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李司留在靖安侯府吃了顿午膳。
本以为这顿午膳会吃的尴尴尬尬,毕竟她算计人家在先,今日又来送礼,她都做好了会被沈逆这张伶牙俐齿刁难的准备。
没想到,靖安侯大人有大量,不但没刁难她,反而还好酒好菜的招待了她。
李司吃得浑身舒坦,直夸你们侯府的主厨洛阳菜做得可真地道,比她将军府的还要顺口。
既然李司自己自曝家乡,那沈逆便不客气,敬了几杯酒,顺势问了许多关于她的私事。
一边问,一边用眼神暗示边烬,速速写入记忆模块,回头说不定都是关键信息。
边烬被她弄得有些无奈,另一个意识是谁,为什么要李司的资料还未可知,师妹这番打听,仿佛都是为了边烬。
边烬的脑子终于转出了正确的解答。
所以,先前那个“哼”,是因为有些不高兴么?
边烬是想用“吃醋”这个词,可沈逆在情感一事上向来从容,都是她被沈逆拿捏,或心中发酸或焦急无措。
而沈逆谈过那么些恋爱,经验丰富,未必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拈酸吃醋。
可是,扪心自问,若是沈逆能因她吃醋,心内深处又有一些奇异心思在愉悦萌动。
今日主厨的确超常发挥,炙羊肉炙得外皮酥脆,一撕开汁水满盆,格外下酒。
沈逆吃着羊肉就着酒,听李司讲她取下岳国国主首级时险象环生,便多贪了几杯。
还待再喝,一直暗暗注视她许久的边烬拦了一下,对李司道:
“我夫人酒量一般,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再转头对沈逆轻语:“陪客人饮酒这事儿交给我吧。”
沈逆不知不觉中的确有些上头,软着声音乖乖应道:
“好,听夫人的。”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这样互称“夫人”。
即便还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才这么称呼,可奇妙的氛围却和之前微妙的有些不太一样。
边烬被她这一声唤得耳热,仿佛喝多的不是沈逆,而是她自己。
李司也喝得不少,见眼前这对双妻忽然恩爱起来,“嚯”了一声。
“你俩,怎么可以在单身人士面前这般恩爱。”
边烬:“……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菜。”
边烬起身,说走就走。
李司心道,怎么走了?自己也没说什么啊,脸皮忒薄。和那只臭狐狸完全相反,平日里也不知道怎么被臭狐狸拿捏。
心里这么想着,也是真有些羡慕。
李司这人自小长在洛阳,不受阿耶的宠爱,心气儿还高,想着旁人不爱她她便自爱,不断磨练,终究觉醒了两种天赋。
忙忙碌碌争功名,一回首,人已三十,感情上却一片空白。
她将军府那么大,冷冷清清的,也想像沈逆这侯府一样,有妻子相伴,管家打理,名厨掌勺,弄月吟风,这辈子也知足了。
趁着那个薄脸皮不在,李司速速向沈逆讨教大婚都该筹备些什么。
沈逆被她问得微微一怔。
“李将军这是要大婚了?冒昧问一句,尊夫人是?”
李司笑得神神秘秘,沈逆忽然想起当初拉李司到御前垫背时,提到窦璇玑受伤,她火急火燎地跑走。如今又替窦璇玑来拜访,这将军夫人除了窦璇玑,还能是谁?
沈逆没怎么关注李司和窦璇玑的私事,又因为曾倾洛全心全意打异兽去了,新的合作探子第五阙正被她的上峰迷得晕头转向,城中的情报与之前相比少了许多,竟变得孤陋寡闻了。
沈逆:“恭喜恭喜,何时大婚,可选好了吉日?”
李司笑得灿烂,“八字还没一撇呢。”
沈逆:……
那你就开始筹备?
也不知是自己问的早,还是李司想的美。
无论如何,能积阴德就随手积一个,她和边烬大婚没多久,名册什么的都还留着,拿来让李司重头到尾拍了一遍。
李司拍完后陷入了沉思。
这清单倒是周全又华贵,全都是天子赏的稀罕物。
她大婚若是有这排场,得是她自己当天子才行。
用完膳,李司也没多留,双妻一同送她到大门口,让侯府马车送她回去。
沈逆喝了点酒,但头脑还算清醒,或许因为酒的关系稍微有些兴奋。
先前答应给第五阙打造趁手的武器,一直没有灵感,搁置着。
方才李司那一通追忆往昔,倒是让她灵光乍现,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今日格外有手感,立即去建模打样。
第五阙把自己天赋的详细资料发给她了,方便她量身打造。
今日先打个小样给第五阙看看,若是喜欢,她就开始着手动工。
送完李司,沈逆就去工作室了,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半时辰。
边烬练了身再去沐浴回来,沈逆还在屋内没出来。
想到那声“哼”,边烬一直在门口等着。
直到沈逆将小样做好,从工作室出来打算让侦查鸟送去给第五阙时,一开门,见边烬居然站在这儿。
“怎么?”
沈逆原本是单纯询问,甚至有点心疼的语气。
可因为她长时间专注打样,眼睛又有点不舒服,本能地皱起眉,看上去是有点凶凶的。
边烬眼睫轻闪。
看来师妹是真的在生闷气了。
一贯被沈逆温柔以待,主动纠缠,忽然换了态度,冷冷淡淡的,边烬心上像被针扎了一下。
边烬:“没怎么,就是正好看到解酒药,回寝屋的路上顺手给你送点来。有没有难受?”
沈逆将侦查鸟放飞,本来想说“没事啊,就是眼睛酸酸的”,边烬忽然靠近,手贴在她的腰间,香味让沈逆精神为之一振。
“这醒酒药味浓,我放了些蜜,你应该不会觉得难喝。”
边烬主动时动作很轻,贴在沈逆腰间的手甚至很规矩,只是搭在上面,但这份主动亲密的意味让沈逆心头怦怦直跳。
为什么师姐突然这样?
言语间小心翼翼的。
沈逆梳理了一下线索,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之前她“哼”的那一声,加上方才忙懵了,没像平日对她寸步不离地撒娇,便以为真的生气了。
原来师姐是来哄人的。
哄人的时候也是闷闷的,不会说好听话,但拿来的醒酒药倒是很实用。
好实用的哄人技巧。
沈逆握住醒酒药,嘴角的笑容就要压不住。
强行压下去,还想再欺负一下师姐。
“只有醒酒药么?”
沈逆靠近,双唇和边烬的贴近,只剩最后一点距离,偏偏就停在这儿。
距离好近,沈逆身上带着些海棠酒残留的气息,和她本身的香味融合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萦绕在边烬鼻尖。
不知是被这特殊的气味麻痹,还是被沈逆略略泛红的无辜双眼迷惑,边烬情不自禁地让最后的一点距离消失。
沈逆喜欢和她接吻,她知道的。
一个温柔的吻,或许能驱散沈逆的不开心。
大概是太专注工作的缘故,沈逆唇有些凉凉的,不像平日里湿润火热。
连唇都有点委屈似的。
边烬的唇疼惜地从沈逆的唇面上舐过,是新手的不太确定和郑重其事。
沈逆被她舐得难耐,舌尖从唇缝里探出一点点,勾了勾边烬。
边烬眉心微微往上拧着,轻易就被沈逆勾了进去,唇齿相缠间,忽然听到万姑姑和侍女说话的声音从游廊处传过来。
她们正在沈逆工作室门口,这儿有一处朱漆圆柱在她们身后挡着。
即便如此,从游廊那处走来的人,也很容易看到她俩。
边烬的注意力分明被吸走了,沈逆环住她的脖子,含糊道:“师姐别停……”
这个投怀送抱的姿势让两具柔软发烫的身躯紧紧相贴。
边烬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寝屋之外非私密的地方唇舌缠绵,吻弄不止。
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紧迫,让一向慢条斯理的边烬心头着慌,着慌的感觉因为沈逆舌尖一而再的挑弄,催生出让她头皮发麻的禁忌感。
像寻了个借口,狠狠地释放快要满载的欲念。
这一场哄师妹的吻,直吻到工作室的沙发上也没能停。
金阳西斜,两人的唇都红红肿肿才勉强停下来。
沈逆喝了酒又累,不知不觉在边烬怀里睡着了。
边烬看着枕着自己手臂入睡的怀中人,长腿不打招呼地架了上来。
应该开心了。
可真荒唐,小时候不高兴了,买吃的哄她。
长大了不高兴,却用接吻来哄。
而且……
腿什么时候长得这般长了?
好美的女人腿。
边烬看着这双无所顾忌的长腿,心里有股邪念在作祟。
刚才接吻的时候,沈逆在下位,边烬单膝跪在沙发面上,不知不觉间捞了她腿弯一下,沈逆整个表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边烬抱着沈逆,看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眼眸也慢慢被黑夜浸染。
边烬问自己,现在她和沈逆现在做的一切,和最后那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自欺欺人罢了。
……
帝国客栈,顶层。
“嘶……”
裴寂吃疼,打断了这个吻。
曾倾洛在昏黄的灯光中睁开湿漉漉的眼,眼眸还有些失焦,望着裴寂唇角的伤隐约又渗出些猩红。
曾倾洛轻笑一声道:“都说了不要再弄,偏偏不听。现在好啦?疼么?”
说到最后,笑意收敛,到底是心疼。
裴寂又在她唇上吻了吻,说:“不疼。饿不饿?”
曾倾洛:“快饿死了。”
裴寂环着她的腰,将她从书案上抱下来。
“你先去沐浴,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咱们一起吃。”
曾倾洛说“我自己可以下来”,可是脚一沾地,原体的那条腿便发软得险些失去平衡。
还是被裴寂抱入怀中。
“别逞强。”
曾倾洛乖乖点了点头。
将被扯乱的寝衣理好时,见裴寂正在擦拭书案上的水痕。
曾倾洛昨天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了,一瞬间脸上滚烫,速速去沐浴。
沐浴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一具残缺的身体,一半原体一半机械,瘦弱,发育不良的样子,没什么魅力可言。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白净,年轻,所以残存的原生肌肤还算紧致细腻。
这段时日一直在埋头追杀异兽,受了不少伤,大多数伤口都是潦草处理,还有些青青紫紫,看着都挺惨的。
只是,眼下暧昧的红痕和一圈圈的牙印瞩目又突兀。
很多都集中在脖子和肩头,腰侧和义体连接的部位也很多,看得出来裴寂的喜好都在哪些地方。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体会被弄成这样,可是,她的确纵容裴寂对她这么做了。
明知这个女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她还是没能忍住。
曾倾洛揉揉发痛的脑袋,轻声问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会这样啊?”
沐浴穿衣时,曾倾洛正在思考一会儿出去该怎么面对裴寂。
裴寂倒是直接推门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曾倾洛揪着衣襟。
裴寂上来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脑袋。
“好香。不是饿了吗?食物送来了,带你出去吃。”
“我自己会出去吃……”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裴寂封住了,继而肆意地启开。
说要带她出去用餐的人,又抱着她在浴室里吻得擦枪走火。
不知道第几次了,曾倾洛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最后被弄得哭着求饶了,裴寂才亲亲她红肿的唇,满意地放过她。
一口气吃掉一整碗饭,用完膳后曾倾洛发现那幅画画完了。
完成的画面里,浓稠的深黑更黑,彩光好像距离更遥远了。
不知道为何,每次和那彩光凝视,曾倾洛心口便咚咚直跳。
“你喜欢?”裴寂给自己倒酒。
“没有,看不太懂。”
曾倾洛其实挺喜欢的,可她不太擅长表达“喜欢”。
裴寂套着舒适松散的寝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很难想象这么丰润美丽的皮囊,能画出那般黑暗的画作。
“看不懂,嗯,难得有人跟我说实话。”
曾倾洛忽然意识到,对于书画大师而言,“看不懂”说不定是种让人不悦的恶评。
曾倾洛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寂喝完手里的酒,鎏金酒盏随意一放,酒盏在案面上划过,很快倾倒。
裴寂说:“过来。”
“嗯?”
裴寂撒娇道:“我想抱抱你。”
曾倾洛走过来,裴寂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到怀中,双臂从后面环上来,对她说:“在这幅画上写上你的名字。”
“但……这是你的画,我写我的名字不太好吧。”
裴寂亲了亲她的耳朵,“这幅画送给你了,是你的。”
说心里不高兴是假的,可裴寂随手在纸上一笔而就的草稿,都能在暗网拍到天价,这幅画恐怕得价值连城。
见曾倾洛沉默着,裴寂叹了一声道: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
“没有,其实,很喜欢……谢谢。”
“既然是你的了,写你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就将你的名字写在我的旁边,往后这画流传后世,便是一段能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和裴寂的名字写在一起,流传后世?
这种事完全没想过,但曾倾洛有些心动,执了笔,说:“我许久没写字了……”
裴寂懒懒地靠在她肩膀上,笑着亲亲她温软的小耳朵。
“长得这么可爱,字肯定更可爱。”
曾倾洛被她说得面红颈赤,但下笔的时候的确自信了不少。
一个清秀的“曾”字刚刚写完,便听裴寂似在回忆:
“倾洛,你是不是去过北境?我好像在睦洲见过你。”
曾倾洛的动作猛然一顿,仿佛有道清亮的光照入意识中,破开了某种覆盖多日的混沌。
她的确去过北境,也去过睦洲,那时她还在追随沈逆打仗。
牵扯到沈逆的事,让曾倾洛蓦然清醒,她突然起身,差点将裴寂掀翻在地。
曾倾洛:“你……没事吧?”
裴寂没想到她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防备这般森严。
“没事。”裴寂心灰意懒般移开目光,没去看曾倾洛,“只是有点倦了。”
曾倾洛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我待得太久,该走了。”
轻微的挫败感也让裴寂乏味,疲倦。
“既然你想走,我怎么好留你。”
曾倾洛还待说什么,裴寂已经拢好衣衫。
“不送了。”
曾倾洛走了,但屋子里还留着她的气息。
裴寂独自一人将两壶酒全部喝完,收到曾倾洛的传信。
【好好养伤,药我会再寄给你。】
裴寂只扫了一眼,看完前半句,对后半句嗤之以鼻。
有些意外,肌肤相贴这么些日子,里里外外都熟透了,竟还能抗拒她的提问。
裴寂不觉得自己的天赋之力消失。
虽然只有C极的精神天赋,与她相处的时日越长,关系越亲密,她的精神控制能力就越强。
曾经,即便是S级的机械师,一样被她操控,去狸力三号坑里挖掘出大量星河铬素。之后么,自然是得了辐射病,丢了性命。
刚才只是旁敲侧击问了一句,居然被这只有B级战斗天赋的小娘子提防,还慌慌张张地逃离。
看来,曾倾洛的意志力比她想的要强上许多。
裴寂没回曾倾洛的传信,继续喝酒。
她不会把药寄来的,很快她就会忍不住,亲自找上门,裴寂等着她再自投罗网。
“哼。”
角落里的那张摇椅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用鼻音发出一个讽刺的轻笑。
裴寂继续喝酒,对屋子里多出一个人的事好像全然不在意。
摇椅上的人穿着紫色的官袍,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时不时吹起额头上黄色的符纸,青中带紫的面容荡漾着僵硬的笑容。
“殿下,你的精神天赋好像没我想象的厉害呀,一个小小的探子被你玩弄了好几日,居然在关键时刻跑掉了。那这几日殿下带伤劳作,岂不是一场空?”
裴寂垂着眸,看曾倾洛方才不小心滴下的墨点,突兀地晕开不属于画作原本的纹路,影响了整幅画的走向。
彩光竟变得不那么瞩目了。
裴寂转着酒杯。
“秦无商,你是来送死的吗?”
秦无商笑眯眯地说:“殿下别生气,我是来与殿下合作的。你接近那小娘子不也是想利用她套住沈逆吗?我呢,千辛万苦回到唐Pro也是为了我的宝贝。我已经有了个初步的合作计划,殿下想听听吗?”
第72章
一大早,队正就来敲窦璇玑的门。
“门主在后院等你,让你过去一趟。”
窦璇玑听到“门主”这两个字,精神一拔。
只不过和以前不同,从前听见“门主”,便会在人群之中悄悄寻找门主的身影,即便是远远看她一眼,便能暗暗开心一整日。
如今,却有种说不出的抵触。
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心凉。
她没死的消息别的同僚早已知道,不可能瞒得住,肯定已经传到门主的耳朵里,终究是要来治罪了。
其实在那一夜去靖安侯府的时候,她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如今让她偷活了这么些日子,算是赚到了。
今日,若是门主要赐她一死,她也没有什么好挣扎好犹豫的,横竖没有能力反抗,门主要她死,她便这条命还给门主,以报答当年的一饭之恩。
若门主还是不依不饶让她再去杀沈逆的话,她便辞官不干了。
还是那句话,那一刀已经算是她报答韩复,她已不欠韩复,不欠丽景门。
离开丽景门的规矩她懂,得归还玉璧,从此旧怨自己吞,新仇无人撑腰。
可以,她认。
当初入丽景门的那块玉璧已经损坏,李司为她手术替换下来也没丢,放在她的抽屉里。
上回来的那一次帮她拿了出来,说用是没法再用,权当个纪念。
那块伤痕累累的玉璧归还便归还吧,她现在身体里的这块不能给,那是李司给她的。
李司已经“坦白从宽”,为了保她的命,那晚李司花了大价钱顾了三名A级机械师,熬夜为窦璇玑量身打造玉璧,手术全程做下来,李司一夜没睡。
李司又花精力又费银子还搭进人情,这玉璧来之不易,窦璇玑不可能交出去。
想起李司,便想到那次在东市对抗异兽,将死之时,李司骂完门主之后望向她的眼神。
真是一条可怜狗。
当时李司对她说的这句话,她一直都没忘记。
这十年来,她从来没有想过丽景门之外的可能性,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次。
这回无论做什么抉择,都不再是为了丽景门,而是为她自己。
李司若是知道自己笃定之心,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揶揄她榆木脑袋总算开窍。
李司这人一往她脑袋里挤,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成亲那件事。
成亲……
这两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字,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当初沈逆和边烬大婚的时候,她和房判还奉旨监督圆房。
成亲的整个过程,她俩都在现场冷眼旁观,此刻一想到大婚,脑海里自动有了画面。
只不过主角从沈逆和边烬,换成了她和……
窦璇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顿,用力甩脑袋。
想这些干嘛,有那黑皮什么事啊!
窦璇玑深吸一口气,去推房判的寝屋门。
太早了,房判还没醒。
窦璇玑不想叫醒她,便写了张纸条,压在床头。
【你可能要换个搭档了。】
本来就写了这短短一行字,想了想又显得无情,便添了后半句。
【能当你搭档,我很开心。】
本想穿着便装去找门主,可是翻了翻衣柜,里面只有三套换洗的丽景门官服,私服完全没有。
算了,就穿这身去吧。
窦璇玑来到后院,还没开口,便看见韩复身前的石桌上放着一身队正的官服,以及随身令牌。
窦璇玑被那官服和令牌吸引过去一息的时间,韩复温和地笑着道:
“乖孩子,这次让你受委屈了。坐。”
韩复今日穿的是窦璇玑最熟悉的门主官服,罩着金属面罩,沐浴在晨光之下,是熟悉的模样。
和那晚温柔地玩弄她的情绪,让她去杀沈逆的,仿佛是两个人。
眼前的熟悉感自带真实,将那血腥绝望的一夜衬得像一场虚假的梦境。
窦璇玑没坐,就站着。
韩复也没强求,为她倒茶。
“你这回也是大意了。我不是完全反对你们结交门外人,毕竟在京城当差,多结交些朋友也便于行走。可偏偏是那靖安侯。”
韩复不用摸索,不偏不倚地往精致的小茶盏中倒茶,正好七分满。
“靖安侯是整个长安城内所有人都盯着的人物,牵扯太多,偏偏你们还被陛下瞧了个正着。我若不逼你行此险招,代价是整个丽景门。丽景门将不再被陛下重用,失去陛下的庇护,下场是什么,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
窦璇玑在来之前,想的满肚子话被抽了个干净。
她想过死,想过再被威胁,却没想到眼前的情况。
韩复道:“我与边烬自小就认识,她的手段我了解,她不会真的杀了你,所以我才放心让你去。”
说到此处,韩复缓了语调。
“即便没死还是受了伤,受了委屈,璇玑,你救了整个丽景门。我想给你的不止小小的队正,但你太年轻,若是升得太快恐怕有人会不服。所以先从队正做起吧。这段时日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回来继续当差,什么时候再回来,不着急。”
不到二十岁就升任队正,在丽景门里很罕见。
窦璇玑看着这身官服,彼岸花在胸前盛开得更加鲜艳,灼人双目。
曾几何时,她日夜不停地上值,不眠不休地排查,就是为了能够成为丽景门的骄傲,门主的骄傲。
做梦都想早点升为队正。
就在那夜之前,她的人生理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二十五岁之前当上队正。
没想到这个梦想猝不及防就实现了。
可是,她已经不想要了。
韩复这番安抚,让那种疲软的倦意再次卷上心头。
门主,我要离开丽景门。
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变成了一声闷闷的“嗯”。
窦璇玑一直垂着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直视韩复。
韩复虽然看不见,但失明多年,她已经能够通过气流甚至是细微的呼吸变化,来判断面前这个人状态的改变。
方才凌乱的呼吸,代表她正陷入一种胶着犹豫的状态。
而此时呼吸渐渐平稳,气流也从下方流荡变作直面而来。
说明她下定了决心,且在直视自己。
她的气场变硬,变坚定了。
“好。”窦璇玑道,“那这身衣服和令牌我就拿回去了。多谢门主。”
韩复嘴角轻提,茶自己喝了,没再说话。
……
回到寝屋,刚要推门进去,房判一个猛扑往外冲,差点被她掀飞。
窦璇玑:“你干嘛,吓我一跳。”
房判手里攥着窦璇玑写给让她的纸条,电子音都拔高了一截。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这是什么,遗书!”
“嘘。”窦璇玑捂着她的嘴,将她推到屋里。
关上屋门,房判上上下下看她。
“你没事吧?怎么总趁我睡觉去做危险的事?以后我还敢不敢睡觉了?”
窦璇玑一言难尽,她的确是怀着赴死的决心去的,只不过没死成。
将队正的官服和令牌往床上一丢,房判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当然也认得这身官服意味着什么,“咦”了一声。
窦璇玑把方才和韩复的对话说了一遍。
房判问她:“那你收下官服和令牌,你想继续留下吗?”
“是,不过我不是为了继续替丽景门卖命才留下。”
韩复的反复无常,让窦璇玑彻底看清了她。
韩复并不在乎下属的生死,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她手段高超,唯一的目的就是控制下属为其办事。死,或者更痛苦地活下去。
窦璇玑也曾将自己当做随时都能交出性命的死士,一把没有感情的武器,以完成任务为荣。
可即便她锋利又毫无人情,有人愿意一次次地救回她这条廉价的命,也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为她更换玉璧,更有人日夜不休地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若还浑浑噩噩被不值得的人使用,岂不是辜负了真正在意她的人?
离开丽景门,只是逞一时之快,离开后她要是成为沈逆门客或是护院,曾经身为丽景门女官的种种恩怨反而会转移给沈逆,岂不是恩将仇报?
而她除了以暴制暴,一无所长。
离开丽景门她便是一介白衣,更是毫无价值。
更何况,她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可如今的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若她继续留在丽景门则不同。
丽景门是长安城内信息流通最快,最多的部门之一。无论这队正的身份是安抚,还是继续迷惑的手段,都能让她接触到更多的信息。
如今格局瞬息万变,丽景门的队正,比门客或护院都更能助沈逆一臂之力。
房判听完她所想,感叹道:“这么私密的想法都告知我么?不怕我将你卖了?”
窦璇玑听她这话,“呵”了一声。
“你这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能卖谁?”
还有些关于房判的担忧,窦璇玑没好意思直接跟房判说。
她若走了,房判会和谁搭档?
别的女官的脾气她可再清楚不过,出任务的时候没人会罩着房判,甚至会以欺负这傻子为乐。
多方谋虑之下,窦璇玑决定继续留下来。
房判:“那……”
知道她要问什么,窦璇玑直接说:“以后咱俩还是搭档。”
房判没法露出笑的表情,就在原地搓了几步,电子音“嘿嘿”两声。
窦璇玑也挺开心,憋着笑,在房判胳膊上捶了一下。
房判:“那你之前给我写的纸条我能留着吗?”
窦璇玑怪尴尬的,“想留你就留着吧。今日轮休,你陪我上街一趟。”
“做什么?”
窦璇玑开心道:“买裙子去!”.
这几日贴心有时,热吻有时,可亲密度就像池中的王八,趴那一动不动,一直停留在五十一。
沈逆一边忙着城防,一边在思考怎么才能进一步提升亲密度的时候,师门聊天群里忽然热闹起来。
下个月初二就是双极楼六十周年,三师姐找到了边烬,打算让她牵头,召集散落在帝国各处的同门好好聚一聚。
沈逆身为群主,却不怎么看群里的消息。
这件事还是边烬来问她才知晓。
边烬:“你想去吗?”
边烬知道沈逆不爱热闹,朝会或筵席能逃就逃,实在逃不了的也是一副敷衍的姿态,这种师门聚会她一贯不热衷。
沈逆的确不太想去,可想起边烬跟她说在死城成长经历那夜,什么也没做就加了一个亲密度。
一同追忆过去,应该也是心灵相贴,提升亲密度的方式之一。
而且边烬去了,她不去不合适。
“你去我自然去。”
年初大婚的时候,师门来了不少人,不过也仅限于久居长安城的同门。
这次六十周年是个大日子,很多散落在帝国各处,甚至是它国的同门都会赶回来一聚。
如今黑魔方作祟,在沈逆升级追踪器之后黑魔方被强行压制了一波,平常百姓的生活稍微恢复正常。
只是不知这正常的日子能坚持多久。
在很多人心里,可能这是最大的一次聚会,也是最后一次相聚。悲喜交加的心情催着,更加期待重逢。
即便弟子们已经不再生活在双极楼内,但双极楼旧居犹在,双极楼同门无论行至何方,都以双极楼门下为荣。
风风雨雨一整个甲子过去,师尊仙逝,边烬作为大师姐自当策划好师门重聚。
作为大师姐家属,沈逆即便不喜人多,也是要去捧捧场的。
正好她们的夏衣做好了,又是同款不同色的情侣装,美不胜收,还没来得及展示人前,正好这次聚会打头阵。
边烬平日里不善言辞,但要组织策划还是手到擒来,毕竟治理过百万大军,这种聚会难不倒她。更有三师姐这位长安百晓生做副手,两日就把所有细节安排妥当。
只是最后落点在长安城西市最大的酒肆里。
边烬有些不喜,觉得太过嘈杂。
沈逆宽慰她,“现在长安城里最红火的就是各大酒肆,喝个烂醉是时下最多人崇尚的生活方式。若是师姐觉得聚会太麻烦,我倒有个妙计,不去酒肆,咱们直接找个书阁,一人一句追忆往昔,清清醒醒硬座一整夜,包管没有下次聚……”
边烬捏住她的嘴。
“好了,知道你牙尖嘴利。”
边烬同意了酒肆作为结尾。
沈逆被她捏的那一下心里麻酥酥乱糟糟的。
师姐的小性子又出现了,都会捏她嘴,数落她了。
边烬正在和三师姐语音通话。
沈逆在她身后转了好多圈,就等着看看能不能转到她烦了,再多捏一捏,骂一骂。
边烬正在对住宿的细节,沈逆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好几圈。
边烬一边说话,一边看过来。
沈逆忽然意识到,师姐在干正事儿,自己怎么跟只苍蝇一样乱转,怕是会打扰到她。
轻轻捏捏和可爱的数落恐怕是没有了,说不定会收获一对真实的冷眼。
沈逆反省的当下,没想到坐着的边烬单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肢。
跟三师姐说话还没停,抱着沈逆将她拉近自己,温热的手掌在她后腰上轻轻拍了几下,终于说完这句话,将电子表放远了些,抬头小声问沈逆:
“有事跟我说吗?我这边很快结束了。”
半点没真恼她,脾气好得要命。
小时候只觉得师姐性子严厉疏冷,即便宠她,也是宠小孩那种属于长辈的宽容。
与现在还是很不一样的。
现在的宠,更像是纵容,和独一份的温柔。
那头三师姐又开始说各位同门抵达的时辰,沈逆乖乖的不说话。走了半天,安静地看向自己想坐下休息的地方——边烬的腿上。
边烬眨了眨眼,没拒绝。
三师姐的声音传来。
“……所以预定一晚的客栈足够啦。”
沈逆分开边烬的膝盖,坐到她右腿腿面上,捧起她的脸,娴熟地启了那双唇齿,游刃有余地勾她来吻自己。
边烬脖子上扬着,秀颈曲线柔滑优美,展露无疑。
下巴抬起,弧度宛若妙手丹青一笔挥就。
沈逆一边和她接吻,指尖一边慢悠悠地在她上展的脖子上又点又碾,勾勒着她漂亮的轮廓。
以前没用过的新手势,有点痒。
像坏心眼的小宠挠着主人的心。
“好多年没见了,据说很多师妹师弟听说你要来,都有点紧张。”三师姐笑了一下,“大师姐你向来严苛,小时候被你罚过的,迄今提到你的名字都犯怵呢。”
边烬被沈逆吻得魂不守舍,实在无法和三师姐对话。
正要去切断语音,手被沈逆执了回来,亲她的手背。
酥麻感化作一道道电流,从手背闪入心口,边烬知道沈逆又要使坏捉弄她。
沈逆听到三师姐这番话,在心里嗤笑一声,相当没规矩地捏住边烬的下巴,将她的脸侧到一旁,露出脖子的侧面。
唇舌纠缠被迫中断时,边烬微微睁开眼,下一刻,侧颈被沈逆咬住时,一瞬的酥软又让她本能地闭上眼。
声音快要藏不住。
沈逆很贴心地捂住边烬的嘴。
一边捂着一边咬,边烬微睁的眼神被莫名的情绪染湿,混沌不堪,胸口起伏更甚。
沁香和柔软被沈逆肆无忌惮地撷取。
受着大师姐管教长大的同门,永远都不会知道严厉禁欲的大师姐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
第73章
皮肉被磨得微痛,几欲漏出的声音被边烬压抑回去。
单手环着沈逆已经不够,双臂是何时箍住沈逆的软腰,边烬已经不记得。
只记得三师姐唱了一会儿独角戏,发现对面沉默着,以为边烬在忙别的事,便道:
“那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节明日再说,不打扰大师姐啦。”
边烬撑着理智,平静地“嗯”了一声。
通话很快被挂断,沈逆对着边烬笑。
边烬微微叹息,“戏弄我开心吗?”
沈逆大言不惭,“开心。”
边烬的衣襟被扯松,露出一截脖子。
沈逆还想再亲,边烬托着她的腰,无奈道:“你这样,聚会那日恐怕消不掉的。”
沈逆随口胡说:“那正好,便让同门看看你我感情甚好,免得担心。”
边烬皱眉道:“这不好让旁人瞧见吧。”
“也对哦,那你得答应我换个地方留印子。”
“你要换哪儿?”
沈逆轻笑一声,指尖往下,在她腿内侧划了一下。
边烬眼睛微微睁圆,完全没想到她会划那里,耳尖不受控制地迅速变红。
触觉指数忽然飙升到三百附近,沈逆被那数值吸引了注意力,下一刻,就被边烬抱起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师姐……”
后面“逗你的”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边烬便热着脸快步离开。
沈逆侧卧到沙发上,枕着自己的手背,眼眸痴痴的,自言自语般:
“好喜欢你……”
喜欢到心口隐隐作痛.
聚会前两日。
边烬听三师妹说曾倾洛没回她的信,完全出于失踪状态。
边烬问沈逆:“倾洛有联系你吗?”
“没有,自从她说要去捕杀异兽后,隔三差五会给我报个平安。这几日却像消失了一样。”
“我见过她一回,先前她也会给我传信说每日的动向,三天前开始就断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放心。”沈逆吃着水嫩嫩的桃说,“我帮她升级探测模块的时候,顺便给她加装了一个监护程序,可以实时显示她的生命体征。为了她的隐私着想,只有生命体征出现异常波动,才会自动开启寻找模式。”
沈逆打开日志,投影给边烬看。
“这三天的确有些波动,心率一直保持在高位。应该是追捕异兽时大量运动导致的心率上升。其他的微有起伏,但都在正常的范围内。”
边烬:“我给她通话,问她来不来聚会。”
沈逆知道边烬担心曾倾洛,只是她的说辞恐怕会严厉些,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私密,不想长辈成天盯着,可以理解,毕竟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沈逆自告奋勇道:“还是我来打吧,别吓着孩子。”
边烬:?.
曾倾洛这三日过得浑浑噩噩,的确没时间向师姐们报平安。
前几日在帝国客栈,日夜颠倒,实在没有精力联系。
离开后,打了一只异兽,魂不守舍,险些丢了性命。
伤口痛了一整晚,也想了那个人一整晚。
原本疼得无法下床,可是想到答应了她要把药寄过去,不好食言,便撑着身子起床,打了一剂镇痛针,到附近的药店亲自选药。
药到手,想要亲自送过去的念头在心里横冲直撞着,终究还是作罢。
还是不要见裴寂,对她们两人来说都好。
药寄出去了,也厚着脸皮再传了一封信给裴寂,把这些药复杂的使用剂量和方式列了一个条理清晰的清单发给她。
一直等到晚上,也没有收到裴寂的回信。
曾倾洛甚至疑神疑鬼去查了余额,确定没有欠费,飞鸽传信处于能够正常工作的状态。
看来对方没回,不是因为别的,单纯不想回她。
……
嗡——
电子表忽然震起来。
累透的曾倾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猛然惊醒,以为是裴寂来联系她。
心头的欢愉才冒尖,发现不是裴寂,而是沈逆的通话申请。
曾倾洛立即坐直,接通之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重点检查了一下露出的脖子部位,有没有露出一些暧昧的痕迹。
确定都遮住后,接通了通话。
沈逆“呀”了一声开场。
“怎么觉得几天不见,小倾洛气色不错呢?”
沈逆不过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说中了一些事,曾倾洛面上发烫,急忙说:
“没有啊,最近一直都在追杀异兽,根本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觉都睡不好,气色怎么会好……”
曾倾洛不会说谎,一说话就没底气,短短的一句话被她越说越弱声。
话是不是故意说的,很容易分辨。
沈逆还没问她最近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她就自己主动交代一堆,八成不是真的,心虚。
要不是一脸严肃的边烬坐在一旁,像考官一样板着脸听着,沈逆或许会很不正经地向她打趣,问她是不是遇上桃花了。
边烬在么,不好乱开曾倾洛玩笑。
边烬也听出了曾倾洛的言不由衷,暗暗看向沈逆。
沈逆知道她想担心曾倾洛,又不想刺探她隐私。
沈逆很有分寸道:“看了师门群了吧?六十周年聚会你可一定要来,我和你大师姐都很想你。”
曾倾洛先前扫过一眼活跃的师门群,一转头就忘了这件事。
被沈逆这么一提醒,立即答应下来。
“我一定到!”
“乖了。”
又聊了一会儿,约定好“后天见”,挂断通话后,曾倾洛凉飕飕的心因为沈逆的关心短暂回暖了一下。
洗了澡出来,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
夜幕降临,她所租住的区域很嘈杂,时不时能听见楼下打架斗殴和酒鬼呕吐的声音。
翻了个身,紧紧抱着胖嘟嘟的兔子玩偶,还是没有睡意。
身体很奇怪。
之前的十八年,曾倾洛从未做过那些事,也就根本没想过。
可一旦被打开了阀门,独处的时光便格外难熬。
前几日一直都在做那件事,被抱着睡了几夜,离开她,竟矫情到无法独自入睡了。
想念她的怀抱和温度。
曾倾洛难受地又翻了个身,拿来电子表。
【现在去找你,会很打扰吗?】
字打上去了,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发出去。
别想太多,睡吧,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好好参加聚会,别让师姐们担心…….
聚会当日。
中央驿站已经向平民开放,双极楼门内外弟子一共来了进百人,浩浩荡荡往城郊去。
双极楼坐落在长安城郊的东西双极峰之中,曾经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宗门,师尊是罕见的双S级机械师,门下弟子天赋极高,更不用说还有沈逆和边烬这两位帝国双子星。
昔日繁盛的师门,因为师尊的早亡和边烬失踪三年,名存实亡。
同门各奔东西去谋前程,双极楼内还留存着一些不愿离去的老人打理屋舍院落。
这次聚会回到宗门,即便楼中留守打理得已经很细致,可人少地广,一些房屋绿植维护不善,损坏枯萎,和记忆中大相径庭,还是有种时过境迁的苍凉。
同门一起上山,三三两两去故居追忆。
沈逆和边烬来到两人生活过的院落。
沈逆小的时候需要人照顾,边烬就和她一同住在这儿。
屋子里存着沈逆睡过的摇篮,落满了灰。
后院有边烬修葺的冰蓝夜昙花园,园中花早已枯萎。
边烬站在满目凋敝的院子里,久久无语。
沈逆看着她沉默的背影,知道她在想什么。
六年前那次远征,带给她的不只是伤痛、失忆和骂名。
还有双极楼的四分五裂。
沈逆凝视着她安静的背影,心里不禁在想,她会觉得有愧于师尊,有后悔过吗?
边烬往前走一步,站在院子边上,下方就是千山万仞。
长发飞扬,声音却很淡。
“物是人非,双极楼的风依旧这么烈……”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也知道自己足够坚强,可看到满目荒凉,珍贵的旧日作古,依旧遗憾。
自我封闭的性格,最擅长将痛苦封在心里,独自消化,不污染别人。
方才那一句感慨,已经是情感外露的极限了。
而在沈逆眼中,站在悬崖边沿的边烬,仿佛随时都要展袖高飞,飞向没有她的世界。
一如六年前。
边烬沉了沉情绪,正要提些笑容转身,却被身后人紧紧抱住。
沈逆的双臂箍得她发痛,在沉默中轻颤着。
那是外露的占有和恐惧。
“春风不息,万物会再生。”
沈逆在她耳畔轻语。
“你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恶意和痛楚从不能让边烬投降,可沈逆温柔至极的一句话,轻易划破了她的心口。
就连风都听从了沈逆的话,凛冽的山风变成温柔的手,将望向同一个远方的两人头发缓缓吹起。
还能回来吗?
一滴泪落到沈逆手背上时,已然变冷。
无声的冷泪坠入沈逆的心湖,激荡起无法消散的涟漪。
这是她第一次见边烬哭。
和沈逆想的一样。
人人都道无情无感的大师姐,其实会心动,会开心,也会难过。
沈逆紧紧拥着边烬,拥到两人都无法呼吸。
……
沈逆天癸水至那个月,边烬搬离了这处院子。
“你长大了,该有独处的空间。”
边烬这么说,沈逆却不认,依旧缠着边烬。
边烬后来住的那个院子,沈逆经常去,单人床时时挤着两个人。
后来也是在那个院子里,沈逆向边烬告白了。
所以那处也是沈逆的心碎之地。
只有她自己知道,六年前的自己是怎么走过漫长寒冷的雪夜,又是在何等难过的情绪中熬过没有边烬的九十春光。
小巧的院子里破旧了不少,有些杂草,但观山品茗的小楼干干净净。
六年前的她想过和边烬或许还会有后续。
可能是边烬回归故里,她们在师门重逢,尴尬地打招呼。
也可能是边烬不再回师门,两人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多年之后可能会在何处偶遇,又或者此生不复相见。
从未想过会是今日的场景。
小楼帷帐被风卷下,轻纱舞动间,坐在楼中的两位女子拥吻着。
边烬的唇舌已经完全对她开放,任何时候她想如何掠夺便如何掠夺。
沈逆吻得太凶,整个人前倾,边烬一手揽着她的脖子,一手维持着平衡。
身边就是茶案,雕花纹饰尖锐突出,很容易划伤人。
边烬被沈逆吻得热意难当,同时还护着沈逆的肩头,生怕她胡作非为时将自己弄伤。
边烬知道沈逆为什么这般凶,所以格外纵容。
边烬当年的离开,让沈逆陷入了无人可说的恐慌中。
半大的孤女,世间一浮萍,唯一牵引她的光消失了。
在无边的黑暗里慢慢堕落成一滩腐化的毒物,是她最可能的宿命。
但她没有让自己腐烂。
边烬留给她的教养还在,心气儿还在,渴望再见到梦中人的信念还在。
她甚至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不要继续喜欢那个绝情人。
所以重逢最初,维持她活下来的麻木持续着,两人维持了一段时日冷淡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要去北境,沈逆向自己解释:她养我一场,我去为她收尸,此生也算是两清。
没想到,老天不愿她们两清。
在沈逆的所有悲观的设想中,没有想过如今的可能。
即便是扭曲的、伪装的两情相悦,都像一场离奇的梦。
她还是喜欢边烬。
如果真的是一场离奇的梦,那她愿意在这场大梦之中沉沦到底。
长安蝶梦,一瞬白头.
夕阳西斜,侦查鸟将沈逆的工程箱叼来。
为了今日重返师门,沈逆特意改造了机械臂。
机械臂能变成两只运输犬,单独一只能背走小件物什,两只合力能扛走大型家具。
侦查鸟驮着装满零碎的包袱,陆陆续续将将老宅带有记忆的家具全部搬走。
边烬:“这些老家具有些都霉烂了,带回去也无用了吧。”
沈逆:“不啊,修复一下还是能和新的一模一样。”
“还能修复么?”
“你居然怀疑机械师的手艺。”
三师姐来唤她们一同下山,同门就在不远处。
边烬往她们的方向去时,沈逆过来牵她的手。
边烬看沈逆和自己十指相扣。
沈逆胡诌道:“人前秀一秀恩爱,说不定也能提升亲密度。”
边烬垂眸浅笑,也没反对。
两人牵着手来到众同门面前。
同门之中自然有当初嘲讽沈逆倒霉,娶边烬和娶根木头没什么区别,婚后肯定没滋没味的六师兄。
这位六师兄当初在群里口无遮拦,还被沈逆当面怼了回去,按理来说应该是没脸出现在这场聚会上。
不过他这些年越混越差,而旧日同门不少在各大行当风生水起,更有官运亨通者,他觍着脸出现于此,便是想要多找些门路。
见到沈逆和边烬携手而来,亲密无间之态,让六师兄有些不自在。
三师姐就站在他身边,对另一旁的师妹道:“大师姐和小师妹今天一整日形影不离,感情可真好。”
另一边的师妹也道:“是啊,小师妹说口渴,大师姐拿随身携带的水壶给她喝呢。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体贴温和的大师姐。”
三师姐:“看来小师妹这宠爱,是婚后独一份的。”
两人聊着,也没去瞧那六师兄,六师兄自己尴尬干咳一声,灰溜溜走了。
从山上下来,众人前往今日最后一站。
西市鹤径酒肆。
酒肆后门连着僻静的东巷。
酒肆的酒保,以及演出的乐师、舞姬都从这儿进进出出。
今夜在此演出的两位舞姬边聊着天,边去开后门。
酒肆夜里才营业,这会儿时辰还早,里面没什么人。
她俩早些来,便是要习惯一下舞台,练一练走位。
其中一位舞姬用老板给的权限刷完脸,门“嘀”的一声打开。
身后的同伴“咦”了一声,紧张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怎么了?”
舞姬回头,见一个颀长的女人身影从小巷走来。
那女人穿着奇怪的紧身服装,长发披散,曲线婀娜。
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事物,像鞭子。
年久失修的巷子灯火黯淡,诡异的气氛下,两人看不清来者的脸,却被奇异的恐惧感震慑,忘记了逃跑。
当那女人走近,她们才发现不是看不清脸。
是对方根本就没有脸。
第74章
李司感觉自己才躺下没多久。
迷迷糊糊间,梦到窦璇玑用匕首贴着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想死。
正是最带劲的时候……
嗡——
嗡嗡嗡——
电子表狂震,把她震醒了。
昨夜她轮值,看了眼时间,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李司骂了句脏话。
“哪个倒霉鬼催命呢?”
摸来电子表一看,是鹤径酒肆老板。
“嗯?”
李司接通后,又难受地闭上眼睛。
老板:“小乔,你还睡着呢?”
小乔,是李司身为舞姬的名字。
她一个吃皇粮的,自然不可能顶着金吾将军的名字出去跳舞,便给自己起了个艺名行走江湖。
李司困得直冒眼泪花。
“我昨晚到刚才整整十二个时辰,根本没捞着睡觉的机会……有什么事快放,困死我了。”
老板听完她的话,丧心病狂道:“来我酒肆救个场不?”
“……不是,你好意思让一个快要猝死的人去你店里救场?不怕我去给你救场,到最后你帮我急救啊?”
老板都快急哭了。
“原本定好的两个舞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来,联系也联系不到人,今晚可是个大场,几百号人,票都卖完了。我是真没辙了才来打扰你。行行好了乔姐,我给你两倍,不,三倍佣金怎么样?”
听到“三倍佣金”,李司睁开眼。
她现在就是穷,就是很没出息一听到银子就馋。
谁让她积蓄全部花光不说,还得攒成亲的钱呢。
“行吧,你等我,立刻就到。”
李司速速灌了自己一瓶营养液,振作精神,往鹤径酒肆去的路上匆匆忙忙的上妆。
另一头,窦璇玑和房判逛了好几日的街,逛到了西市。
这些年两人忙忙碌碌的,房判有许多想吃想玩的都写在清单里,来不及享受。
这几日窦璇玑拉着她,将罗列在清单里的店家一家家扫荡过去。
反正门主说了,她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那身为她搭档的房判自然也是,想什么时候上值就什么时候上值。
管它什么长安城安危丽景门职责,先吃喝玩乐到爽再说。
两人来到西市,大老远就被前方鹤径酒肆巨大又闪亮的招牌吸引。
不愧是西市最大酒肆,连招牌都比别家大上一倍。
招牌一闪,换上了一副新的宣传画。
画中的女人红纱半遮面,一双上挑美目万分勾人。
招牌上几个大字——“今夜幽会,麦香小乔”。
房判直愣愣地看了大半天,犹犹豫豫地问窦璇玑:“那莫非是……”
窦璇玑眼皮跳了好几下。
“你没看错,的确是那个姓李的。”
麦香小乔是吧,今夜幽会是吧。
窦璇玑:“走,进去看看。”.
双极楼众人到达酒肆时,酒肆内已经很热闹。
无数沙发围绕着中央的舞台,乐师演奏舞姬跳舞,气氛火热。
双极楼聚会所预定的位置在最前排,和舞台几乎没有距离,能毫无遮挡零距离欣赏到表演,甚至能和舞姬互动。
沈逆听同门在那儿激动讨论说小乔要出来了,今晚在这儿能看到小乔的演出真是血赚。
她不知道谁是小乔,也对舞姬没什么兴趣。
边烬问她:“倾洛不是说今日会来?怎么还不见踪影?”
沈逆:“她说本来要一起回双极楼的,半路上遇到点状况,可能要晚点来。大概直接来酒肆了。”
正说着话,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吸引了沈逆和边烬的注意力。
原来是名为小乔的舞姬登场了。
沈逆从来没关注过舞姬这一行,自然不晓得此刻登场的这位,还是长安城里的当红舞姬。
小乔穿着性感的舞裙,美颜半遮,身材紧实火辣,看上去便是常年锻炼出来的结实。舞步强劲有力,配上她蜜色的皮肤,别有一番风味,可是让看客们发了疯。
只是……
沈逆瞧这露出的上半脸,怎么觉得有些面熟?
在酒肆跳舞有个规矩,得和坐在最前排的客人互动。不用肢体接触,拿个小道具随便煽动一下气氛就行。
李司手里那把扇子便挑了许多客人的下巴。
这种事的确是很轻浮,不过没办法,她得赚银子。
场面活罢了,忍忍就过去。
就在她挑了五六个下巴,准备和下一位客人“调情”的时候,那位客人冷淡的脸忽然闯入她的视线。
李司心里一咯噔。
干。
沈逆?!
沈逆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琢磨,半点没调情的意味,一瞬间给李司拉到审案现场一般的严肃。
李司脚下一滑,扇子立即收回,整个人晃了一个大圆圈,非常丝滑地略过沈逆,往另一边去了。
要是换个人,李司都未必玩这种高难度。
实在是这只臭狐狸太狡黠。
她这副模样和平日里当差时相差甚远,窦璇玑都认不出来,可沈逆不一样。
别说遮个脸,就是会七十二变也指不定会被她当场拆穿。
要是让沈逆知道她白天是金吾将军,晚上在酒肆跳舞还欲勾她下巴,可能又会谋划把她抓到哪儿去垫背。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可她收了银子,舞没跳完不能下台,不然往后口碑砸了,没活儿了。
想躲躲不了,只能全程背对着沈逆这面。
跳着跳着,这边的客人不干了。
“怎么回事,交一样的银子只能看背面?”
“小乔转过来!”
“小乔你怎么不挑我下巴了,你不爱我了么!”
小乔还真有几位狂热爱慕者,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必然会霸占最前排的位置。
李司哪敢转过去,沈逆正优雅地靠在沙发背上,全程关注着她。
一曲将毕,就在李司觉得自己就要熬出头的时候,忽然在角落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耷拉着眼皮不知道看她多久的窦璇玑。
李司:……
今晚这三倍佣金弥补不了她内心的创伤。
后台。
李司火急火燎地将身上一堆零碎饰物出去,漂亮却暴露的小腹用外衫一圈,围起来,打算去追窦璇玑。
没想到窦璇玑根本没走,依旧和房判坐在角落的位置,悠然看着表演。
李司买了两杯酒热情地送过来,悄悄坐到她身边,一杯给她,一杯慷慨地送给房判。
李司搓了搓膝盖,“来啦?”
窦璇玑:“这不是麦香小乔么?幸会。”
“……别臊我了。”李司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解释道,“我那是职业要求,和客人逢场作戏罢了,当不得真。”
窦璇玑慢悠悠地喝酒,她自己买的酒。
“哦,逢场作戏,懂了。”
李司:?
懂什么了?这语气怎么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李司用眼神暗暗向房判求助。
可惜房判戴着帷帽,就算收到她的眼神也反馈不了。
李司忽然想起,在中央剧院那晚,她也是用扇子挑了窦璇玑的下巴。
这该死的……
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只手?
李司冷汗都下来了,继续解释。
“那我逗你的那次,肯定不是逢场作戏。”
“哦?那是什么?”
“那是情不自禁!”
“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李司:?
李司:“那你问?”
“不能问是吧。房判,走。”
窦璇玑说走就要走,李司一把拉住她的手。
“怎么就走了,你都还没喝我给你买的酒呢。”
窦璇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微红,以手背拭去嘴边酒液的时候,眼角睨李司。
“现在可以走吗?”
李司:“……”
行了,今天也被她用眼神踩了,舒坦了。
今天窦璇玑没穿官服,穿了一身荼白色襦裙,外披薄罩,反绾髻上一只发钗不甚奢华却很适合她,额头花钿更是点睛之笔。
这还是李司第一次见这般轻松自在的窦璇玑。
又美又得劲。
房判在一旁看李司又露出那荡漾失神的笑意,不太能理解。
每回璇玑这样瞪她她都怕的要死,总怕又惹璇玑生气。
这位麦香……不,李司将军却不一样,看上去半点不怕,还喜欢得紧,乐在其中呢。
窦璇玑说走就走,李司委委屈屈地看着她的背影,却见她走了一半又折回来。
窦璇玑:“给我个账号。”
李司立即双眼放光,打开自己飞鸽传信的二维码。
“交流感情么?”
窦璇玑加好友,转银子,一气呵成。
“还钱。今日先还你一百两,之后的慢慢还。连本带利。”
李司:……
窦璇玑走了,房判对李司告了个别,赶紧跟上去。
李司在原地转了十几个圈,脑袋都转晕了。
活了三十年,做什么事都挺顺的李司,忽然在恋爱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小娘子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她?
先前针锋相对火药味是挺重的,可那不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李司在人群中偷偷瞧沈逆。
沈逆挨着边烬坐,明明是个双人沙发,她贴着边烬硬是贴出了一个人的空位。
边烬喝的水杯她消毒三遍,吃的水果亲手削皮切块,端茶递水更是不在话下,细致体贴娴熟无比。
李司不明白了,同样是给人当狗,沈逆怎么就做得这么得心应手?连边烬这种大冰山都能被她哄出笑容?
李司眯起双眼。
看来这狐狸有点真本事,得找时间再去向她取取经.
房判跟在窦璇玑身后出了酒肆,走了半条巷子才好奇地问她。
“我看李司将军人挺不错的,你怎么对她这么凶?”
窦璇玑回眸道:“怎么,你喜欢她?”
房判深吸一口气,“我!我,不……谁……”
窦璇玑被她短路般的声音逗笑。
“行了,我开玩笑的。李司她对我不是那回事。她不过同情我罢了。”
“啊?为何这么说?”
“若不是同情,谁会为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倾家荡产?”
真是一条可怜狗。
窦璇玑一脚将脚边的石头踢远。
“我不需要谁的同情。”
……
沈逆正给边烬剪葡萄,身边“轰隆”一下,坐下来一个人。
双人沙发活生生变成了三人沙发。
这动静不用回头,沈逆就知道是哪尊大佛来了。
“逆逆!”
果然是第五阙。
“这么巧,第五女郎。”
“不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不仅第五阙来了,贺兰濯也在。
贺兰濯坐在另外一桌喝酒,没过来。
沈逆知道第五阙大晚上火急火燎跑来,肯定是有重要消息,得当面说。
果然如沈逆所想。
第五阙在沈逆耳边道:“我查到一个劲爆消息,实在憋不住了。黑魔方入侵少府监那晚,被感染的异兽不是仓皇失措往最高研发署跑吗?你怀疑最高研发署里有异兽惦记的东西。那时我查到了第三层的禁区,现在看,恐怕不是禁区那么简单。”
说到激动处,第五阙还卖个关子。
“你猜,那晚谁在最高研发署内?”
沈逆目光往天花板上看。
第五阙:“……和你玩猜谜真没劲,一猜就中。”
沈逆一直在想,异兽被边烬打得慌不择路,有目的地往最高研发署跑,或许是本能在指引它求生之道,它认为最高研发署内有能救它一命的东西。
李渃元,沈逆曾有怀疑过,可又觉得怀疑李渃元很没道理。
黑魔方让整个帝国内忧外患生灵涂炭,百姓人人对其害怕又恨之入骨。李渃元为什么要救异兽?
这是李渃元的天下,玩火自焚有什么好处?
可是,全境追踪器失灵时李极被异兽围攻,加之那夜李渃元身处最高研发署,便让这件事更耐人寻味。
矛盾之处或许并不矛盾,只是谜题尚未解开罢了。
酒肆环境嘈杂,两人猫在一起讨论这研发署禁区还能有什么办法闯进去搜个根问个底。
第五阙道:“你可是眼下唯一的双S级机械师,最顶尖的黑客都黑不进去的话……试试复制一下那个永王的权限?她作为研发署的署长,肯定能在研发署里畅通无阻吧。”
“我已经复制过了,李煽的权限同样被拒绝。”
第五阙“咦”了一声,“永王防备心那么高的人都能被你复制了权限,不愧是我的逆逆。”
说到李煽,沈逆最近在城防现场无意间撞见过她几回。
没必要的时候基本不交流,偶尔需要交接城防相关的材料和人力,两人才会对上话。
李煽完全没有提到权限被复制的事。
难道李煽迄今为止没有察觉么?
迟钝得不像是S级机械师。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李煽察觉了,但闭口不谈,没来向沈逆兴师问罪。
沈逆比较倾向李煽已经察觉到了,不过禁区到底没有被闯进去,所以这件事也不好放到明面上来问责。
李极和李渃元暂且还在暗中交手,但随时都有可能图穷匕见。
沈逆和边烬会是其中最重要的变数,李煽脑子再简单,也不好在这时候和沈逆撕破脸。
只不过,那次失败后,最高研发署必然会提高警觉,秘密会捂得更严实了。
第五阙道:“这事儿吧,我去问问我家贺姐姐,她脑子好用,肯定能想到绝妙之计。”
说着第五阙往另一侧贺兰濯的方向张望。
贺兰濯独坐饮酒,戴着从未见她摘下的护目镜。
姣美的面容身材加上精致的西服,出现在酒肆里,相当另类瞩目。
才坐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几拨人争先恐后过来搭讪。
前面两拨贺兰濯没理,人家也都识趣地离开了。
最后来的这二位,直接坐到贺兰濯对面,对她的护目镜非常好奇,一直问她这护目镜是什么新科技吗?能不能看看她的眼睛长什么样,相当没礼貌。
贺兰濯握着酒杯翘着腿,单臂支着脑袋,黑长直搭在肩头,已经有几分微醺。
贺兰濯直接拒绝。
“不能。”
那两人笑嘻嘻地死皮赖脸。
“你这样说,我们就更想看了。这样吧,姐姐你给我们看一眼,这些酒都送你喝怎么样。很划算哦。”
贺兰濯:“想死吗?”
“……什么?”
贺兰濯“咣”的一脚蹬在桌边,桌上所有的酒杯全数倾倒,洒了一桌的酒。
“看过我眼睛的人都死了,你们也想死吗?”
那两人:……
好可怕的女人,还是命要紧,两人灰溜溜地逃了。
沈逆抽了张纸给看傻眼的第五阙。
第五阙半天才回神。
“干嘛?”
“擦擦口水。”
第五阙:……
边烬也在留意贺兰濯那边的动静。
忽然,另一侧的三师姐手里的酒不小心洒到边烬身上。
三师姐“哎呀”一声:“抱歉大师姐,聊得太高兴了。我陪你去净房洗洗。”
边烬洁癖众人皆知,衣服上沾了气味浓郁的酒肯定会很不适,三师姐自告奋勇陪她去。
边烬暗暗看了一眼三师姐,对沈逆说“我去一下净房”,随后便起身。
沈逆说:“我陪你去。”
还没站起来,就被边烬压下。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就回。”.
酒肆非常大,净房在外面,得横跨一条小巷。
三师姐越走越快,边烬在她身后瞧着她努力遮掩的凌乱脚步。
走到净房门口,三师姐推门就要进去,回头见边烬站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地方,没动。
“怎么了大师姐……你不进来吗?”
边烬站在原地抽出了鞭子。
轻轻舞动,却掀起凛冽的气流。
暴雨将至前,边烬的眼眸是平湖般的安静。
“如果被威胁了,现在是你唯一辩白的机会。”
第75章
沈逆等了半天,边烬还没回来,飞了一鸽过去也不见回复。
沈逆打听到净房怎么去,便起身去寻。
第五阙:“正好我尿急,我和你一块儿去。”
跟贺兰濯打了声招呼,第五阙和沈逆两人刚刚走到门口,沈逆脚下一顿。
“师姐?”
沈逆看到边烬从门外一闪而过,叫了一声,没回应。
沈逆又喊了几声追了上去,却见边烬背对着她很快上了屋顶。
“莫非有异兽?”
第五阙第一反应就是边烬在追异兽。
沈逆:“探测器没响。”
第五阙:“不会又被人给切断了吧?”
刚才她俩猫在一起的时候,沈逆跟她说了那夜李极遇险,全境追踪器失灵的事儿。
“没有,十里之外有异兽反应,但这儿没有。”沈逆道,“感觉有点奇怪,去看看,小心点。”
第五阙憋着小解,有点难受,问沈逆:“你确定那个是你师姐吗?”
“废话,她飞根头发丝到眼前,我都知道那是她脑袋顶上第几排的第几根。”
沈逆一眼看透第五阙。
“你要难受赶紧去净房解决一下。”
第五阙:“不行,我还憋得住。我必须得跟着你啊,你一脆弱的机械师到处跑,万一遇到异兽怎么办?”
沈逆在北境当过总都督,黑魔方和无数高等级战斗天赋者死于她手,结果回到长安城,成了“脆弱的机械师”。
师姐也是,第五阙也是,一个个都怕她在外面被异兽擦一下暴毙了。
好好好,你们就宠我吧。
沈逆和第五阙立即跟上边烬.
鹤径酒肆内。
老板今晚赚了个盆满钵满,开开心心地到处找李司。
终于找到李司,乐呵呵地跟她说:“今日多亏了你救场,客人们都开心疯了,还是咱们小乔姐姐厉害呀。干脆你驻场算了,佣金好说。”
李司感觉窦璇玑不是很喜欢自己浪荡的做派,虽然她那是在表演,可架不住孩子保守。
毕竟在丽景门那种地方长大,能理解。
思考未来副业该怎么发展,李司暂时还没想明白,没回老板,四两拨千斤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你之前请的那两位舞姬到底怎么回事?人还是没联系上?”
老板重重地“嗐”了一声。
“可不是嘛,定金都收了,人也来了,怎么就不见踪影了?这算什么事!”
李司查案多年,京中再荒谬的案件都经过她手,对危情有种天生敏锐的直觉。
“你说人都来了,结果不见踪影?”
老板:“是啊,她们对我的台子不熟悉,说要提前来排一排,我就给她们后门的权限,她们什么时候来排都行。我看日志,她们的权限的确用过了,就是来开过门了吧,可是人没影子啊。”
李司往后门去,“有丢东西吗?”
“没有啊。”
后门通着小巷子,很僻静,但今晚演出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脚印已然看不清了。
但是门上的指纹可以扫描。
李司手背上有自己改造过的扫描仪,和内廷联网,扫描之后能对比户部档案,确定是谁的指纹。
李司在众多指纹中找到了两位舞姬的指纹。
“她们的确来了,但是没丢东西,却失联了……”
李司再次开启双瞳血迹探测器,果然发现门口有少量用肉眼难以辨认的血迹。
沿着血迹往巷子深处走,打开一个渣斗,里面赫然两具尸体。
老板“呕”一声差点吐了,李司立即联系金吾卫。
老板扶着墙喘半天,不能理解。
“这是怎么回事,异兽吗?”
李司:“我可没听说异兽杀了人还会掩尸。”
“那,那是寻仇来的吗?”
“寻仇也不会找公共场合寻仇。血迹在门口,凶手在她们开门的一瞬间杀人,八成是想进你的酒肆。”
“进酒肆……何须这么麻烦,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从大门口进去不就好了么?”
李司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问老板:“监控是不是坏了?”
“这么说起来是坏了一段时日,已经往上报了,只是还没有派人来修。”
“那我直接给你登记了。看来进你酒肆的人,应该是不想被监控拍到……”
李司还没说完,就感觉远处屋顶上有黑影一闪而过。
李司对老板道:“你在这呆着,一会儿金吾卫来了,就跟他们说追踪我的位置。”
老板:“啊?你的位置……他们,怎么追踪啊?”
李司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不是金吾将军李司,而是舞姬小乔。
一边上房顶,一边直接给整个金吾卫发送警戒信号,并且分享自己位置。
“你回去,疏散客人。”李司对老板说。
老板:……
这小乔何许人也,当真是高人,深藏不露啊.
月色下,边烬安静地在屋顶上跳跃,沈逆又试着喊了她两声,依旧没回头。
沈逆停下脚步,拉了第五阙一把,说:“别追了,是陷阱。”
第五阙:“那不是你师姐?”
沈逆:“我不会认错我师姐,但是……那个未必是我师姐。”
第五阙:“……大晚上,你这话弄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初夏的晚风愈发燥热,沈逆婚后的日子过得太安逸,就损人坑人的时候动动脑子,疏于炼体,追了这几步额头有些发汗。
她不追,前面的人却停下了脚步。
沈逆:“原来是引咱们来的。”
“师姐”停下脚步,回眸,月光下平坦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沈逆浑身的热意一瞬间被冷汗覆盖。
“这是什么玩意!”
第五阙立即拔出贺兰濯刚刚为她购置的双刀。
饶是见多识广的沈逆也被眼前的怪物弄得一怔。
她见过这东西。
当初她派侦查鸟前往弦昼国,被一个奇怪的女人击落。
那女人没有脸,但身形非常熟悉。
如今无脸女就在眼前,沈逆用眼睛丈量,不会错,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态都和边烬极其相似,甚至手上也拿着鞭子。
更奇异的是,就连她穿的衣服都和边烬一模一样。
第五阙也发现了,“她和你家夫人衣服一个样啊。”
这衣服是沈逆和边烬前几日刚刚一块儿定制的夏衣,当世唯有一件。
全然一样的体态,加上独一无二的衣服,便是让沈逆以为此人是边烬,才会追踪到此地。
现在沈逆确定了,这是个陷阱。
沈逆:“衣服是在暗中观察边烬的穿着后,用特殊材料复制出来的。”
是弦昼国的玩意,无疑是秦无商的手段。
无脸女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忽略脸部的话,当真像边烬朝她们而来。
第五阙问沈逆:“这,打不打?”
沈逆还没回答她,先一棍轰出去。
“模仿我师姐造出的恶心玩意,往死里打。”.
净房门口。
从前总是被大师姐护在身后,从未真正直面敌人的三师姐,此时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直面生死。
和眼前一言不发却杀气弥漫的边烬相比,教导门下时的那点严苛完全不值一提,不是同一等级的压迫感。
三师姐后背上一片冷汗涔涔,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
“我,我没有选择!要是不把你引来,我和女儿都要死!枫儿你见过的,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大师姐,你这么厉害,一定会逢凶化吉!”
说完三师姐拔腿就跑,边烬也没拦她。
却见她跑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身子摇摇晃晃,难以置信地捂着心口的位置。
玉璧和心脏在狂震,三师姐惊惧地在空荡荡的夜空中四顾,像是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你,你骗我……炸弹根本没有取出来……”
三师姐大喊一声:
“你骗我,秦无商——”
边烬就要上前,从她身后飞出两根锁链,一瞬间缠住脖子和腰身。
边烬的动作被锁在原地,猛力挣扎,那锁链竟完好无损,一时间没能挣开。
与此同时,轰然巨响中,三师姐胸口的炸弹引爆,血肉横飞。
方才还会说话会恐惧的人化成一片血雾,尸骨无存。
几滴血溅在边烬的眼下,眼眸里微微波澜,很快,凝成了一片至寒的光。
“不愧是我日思夜想的宝贝,好聪明,怎么就猜到这是个陷阱呢?”
不知何时,秦无商出现在她身后。
还是那身破旧的官服,还是贴着符纸,秦无商坐在一个被人丢弃倾倒的石狮子上,手里抛着个圆形的事物,看上去像某种东西的按钮。
边烬没回答她。
秦无商“啊”了一声,自问自答道:“肯定是因为我把现场处理的太干净了吧。即便是偏僻的小巷子,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呢?而且你们双极楼这位,一牵扯到女儿就很慌张,好骗又好拿捏,可惜啊,也容易露出马脚。到底是曾经的北境总都督,这点小把戏还是骗不了你。幸好我了解你,嘻……”
秦无商从石狮子上下来,走向边烬。
“所以陷阱根本就不在净房里,就在这巷子内。我骗了她,她就能骗得了你了,我是不是很聪明?和你心爱的小师妹也没什么差别吧?”
边烬:“你在她和她女儿身体里也装了炸弹?”
边烬没接她的话,秦无商不是很开心,撇撇嘴道:
“我到底是S级的机械师,这很难吗?不过,她好歹是双极楼门下,是费了点工夫。”
边烬嗤笑:“费了工夫?费了找精神天赋者一起坑害她的工夫?”
三师姐天赋不算极高,可也是双极楼亲传弟子,秦无商单枪匹马未必能顺利在她和她女儿身体里安装炸弹。
必定是有人协助。
秦无商眼波一利,锁链轰然收紧。
咯吱的声响像巨大的机械力碾压过血肉发出的声音。锁链紧紧勒住边烬的脖子,在她躯体上紧绷到极致。锁链的另一端往四个不同方向延伸,连着看不到的黑暗深处,边烬被锁定在中间。
边烬试图往前走了半步,地面下传来轰隆隆的闷响,秦无商一个晃身险些摔倒,锁链还是没断。
秦无商的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边烬垂眸观察着锁链,锁链的材质是她未见过的某种合金,硬度超出想象。
再抬起眼时,看向秦无商手里的按钮。
秦无商“噢”地惊叹了一声。
“宝贝真厉害,这条为你量身打造的锁链可是能轻易绞死S级战斗天赋者呢。刚才那一下是想绞断你全身的骨头,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秦无商话里的某个信息让边烬感兴趣。
量身打造,那必然要评估她的力量。
为什么秦无商能知道她的力量上限?
秦无商笑道:“不过,不用白费气力了,你是挣脱不了它的。”
边烬:“是么,那你为什么握着那个按钮不撒手?不正是害怕评估有误差,为我‘量身打造’的锁链困不住我,所以才用另一个人质的性命当做威胁吗?”
秦无商那双被符纸遮挡一半的眼睛怔了一下,随后兴奋得浑身发热。
“我就说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我的魔种也这么想念你,宝贝,你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我计算过,锁链能困住你的概率为九成九,这连着小娘子心脏炸弹的按钮么,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我现在挣脱开了,你一直保持的这点距离可不够你逃命。”
秦无商一直没有真正靠近边烬,连这点都被边烬注意到了。
秦无商:“别这样一直拆穿我,不礼貌。宝贝,我不是来宣战的,与此相反,是想让你知道一些真相。你在这个国度注定不会获得认同。至于你那个小师妹,利用一番就算了,怎么能动真感情呢?”
秦无商将抓地锁链的四角收起,锁链一瞬变得赤红,以极快的速度旋转,最后猛然笞在边烬身上,头尾相连,锁得更紧。
边烬身子微微摇晃,不久前刚刚恢复的痛觉在告诉她,这条锁链的确是冲着她力量上限制作的。
脖子被勒到呼吸困难,手背和肋骨好像也有些断裂。
见边烬的确没挣脱,秦无商捏着按钮也没放手。
巷子深处传来脚步声。
听这动静,像是上百人一起往这儿走来。
秦无商:“有些旧友想见你。”
人潮从巷子里涌出来,一张张或憔悴或苍老的面容,全都是边烬见过的。
人群将她包围,所有人都用极度憎恶的眼神瞪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来将她千刀万剐。
秦无商慢悠悠地走到人群前。
“眼熟吧?他们是追随你却折亡的百万大军孤孀。哦,不对……准确来说不是折亡,而是被你杀死的。”
边烬一直在等,她想知道秦无商疯疯癫癫死咬着她不放,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此刻听到的话,超出了预料。
秦无商终于在边烬那双冷得让人发颤的眼睛里,寻到了另外一种情绪——疑惑。
原来边烬在疑惑的时候,眼睛是这样的……
是另一种美,让人疼惜,更让人想要狠狠打碎。
秦无商短暂地失神时,有个耄耋老者上前,手里的拐杖用力敲向边烬的脑袋,随即破口大骂。
“我那孩儿——如此的信任你!抛家弃子追随你去打仗!你怎么忍心杀了他——!怎么忍心——”
老者怒吼,浑身发颤。
而下一刻和边烬对视时,还未冲出口的辱骂,忽然止在唇边。随后,在胆寒中哆哆嗦嗦吞了回去。
边烬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转向秦无商。
“证据。”
这是边烬最在意的事。
那三年发生了什么,百万大军如何陨灭,为什么会被按上叛国罪。
她要知道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给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沈逆一个交代。
“别急,当然有。”
秦无商投放了一段记忆模块里的片段。
“这个片段很珍贵的。当初你焚毁了一切,企图掩盖真相,百万大军如同你那三师妹一般,尸骨无存。我在那片灰烬里寻找了好久,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复原了这段影像。他们这么生气,是因为我提前给他们看过了。虽然我很擅长造假,但这段影像我可以用弦昼国所有子民的性命担保,货真价实。”
第76章
一个男人濒死虚弱的喘息声后,影像开始。
影像有些模糊,带着颗粒感,还有点卡顿,看得出来修复的痕迹。
视角的主人似乎刚刚从昏厥中惊醒,用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面上,而是躺在一座由尸骸堆砌成的尸山上。
有半个脑袋就在不远处,他认出了,那是他刚至弱冠之年的弟弟。
惊呼一声,艰难地爬过去。
不止是他弟弟,昔日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的战友们全死了。
一张张灰败的脸残缺的尸身就在眼前。
百万大军诡异地全军覆没,死得莫名其妙。
他抱着弟弟的双手在发颤,言语中已濒临疯乱,低语着“快醒来,快点醒”。
他不信,这肯定是场噩梦。
有人踏着尸骸,一步步走向他。
他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边烬。
边烬一身的战甲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发髻散乱。飘着火星子的墨色天空下,玉面无情,好似地狱罗刹。
边烬左手拿着挂着血肉的骨鞭,右手放下一个事物。
视角聚焦,放下的是一颗人头。
是他同袍的头颅。
“总都督……边女郎……你为什么……”
他每说半句话,就会咳出一大口血,绝望地爬向边烬,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而边烬望向他的眼神没有半点动容。
一拳砸下,影像结束。
最后这一拳,引起周围痛苦的低呼。
围着边烬的众人,有些人强迫自己再次看完,愤怒难当;有些人则是看了一半就不敢再看,因为那影像的一角有自己至亲的头;更有些人发了狂,操起身边的石头砖块狠狠掷向边烬,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无论众人怎么骂她打她,边烬始终站在那,像尊感觉不到痛楚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没有还手没有张口,动也不曾动。
血缓缓从她额头伤口中流下,沾湿眼睫。
缓缓眨动,肉眼不可见的细微血雾在她眼眸之上绽放。
秦无商一直在角落里观察边烬的反应。
这件事对于一心想证明自己从未叛国的边烬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同胞的憎恶是最锋利的匕首,刺穿她的理想之帆,所有的信念就此搁浅,天翻地覆。
她应该万箭穿心般痛苦。
可眼前的她就站在那,无泪无言,不怒不悲,任一切苦痛肆意浇濯。
老者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抽噎着,老泪纵横,指着她发誓:
“明日,我就会将我看到的一切公之于众!让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你是杀人魔!是蛇蝎心肠卑鄙无耻的叛国贼!我要活着看你众叛亲离,到九泉之下向我儿赔罪!”
那老者的话终于让边烬有了些反应。
她眼眸轻闪,似乎在思考什么。
秦无商很是时候地煽风点火,对边烬道:
“哎呀,这件事要是曝光的话岂不是很麻烦?你师妹费劲心思和李渃元周旋了这么久,费尽心思地护你,到头来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得到的竟是背刺。要是她知道你真的是万人唾弃的卖国贼,百万大军死于你的屠杀,表情会有多精彩呢?
“可惜啊,她的名字早就和你锁定在一起了。那些付出,那些恩爱,换来的是身败名裂。
“有你这样的妻子,往后她还如何在帝国立足?不得人人喊打?
“要我说呢,你就不该回到这儿。这儿根本没人欢迎真正的你。”
秦无商知道这些话一字字都能刺进边烬的软肋。
而边烬凝视她的眼神锋利如刀,换成旁人肯定会害怕打抖,而秦无商只觉得无比兴奋。
果然只有边烬能带给她这样的体验。
边烬在暗暗施力,秦无商劝她:“真的不用白费力气啦。锁链能抵抗得了你力量的上限,你是不可能挣脱的。”
边烬:“你能潜入长安城必定费了不少精力和人力。既然已经抓到我了,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带回你的弦昼国?费劲在这里演戏?”
秦无商遗憾道:“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好伤心啊……你怎么能忘记我们朝夕相对的日日夜夜?怎么能忘了我们的魔种?若不是你当初走得太突然太绝情,我们的魔种怎么会还差一张脸呢?”
秦无商看上去疯痴,却也有脑子。
她没有正面回答边烬的问题。
边烬留意到她话中重点。
魔种?
差一张脸?
边烬正在思索时,有人悄悄从她身后靠近。
那男人手里握着把匕首,一开始因为边烬的威名有些惧意,躲在人群之后暗暗观察。看边烬不躲不还手,是真的被那锁链困住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凶器,悄然从后方接近她。
等明日边烬叛国罪传遍整帝国,杀了边烬的他,不仅为大哥报了仇,还会立即成为英雄。
男人掌心里是因为紧张而生的汗水。
这可是他此生扬名立万的唯一机会了。
就在匕首对着边烬的后背猛刺的时候,一只机械臂钳住他的胳膊。
男人诧异地抬头,发现钳着他的机械臂居然是从秦无商脖子后面延伸出来的。
机械臂力道极大,控制着他的胳膊,完全动弹不得。
秦无商用眼角瞥来一丝嫌恶。
“肮脏的臭虫,她是我的。谁允许你动她?”
一瞬间钳断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痛号,鲜血四溅,机械臂忽然伸得极长,变作一把锋利的镰刀在空中呼啸着横扫,直接将那男人的头割断。
在众人害怕的惊呼声中,机械臂利落地缩回了一臂的长度,如顺水漂浮的水草,柔软地在秦无商脑袋后面摇摆着肢体。
这只她豢养的魔物,刚刚杀完人,回到她身边变成了乖巧的宠物。
方才义愤填膺的众人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慑,面面相觑。
秦无商双手交叉套在官袍的宽袖中,转向边烬的时候,换回了笑脸。
青紫的皮肤带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偏偏五官却怪异地上挑着,不像是肌肉带动的笑容,宛若有人用看不见的线吊着她的五官,硬生生地拽起,僵硬得不似活人。
秦无商关心地问边烬:“宝贝没被吓着吧?”
机械臂像有自己的意识,察觉到了边烬的存在,晃到她面前,带着血腥味的夹手在她面前好奇地张合着。
秦无商开心道:“看来我的小助手也很喜欢你呢。”
边烬:“所以我失去记忆那三年,在弦昼国?”
秦无商笑着拎起锁链的一端。
“又在套我话,哎,谁让我总是会偏爱你呢?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等你跟我回了弦昼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还能帮你恢复记忆哦。”
边烬轻叹一声。
秦无商:“嗯?”
边烬:“看来是套不出话了。算了。”
秦无商心下无端跳漏了一拍。
完全看不到边烬是怎么挣脱了锁链,只听碎裂声响起的同时,劲风迎面压来,秦无商本能一闪,跃到墙头,发现自己少了一只胳膊。
少的那只胳膊,在边烬手里。
秦无商“啊”了一声,吹了吹头上的符纸。
“我真傻了。你心爱的小师妹肯定帮你换了玉璧呀,力量的上限也该重新计算。现在的你比之前更厉害,更让人兴奋了呢。刚才一直在做戏,故意被我捆住,就是为了套我话么?”
“好坏哦。”她笑声渗人,眼睛露出贪婪的光,”哎,沈逆会做出什么样的玉璧,我可太好奇了。宝贝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新玉璧?我一定不会弄疼你的。”
懒得回答她不着边际的妄言,边烬道:
“你也不是秦无商本人。”
毕竟断了一只胳膊,半点血没流。
秦无商不仅不流血,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似的,表情轻松。
秦无商:“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让自己涉险进入长安城呢。”
边烬把控制三师妹女儿体内炸弹的按钮从断手中抠出来。
再掰下一根手指,用随身携带的手套层层包住之后,有些嫌弃地挂到蹀躞带上。
边烬道:“你不是秦无商,但现在和我说话的是秦无商本人。”
边烬想了想,又道:“远程连线,和远距离操作机械臂一个原理。代替你进入长安城的这个玩意,也是你炼出来的魔种吧。”
此刻,远在万里之外的弦昼国国主寝宫内。
真正的秦无商卧在堆满了符纸的床榻上,紫发像水藻铺在她身上,毛躁干枯,完全不打理,任它们从肩头延伸到床下。
秦无商一头紫色的头发,穿着紫色的寝衣,连细长的指甲都是紫色的。
她对紫色有种病态的执着。
被边烬说中了,在长安城作乱的,的确是“她的”魔种。
她和自己的魔种在外形上几乎没有区别。
只不过,魔种的额头上有一张符纸,而她本人,则是整张脸贴满了符纸,身上更是裹满了符纸。
符纸的间隙内,可以看到已经发黑的皮肤。
她面前是投影,投影实时传送回身处长安城魔种的所见所闻。
秦无商一边操纵着魔种,一边还在匆匆忙忙一刻不能停歇地画符纸。
听到边烬这句话,秦无商抬手扬起一张写就的符纸,咯咯笑。
笑声在空旷无人的寝宫里回荡着。
“宝贝你真的好聪明。这让我更想念你了。真恨不得立即把你的喜怒哀乐载入咱们的魔种里。我要帮她画眉,描唇,让她长出和你一模一样的五官。”
几乎没有延迟,长安城中,边烬面前的这个秦无商也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秦无商的话让边烬反胃。
但边烬也明白了秦无商为什么要兴师动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因为边烬心绪太过平稳,而秦无商要的就是她的情感。
刺激出她更多浓郁的情绪,便能更好地浇灌魔种。
就在这时,被秦无商带来的众人发现情况不太对劲,边烬居然挣脱了锁链。
方才他们那般羞辱她,她必定是要报复回来的。
人群开始骚动,害怕地往后退,打算逃离此地。
秦无商望向他们,“他们就这样逃走了,你一定很不甘吧?”
边烬眉心轻蹙,已经知道秦无商要做什么了。
“秦……”
弦昼国的秦无商开心地按下一个按键。
想要逃走的上百人忽然爆炸。
整条巷子的墙面霎时被染成血红色。
温血很快汇聚,像铺展开的红毯,向边烬的脚边蔓延。
秦无商:“他们都想让你死,我替你把他们都杀了,我好不好……”
话音未落,边烬跃上墙头,猛然掐住秦无商的脖子。
边烬的动作实在太快,秦无商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动作。
边烬将她拎起,手中力道极重。
“既然你能清空这个区域,让其他人无法进入,自然不会让自己被长安城的监控发现。你早就预谋杀死他们,然后悄无声息地脱身。到头来他们的死,只会嫁祸到我头上。我是还没找回那三年的记忆,不过能确定一件事,像你这样的脏东西,我绝不会与你有染。”
脖子随时都会被边烬捏断,被轻蔑地嘲讽,秦无商却还在笑,用她沙哑的声音道:
“我不明白,你这样绝世的才能,为什么甘愿保护这些愚民?你看这些低贱的蝼蚁,无知狂妄,犯不完的蠢,散不尽的戾气。他们根本不管你曾经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你又如何庇护过他们,只凭一个投影就能恨你入骨。而你的小师妹呢,先不说她会如何看待杀了百万将士的你,就说你自己……我是脏东西,你呢?你敢让她知道真实的你吗?”
不知为何,边烬觉得秦无商并不是在和她说话。
正透过她的眼,往她心里挖。
“这个国家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来弦昼找过我吧,弦昼才是咱们的快活乡。”
说完这番蛊惑人心之言,秦无商双眼骤然变红。
边烬立即放开她,与此同时秦无商陡然爆炸,和那些人一样炸得尸骨无存。
边烬及时躲到了数十米之外。
看来和上回一样,上回是用箱水母炸烂了魔种,这次是早就有备而来,不想留下线索。
幸好她早一步掰下一根手指,带回去可供沈逆研究。
想到沈逆,边烬心头一阵酸意,站在弥漫着浓郁血味的风里出了一会儿神。
直到被爆炸声吸引而来的南衙护卫队寻到附近,边烬才缓回神。
秦无商的魔种能在长安城横行无阻,必定是有人相助,将她引来此地或许会对沈逆不利。
边烬往酒肆的方向回去时,脑海中不断闪现杀死士兵们的画面。
蛇蝎心肠卑鄙无耻的叛国贼!
边烬闭了闭眼,跃上屋顶,消失在惨淡的月光下。
第77章
轰隆一声巨响,窦璇玑和房判顿时停下脚步,诧异地往回看。
身边路人忧心忡忡道:
“怎么回事?是异兽么?”
“没听到有警报呀。”
又是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震颤,有几个腿脚不利索的直接一屁股墩到地上。
窦璇玑对着人群喊:“速速疏散,去室内找庇护!”
路人们立即逃窜。
即便穿着便服,窦璇玑和房判已经养成了武器不离身的习惯,持.械往出事的地方赶去。
大老远便见几个身影在屋顶上打斗,窦璇玑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沈逆。
和她对战的……
窦璇玑拉了拉房判。
“我眼睛是不是出事了?你帮我看看,和沈逆对战的那个人像不像边烬。”
房判只有一只独眼,装了和她天赋等级相匹配的B级电子眼,有夜视功能和长焦镜头。
房判掀开帷帽,拉近距离。
“好像真的是边烬……”
正说着,数百米之外的“边烬”像是察觉到有人在暗暗窥探,忽然转过脸,看向镜头。
没有五官的脸吓得房判整个人往后仰。
“妈呀,怎么这个边烬没脸?!”
房判还没说完,窦璇玑脸色一变,迅速往前一步插到房判身前,抬臂猛挡。
“锵”一声金石相交火花四溅,射向房判的暗器被窦璇玑勉强挡开。
那暗器在空中就解了体,最后散在地面上。
窦璇玑手臂发麻,刀都打出了个豁口。
那是“边烬”从数百米外飞来的暗器,极其精准,要不是窦璇玑反应快挡下这一招,房判的脑袋恐怕已经开花了。
而袭击房判的东西是……
从屋顶上随意取下来的一块瓦片。
窦璇玑看看瓦片的残骸,再看看自己的刀。
离谱。
要不是距离太远,她都不可能挡得下。
这力道和精准度恐怕不是一般S级战斗天赋者能做到的。
S级之上,只有双S级。
这种能力,只可能是边烬。
房判想起边烬夜闯丽景门,也是用一块瓦片划伤了门主的脸,在丽景门的墙面上留下一片无法消除的可怕孔洞。
窦璇玑问房判:“没脸?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不,不是没脸,有脸,但没五官!”
窦璇玑见多了异兽,各种畸态对她而言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没五官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逆对上这玩意太危险了。
窦璇玑提刀就走,房判持弓紧追随其后.
圆月之下,无脸女向沈逆和第五阙走来。
第五阙还在震惊之中没缓过神。
“她刚才一鞭子把你的戒棍给抽飞了?”
沈逆:“不仅抽飞了,还得空拾了个瓦片不知道袭击了谁。是在告诉咱们她游刃有余得很呐。”
“这种事我都做不到……她长得像边烬,没理由能力也像啊。逆逆,你见多识广,你给掌掌眼,这玩意到底是啥?机械人?”
“不像。机械人那种铁疙瘩,走哪儿都咣咣响,重得要命,这种屋顶不直接掉下去就不错了,但你看她脚步。”
无脸女朝她们走过来,脚踏在瓦片上犹如捕猎的猫,半点声音都没有。
“没动静。”
“是,很轻。不是履的问题,她的重量应该比一般人轻得多。”
第五阙感觉憋尿影响了智商,“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无脸女鞭子当空抽过来,沈逆和第五阙立即往两边闪。
瓦片被抽成碎末飞溅,糊了沈逆的眼睛。
沈逆眼睛被弄得睁不开,下一刻,无脸女闪现身后,双臂紧扣,勒住她的脖子。
巨大的力道几乎将她勒到窒息。
沈逆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只是像我师姐罢了,又不是她……不许抱我。”
一阵强烈的电流闪进无脸女的身体里,来自沈逆的手臂外骨骼。
本以为无脸女会脱手,可电流入体,她的力道竟没有松懈半分,甚至没有任何痛苦状。
她箍着沈逆的脖子不撒手,分明就是想让她窒息昏迷。
这是要绑架……不妙。
沈逆的意识顷刻间变得稀薄。
第五阙持双刀杀来刺向无脸女的后腰,无脸女猛然转身,长腿扫中第五阙。
第五阙抬起胳膊强行挡下,剧痛中她半步不退,双刀旋身斜斩。
无脸女敏捷躲过,却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力轰飞。
掀起一整片的屋顶,飞入远处坊间。
轰她的正是沈逆。
沈逆手臂外骨骼连接着能量池,不仅能电击,还能发射三次电磁炮,其威力足以轰烂一座山。
“不知道死了没有……”
沈逆脖子剧痛,眼睛也迷迷糊糊的。
她看第五阙垂着一只胳膊,问她:
“阿阙,没事吧?”
“疼死我了。”第五阙痛到龇牙咧嘴,“胳膊好像断了……怎么同样是断胳膊,她断的就这么痛?而且你不是电着她了么?怎么会没事?”
沈逆张合着手臂外骨骼,外骨骼发出专属于机械运作的声响。
“是电着了,凤翼级的异兽挨一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这玩意半点反应都没有。估计不导电。”
“什么?还有不导电的身体?无论碳基还是硅基都导……”
第五阙没说完,无脸女已经闪现到她面前。
快得根本看不清。
扬起的鞭子还未被双眼捕捉,死亡的预感已经让第五阙心头发凉。
“砰”的一声闷闷的,是鞭子抽在坚硬的布料上声音。
一把黑伞在无脸女面前高速旋转,坚固又紧绷的伞面加上急速的旋转,将鞭子“嗖”地弹开。
贺兰濯急速收伞,猛地提伞踏前一步,对着无脸女的喉咙直刺。
这一招极快极狠,伞尖非常锋利,能轻易贯穿钢铁。
与此同时,贺兰濯释放巨量的精神力。这一波精神力能够瞬间摧毁人类的意识,轻则精神错乱、发狂,重则当场死亡。
让贺兰濯想不到的是,伞尖精准地刺中了无脸女的喉咙,却没有贯穿的手感,宛若普通的钝器戳向放了气的轮胎。
而她如海潮般的精神力如同面对空无一物的天空释放,没有半点效果。
贺兰濯疑惑的目光稍偏,看向无脸女的喉咙。
整个喉咙凹陷,的确没刺破。
这是什么怪异的体质?
无脸女一脚蹬向贺兰濯的腹部。第五阙知道这一腿的威力,比机械师还脆弱的精神天赋者,被踢中的话得大受罪了。
第五阙转身抱住贺兰濯,硬生生用自己的后背扛下来。
剧痛之下也不肯吃亏,往后狠狠一踢,正中无脸女的胸口。
她一脚下去的力道能破巨石,可无脸女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半声不吭。
第五阙的腿倒是说不清的闷痛,脚上的感觉也是奇奇怪怪的。
无脸女注意力被第五阙她们吸引着,沈逆立即发射第二发电磁炮。
无脸女的左肩已经被第一发电磁炮卸掉了一大半,第二发再袭,她完全没有本能的惧意,反而迎面冲着沈逆狂奔。
这一发电磁炮轰掉了她的右手,持鞭的左手依旧稳稳拿着鞭子。
长鞭当空劈来,沈逆闪躲时脑子里不免想到,边烬也是左撇子。
这不知来路的怪物处处模仿边烬,连左撇子也模仿么?
她来自弦昼国,无疑和秦无商密不可分。
秦无商疯疯癫癫,爱慕边烬已久,打造边烬的仿品是她会做出的事。
可是,要做左撇子这种细节,需要加入大量不必要的运算,这让同为机械师的沈逆感觉有点微妙。
稍微出了个神,被闪到她身后的无脸女狠狠抽中后背。
沈逆疼得“嘶”了一声,在地上灵活一滚翻,拉开距离。
第五阙:“没事吧你!”
沈逆眼里一包泪,坚强道:“没事。鞭子也是仿的,不是真正的骨鞭。”
第五阙:“你怎么知道的?”
沈逆:“我挨过骨鞭,可比这辣多了。”
第五阙:“看不出来,你们玩挺花。”
沈逆:。
……
鹤径酒肆内。
双极楼的其他同门本来还在看表演,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爆炸声,所有人具是一吓,还在台上跳舞的舞姬都停下了动作。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声:“有异兽!”
老板对付异兽骚动已经颇有经验,立即让客人们从四个应急出口出去,这四个出口都能通往防护所。要是害怕待在屋内也行,酒肆的门窗都是特殊金属特质的,全部关合能抵挡一时。
在乱世开娱乐场所,头多少有点铁,老板有条不紊指挥调度着。
尚在酒肆的双极楼门下,辈分最高的是五师姐,师妹师弟们还是习惯辈分最高者拿主意。
五师姐道:“大师姐和小师妹出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事儿了。这样,愿意跟我出去寻找她们的现在就走,其余的留下保护弱小,见机行事。”
有七个人愿意和五师姐一起出发,剩下的大多是天赋平庸,怕出去送死,选择留在这儿。
双极楼分作两拨人马,五师姐她们出了酒肆,往动静传来的地方奔去。
而在隔壁华楼之上,悠然坐着个雍容美艳的女人,双极楼门下所有动向都落入她眼中。
她喝完了手里的酒,才慢吞吞地对面前的两名武卫道:
“两拨人都抓起来。若是那姓秦的和没脸的怪物不堪用,还有这帮人质,不怕沈逆不就范。”
“喏。”
两名武卫其中之一便是康逸,另一位是从睦州赶来的繁之,同样是S级战斗天赋者。
发号施令的自然是裴寂。
康逸和繁之刚刚领了命,一抬头气氛陡然惊变。
裴寂也察觉到了身后忽然而至的危险,正想坐起来,脑袋上被顶了一把枪。
动作顿住。
康逸和繁之立即抽出武器,枪的主人发话了:
“想让她死的话,尽管动手。”
是曾倾洛。
康逸好奇,这战斗天赋只有B级的小娘子,是如何悄无声息出现的?
他并不知道,曾倾洛有一条腿是沈逆为她量身打造的S级义体,能够完美潜行。
康逸和繁之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
曾倾洛:“退后。”
裴寂眼珠微转,往后靠到曾倾洛的怀中,自信地笑道:
“你爱我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杀我呢。”
转而继续对康逸他们说:“你们去抓人……”
话还未说完,曾倾洛手中的枪柄狠狠砸在裴寂的脑袋上。
裴寂被砸得一阵晕眩,眼前发白,剧痛之下意识都涣散了,只觉得温热的血从额头缓缓下淌,浸湿了她的睫毛。
这一下没有分毫容情,是下了狠手。
康逸急忙喊了声“住手”,让繁之一起将武器收回去。
裴寂闭着一只眼睛,难以置信道:“你……”
曾倾洛握着枪的手在发颤。
真是可笑啊。
这个人让她日思夜想,痛苦地思忖进退的分寸。
当她发现弦昼国的女帝往她方向去的时候,还万分天真地以为秦无商要伤害她,不顾一切要去救她。
结果,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是秦无商在和她密谋。
距离太远,听不清她们的计划,只见她们交谈甚欢,画了几张地形图。
当时曾倾洛脑中嗡嗡作响,通体如浸在冰水之中。
她亲耳听到那群武卫喊裴寂“殿下”,
所有隐秘的快乐和刚刚冒头的幸福,全部变成了面容狰狞的怪兽,嘲笑她痴心妄想,愚蠢至极。
裴寂意识渐渐拢回了一些,脖子被曾倾洛勒着,枪口依旧顶在她的脑袋上。
滴答、滴答……
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她居然打她?
除了异兽,她还没被人这样粗暴对待过。
曾倾洛的枪口又一次施力,顶歪她的脑袋。
再一次警告武卫。
“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不想李极死的话,退后。”
第78章
李极被打的这一下头疼欲裂,忍着痛楚低声命令道:
“退后。”
康逸和繁之只能听从她的话,往后退三步。
曾倾洛:“退到露台外面。”
李极:“……退到外面去!其他人也不许进来!”
康逸和繁之消失在露台,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带着血腥味的风在她们鼻尖前轻搅。
曾倾洛往身后看,悄悄爬上来的地方是华楼垂直的外立面,三丈高,外沿非常光滑,极难攀爬。
要不是这些年做探子攒下的经验,加上义体的能力,今日她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爬上来,顺利劫持李极。
李极知道她想带自己从那处下去,下面便是一片便于隐蔽的草丛,连接着长安城内复杂交错的小巷。
若是下去了,恐怕真要被她带走了。
李极心里恼这曾倾洛,居然真舍得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哼”一声道:
“不就是没回你的信,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曾倾洛冷眼看她,枪始终没放下。
“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你一开始便是蓄意接近我。”
李极往后侧了侧脸。
“蓄意接近?你在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太擅长说谎,听不出此句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曾倾洛并不愿意相信她。
“我亲耳听到他们喊你‘殿下’,安王李极,你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吗。”
曾倾洛早就怀疑此人身份不凡。
若不是这段时日她一心扑在捕杀异兽上,连师姐们都很少联系,没有留意长安城朝野内外的动荡,早也该确定此人就是兴风作浪的李极。
李极道:“是啊,我从来都没说我不是。可我也是裴寂。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我在睦洲亲友都叫此名。只有想巴结我的人才唤我安王。面对一心想攀附的我的人,我才是李极。”
李极用那双漂亮出尘的双眼望向曾倾洛。
“你我萍水相逢,我想真心待你罢了,这有错吗?你又为何要绑走我?”
曾倾洛双眸用力一眨,看向别处,不想再听她多言。
“站起来。”
李极瞥一眼露台外侧的高度。
“你不可能抱着我从那离开。”
“我没要抱着你,你自己下去。”
李极吃了一瘪,冷笑道:
“我自己下去的话顺势就跑了,这么高的高度你能抓得住我?更别说康逸他们必然已经让弓弩手严阵以待,只要你和我稍分开半步,就会将你乱箭射杀。”
李极威胁完后,又露出点点诱惑的笑容。
“你逃不掉的,趁我现在还没真的生气,你最好来哄哄我,好好解释为何伤我。若是将我哄好,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
话音未落,李极脖子上忽然多了一样事物。
金属的冷硬不留情地紧锁在喉,李极一惊。
“这是何物?”
曾倾洛给她套上的是大理寺研制的禁锢环,曾经边烬在大理寺受过它的苦,是当下最坚固的枷械。
先前这东西宝贝的很,授权极其严格。
后来为了制服异兽,权限放宽。
这个禁锢环是曾倾洛打异兽的时候捡到的,能用,权限就是一枚芯片,她已经花钱破解了,植入自己的外接模块。
曾倾洛拉住禁锢环的侧边,抽出一根细索,和自己腿部外侧的锁扣相连,确保李极逃不了。
曾倾洛回答李极的疑问:
“这是离开我一丈远就会爆炸的禁锢环。爆炸的威力足以炸烂十个你这样的脑袋。”
李极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转眸,从落地琉璃门上看到了自己被禁锢环环住脖子的耻辱模样。
“你,竟用这种东西栓我?”
“起来。”
李极不起,忽然一阵强烈的电流入体,剧痛之下,她差点失仪地喊叫出声。
“忘了说,它还有一样功能,电击。有三挡可调,刚才我只是开了最小档。”
曾倾洛再命令。
“起来。”
李极眼里溢满屈辱不甘的眼泪,被迫起身。
多日之后,两人又一次面对面。
李极未想过,床榻上那个好控制的少女,竟还有这样一双绝情的冷眸。
“跟我走,或者死,现在选。”.
李司拎着加特林上了屋顶,人都还没看清,脑袋差点被一道横扫过来的黑光削掉。
李司惊魂往下一坐,难以置信地看向扫她的人。
那道黑光正是贺兰濯用伞攻击无脸女使出的招数,被无脸女轻巧躲过。
贺兰濯瞥一眼李司,冷声道:“无关人员,立即回避。”
李司:?
你说金吾将军是无关人员?
脑筋一转,明白了,自己还穿着性感舞裙,的确像来送死的。
李司又下去,随意扯了谁家晾在院子里的被单,往身上胡乱一裹,再次上来了。
贺兰濯看着这换了一身被单的女人:?
跑这玩变装?
沈逆发完最后一发电磁炮,被无脸女躲过,心道回头得研究一下自动追踪系统,扼腕的同时看到了李司。
沈逆:……
李司这厮,身为金吾将军跑到酒肆跳舞,还到处挑人下巴。怕人发现这不正经的兼差,披个被单来掩耳盗铃,难道不觉得这样更引人注意吗?
沈逆也没空多关注李司。
这无脸女实在难对付,让沈逆她们切身体会到,如果真的和边烬动手,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那便是一群人围着她斗了大半天,一身的伤还完全拿不下她,陷入焦灼的苦战。
第五阙被无脸女一脚蹬飞,在屋顶上打了个滚飞身而起,毫不畏惧一刻不停,再去拆招。
眼下就第五阙一个战斗天赋者,她在前与无脸女短兵相接,而沈逆和贺兰濯则在两侧找机会补刀。
第五阙肩头和腰部被抽了好几鞭,痛得她怒从心起,越打越狠。
眼看又要中招,贺兰濯将撑开的伞横飞出去,为第五阙挡下一记,伞也被抽了个稀烂。
贺兰濯捡起伞骨,整条搓一遍,伞骨往中聚拢相接,变成一把三.棱军刺。
贺兰濯上前协助第五阙的时候,提醒道:“第五阙,你节奏乱了。”
两人搭档了三年,曾经并肩一同清扫睦洲黑魔方,对彼此的能力和作战技巧很熟悉。
第五阙有时候是挺莽的,毕竟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就算不和异兽对战,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她每天最少也要跑上十公里才能散一散身上的燥气。
大多数时候她有勇有谋,胆大心细,面对再强大的敌人都能见招拆招。
可是眼下对上这个无脸女,明显乱了阵脚,很急,不知道在急什么。
贺兰濯的提醒让第五阙有苦难言。
她实在太想去净房了,早知道会憋得这么辛苦,刚才无论如何她都去小解一趟。
谁能想到,人生最憋闷的时候会对上这么个难打的怪物啊?这得打到几时?
越憋越烦躁,越憋越痛苦。
她发誓余生但凡想小解,该解立刻解。
憋尿太影响拔刀的速度。
最可怕的是,万一个不小心死这儿了,一松懈,那场面得多难看。
贺兰濯还在这儿呢,给她收尸的时候是不是都得捂着鼻子?
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第五阙稍微冷静了些,集中注意力判断鞭子的来势,抓住时机一把握住。
只要将这倒霉的鞭子抽走,无脸女就好对付多了。
比力气,第五阙可不会输。
两方僵持着,第五阙用尽浑身力气也没能将鞭子抽过来。
不仅没抽出来,整个一纹丝不动。
趁着无脸女站在原地和第五阙争夺鞭子,李司的加特林火力全开。
无脸女左右闪避,翻着跟头。
李司追着她狂扫,弹壳喷了个满地,分明发发冲着她的要害去,她躲闪的动作优美轻盈,竟一发都没打中。
第五阙更是看傻了眼。
等会儿,刚才这腌臜泼才翻跟头的时候,单手撑地,鞭子都没掉。
这鞭子别是和手连在一起的吧?
她还跟她拽半天!
无脸女趁着第五阙出神,一把将鞭子抽了回去。
五指张开,根本没握柄,果然是连在一起的。
第五阙气急败坏,对着沈逆骂骂咧咧。
“你不是双S级机械师吗?想想办法!”
沈逆:……
你打不过她,来骂我?
不是你说我是脆弱的机械师,被异兽一擦就碎的时候了。
沈逆是双S级机械师,可机械师不是在战场上和敌人硬碰硬的。
机械师的职责是维修战斗天赋者,制造出强大的武器和载具,供前线战士使用。
而她最杰出的作品——逆芯,此刻在边烬的身体里。
眼下被修复的边烬,就是她懒懒散散的前半生最得意的成就。
要是有这“成就”在,根本不惧无脸女。
可是这会儿师姐在哪儿?
沈逆很担心边烬,以边烬的观察力不可能这么久没发现此处的动静,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无脸女诞生自弦昼国,她都出现了,秦无商怎么可能不来凑这热闹。
师姐多半是被秦无商缠上了。
李司打完一梭子,正在换弹时,无脸女突然一跃而起,从高空急速向她猛跺,动作快到根本来不及躲闪。
李司心里骂了句脏话,前半生已经变成了走马灯。
还没成亲就要死在此处,不得变成孤魂野鬼?
李司那悲伤还没完整在脑子里转一整圈,无脸女还没跺到她,她先被窦璇玑一脚踢了出去。
李司在地上打了个滚,幸免于难,一个俯卧撑撑起来,见窦璇玑居然持刀和无脸女正面较量。
窦璇玑年纪不大,胆量惊人。
面对这恐怖如斯的怪物,连李司都要琢磨一下下手时机,她不仅敢在危机时救人,还敢第一时间上前对抗。
李司脸上印着窦璇玑的脚印,眼睛却散着桃花。
“璇玑!小心!”
窦璇玑机敏一侧身,一道闪电般的箭矢射中无脸女,在她脸上炸开花。
依旧是那招,窦璇玑吸引猎物的注意力,房判一招毙命,两人配合得愈发纯熟。
上次东市斗异兽,房判因为失了准头,险些害窦璇玑丟命。之后房判勤勤恳恳地练习,这次精准射中目标。
只是,这次虽然射得分毫不差,待烟雾散去,却见无脸女本该是眉心的地方留着爆破箭射中的小坑,脑袋依旧完好无损。
房判震惊,她爆破箭里装载的炸药能轰死烛龙级的异兽,却对这个无脸女完全没有杀伤力。
窦璇玑也不信邪,用力往她肩头砍了一刀,像砍在某种凝胶上,先前的豁口直接裂断了整个刀身。
李司用加特林掩护窦璇玑退后。
李司的意思是窦璇玑来自己身边,她保护她。
结果窦璇玑跑到沈逆那,问沈逆还有没有可用的武器。
李司:……
你当我死了,我也是机械师啊!
沈逆手臂空间被她自己改造过,大有乾坤。
问了窦璇玑平时用武器的偏好和特点后,立即搓出一把电刃,给窦璇玑使用。
这把电刃无论长度还是重量都非常趁窦璇玑的手。
李司:。
看来机械师和机械师还是不一样。
难怪臭狐狸能娶到媳妇,她想娶的媳妇不仅没娶到,还踹她脸。
窦璇玑是A级的战斗天赋,加上李司为她量身打造的新玉璧,手里还握着沈逆手搓武器,战力大增。
她没和沈逆第五阙配合过,一开始合力对战无脸女有些不适应。不小心踹了第五阙一脚,拆了几招,又差点把沈逆的鞋踩掉。
沈逆捡鞋的时候道:“……窦女郎,要不你歇会儿?这里怪危险的。”
第五阙摸着发痛的脚,“你来了之后危险指数直线上升啊!”
窦璇玑:……
这二位有礼貌,但不多。
无论来多少人,无脸女的最终目标还是沈逆。
拆完别人的招后,总是会立即冲向沈逆。
和沈逆想的一样,无脸女将她诱骗出来又差点勒晕她,就是为了把她抓走。
无脸女矮身横扫,整面屋顶被掀起,像一面忽然而至的墙,遮蔽沈逆的视野。
沈逆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不到半息,无脸女刺破了瓦片墙,扑到她面前。
没有脸的五官骤然在眼底放大,鞭子狠狠笞在她肩头,鞭尾甩到她后背。
如万钧重压,沈逆吃不住,矮身往下一跌。
与此同时无脸女的鞭子圈成了套索形状,就要套住沈逆的脖子。
第五阙想要去帮已经来不及。
若是被她套住,沈逆必定会被她抓走,想救就难了!
李司和房判这两位远程射手只能不顾一切开火。
无脸女也不躲,扛着进攻不管不顾,只为带走沈逆。
鞭子套索已经悬在沈逆头顶上方,危机当口,一道黑影如奔雷,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无脸女,一脚将她踢飞。
无脸女擦着屋顶弹起,又砸到树上,整个人在空中失控地翻了好几圈,最后撞进坊内的一处雀牌室内,稀里哗啦倒了一大片。
沈逆肩头血红,浑身被血汗浸透,喘息不已。
还以为是第五阙赶来救她,正要笑着说“姐姐我真是大难不死”。
一抬头,却是边烬。
身躯相似,只差一张脸,可就是多了这张脸,血肉之躯便像注入了色彩,变得如此鲜活灿烂。
那双眉眼极清极正,双眸汇神,月光洗濯着,如忽至人间的谪仙。
画虎画皮难画骨。和真正的边烬相比,无脸女完全就是一张灰扑扑,死气沉沉的皮囊。
沈逆心想,明明相差这么多,我怎么会认错师姐?太荒唐了。
边烬揽着沈逆的后脑,就看过来一眼,沈逆坚持了一夜的痛处忽然破土而出,竟也会后怕了。
边烬眉心的小山堆起,“很疼吧。”
沈逆委屈地告状:“她抽我,可疼了!”
不远处的第五阙没眼看,刚“噫”了一声,却见无脸女人影未至,鞭子已经冲着边烬的脑袋打过来。
第五阙提醒的喊声响起的同时,边烬单手牢牢拽住了鞭子。
边烬甚至目光还落在沈逆脸庞上,没回头。
第五阙心里喊了声“好厉害”,立即提醒道:“边女郎!那玩意的鞭子和手是连在一起的!”
“是么。”
边烬用力一拽,将无脸女连鞭子带人直接拽到沈逆面前,碾着脑袋一脚蹬在脚下。
边烬把自己的鞭子递给沈逆:
“她抽你何处,你抽回去。”
房判惊叹地“哇”一声,其余众人也是怔愣,她们打半天,边烬一来结束了?
沈逆却是知道,这模仿边烬的玩意,模仿的是没换逆芯前的她。
拥有逆芯的边烬自然完全不同,依旧是独一无二的。
第五阙:“……终于可以去小解了。”
无脸女忽然打碎屋顶,往下跳,转眼消失。
沈逆:“不能让她跑了!”
边烬拉住她道:“不用追,以防调虎离山。”
李司道:“但她就这么走了,等于放虎归山。”
边烬:“没关系。”
看边烬说得这般从容,便知边烬已有计策。
谁知边烬接一句:“她肯定会再来的。”
想到今晚的恶斗还有可能重新再来一次,沈逆李司等人顿时浑身虚脱。
李司问沈逆:“你媳妇向来这么会聊天?”
沈逆:……
第79章
一行人从屋顶下来,绕着城中的南衙护卫队走,要是被缠上,得盘问半天。
沈逆问边烬她是不是遇到秦无商了。
边烬颔首。
“还是和上次一样,不是她本人。秦无商和那无脸女兵分两路,是想分散咱们,逐个击破。”
沈逆:“三师姐呢?”
边烬顿了顿,“回家再跟你说。”
边烬这么一言,沈逆心里便有数了。
边烬想到什么,转身对沈逆道:“不妙。酒肆里其他同门或许也有危险。”
话刚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同门呼唤她们的声音。
沈逆应道:“我们在这。”
五师姐带着其他同门赶来,看到边烬和沈逆都没事,大大缓了一口气。
边烬问:“其他人呢?”
五师姐立刻联系还在酒肆里的同门,他们也都很安全,没有受到攻击。
边烬和沈逆稍微安心了一点,不过边烬也觉得有点奇怪。
若是秦无商是冲着她俩来的,威胁了三师姐,那么这次同门聚会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就算秦无商没有留后手,那位藏在幕后,协助她在长安城里横行的人也该有其他的准备。
若是抓她们不成功的话,劫持几位双极楼同门当做人质,无论秦无商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往后麻烦定然不小。
可是,同门居然都很安全。
沈逆脑子转了转,打开电子表,果然有曾倾洛的传信。
边烬也收到曾倾洛一模一样的传信。
曾倾洛在信中说今夜还有别的事,先不过去了,迟些时候再跟她们详细说明。
传信时间在半个时辰前,当时沈逆和边烬都在酒肆,太吵了没注意到,之后又忙着对战,这会儿才看到。
沈逆暗暗对边烬道:“会不会是倾洛在暗中协助?”
这么一联系的确有可能。
沈逆打开曾倾洛的体征系统,看她各项数值偏高,但没有生命危险。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定是以身涉险,现在贸然联系她,恐怕会给她制造不必要的危机。
看边烬沉默不语,便知道她在担心曾倾洛的安危。
沈逆安慰她道:“倾洛长大了,这些年成长得很快,早就能独当一面。”
边烬道:“我并不怀疑她的能力,但这孩子心性纯善,只怕这方面会吃亏。”
到底是边烬看着长大的,一语中的。
曾倾洛的确是吃了亏,不过此时她也抓住了李极,得到了这枚极为有利的筹码,正将她押往武卫们找不到的地方,暂时没空和师姐们联系。
窦璇玑过来说:“那个,沈女郎,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沈逆和窦璇玑一同到巷子深处,窦璇玑小耳朵红红的,一本正经将自己打算继续留在丽景门的想法跟沈逆说了。
没想到她考虑得这般全面,沈逆也向她交底。
“如今天家那两姐妹随时都有可能图穷匕见,上面那位很有可能一直隐藏着真面目,与黑魔方有极深的牵扯。丽景门是个险要之地,消息多风险也大,你若决定了继续留在门内的话,一定要当心。”
窦璇玑心里一震。
李渃元和黑魔方这对死敌,竟有极深的牵扯?
门主知晓吗?
沈逆这话信息量实在太大,窦璇玑一时半刻消化不了。
沈逆拍拍她的肩头:“要是你什么时候想离开,随时来我侯府。”
“先前受伤不方便登门拜访,就让李司帮忙回了礼。今日正好相见,那个……我……”
沈逆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些内向的人说话吞吞吐吐,可真让人着急。
沈逆替她说了。
“今夜多谢相助。往后璇玑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有空来我府上玩,直接带着你小搭档来就是,不用拜帖。”
这一声“璇玑”弄得窦璇玑更不好意思,双手攥在一起,用力点点头。
“这把电刃做得匆忙,但用的材料还不错,若不嫌弃,就当咱俩挚交的信物吧。”
“这,好的材料给我用太浪费了。”
“一点星河铬素罢了,你先用着,等我回头再给你做更好的。”
沈逆对朋友一向慷慨,除了为边烬保留的那部分,她手里还有些零碎的星河铬素可用。
而且她已经在打造“狸力开采机”,打算直接去睦州把整个狸力三号坑搬空,绝不能便宜了李极。
李极开采狸力三号坑肯定死了不少人,但没有除辐射的技术,到头来空有材料没法用,沈逆不想这顶尖的宝贝落在不懂它的庸人手中。
窦璇玑忍不住多看几眼手中的电刃。
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用上星河铬素打造的武器。
窦璇玑:“可是,这次太过突然,我没带什么可以送你的物件。”
沈逆:“这个简单。”
沈逆将窦璇玑蹀躞带上的一个皮扣解下,锁到自己的蹀躞带上。
沈逆道:“听说你们丽景门都是孤女,我亦是。当年我被抛弃在双极楼,是我师姐看我可怜收留了我,我才能活到今日。你我在这乱世挣扎,也曾互看不悦,没想到几番波折却心心相惜。苍天不仁,终不能司人之命,往后咱们便携手进退,互解腹心之忧。”
沈逆诚挚之语,惹得窦璇玑眼眶发热。
窦璇玑曾经将一切给了韩复,而韩复与谁都能演一处推心置腹的好戏,其实城府甚深,绝情寡义,擅于玩弄人心。
沈逆也是薄冷的性子,对人极有防备,相识之初只觉得她八面玲珑狡诈多端,窦璇玑并不喜欢她。
没想到信仰被颠覆之时,竟是沈逆掏出一颗真心送她。
窦璇玑红着眼睛,又用点了几下头。
李司双臂环在胸前,问坐在石阶上等着窦璇玑的房判。
“你说我也对她掏心掏肺的,她怎么就不对我红一下眼睛?”
房判想了想,道:“大概因为靖安侯没说要娶璇玑吧。人家是好友交心,你是居心叵测。”
李司:。
话糙理不糙,可这话也太糙了。
什么叫居心叵测,她一片丹心好么?
她就是想娶窦璇玑,就是想把窦璇玑接到身边照顾,怎么就叵测了?
房判问李司:“李将军,能问你个事儿么?你为什么喜欢璇玑,想娶她?”
李司:“喜欢还用为什么?性格好。”
房判:……
璇玑那暴脾气,性格好?
这李司多少有点受虐倾向在身上。
“不是觉得咱们丽景门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可怜么?”
李司“啊?”了一声:“那我娶那瞎子得了。”
房判:。
行吧,有她这句话就行,应该是璇玑多心了。
沈逆浑身是血,肩头连至后背的一道伤口触目惊心,实在可怜,边烬问她疼不疼。
边烬都这么问了,哪有不疼的道理。
沈逆原本还活蹦乱跳的,被边烬这么一问站都站不住。
边烬:“我抱你回去吧。”
沈逆还以为需要再撒几次娇才能得逞。没想到今日的师姐格外好骗,即便在外面也这么纵容她。
勾着沈逆的腿弯,把她横抱起来,还不言不语,只安静地深深凝视她。
沈逆圈住边烬的脖子,被瞧得心都快跳了几拍。
是因为见她伤得这般重,心疼了么?
亲密度忽然增加了一。
沈逆和边烬同时眼睛一亮。
万年的王八终于动弹了。
看来是因祸得福,师姐是真心疼了。
沈逆还觉得加得不够,她浑身都是伤,结果只加了一?
李司看沈逆撒个娇,边烬就抱她回去,宠的要命。
这技能得学,而且想实践的对象就在眼前,她马上操练起来。
李司撑着腰,对窦璇玑直叫唤。
窦璇玑:“你也憋尿呢?”
李司:“……我什么憋尿,我受伤了!”
窦璇玑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你伤哪儿了?不是躲挺远的么?”
“我怎么没被受伤,不是被你踹了一脚?”
“嫌我踹你是吧,行,下次你就等死,看我救不救你。”
李司:?
这方向好像不太对啊,可爱小狗撒娇不是会被抱到怀里蹭蹭摸摸哄哄的么?怎么会被嫌弃?
窦璇玑叫上房判,打算跟沈逆她们说一声就先回去了。
这一夜本来想出来放松放松,结果一场激战,半点松没放,累个半死。
她们半路参战也不知道那无脸女是什么玩意,看上去沈逆也没什么太清晰的头绪。等沈逆理好线索,她再去拜访。反正她现在已经加了沈逆好友了,偷偷飞鸽传信,方便得很。
李司单手撑在窦璇玑面前,挡住她的路。
窦璇玑:“还想干嘛?”
李司不装可怜小狗了,切换成妖娆风骚的小乔。
“今晚这么有缘,共度患难,要不要继续找个地方杯酒言欢?”
房判:“李司将军,要不你先把脸上鞋印擦一擦?”
鞋印?
李司后撤一步,对着琉璃照了一下,干,脸上好明显一个鞋印!
远处有金吾卫的行动声,窦璇玑提醒她:“你下属就要来了,你确定要这个形象招待他们?”
李司张口结舌,指了窦璇玑半天,一个字都没能蹦出来,最后捂着脸遁走。
窦璇玑看着她鬼鬼祟祟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黑皮真有三十岁吗?”
窦璇玑和房判和沈逆她们道别后也走了。
第五阙小解回来,贺兰濯已经招来马车,让她上车卧着。
第五阙浑身跟散架似的,躺上马车,伸出脑袋对沈逆道:
“今天真顶不住了,那无脸女到底是什么玩意,等我睡一觉回来再聊,我可太好奇了。”
沈逆道:“行,我已经有些思路了,应该八九不离十。今日多谢了,哪儿修不好了来找我。”
“什么乌鸦嘴,一点小伤,怎么就修不好了。”
第五阙挥了挥手,眼皮都要合起来了。
“你俩小心点……千万睦洲百姓还等着你们保佑呢。”
马车关上车门,安静前进。
第五阙安心陷入昏睡,她知道贺兰濯会定好回客栈的路线。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只手抚过她暗红色的长发。
第五阙被抚得极舒服,不由自主“嗯”了一声。
一道好听但满藏心事的女声,在第五阙思绪之外飘荡着。
贺兰濯:“下次遇到危险,不必替我挡。”
第五阙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含糊道:
“为什么……你不也为我抵挡么?”
顿了很久,久到第五阙又昏迷了,贺兰濯才望着窗外幽深的夜,喃喃自语着:
“不一样。”
到了帝国客栈,贺兰濯没叫醒第五阙,抱着她上楼,进了客房。
宽衣后,见第五阙为她挡的那一下,后背一片可怕的紫红色。
轻轻一碰,第五阙就难受地哼呢。
贺兰濯为她擦拭身子,又将几处伤得严重的地方缝合上药。
收拾好之后,帮她穿上舒适的寝衣。
第五阙趴着睡得极沉,贺兰濯忍着头疼欲裂,出门,上楼。
直达顶层。
来到李极的客房门口,正要按铃,门开了。
康逸开的门。
贺兰濯:“殿下呢?”
康逸手里握着李极的衣衫,“呿”了一声,道:
“被人掳走了。我来拿殿下的衣物,派机械狗搜寻!殿下可千万不能有事!”
贺兰濯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
贺兰濯冷言:“少哭丧个脸,找不到殿下,都得死。”
第80章
“陛下。”
一声轻唤,李渃元睁开眼睛。
阴晦不明的光中,李渃元的声音从幽冥的寝殿深处传来。
“如何了?”
韩复道:“安王又一次失踪,不知被何人劫持。沈逆与边烬尚且活着。弦昼国来的那两只人偶,一只自毁,一只逃走了。丽景门已经在全力追查安王和人偶的下落。”
良久,李渃元轻轻叹了一声。
纵着这两方人马在长安城内战了一夜,终究没能达成她最期待的结局。
“看来那两只人偶还是有些本事,朕还想着明年今日或许要去祭拜妹妹了。妹妹现在身在何处,阿复,你可有头绪?”
韩复:“说来奇怪,属下原本猜测是沈逆和边烬掳走了安王,可她俩有可能藏人之处往来间没有安王的影子。丽景门和南衙十二卫已经排查了可疑地点,还未发现安王的下落。”
李渃元:“大隐隐于市,妹妹或许是被贼人藏于坊内。朕的长安城六十六个坊,两千多万百姓,无数闳宇崇楼,蜂屯蚁杂。若要藏一个人易如反掌。”
韩复被她这么一提点,明白了。
“微臣这就差人去坊内排查。”
“去吧,务必在天亮前找到。”
天亮前?
韩复离开大明宫时,还在思索着李渃元话中的意思。
明日天亮时分,会发生何事?
……
靖安侯府。
沈逆等待边烬的时间里,将秦无商那截断指,和无脸女的部分残躯投入系统分析,人体组织的确和箱水母袭京那回的“秦无商”一模一样。
联想到无脸女,甚至是李渃元。
沈逆有个猜测,只等着边烬回来与她讨论。
边烬迟迟未归,沈逆派出去寻支援曾倾洛的侦查鸟也没传回消息。
实在太累,沈逆不知不觉趴着睡着了。
边烬推门进来的声音将她唤醒。
沈逆迷迷糊糊睁开眼。
“找到枫儿了?”
边烬不仅找到了三师姐的女儿,还沐浴过,长发和肌肤带着明显的水汽。
“嗯,我将枫儿送到双极楼,让双极楼的老人照料她。”
“为何?不是说好将她带回来,我为她取炸弹?”
“她身子里根本没有炸弹,秦无商骗了三师姐。”
沈逆双眉往上微抬,“看来这秦无商说谎成性,她说的每个字可都不能相信。”
边烬将外衫挂在龙门架上,回眸,眼波点点碎光:“嗯,我不信。”
沈逆方才小睡一会儿,还做了个梦,在梦里一些先前就在注意过细节一一浮现,迫不及待对边烬道:
“师姐,你还记得和箱水母一起出现的秦无商吗?你说那不是秦无商本人,后来我还原了那具尸体,尸体的活性剂含量高得离谱。的确不是她本人,甚至不是人。这次的秦无商那根手指,以及无脸女被打落的一些身体组织结构,与箱水母事件的秦无商一模一样。的确都是秦无商炼出来的‘魔种’。”
今夜遭遇秦无商,以及她所炼魔种的事,边烬已经跟沈逆说了大部分。
记忆投影的那片尸山,暂时未提。
沈逆继续道:“上次咱们不是聊过,我觉得不像只有一个李渃元。当时你道,你见过她得怪病前的模样,的确和现在相差无几。当时茫无端绪,想了很久,今夜忽然想明白了。师姐,你有留意过李渃元写的字吗?”
“她的字很难看,举国皆知。”
“是,不仅如此,我留意过李渃元执笔时的神态。她在用笔之前,总是要看着笔发一会儿的呆,然后才用拳头握起笔,胡乱写就。她不是单纯的写字难看,像是根本不知道笔怎么用。”
边烬也想起一件事。
“李渃元好像很少在人面前用餐。”
沈逆:“没错,她没少宴请群臣,但的确没怎么在人前用过膳。她也很少在人前写字,我留意到的两次,都是偶然撞见的。”
边烬道:“很多年前我无意间撞见过她进食,不是自己吃,而是韩复在喂她。她那时已经年过三十了。”
沈逆“唔”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她恐怕不是不知道笔怎么用,而是无法正常操作手。”
沈逆继续道:“若不是今晚那无脸女留下的细节,我恐怕还想不到李渃元这一层。那无脸女的手和鞭子竟是连在一起的。这不是很奇怪吗?连左撇子都可以一比一复刻你的魔种,为什么偏偏有这么劣质的细节?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也不知道手的用法?无法握住鞭子?”
边烬补充道:“但那秦无商的魔种有用手抛起操控炸弹的按钮。”
“可是你有看到她用手按下按钮吗?”
边烬摇摇头,“没有,她双手一直藏在袖子里。”
甚至杀人的时候,都是用一个安装在脖子后面的机械臂。
“所以她极有可能也无法用手做更为精细的动作,这不是和不会用笔,也不知道用箸的李渃元一样么?”
沈逆的思维剑走偏锋,超乎常人所想。
一系列的细节顺下来却很有说服力。
饶是见多识广的边烬心里也有些发毛。
“你是说,李渃元也是魔种?”
“不是不可能,咱们时时能见到的李渃元,恐怕真是脱胎于同一技术的魔种。”
边烬算了一下时间,不太对。
边烬道:“我在暗网上看过秦无商的资料,她小李渃元好几岁。李渃元得病那年,她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就算秦无商此人再奇怪,身为婴儿的她恐怕也无法炼出李渃元的魔种吧。”
沈逆:“有没有可能秦无商师承别处?那诡异技术或许早就成熟,只是世人闻所未闻。师姐,我有种预感,最高研发署的禁区里,肯定有咱们想知道的秘密。”
边烬想起秦无商那句话。
若不是你当初走得太突然太绝情,我们的魔种怎么会还差一张脸呢?
魔种的秘密,也藏在她丢失的那三年记忆里。
那三年,是改变她人生的三年,埋藏了太多秘密。
她必须得想起来。
聊到此处,沈逆活跃了一晚上的思路似乎又陷入了死胡同。
最高研发署固若金汤,如何破解?
思考时,半天没动弹的身子动了动,伤处疼得沈逆倒抽一口气。
身上能自己处理的伤口多半已经处理过了,肩头和后背的位置难够着,又懒得去用机械臂,暂时还没动。
而且自己处理好了,师姐回来看不到伤口,不心疼了怎么办。
边烬果然道:“那无脸女力道不轻,和装备逆芯的我相差无几,你怕是吃不消。让我看看伤得如何。”
沈逆乖乖趴回去,边烬掀开她寝衣后领,看到雪白的肩头上的鞭痕一直延伸到后背,皮开肉绽。
边烬:“这么深的伤口,很疼吧。”
沈逆:“习惯了。”
边烬:“习惯了?”
沈逆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背上,回眸欣赏着边烬微蹙眉心,心疼她的细节。
“没你抽我那十鞭子疼。”
边烬被她噎了一下,见衣领的边缘,与新鲜伤痕交接的地方,有几道露出一角的旧伤。
那埋在寝衣之下的旧伤形状和走势,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是边烬当初让她跪在雪地里罚的十鞭。
边烬手掌微凉,隔着寝衣抚在旧伤上。
“还怪师姐吗?”
肌肤被边烬搅动起涟漪,一层层在沈逆躯体上荡开。
沈逆被抚得有些软,一贯清明的双眸被这一弄,沁出了潮意。
“我若还记仇,师姐要怎么哄我?”
沈逆的侧脸映在边烬的眸底,那是欲念的形状。
那烦人的声音又在恼她。
你呢?你敢让她知道真实的你吗?
沈逆还待看边烬被自己戏弄羞恼的模样,忽然,边烬伏身吻住她的耳朵,香颈交缠,体温一瞬浸透薄薄的寝衣。
沈逆没想到师姐的手掌穿过了衣料,直接覆在她的旧伤上。
一开始只是贴着肌肤摩挲,之后力道逐渐加重,弄得沈逆有些痛感,那痛又痛得十分痛快。
吻从耳朵至唇瓣,洁净的女人手从沈逆的手背上扣下来,贴在她的指缝里,紧紧回扣。
也不知是谁将谁吻得合不上唇。
生涩却主动,沉默中的热情和以往完全不同,像一团要灼化沈逆的火。
相比于之前的历乱无章,这回边烬的举动仍然堪称笨拙,却让沈逆在愈发酥软欢慰。
那双被沈逆点化过的唇舌,吮咂着一下下笞中沈逆的心门,直笞得她目眩体燥。
沈逆难耐地翻过身,扣住边烬的下巴,撑起她的下颌,优美的脖子完全展露。
挤到边烬的怀里深吻,深到边烬漏了好几声。
无论沈逆怎么摆弄边烬,边烬都顺从地配合着。
那个无情地踩着无脸女,所向披靡的边烬,与在她掌心里发烫发软的女人仿佛不是一个人。
青丝铺在床面上,寝衣也凌乱着。
边烬莹白的肌肤上被沈逆任性地留下印记。
环着沈逆脖子的双臂并未松开,皮肉被磨咬时,舒服的感觉让她无措地收拢手指,在沈逆脖子处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汗水布满沈逆漂亮的脸,在她下巴上汇聚成一滴发亮的晶莹,颤悠着,最后坠在边烬心口。
“师姐……”
沈逆吻着边烬的右手,被宠到极致,竟宠出了委屈。
那双狭长的眼本该清冷薄情,此刻却发红,热泪欲滴。
“这些年,我一直没能忘了你。”
突然而至的表白让边烬心头一颤,酸意像潮水,霎时将她淹没。
沈逆的指尖压在边烬的腰侧,不知何时扣进了她的腰带中,夹在腰带内隔着衣料磨着盆骨。
一下下的,似在询问,好不好?
边烬闭上眼,长腿屈起。
她知道沈逆想要。
从小到大,沈逆想要什么她没给?
这么多年了,沈逆还这般喜欢她,如果她们注定要走上歧途,倒不如做一回真正的逍遥伴侣。
往后何去何从,也不留遗憾。
边烬的手指穿进沈逆的手里,指骨磨着她的手心,慢慢地,抽松腰带。
全程,身下的边烬都在看着别处,直到彻底宽完,她才转眸望回来。
望向她的红尘凡俗,鲜活的贪欲。
……
边烬也不知后腰悬空了多久,被沈逆侍弄着。
受不了时,或轻或重地咬在沈逆没受伤的那侧肩头,长发铺在沈逆的后背上。
乌丝与伤痕纠缠。
比吻还深。
那清冷纯净的神佛果真被沈逆浸入了凡尘。
用欲念浇灌,用情爱濡染,注满她的气息。
在梦境之外,她实实在在地握住了梦里人。
奇妙的感受让沈逆晕眩,无法停止与彩色的梦境酣畅淋漓地互相磋磨。
在这让她失控的露水之夜,沉浸于极致快乐中的沈逆,敏锐地察觉到碎乱的边烬被一种陌生的悲凉包裹着。
那是想要交付一切的不管不顾,心事重重。
沈逆抵碾慢了些,问边烬:“有心事吗?”
边烬膝盖还磨在沈逆的腰侧,迷离中想起血腥的尸山,和拎着下属头颅的自己。
记忆模块投影的细节未必没加工过,但视频里的人一定是她自己,她确定。
投影起码有一部分是事实。
边烬在喘息的间隙,艰难地说:“我想……尽快开通连理模块,找回记忆。”
沈逆动作停了一下。
“只是这样?”
边烬没说话。
停了这一下,竟迅速开始空虚,边烬难受地拢紧膝盖。
沈逆的声音就在耳边。
“这事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边烬睁开湿漉漉的双眸,看了眼腿下的床面,惊异中红着脸移开了目光。
语气莫名有些冷。
“亲密度这么久没有动,就是因为没到这一步。既然是必要的手段,为何不用?已经涨到五十五了。”
必要的手段。
这五个字扎在沈逆的心头。
原来如此。
沈逆的确早就做好准备成为边烬的“手段”,可当这句话实实在在从边烬口中说出来时,还是扎得她发痛。
那冷淡的语气仿佛在暗示,如果今日换成别人,也能当她“必要的手段”。
“是么。”
沈逆再次将她抱起。
“那今夜不到六十,我不停。”
边烬想说什么,唇被堵住。
夜越来越沉。
不知第几次,沈逆竟还有力气抱她,吻她,托起她。
每次边烬都以为不可能了,太多了,可每次沈逆都能再送她去。
有可能是逆芯的关系,触觉敏感让边烬的体质变得难以形容。
亲密度加一,再加一。
情意盒被打翻,沈逆从身后吻边烬的耳尖。
边烬说,不行。
沈逆道,才五十七,不是想恢复记忆吗,继续。
又加一。
当初冷清的洞房已经取走了喜饰,却忽然有了洞房该有的样子。
暖帐薄纱中,隐约能瞧见两具漂亮的女人身躯紧密交缠。
不知辰几,一片狼藉的边烬被沈逆抱在窗台上,眼前再一次发白。
边烬紧紧依着沈逆,颤抖不止。还未尽,沈逆又来揉碾。
边烬:“不……”
边烬压住她的手腕,尾调已然带着一丝丝哭腔。
沈逆在晨光中缓缓掀起眼皮,看着边烬红透的肌肤上布满她的痕迹。
而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眸,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打湿。
抱着边烬回床榻,边烬背对着她。
沈逆紧紧拥过来,只想将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血肉相融,永难拆分。
沈逆倦透了,睡得很熟。
边烬只昏睡了一小会儿,便醒了。
亲密度,五十九。
边烬淡笑了一下。
只差一,天意。
转身时有点刺痛。
很奇怪,不止是痛,还有些残存的感受,难以消化,但那是沈逆给她的,又很喜欢。
沈逆的睡颜毫不设防,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边烬安静地看了许久,最后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这一夜贪得太多了,此时她听到了世界苏醒的声响,那些沸沸扬扬的指责和追捕她的脚步已在路上。
边烬选了一件沈逆的衣衫,面对着朝阳,对齐衣襟扣好搭扣,仔仔细细,穿戴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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