了。
李渃元的事事关重大,是张重要的底牌,暂时不好让贺兰濯知晓。
贺兰濯对魔种显然也很感兴趣。
贺兰濯道:“所以,秦无商炼魔种的原理和未来世代低阶人工智能相同,也是通过采集大量的目标数据,深度学习,炼出与目标高度相似的模型。她称之为魔种。”
沈逆补充道:“这个数据很有可能是基因信息。”
曾倾洛搓了搓胳膊道:“这技术应该已经很成熟了吧,却从未听过。魔种和机械人还不一样,机械人是制造出来的,而这种魔种就像是……窃取了人的基因,炼出了一个另一个无比相似的人。”
第五阙:“难怪秦无商能造出力量与边烬相当的玩意,原来是在炼魔种。”
第五阙摸着下巴思索着。
“那为何偏偏做不出脸?”
沈逆想起那夜突然出现的边烬,身上无与伦比的鲜活气息,将无脸女衬托得像块灰突突的抹布。
沈逆道:“和人体其他部位相比,人脸部是最难做的。就看现在的机械人,已经很接近真人了,但你只要认真看,特别是和真人对比的情况下,还是能看出违和感。商用和家用机械人脸部都很僵硬,军用的索性不做脸。像秦无商这种照着别人弄出的玩意,还要什么脸啊。”
第五阙看向边烬,“秦无商炼自己的魔种很方便,要什么数据自己采集就是了。那无脸女呢?也是采集了你的数据吗?”
第五阙问得太直接,桌下,大腿被贺兰濯膝盖顶了一下。
第五阙:……
对哦,之前没少传边烬和秦无商的绯闻,这么敏感的话题她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边烬倒是无所谓。
秦无商通过她的魔种在长安城兴风作浪,边烬遇到过两次,大致能知晓此人秉性。
她绝无可能与秦无商在情感上有牵扯。
这些年边烬经历过太多生死,年轻时被人砍一刀都得还十刀回去。如今只觉得还活着就好,并不在意一两次的失败。
边烬直言:“或许我丢失记忆的那三年,成了秦无商的实验品。在她的反复测试下,炼成了和我力量相当的无脸女。”
她话说完,大家都有点安静。
边烬倒是反过来安慰大家。
“如今我们知晓秦无商的手段,便多了一层防备,回头别让她抓住炼出同款魔种就好。”
众人:……
本来还没想到这一层,被边烬这么一说头皮都麻了一下。
沈逆已经去过边烬的梦境世界,大受亲睐,现在她心态稳得很。
不过稳归稳,能早日手刃秦无商这夹脑癫子自然更好。
沈逆问第五阙:“阿阙,你有没有问你小姑姑关于秦无商师姐的事?”
第五阙道:“我第一时间就联系她了,但我这小姑姑最爱四处云游,最近不知道跑去何处游玩,十日都未必会联系家里一次。上次与她通话她没接,我已经给她飞鸽了。她看到了就会回复吧。”
沈逆:“好,等她消息。”
茶水换了一泡,开始谈论破入禁区的计划。
原本是万姑姑来送茶点,但今日要议之事少一人知晓少一分风险,改由沈逆自己去拿。
沈逆两只手叠了十个盘子回来,玩杂技似的十拿九稳。
第五阙“哇”了一声,“机械师的手就是不一样,这么能干呢?”
第五阙完全没有其他意思,可有些人就是想歪了。
沈逆将边烬喜欢的点心放在她面前时,边烬的目光被她的手粘了过去。
那夜弄湿床面的水渍,就是顺着这只漂亮的指背淌下去的。
发现了边烬的目光,沈逆收手的动作慢了一步。
边烬眨眨眼,装作什么也发生,收回目光。
心跳半天难稳。
那夜竟做成那样……
是第一次,也必定是最后一次。
边烬这头心跳超常,那头沈逆捂着心口,眼眉有些疑惑。
这不寻常的心跳来得突兀,就好像是别人传到她心里。
的确是边烬传给了沈逆。
连理模块之中有一个功能,叫“情感共鸣”。
情感共鸣的功能是字面意思,当双妻中的一位情感发生变化时,另一位会产生微妙的共鸣。
难过时会相互传递情绪,心动也会。
心绪相通,可以说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边烬本不想开。
可亲密度不能掉,否则梦境互通的时常也会缩短,无奈之下,边烬只能同意把连理模块所有的功能都开启。
开启之时,边烬还担忧过,沈逆一些太过热情的想法会不会影响自己。
没想到,沈逆还没影响她,她就连累了沈逆。
边烬这头因为想起那夜的极端放纵而体温上升,沈逆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热汗。
沈逆正好坐在曾倾洛对面,曾倾洛见她模样有些奇怪。
“小师姐,太热了吗?这恒温系统还能降低些温度吗?”
沈逆说了句话“还好”,拎起衣襟扇风。
她已经猜到是情感共鸣在作祟。
求助的眼神抛向边烬,想让她快点想想办法,心跳别这么快了。
谁知边烬正闭着眼,完全不顾她正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沈逆:……
这倒霉的功能现在就直接关掉。
亲密度加一。
沈逆:。
行,这么玩是吧。
感觉会被玩死……
边烬放空自己调节气息,将情绪沉了下去,意识回拢时,听到第五阙正在滔滔不绝说她的惊天计划。
第五阙:“……只要这火能起来,他们自然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运走。咱们都不用往里面闯,就在外面等着劫道就行。”
沈逆撑着下巴,用“你醒啦”的眼神看着罪魁祸首边烬,嘴上对第五阙道: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绝妙计划?”
边烬已经没事了,沈逆脸蛋还有点不自然的潮红。
第五阙:“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无辜被迫害的沈逆喝了一大杯的冰水,强行将燥热压下去,道:
“倒是没有。可是最高研发署守备森严,这火要怎么放?谁去放?”
第五阙:“呃……”
贺兰濯接下第五阙的话。
“用催眠术伪装成清洁人员潜入最高研发署,埋下火种,定时点燃。不过这需要侯君做些可以远程操控,且不易被发现的火种。”
第五阙眼眸一亮,“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逆暂且没有说话,看向边烬。
其实沈逆有点不确定,这个计划为什么边烬有意要叫上贺兰濯。
这次的计划是闯入最高研发署,绝对机要之地,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同行者一定得都是自己人。
曾倾洛自不必说,师出同门,边烬曾经照顾过她,她对边烬感情深厚,又与沈逆出生入死过。
而第五阙,是沈逆拿命换来的挚友。
贺兰濯么,沈逆甚至对此人的背景都不甚了解。
第五阙和贺兰濯关系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意料之内。
贺兰濯,沈逆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这位睦州节度使是贺家分支里近几年冒出来的官场新贵。
当初第五阙凭借着战功、学识和家世,稳坐睦州节度使的位置。
结果贺兰濯空降成为她的顶头上司。
这事儿放在旁人身上该是挺气人的,第五阙这般年轻气盛,闪耀卓绝,却只能当她的副手。
那时沈逆还在睦州,原本还想宽慰第五阙一番,摆好酒席,她若有什么苦楚往好友这边一倒,也能消愁。
结果那一夜,愁是没见她倒,往外一倒全是她对贺兰濯的花痴。
沈逆:?
第五阙完全没有因为被抢了节度使的位置,而对贺兰濯有什么意见。
反而被迷得五迷三道。
恨不得将所有最美好的词全都堆在贺兰濯身上。
当时这二位还没在一起——别说在一起了,人家贺兰濯根本都没正眼看过她——沈逆还能说上几句嫌弃话。
沈逆:“你知道你的节度使大人这种一看就是千年妖精化为人形的蛇蝎美人,最喜欢什么样的吗?”
第五阙:“我这样的?”
沈逆深以为然地颔首。
第五阙特开心,“还真是我这样的?为什么啊?”
“缺心眼千金,妖精姐姐最爱。”
第五阙:……
敢情是在说我傻。
那会儿沈逆随口一句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
第五阙从此成了贺兰濯召之即来的一只傻狗。
贺兰濯要来长安城公干,第五阙也自己找了差事,千里迢迢跟来。
生怕她堂堂节度使应付不来公事,更怕她在长安城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非要追随在后,帮她全部办妥心里才踏实。
这会儿贺兰濯还有些公事没了结,说正在等户部的人回应交差,让第五阙先回睦州,她也不回,非得等贺兰濯办完事了,再跟她一起回去。
第五阙和沈逆患难与共过,肝胆相照。
也与贺兰濯同心共事,床笫交欢。
可说到底,沈逆和贺兰濯之间没有共度风雨,只有那一夜的出手相助。
联合贺兰濯,是有风险的。
但边烬让她来,自有谋算。
果然,边烬听完贺兰濯所言,赞成道:
“是个好方法。侯君,火种没问题吧。”
沈逆:“这个简单。”
边烬拍板,“行,那等侯君做完火种之后,我们定具体时间。”
酒足饭饱,计划也定好,第五阙和贺兰濯离开侯府,曾倾洛也去沐浴了。
沈逆问边烬:“你是不是在试探贺兰濯?”
边烬:“为何这么想?”
“试探贺兰濯是不是那日救走李极的人?她是李极的谋士吗?”
边烬猜到瞒不住沈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看穿了。
边烬:“暂时还不确定。”
沈逆:“你是想看看,贺兰濯会不会把此事回禀李极,以此为套,诱李极出现,再瓮中捉鳖?”
边烬:“我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贺兰濯和第五阙回到帝国客栈。
贺兰濯接到飞鸽,以公事为由出门上楼,去了顶层,将边烬她们的计划告知李极。
李极酗酒多日,昨夜呕血之后今日消停了,没再喝酒,早起画画到现在。
贺兰濯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全神贯注勾线。
贺兰濯说完沈逆她们的计划后,分析道:
“边烬故意告知我计划,是想通过我的嘴引殿下出现。若是殿下出手,不仅有可能掉入她们设下的陷阱,更会让边烬确定是我在中间传递情报。”
李极单手撑着下巴,没抬头,精心地将画中的美人脸勾完。
“放心,我不会出现。自会有人将功补过。”
贺兰濯垂首不语。
看来李极还是要打秦无商这张牌。
此时,靖安侯府。
边烬放下净面的面巾,继续对沈逆道:
“但李极刚刚被绑,现在定然是惊弓之鸟,不会轻易出现。”
沈逆脑子一转,懂了。
“既然李极会跟秦无商合作,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要是秦无商的魔种来了,直接捆了丢到最高研发署里,研发署丢了什么东西都算到她头上。要是无脸女来了,绑回来拆了研究。”
沈逆笑着,继续道:“这样好啊,只要让秦无商大肆破坏最高研发署,回头再把倾洛瞧见她和李极密谋的视频往万维网上一放,李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叛国的名声她就好好背着吧。”
边烬淡笑,她想的每一步沈逆都猜到了。
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人如沈逆般了解她。
沈逆一转身,忽然挨得很近。
边烬移开目光,撤走一步。
沈逆抿了抿嘴,果然还躲着她。
身子躲得了,梦躲不了。
沈逆躺到床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边烬:
“冷却时间到了,今晚让我继续去你的梦里吧。”
……
李极将美人脸勾完,抬眸问贺兰濯:“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吧?”
贺兰濯:“殿下想沉潭的记忆,我已经从曾倾洛的记忆模块中消除了。但想要不被她发觉,也只能让她无法提取往外播放,她本人并没有忘记。”
李极将笔放下,对贺兰濯甜甜一笑。
“这就行了。我可不想和边烬一样,背上叛国之罪。回头民心可不是那么好争取的。阿濯,你可真能干。”
她拿起刚刚画完的画,展开给贺兰濯看。
“像不像,喜不喜欢?”
画中的女子是阿赐。
李极的确很有绘画的灵气,阿赐在她笔下宛若活了一般,透过纸张正对着贺兰濯笑。
“送你了。”李极说,“你过来拿。”
气氛立即变得微妙。
一直看着窗外和门口的康逸和繁之,听到李极的话,也转过身来。
贺兰濯沉默了片刻,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接画卷。
就在她要碰到画的瞬间,李极的手动了一下。
贺兰濯指尖微缩。
下一刻,李极柔软的手覆在贺兰濯的手背上。
李极软着声音道:“上次我有点生气,下手重了些。我向你道歉,别记恨我。”
贺兰濯嘴唇不自然地绷紧,随后道:
“属下不会记恨的。”
李极隔着手套捏了捏贺兰濯的指骨。
“我的阿濯是最乖的。去吧,回去陪你的第五妹妹吧。”
贺兰濯将画卷卷起,要离开时李极忽然补了一句:
“你的第五妹妹长得那么美,听说她天赋异禀,好生厉害。反正你与她不过逢场作戏,她应该还算信任你。你去把她催眠了,送到我床榻上。”
李极慵懒地侧卧在矮案后,打了个呵欠,道:
“也让我尝尝是什么滋味。最近我很寂寞,你知道的。”
贺兰濯猛地攥紧手把。
半晌,没能说出半个字。
看着贺兰濯僵硬的脊背,李极突然开心地笑起来。
“逗你的。我怎么会夺你所爱。”
贺兰濯提了提嘴角。
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僵硬,也不想知道。
康逸看着贺兰濯离开时苍白的脸色,心想,殿下又正常了。
前几日因那姓曾的女人,整个人焦躁颓唐,他半步都不敢离开,就怕殿下胡来。
呕血之后,殿下似是想明白了些。
康逸别无所求,只希望殿下别再发疯。
……
长安城郊外。
秦无商的魔种走到小巷深处,看到了什么,“哎呀”了一声,立即往前快步走。
“我找你找的好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无脸女没了一条胳膊,不知何时被黑魔方感染,肢体被拧得乱七八糟,喉咙深处发出怪异的低吼。
秦无商哭丧了半天,无缝衔接成“咯咯”的笑。
周围骤然响起应龙级异兽的警报声。
“嘘”。
秦无商立即将符纸贴在无脸女的额头上,警报声又渐渐弱下去。
巷子外,火速出动的金吾卫一头雾水。
“怎么消失了?”
“应龙级异兽,幸好没真的出现,否则……”
“别说废话,再搜一搜。”
秦无商探出一半脑袋,等金吾卫都走了,她再回到无脸女身前,看着那被越拧越狰狞的模样,感叹道:
“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第88章
贺兰濯回来的时候,第五阙正在和她阿娘通话。
第五阙一边聊,一边还抽空向贺兰濯抛了个“想你一晚上了”的小眼神。
贺兰濯没说话,往卧房去。
在第五阙看不到的地方,将李极送给她的画撕了,冲入恭桶。
第五阙阿娘和她性子相近,爽快没心眼,说想念女儿,看女儿这段时日在长安城待的都瘦了,就怕她吃不饱穿不好,当场划了两万两银子过来,让她随便花,早日回睦州。
第五阙安抚阿娘半晌,说办完差事就回去,对着镜头亲了又亲,挂了。
贺兰濯也沐浴完毕出来了。
第五阙坐在单人沙发上,和她穿着同款寝衣。
贺兰濯穿得一丝不苟,而她就是随意一裹,挂在身上,有种潦草慵懒的松弛。
第五阙侧身去拿酒喝的时候,露出一截漂亮的脖子和锁骨。
“我都二十好几了,我阿娘还这么操心,难道我真那么不让人放心么?”
“还行,偶尔。”
“偶尔让人不放心?”
“偶尔让人放心。”
第五阙“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见贺兰濯手压在她腰带上。
第五阙眼眸慢慢变沉,抚着贺兰濯的脑袋,望着屋顶的灯。
晕眩感很快笼罩上她的意识。
贺兰濯没弄好,咳了一下。
第五阙轻笑着将贺兰濯的脸抬起来,为她抹去红唇下发亮的痕迹。
“这么不熟练,还得我来。”
贺兰濯挺直上身,单膝跪在第五阙的身侧,执住她的脚踝。
看上去并不想她来。
今晚的贺兰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强势,让第五阙心里发紧。
有些粗暴,又让第五阙喜欢得要命。
贺兰濯抵碾着,在第五阙发红的耳边说:“我为你找了五个备选地。”
第五阙声音有点接不上,“什么,备选?”
“你不是说想买下一整座山头,去山中隐居?得有山,有瀑布,有果树,还能有一处看得到日出日落的好位置……”
第五阙的确说过,这是她理想的未来。
第五家族太大,事儿太多,待在睦州的时候除了差事,就是为家族的事奔忙。
来长安公干后,算是暂时摆脱了那些琐碎。
却逃不过成日追在她身后的耶娘。
她出生晚,家里就她这一个宝贝,及笄这么多年了也从未催过婚,恨不得永远养在身边。
与此同时,对她的掌控欲也越来越强。
每天穿什么衣服,与谁结交都为她规划得好好的,不许越矩。下了值就得回府,她阿娘甚至每日亲自去接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再没心没肺也难免生出叛逆的情绪。
想离开家族,过属于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若是不靠家里,她那点俸禄,别说买一座山头了,就是日常给自己买武器都杯水车薪。
所以第五阙逃离耶娘的计划暂时只是口头上零碎的想象,没能成形,就随口和贺兰濯一说。
并不知道,贺兰濯不仅放在了心上,早就开始为她这只吞金兽井井有条地存银子,且选了五处符合她要求的山头。
贺兰濯没停,给她投影几座山的情况。
看到第三座山的时候,第五阙段时间内又一次晕眩,脑子里嗡嗡地响,热汗浸透了寝衣。
第五阙将贺兰揽下来,热吻扑进唇中,从未吻得这般难舍难分。
贺兰濯整个人被摁在床上,第五阙身子罩下来,扣着她的手腕,目光凝了一会儿,吻变得温柔了,从唇至脖子,在腹部那道恐怖的伤痕上流连。
贺兰濯受不住,潮红蔓延着,推了她一下,她没走,吻变成了轻舐。
无法形容的感觉变成电流,弄得她最后漏了些声出来。
贺兰濯侧卧着调整紊乱不堪的呼吸。
今晚有点过,第五阙整个手掌都浸透了。
第五阙从后面抱上来,又来扣她的手腕。
贺兰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脱了手套,手掌上新鲜的刀伤被第五阙看到了。
手腕往身子里收,第五阙没和她较劲,脑袋顺着她的力道往她怀里钻,滚烫的双唇吻在伤口上。
很烫,贺兰濯被她双唇灼得轻颤。
情不自禁地翻回身,望着身上人。
手也不躲了,第五阙捏着她的指尖,疼惜地将手拉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一抬眸,心疼的眼泪吧嗒掉下一颗,砸在她的指背上。
“怎么又伤成这样……”
第五阙眼眶红红的,声音都哑了。
贺兰濯摸摸她脑袋,把她揽到心口。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上,有些闷痛,却让她安心。
“不小心弄的,没事,快好了。”
明明都说没事了,怀里的傻子还在哭。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手臂箍着贺兰濯的腰,也没将她放下来。
第五阙很喜欢贺兰濯的声音,虽然很多时候她是没有声音的。
细碎的喘音闷在喉咙里,隐忍着。
忍着的声音比出口的更有滋味。
她俩当初为什么能凑到一起,除了对彼此的皮囊满意,便是贺兰濯觉得第五阙很能干,各方面都很契合。
每回都能尽兴,却从未像今夜,战栗至虚脱。
夜晚能带给贺兰濯一种安全感。
仿佛天未亮,眼下的一切就会继续,永远不会改变。
天亮之前,她最后一丝力气也弄没了,彻底软在第五阙怀里,还想要。
“不行,该难受了。”
一整夜下来,第五阙倒是没半点倦意,她昂起头,将湿漉的暗红色长发撩至头顶,露出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
没再纵容贺兰濯,抱她去沐浴。
贺兰濯在热水中靠在第五阙怀里,待她短暂醒来时,已经一身干爽,躺在新换了床品的床上了。
第五阙从她身后紧拥着她,已经入睡。
清晨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丝,贺兰濯转身,扎进第五阙的怀里。
第五阙混混沌沌地“嗯?”了声,察觉到贺兰濯在她怀中,半睡着也亲了亲她的额头。
……
城那头有人刚睡去,城这边有人睡醒了。
沈逆又进了一次边烬的梦境世界,还是被困在迷宫一样的森林里。
森林深处像长着眼睛,警惕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些刺头菌菇黏在一起,连成排,像气势汹汹的拒马,不让沈逆触碰深处幽兰的光。
保护得越严密之处,越是有秘密。
很好,知道这儿藏秘密了。
沈逆出了梦境后和边烬商量,能不能给她开个后门,把菌菇姐妹们撤一撤,别对她防备心那么重。
边烬:“这我控制不了。”
她都不知道菌菇是什么样的,因何而生。
不过沈逆有句话说对了。
她心里的确布满了戒备。
即便是被偏爱的沈逆,也无法在她梦境世界畅通无阻。
这些防备是她多年行走刀锋上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边烬下床,背对着她穿衣衫。
“我试着调节一下。但梦境世界能不能被影响,我不能保证。”
最近几夜,边烬都是背对着沈逆睡的,两人隔了有大半个人的距离。
沈逆对着她背影道:“师姐,你这般拒着我,你的梦境世界不会放我进去的。”
边烬动作微滞,没有应她,推门出去晨间练体。
沈逆趴在窗边,耷拉着眉眼看了边烬一会儿,也睡不着了。
今日还得去工程司,出上值之前她先将火种做好。
打开最高研发署的轮值表,圈了个时间。
最好选个李煽不在的日子动手。
毕竟永王是S级机械师,遇上还是会有点麻烦。
火种做好,用侦查鸟运给贺兰濯。
贺兰濯很快回复,午后去布火种。
太阳才刚落山,贺兰濯就在行动小组里告知,一切准备就绪,火种已经埋下,越快行动越好。
行动时间定在明夜。
曾倾洛准备就绪,沈逆却对她说:
“你别去了,留在侯府。我会开启全府戒备模式,就算来十个S级天赋者,想要带走你也是难事。”
听沈逆这么说,曾倾洛有点着急。
“可是,这次行动这么危险,我若不跟着你们一起去,实在不放心。”
沈逆:“虽说李极可能不会出现,但要是出现呢?你想见到此人吗?就算你不在乎,恐怕她见到你也会发狂。”
沈逆和李极接触不多,但能看出得此人养尊处优惯了,被曾倾洛劫走,沈逆又从曾倾洛口中听了少许控制她时的细节,便知道此事于李极而言定是奇耻大辱。
李极性格偏激,不可能不报复回来。
靖安侯府除了被沈逆改造过的府邸可以防御,亦有一批可以信任的护院,曾倾洛留在家中最是合适。
曾倾洛被沈逆这么一提醒,李极那张被蒙着眼的脸浮现在眼前。
曾倾洛,若这次我大难不死,我定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曾倾洛心跳快了几分。
李极凶恶话语犹在耳畔,的确让她惴惴不安。
曾倾洛缓了两口气,镇定下来。
“小师姐,我不怕她。但我知道你定比我想得更周全,我听你的,留在府中。”
曾倾洛恐怕自己都不知晓,此刻双眼里的坚定,已然和先前不同。
沈逆没有问她因何在短时间内褪去了稚气。
谁都有些不愿说出口的难言之隐。
沈逆想象了一下,若是边烬会如何安抚。
笨嘴拙舌的大师姐,定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大抵就是抚抚她的脑袋,温柔地说:
“有什么不开心的,随时都能来找我倾诉。”
曾倾洛用力点了点头。
……
晚霞漫天。
伴随着一阵咳嗽声,李煽走到最高研发署门口。
门口的护卫听到声音,回头看。
李煽猛地一咳,喉咙耸动,似乎意识到了某种不对劲,单手扶着墙怔在原处。
“殿下,您怎么了?”
护卫急忙上前。
李煽手里攥着帕子,还捂在嘴前,没说话,冲护卫摇摇手。
护卫没敢多言,护送李煽上了永王府的马车。
马车车厢一关,李煽将帕子摊开在眼前,暗红色的血触目惊心。
“咳咳——咳咳……”
李煽又难受地咳了一阵,似有刀在她肺里翻搅,每咽一下喉咙都感觉刀片在剌。
也不知从哪年开始,一入夏的那个月,总是会昏天黑地地猛咳一段时日。
去检查也查不出所以然,医师说没多大问题,只开药给她吃,吃了这些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但到了盛夏咳疾就会慢慢减轻,李煽只当是季节性疾病。
以前也咳,却从未咳出过这么多血。
很累,今日是没法再通宵了,她不盯着,那些老油子们应该不会糊弄城防进度吧。
明日再去找医师看看……
合着眼,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中,李渃元奔了千里,亲自将年幼的她从宴州接回来。
天子仪仗内,险些丧命的李煽一直伏在李渃元腿上哭。
李渃元为她发抖的瘦弱身子罩上衣衫,对她道:
“你若想要旁人看得起你,便得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一直这般懦弱爱哭,旁人只会更轻视,更爱欺辱你。将眼泪戒了,相信你自己,不会比旁人差。”
李煽母亲死的早,没有外祖势力帮扶,也还未觉醒任何天赋,从小受尽冷待,政局动荡时更是第一个被拎出来敲山震虎。
在宴州牢中,李煽和尸体关在一起,吃着馊饭,被狱卒虎视眈眈。
若不是李渃元去救她,她会落得什么下场,根本不敢想。
李渃元语气算不上和蔼,反而敲动了她的心。
从大难不死的那一刻起,她便发誓要振作起来。
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世间唯一没有放弃她的皇姐。
或许是上苍垂怜,后来她真的觉醒了机械天赋,还是S级的天赋。
虽有人背后议论她这机械天赋来得莫名,毕竟李氏皇女皇子们中尽是精神天赋者,她生母还没有天赋,外祖家全都是普通人,她又是从何觉醒的?
李煽一直都在忽略那些闲言碎语,她只想将所有的天赋都为皇姐所用。
她多想像沈逆那样。
如果她是双S级天赋,皇姐应该会更开心吧……
虚弱的李煽沉浸在梦中,久久难醒。
即便马车后最高研发署里传来惊天的喊叫,也没能将她唤醒。
“走水啦!”
“走水啦——”
“快报消防司!”
……
四个黑影蹲在最高研发署附近的屋顶。
她们穿着沈逆特质的夜行衣。
这种夜行衣有拟态功能,能轻松融入任何环境,不细致观察很难被发觉。
边烬看这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势,问沈逆:“你这火种是不是威力太大了?”
沈逆:“放心,我做的火种是火焰看着大,其实不太能在最高研发署的建造材料中快速蔓延,就是能将人都吓出去。贺女郎放置火种的位置也很妙,不会堵着人逃生的。”
第五阙戴着夜视镜,一直盯着各个出口,一大波的金贵材料和仪器都在往外搬,却没人往三楼的禁区去。
第五阙:“怎么回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禁区里的东西被烧毁?”
边烬:“看来咱们大意了,没想到一点。”
第五阙:“啊?”
沈逆接边烬的话,为第五阙解答。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三楼禁区根本就不怕火烧,全都是防火材料。”
第五阙:“……不是,听你这语气好像早就料到了,怎么现在才说?”
沈逆笑道:“因为我就在等着这一刻,走。”
第五阙:……
此生最恨谜语人!
人群全都去救火了,四人顺利潜入三楼禁区。
贺兰濯放置火种的位置的确很妙。
通往禁区的一路,是火种布置的重点区域,浓烟很容易让人窒息,所以这边的人已经全部逃了。浓烟还正好挡住了监控视野,无法拍摄到她们的身影。
她们四人戴着防毒面罩,来到禁区前。
边烬鞭子轻摆间,监控全部被毁。
这下可以彻底放开手脚。
沈逆掌心扫描禁区大门,分析材料特征。
“是N6合金,比我想的要脆一点。”
边烬压住沈逆的肩膀。
“等一下,你若是现在黑进系统一样会被发现。毕竟能破解最高研发署禁区的人,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第五阙:“对哦,你这目标太大了。”
沈逆“啪”地一下,将一枚特质粘弹粘在大门上,双指弹了一下粘弹。
“这样,目标是不是就能扩大到整个长安城了?”
沈逆当然不会用黑客技术,要这么做的话她早就硬黑进去了,也不用亲自来最高研发署一趟。
她要用物理爆破。
拥有这等爆破的本事,长安城内可是一抓一大把。
护着众人退到安全距离,沈逆引爆粘弹。
轰——
极其厚实的合金门被炸出一个大洞,警报声骤然响起。
在急促又尖锐的警报声中,四人通过炸开的大洞,终于窥见了禁区里的东西。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只铜皮圆身的炼丹炉。
沈逆用掌心全屋扫描,完全没有胶囊的影子。
这房间没有暗室,只有炼丹炉,以及一张看上去还算舒适的椅子。
四人面面相觑。
和她们想的相去甚远。
怎么会只有这么个玩意?
贺兰濯催道:“没时间继续耗着,护卫很快就会赶到。”
没时间细想,来都来了,当然要将炼丹炉带走。
至于是干嘛用的,带回去再慢慢研究。
沈逆扫描过了,这炼丹炉表面没有危险物质,就是一层铜皮。
炼丹炉也不大,本想抱了就走,没想到一抱没抱起来,险些闪着腰。
沈逆:?
尴尬了,她手臂还改造过!
边烬上前单手拎起炼丹炉,另一只手还能腾出来护沈逆,与此同时警惕地往通道那头看,确定还未有人赶来,利落地说了个“走”字。
沈逆:……
有点丢脸,不过被师姐搂了一下,这脸也算丢得其所。
一行人迅速往北面消防通道撤离。
消防通道在最高研发署楼身侧边,背对大门人烟稀少,四人顺利下到一楼。
不远处,消防司的人赶来了,所有人都在救火,她们找到了一早就预备好的马车。
马车也处于拟态,黑乎乎的外壳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沈逆摸到了车门,就要让大家上去。
忽然,一团黑雾般的影子冲着沈逆卷过来,箍住她的右臂和腰,捂住她的嘴。
只听到沈逆发出一声短促又疑惑的痛呼,戛然而止,瞬间消失。
快到身边的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是什么东西劫走了沈逆,她们的肉眼根本没能捕捉到。
在沈逆被带走的同时,那黑影也在试图将炼丹炉从边烬手中夺走。
边烬完全没有撒手,拉拽着炼丹炉,与此同时凭借着本能侧身往前抓,没抓住沈逆,只抓下一团蛛丝一般的东西。
却又不是蛛丝,一根根极细的丝状物,坚硬如铁,却像有生命般在边烬满是血的掌心里蠕动。
是黑魔方拧出的乱体。
边烬将“蛛丝”丢弃,将炼丹炉抛给第五阙,向黑影逃逸的方向狂奔。
奔至屋顶,那黑影已经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玩意?”
第五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还从来没体验过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带走一个大活人,她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边烬双眸一眨不眨地望向黑夜,心跳如鼓。
没发现自己的手因为不管不顾的一抓已经受伤,双眼也在迅速充血。
边烬:“是无脸女。被黑魔方感染的无脸女。”
第五阙:“什么……那无脸女本来就厉害,被黑魔方感染,岂不是……”
后半句没敢说。
贺兰濯道:“沈逆应该戴了电子表,电子表有定位功能,她应该可以用相连的模块直接开启共享位置。”
第五阙从地上捡起电子表碎片。
“应该是被无脸女扑上来那一下弄碎的。看来……联系不上了。”
边烬站在高处,她第一次觉得长安城如此之大。
大到她前所未有的心慌。
第89章
短暂的晕眩后,沈逆找回了一些意识。
她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吊在半空,那吊着她的事物还在极快地奔跑,颠簸不已。
浑身被蛛丝一样的东西紧紧裹着,紧到胸口发痛,几近窒息。
只有一只眼睛能勉强张开极窄的缝。
抓她的是什么玩意……
沈逆被颠得想吐,感觉那些蛛丝在不断收紧,体内的模块感受到了某种吸引,嗡嗡作响。
这熟悉的共振,是黑魔方正在准备吞噬她的身体。
劫走她的居然是异兽?
异兽出现,为什么没有警报?
被劫走之时,她和师姐、第五阙还有贺兰濯在一块儿。
两个双S级,两个S级,加在一起都能灭了一座城了,居然没能防得住一只异兽?
不太对劲。
来不及多想,将这见谁都要往上扒的黑魔方弹出去。
沈逆用意识开启体内的防护模块,一层看不见的虚电容外衣立即从头到脚罩住她的身子。
乱体猛地被虚电容外衣弹开,松开了沈逆。
上回和鲲鹏级异兽遭遇战,沈逆险些自断双腿后,她没少思索有什么办法能预防黑魔方吞噬。
思来想去,能锁住黑魔方的虚电容壳体是当下最理想的防护衣。
只是这玩意对人体有一定影响,还特别烧银子,技术也不够成熟,铺在身体表面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但一炷香的时间,也足够保命。
此时开启虚电容外衣防护,黑魔方拧出的乱体纷纷从她身上剥离,总算能松口气了。
还有一层更粗壮的金属物捆着她双手、腰和腿。
“唔!”
用尽全力往外挣!
好,纹丝不动。
到底是什么玩意……
沈逆艰难地转身,往身后看,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近在咫尺。
是无脸女。
沈逆已经料到这次计划秦无商或者无脸女或许会出现。
出现最好,捆了丢在案发现场,最高研发署的火情和丢失的宝物,都可以算到它们头上。李渃元和李极也能继续对咬下去。
没想到这无脸女居然感染了黑魔方,能力大增。
没绑了它们,反而被它们绑了。
沈逆心中怅然一笑。
常在河边走,终于一头栽河里。
无脸女这张脸即便没有五官,依旧能看出已经被黑魔方拧得错乱。
原本按照边烬炼出的鹅蛋脸,此刻像一团随意砸在地上的橡皮,轮廓十分不规整,边缘甚至在一浪一浪地浮动。
黑色的乱体从它的脖子、肩膀和身体各个部位突出,犹如身体里有一棵疯狂向外生长的树,极度茂盛的枝干肆无忌惮地刺破皮肤,汹涌地扩张,变成一面凶恶的蜘蛛网状。
无脸女的身子也被拧成蜘蛛状,八条腿在屋顶极快地移动。喷出乱体锁住前方,带着身子轻盈地从楼与楼之间荡过。
这无脸女感染黑魔方后,起码也鲲鹏级的异兽,怎么跑了这么久没有半点警报声?
沈逆正疑惑,无脸女带着她从高处降落,八只脚踏在寂静破败的巷子里。
贴在无脸女头顶上一直被风卷着翻飞一样事物,终于缓缓降下。
这玩意沈逆见过,黄色的符纸,上次见还在秦无商额头上。
不止是头顶,从窗户的倒映中发现,无脸女的后背上布满了符纸。
难道是这玩意能屏蔽全境追踪器?
不对。
这无脸女被黑魔方拧得错乱无章,但它居然还会在马车边潜伏,等到目标靠近,一把将目标抓走,速度奇快。
此时此刻,它也在选择僻静无人的路线,有计划地把沈逆带往某处。
从头到尾它都在思考。
和沈逆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异兽都不一样。
或许黑魔方让异兽长出了一颗能够思考的大脑,不像最初那么机械刻板。
但沈逆也不是没在跟进异兽的动向。
迄今为止出现在长安城的异兽,除了逃跑和跟踪,尚未发现伪装的能力,更不用说谋划。
沈逆倾向于这符纸暂时克制住了黑魔方的入侵,让无脸女保持住了部分的思维,追踪器甚至没将它纳入异兽的范畴,所以没有报警。
那就有意思了。
无脸女贴这符纸可以理解,秦无商呢?
秦无商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额头上贴符纸?
不知道无脸女要把她带到何处,上次就处心积虑要把她绑走,这次借着黑魔方的力量倒是得逞了。
联想到秦无商那一手炼魔种的技术,倒挂在半空的沈逆忽然想明白了。
不是也要把她炼成魔种吧?
咦……
炼魔种。
炼丹炉?
沈逆好像忽然明白炼丹炉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只是,这玩意为什么会藏在最高研发署那片连署长都进不去的禁区里?
魔种,秦无商的师姐,国师,李渃元的魔种,怪病……
一系列原本错综复杂的线索,此刻在沈逆的脑海中飞速拼接。
拼接出一条让沈逆脊背发凉的猜想。
思绪至此,虚电容外衣防护即将结束的预警横跨视网膜。
沈逆倒吸一口气。
现在的重点不在李渃元身上,而在于她要怎么挣脱这无脸女。
要是虚电容外衣防护结束,黑魔方病毒会立即将她吞噬。
她可不想师姐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黑魔方拧成了丑东西。
得尽快脱困。
蛛丝一般的乱体弹开后,沈逆的身子依旧被紧紧勒着。
勒着她的好像是鞭子。
无脸女的鞭子不是连着手臂断了吗?
这么说来,手臂和鞭子应该被修复了,说明秦无商的魔种依旧在长安城内。
是那鞭子的话,真不好脱困。
沈逆双臂被锁在一起,但手腕可以转动,改造过的手臂空间勉强能打开。
也就说,她能手造武器。
幸好这几日因为师姐的冷落,她了无生趣时就扎在工作室里搞研究。
对付刀枪不入的无脸女,用高温燃烧最直接。
也通过那截断臂反复实验后确定了燃点。
可是现在有个问题,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手一动,一定会被无脸女发现。
就算她手搓武器再快,一旦被发现便会激怒无脸女,恐怕瞬间就会毙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无脸女带着她越跑越远。
沈逆掌心里全是汗。
怎么办?
……
咚、咚……
微弱的心跳感应,很远很远。
那是沈逆的心跳,越来越慌张的跳动,通过情感共鸣传递给边烬。
沈逆的心跳还在,说明她暂时没事。
但跳动的频率过高,她现下显然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
边烬面色紧绷,后颈全是冷汗。
无论是墙还是风,都有可能削弱情感共鸣的效果。
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沈逆的方位。
边烬只能咬着牙急追,尽量缩短距离。
炼丹炉已经让侦查鸟带回侯府。
边烬心如火焚,越跑越快。
一直跟着她身后的第五阙气喘吁吁,贺兰濯干脆跑不动了。
贺兰濯叉腰单手撑着墙,光喘气说不出话,对第五阙摇摇头,示意她跟着边烬,自己歇会儿再追。
第五阙只回头看了眼贺兰濯,边烬就飞成了一个小点、
第五阙边跑边向贺兰濯点了点自己的电子表,示意保持联系。
贺兰濯喘了半天,终于顺过了气。
不远处是城中护卫四下排查的声响和呐喊,更远处最高研发署的火光像一根夜幕下安静燃烧的蜡烛。
她还能嗅到刺鼻的烟味。
贺兰濯慢悠悠地转身,租了马车,往靖安侯府的方向去。
……
秦无商独自坐在长安城郊双极楼的东极峰峰顶。
怎么还没来。
秦无商从巨石上跃下,焦急地来回踱步。
随着双极楼的衰败,留于门内的老人们基本上不上峰顶。
此处能眺望整个长安城,独一份的壮阔,可惜如今人迹罕至了。
倒是适合干一些不为人知的脏事儿。
秦无商在这儿等着魔种把沈逆带来。
李极想要沈逆,她也想要。
秦无商一直梦想着用沈逆的基因炼出低秩矩阵,对边烬的模型进行高效微调。
说人话便是,让沈逆的基因成为“养料”,去喂边烬的魔种。
以边烬的基因为底色,加入沈逆的风格,从而炼出一个拥有沈逆风格和能力的边烬的魔种。
这魔种肯定还是更像边烬,能力也偏战斗系。加入了沈逆那邪性的性格和双S极机械师的基因,会炼出什么样的尤物?
光是想象,秦无商都兴奋到发抖。
只可惜,这件事理论上可行,却少了一个重要的器物。
师姐的炼丹炉。
当初师姐死在大明宫时,用毕生心血打造的炼丹炉也被李渃元那毒妇扣下了。
这么多年,秦无商一直想拿回来。
要是有师姐的炼丹炉,这些年她何必自己胡乱摸索炼丹术,走了无数的歪路。要不是李渃元,她早就炼成了边烬的魔种,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少了脸和脑子。
炼丹炉被李渃元藏在什么地方,她一直没头绪。
直到发现沈逆对最高研发署的禁区感兴趣,秦无商再对比李渃元独自进出最高研发署的时间,心中一喜。
她心心念念的炼丹炉极有可能就藏在此处。
今夜不用李极说,她也会来。
秦无商昨夜到现在一直兴奋睡不着。
沈逆,炼丹炉……
她一直等着魔种把她朝思暮想的宝贝们带来。
要是能抓回边烬就更好了。
极远之处,最高研发署的方向闪着的火光,在夏季高阔的夜空中别有一番风味。
远在弦昼的秦无商能和自己的魔种通感,但无法和边烬的魔种思绪相接。
此刻只能和自己的魔种一同在东极峰等待着。
咚!
无脸女后侧的一条腿忽然被黑魔方拧断,带着沈逆坠入一片荒废的销金窟中,砸烂屋顶,撞得满地狼藉。
战事连连,又逢黑魔方作乱,长安城内四下破旧荒芜。曾经辉煌过的娱乐场所倒闭的倒闭,转行的转行,留下一个个巨大的“坟场”。
这处销金窟便是曾经长安城最热闹的地界之一,盛时纸醉金迷,败了,便成了满是尘土的黑窟窿。
头晕目眩的沈逆猛地打了个喷嚏。
无脸女被黑魔方拧着,痛苦万状间,喉咙深处传来一阵阵野兽般的浑浊低吼,越来越多黑色的乱体从它身体内扎出来,它狂躁地带着沈逆在遍布灰土的销金窟里乱撞,发了狂般大吼。
沈逆胸口撞在石台上,擦着石台而过,腹部又被猛击,吐出一大口血沫。
时间不多了,无论这无脸女会不会发现她要造武器,她也得一试,不可坐以待毙。
沈逆先试着打开手臂上的面板,发现无脸女的注意力完全没在她手上,仰着已经被拧成方形的脑袋,不断颤抖着。
沈逆立即去造点火器。
无脸女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降下脑袋,庞大的头颅发着颤,几乎在半息间逼近沈逆,呼号声震得沈逆耳膜剧痛。
沈逆也停下了造点火器的动作。
被逮了个正着,冷汗从鬓角滑落。
不过,沈逆想到一件事。
无脸女虽然没有五官,但它能捕捉目标,证明它有自己观察外界的方式。
此刻即便它看到了沈逆造武器的动作,不会用手的她,能理解沈逆在做什么吗?
虚电容防护结束倒计时。
五……
沈逆全身紧绷。
无论如何,只能拼一下了!
四……
沈逆浑身上下只有手在动。
三……
点火器在无脸女的面前,被沈逆亲手造出来。
二……
沈逆握住了点火器的开关。
一。
沈逆笑道:“看来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根本区别,的确在于人类会用工具,会用手。”
无脸女脸被拧成一张恐怖的口器,就要将沈逆吞进去时,点火器轰在它脸上。
烈焰一瞬间吞噬了它的脑袋,沿着它的躯体飞速蔓延,连带着鞭子也被灼断。
无脸女惨叫着后退,沈逆终于被松开了。
沈逆撑起剧痛的身子刚站起来,乱体拧成一条极长的棍子,一棍重重打在沈逆后背上。
沈逆整个人跌回地面,血喷了满地,一时无法起身。
往后侧眸,见身后那根棍子又拧成了巨斧,轰然劈下。
沈逆咬牙翻身,堪堪躲过巨斧,无脸女抬腿横扫,正中沈逆的腰间。
要不是沈逆及时用手臂机械外骨骼抵挡,卸下了部分力道,这一击她的腰椎恐怕要当场断裂。
沈逆从一排摞在一起的椅子上跌下去,扶着腰站不起来。
无脸女太强了……
要是对上完全不手下留情的师姐,应该也是这样的局面,毫无还手之力。
沈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猛烈燃烧的无脸女已经发了疯,正向她狂奔。
死亡的冰冷从心上漫过,她甚至看到了双极楼的雪天。
看到了牵着她往山下走的师姐。
真的要死在此地么……
就在她万念俱灰时,视野上突然出现一行字。
【您的妻子边烬申请身体托管,是否同意?】
【是/否】
第90章
距离靖安侯府还有两条街,马车停了下来。
贺兰濯耳朵动了动。
细碎的脚步声在慢慢逼近,普通人很难发现。
十人,不,十二人,全都是A级以上天赋者,还有一个S级的。
他们全都是李极的护卫。
果然如贺兰濯所想,李极还是想抓曾倾洛,趁沈逆和边烬不在时动手是最佳时机。
这些人不好应付,靖安侯府的护院们恐怕不是对手。
贺兰濯想了想,还是得去找些帮手。
帮靖安侯府,也帮她自己.
最高研发署的火势来得莫名其妙。
窦璇玑正带着下属在城中夜查,看到起火,她立即让下属分成南北两拨,从两侧大门进入,驰援最高研发署,帮忙灭火。
谁知下属们完全不听她的号令。
“咱们去有什么意义,肯定已经报告给消防司了,让消防司专人去灭火吧,咱们去只会添乱。”
“就是,我们有夜查任务在身,万一别处出了什么意外,窦队正可担待得起?”
“你们别说了,窦队正可是丽景门最年轻的队正,新官上任三把火,比最高研发署的火势还旺,小心把你们都烧了。”
几人一唱一和地冷笑起来。
房判没想到她们竟会这么说。
丽景门夜查就是看看城中有什么异动,哪个署哪个司有事,她们都可以出手相助。
现下最高研发署火光都冲天了,窦璇玑的命令完全没问题。
这些人分明就是眼红窦璇玑升为队正,硬是和她唱反调,寻她的晦气。
房判正要开口,被窦璇玑暗暗拉一下。
窦璇玑道:“那依各位所言,最高研发署现在起了大火,即便我下了命令,你们也都收到命令,也完全不想服从上级指示,根本不愿出手相助,对吗?”
先前第一个唱反调的女官脸色变了变,还待再说什么,窦璇玑已经不去看她,只对房判说:
“咱们去。”
房判:“走!”
窦璇玑和房判往最高研发署走,其他属员面面相觑,有人一言不发跟上,也有人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决定追随窦璇玑。
那三个不服她的属员,都是丽景门的老人了。最大的年龄比窦璇玑大了七岁,一心想争这个队正,没想到被窦璇玑这年轻后辈抢了先,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们骂了一句“真把自己当回事”,但身为门规森严的丽景门女官,却也不敢真的忤逆上峰,只能跟在窦璇玑身后,支援最高研发署。
窦璇玑等人赶到最高研发署时,消防司还在灭火。
有个高挑威严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向消防司属员问起火的细节。
房判也看到了那人,用胳膊肘怼了窦璇玑一下。
窦璇玑嘴里说着“怼我干嘛”,其实目光早就落在李司身上。
有阵子没见着穿着金吾将军官服的李司,像看陌生人般不太熟悉。
李司头戴武冠身着绢甲,站在人群中比旁人高出大半个头,想不看到她都难。向消防司属员问话时,手里还转着左.轮枪。
被问者脸都被熏黑了,坐在地上休息,手里拿着喝干净的水壶,刚喘过气。
“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就走水了,原因还没来得及调查。”
李司问:“可有伤亡?”
“暂时没有。”
“那可有人困在里面?”
“听说都撤出来了。”
李司:“好么,这么大的火居然无一伤亡,这火生得很懂事嘛。”
窦璇玑和房判默默对看,又望向不远处摞在地上的材料和仪器,也觉得蹊跷。
水火无情,怎么可能懂事?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对房判道:
“看来是有人刻意纵火,不为伤人,但目的肯定不纯。”
李司听到她声音,惊喜回头。
窦璇玑面无表情,正想向李司的方向动动手指,算是打招呼。
没想到身侧传来一声冷笑。
依旧是那三人,也没看向窦璇玑,凑在一块儿闲聊似的嘴不停。
“刻意纵火不为伤人,那还能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大夏天的点个热闹吧?”
“别说大实话,不然你让大侦探的面子往哪儿搁?”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提窦璇玑的名字,却句句带着挑刺和嘲讽。
窦璇玑年纪小,脾气大。
忍了一次,自然不会忍第二次。
那三人察觉到窦璇玑被激怒了,没半分惧意。
她们聊她们的,又没点名道姓,窦璇玑要是为难她们,她们便联合起来往上告,告到副门主甚至是门主面前她们都占着理。
窦璇玑刚往前踏了一步便顿住了,目光穿过她们仨,看向她们身后。
一大团阴影从身后笼罩下来,她们猛然回头,发现金吾将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
手里那把左.轮枪转着转着被李司握住,枪口在她们脑袋附近晃晃荡荡,随时都有走火的可能。
看多了李司狗里狗气的笑,忽然沉下脸,又变回那阴气森森的金吾将军,窦璇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李司:“要不是这身丽景门的官服,还以为你们是从哪儿跑来碎嘴的闲妇。怎么,你们这么确定纵火的原因,你们是同谋?”
李司这几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沉着脸时杀气横生,弄得三人脸色又青又白。
可碍于李司金吾将军的身份又不好招惹,只能不阴不阳不肯落下风地笑笑,随即快步离开。
看她们不敢正面冲撞,怄了一肚子气逃走,房判开心道:
“李司将军多亏你帮忙,真解气。”
李司对着她们,方才恐怖的表情一扫而空,熟悉的笑浮上脸。
“甭客气,本来我就讨厌丽景门的人……”
这话一说,立即意识到不对头,马上收回后半句,险些闪了舌头。
窦璇玑:“怎么不说了?”
李司:……
窦璇玑:“房判,咱们走,别碍将军的眼。”
窦璇玑往最高研发署里面去,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被遗漏的人。
李司立即向属下布置了现场勘查的任务之后,假装也要到里面去调查,跟在窦璇玑身后,小声道歉:
“刚才口不择言,莫怪莫怪。”
窦璇玑都没回头。
“我看你不是口不择言,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吧。”
“你要这么说其实也对,除了你俩,丽景门其他人我真不喜欢。你们呢,就是丽景门这泥潭里出淤泥而不染的……”
李司还没说话,就被窦璇玑用个东西压住了脸。
窦璇玑嫌弃道:“可闭嘴吧,也不怕吸进毒烟。”
窦璇玑压在李司脸上的是个防毒面罩。
李司立即开开心心戴上。
有些人凶巴巴的,其实细心着呢。
心里还在为窦璇玑对她的照顾美滋滋,戴上面罩一回头,看到窦璇玑将房判的帷帽掀起来,亲手帮她戴上。
没有帷帽遮盖,李司隐约看到了房判的脸。
房判感受到了目光,脸立即往窦璇玑的方向藏。
窦璇玑瞪了李司一眼,帮房判戴好。
李司:……
给她就直接摁脸上,对小搭档就温温柔柔帮忙戴。
李司心里酸溜溜的,但一想到她俩认识多久,搭档多久,一块儿出生入死的,感情肯定稍微好一点,能理解。
那她就做窦璇玑第二重要的人,没事。
火势已经基本被扑灭,检查了一番后,李司的想法和窦璇玑一致,这火放得很刻意,是为了某种目的。
等她们到三楼,发现此处被炸了一个大洞。
房间里只剩一张被烧得只剩骨架的椅子。
她们都知道这儿是最高研发署的禁区,里面藏着什么倒是不清楚。
李司将现场全部写入记忆模块。
“看来放火的人声东击西,就是为了这个啊。”
走出浓烟不散的最高研发署,摘掉面罩。
窦璇玑心事重重地问李司:“你觉得这件事和她有关吗?”
“谁?”
窦璇玑四下警惕地看了看,道:“靖安侯。”
李司倒是没往沈逆身上想,不过窦璇玑这么一提,也有可能。
能够不伤一人破入禁区,把里面的东西偷走,这么邪门的事情寻遍整个长安城,除了那只臭狐狸,还有谁能办到吗?
李司还没开口,忽然窦璇玑“咦”了一声。
窦璇玑:“你们看到了吗?”
李司和房判:“什么?”
“有喊杀声,从靖安侯府方向传来。”
李司和房判对视一眼。
李司:“没啊。”
房判:“璇玑,这里距离靖安侯府可隔着半个坊呢……”
“但我听到了。”
窦璇玑的玉璧升级之后,能力全面提升,听觉也灵敏许多。
不疑有它,立即拽了边上的马,策马狂奔。
房判傻眼,她怎么说跑就跑!
房判正四处找马,李司一跃而起,直接跳到窦璇玑身后。
窦璇玑:“你!”
李司心道,原来你这般看重沈逆,我这排名还得往后排。
李司环住她的腰道:“我随你同去!”
窦璇玑被她从后方抱着,脸庞有些热意,但李司的确是个好帮手,眼下两人同乘,不想李司坠马,也只能勉为其难维持这样的姿势了。
被落在远处的房判:……
窦璇玑回头对房判道:“这是我的私事,你先回去!”
房判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找了一圈找不到可用的马,默默打开租赁马车的软件,跟去靖安侯府。
藏在暗中的贺兰濯指尖从颞颥上撤开。
看来这丽景门的队正关心则乱,并没怀疑侯府的喊杀声是催眠。
其实贺兰濯也不算催眠窦璇玑,只是将远处的危机传入她耳朵里罢了。
贺兰濯不再坐马车,目标太大,踩上飞轮,一蹬,飞轮载着她安静地低空飞向靖安侯府.
【您的妻子边烬申请身体托管,是否同意?】
【是/否】
沈逆用最后的一点精力选了“是”。
生死关头竟忘了连理模块的重要功能。
若出现危机或无法解决的难题,伴侣可以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以自己的意识力托管对方的身体。
虽然时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也足够了。
只要托管给边烬,边烬就能通过她的视野确定她的位置。
这处销金窟格外有名,即便是向来对这等地方嗤之以鼻的师姐,肯定也知晓它。
身体托管出去,沈逆就会失去意识。
在生死一线失去主导,将身体交付出去,需要极大的胆量。
沈逆完全没犹豫,立即答应。
她这条命本来就是师姐捡回来的,师姐若要,随时还回去都行。
更何况,这世间还有比边烬更可靠的人吗?
沈逆安心里闭上眼睛,等待着边烬接管她。
意识一断。
不到半息,边烬睁开了沈逆的眼睛。
无脸女就在眼前!
以边烬的意识接管沈逆的身体,反应能力也与边烬一般超群。
在无脸女扑过来的一瞬间,没有任何武器在手边,边烬灵巧地躲开后,察觉到了破绽,本能地一拳砸向无脸女脸上。
一拳过去,无事发生。
连无脸女都怔了一下,不明白拳头这么软,居然还敢出手。
边烬急忙躲过无脸女的反击,在地上艰难地滚翻之后才知道,不是无事发生,无脸女没事,她有事。
手好痛。
不仅手痛,浑身都痛,躲两下腿软,软着软着又开始吐血。
边烬:……
沈逆受了些伤,不足以致命,可沈逆的身子已经坚持不住。
体质太弱,需要加强训练。
边烬尽量躲闪,眼下不能硬拼,这不是她自己的身子,无法和无脸女正面交锋。
绕着无脸女转圈,侥幸躲过她的进攻。
沈逆的戒棍藏在何处?没有武器太危险。
边烬一边躲一边探索。
好像是这儿!
边烬摸到她后腰的一处类似工具箱的事物。
无脸女被不灭的烈火灼得发狂,动作也变快了,转身间杀到边烬面前。
边烬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样事物,狠狠打向无脸女。
结果。
她打向无脸女的是个保鲜功能极好的保鲜袋。
保鲜袋砸在无脸女身上直接破损,撒了一地的油炸地豆。
无脸女:?
边烬:……
砍出去一把花,弹出来一碟桂花糕,喷满头的螺丝钉……
销金窟俨然变成了垃圾场。
边烬脑子嗡嗡响。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身上藏?
而且总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弄得她防不胜防。
无脸女的巨斧当头劈下,若是边烬本人一定徒手接住,可沈逆的身体不能这么做。
往一侧翻滚躲避,边烬想站起身,沈逆的身子已经彻底没力气了,脚下打滑,单膝跪在地上。
无脸女嗅到了时机,巨斧拧成两把砍刀,扑杀上来的同时,砍刀从左右两侧交错往沈逆身上切。
边烬没躲。
因为已经不需要躲了。
边烬本人从身后破窗而入,一脚蹬飞无脸女。
……
不知过了多久,长得好像睡了一夜好觉,沈逆意识再次回归时,发现自己身子在轻微地晃荡。
一丝黑发和火星子从她眼前飘过,烧断了一截青丝。
那是边烬的长发。
“师姐?”
沈逆正被边烬抱在怀中。
果然如她所想,边烬操控她的身体,不仅保下她一命,还争取到赶来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身子好像更痛了。
边烬双臂紧紧抱着沈逆,无脸女的乱体拧成鞭子,带着火焰呼啸着往边烬身上抽。
沈逆心头发紧。
边烬双手被她占着,要如何应付无脸女?
边烬带着她蹬向身侧的墙,高高跃起,躲过鞭子的同时冲向无脸女,膝盖重重磕在无脸女脸上。
无脸女擦着地面撞碎了整面墙,跌进隔壁屋内,火星四溢。
无脸女刚要从一堆碎砖烂木中站起来,边烬依旧抱着沈逆长腿横扫,再次将她扫飞。
无脸女像颗炮弹,打碎销金窟肮脏的琉璃墙,飞入满是荒草的院内。
边烬完全不想给无脸女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抱着沈逆追到院中。
边烬半个字未说,没有一点想要把沈逆放下来的意思。
她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让出双手,只有两条腿对战,依旧打得感染了黑魔方的无脸女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此时的无脸女已经被沈逆放的那把火灼得气力砍半。
院内干枯的荒草着了一点火便争先恐后燃成一大片。
火光太盛,还没看到无脸女,只见三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火焰中心飞射,刺向边烬和沈逆。
那是乱体拧出来的暗器!
暗器刺来的速度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边烬迎面追来的速度更快。
终于赶到的第五阙看到这幕,大喊道:“危险!”
疾霆流光间,边烬抱着沈逆飞速旋身,两道锋利的暗器从边烬后背擦过,擦出一片血雾。
另一道刺向沈逆的,被边烬用嘴咬住。
与此同时,边烬借着扭身的力道一脚狠狠跺向火光中心。
火色轰然四散,无脸女的心口被边烬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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