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天臭气引来无数苍蝇虫子,让原本宁静的早晨变得吵闹。
风沙更大了,垃圾车上的工人重新裹好塑料布。
“相信我,平时不会见到这种臭气熏天的情形。”科尔曼抱怨了一句,捂着鼻子从窗边挪开。
雾今:“这些尸体会被怎么处理?”
科尔曼:“死人必须入土,有钱人会下葬在有专人看守的墓园,我就是干这生意的,但穷人可出不起这个费用,死者的亲属会给垃圾工人一点小费,尸体就会被装进垃圾车里,随车出城,拿了小费的垃圾工会负责好好填埋,没小费的就得不到这个优待,随便和垃圾一起埋了。”
雾今:“不先烧掉吗?”
在他的世界,死者入土前需要先进行火化仪式。
科尔曼面露疑惑:“为什么要烧掉?留着做大地的养料不好吗?把我们的血肉和骨骼还给大地,我们的生命也得以在红土里延续。”
“好吧,你说得对。”雾今在心里感叹这个世界朴素的生死观。
“刚才垃圾车上堆叠的尸体,死状不像自然死亡,”雾今若有所思问道,“以前你有见过这样的死状吗?”
科尔曼作为职业守墓人,很认真地回想后才摇头:“刚才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尸体的细节,也没法确定那些伤口到底是什么导致的,但那位垃圾工说得没错,异种一般都是直接把人吸干,不会留下这副血淋淋的模样。”
雾今嘀咕:“难道是异种改变了进食方式?”
虽然在他学过的知识体系里,没记录过类似的情况,但雾今却直觉不对劲。
这种新鲜感也激发了他的探索欲。
面对未知的异种生物,他有种与生俱来的探究欲,仿佛是刻在dna里的东西,一旦嗅到相关信息就会蠢蠢欲动。
科尔曼却不以为意:“谁知道呢?我现在不过是个囚犯,只关心能不能提前释放,以及下一顿饭能不能吃饱。”
车内沉默下来,雾今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红土城。
城内建筑物清一色用红土岩搭建,建筑物粗犷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里变得清晰,天然的岩石有层次分明的纹理,色调从肉桂棕过渡成玫瑰粉,植物藤蔓沿着建筑物蔓延,叶子并不茂盛,但花却开得极鲜极艳。
因为时间早,主路上的人和车都很少,随着天光亮起,空气里漂浮着烘焙食物和奶酪酱汁的香味。
“喵呜。”
被车声打扰的猫蹬腿飞快往巷子里跑,红土城内满地是猫,它们躲在巷子的暗处,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仿佛它们才是这座红土之城的主人。
城内的建筑物很密集,一路上甚至有学校、教会、集市、医院、广场等公共生活场所,这是雾今穿越过来看到最整齐庞大、也最繁华的居民生活区。
雾今甚至看到了马戏团、剧院等大型娱乐场所,虽然有些破败,但仍是人们享受生活的标志。
同样生活在异种入侵的恐惧之下,但红土城的民众拥有更丰富的资源,也维持了最基本的生活秩序。
这个世界对人口流动管理非常严格,也难怪卡特做梦都想带家人离开野城,搬来七区最大的城市红土城。
帕内尔的巡夜军驻扎在军校旁的营地,营地拥有正经的训练场和武器房,条件和在野城的营地有天壤之别。
在帕内尔少校的安排下,从野城搞到手的蓝血原材料已经先军队一步抵达红土城,完全没走漏半点风声,现在存放在仓库里,有重兵把守,等着从港口运回一区。
从囚车下来后,科尔曼被直接送往红土城监狱,雾今则被留了下来。
临走前,科尔曼回过头对雾今道:“我家就在隔壁的街区,非常不错的地段,如果出狱后我们都还安然无恙,欢迎到我家做客。”
雾今笑:“没问题,到时候我会带上酒水和食材。”
“把你自己带来就好。”科尔曼晃了晃手中镣铐,算是挥手告别。
“喂,走了。”
负责引路的士兵催促雾今,将他朝军部的办公区押去。
雾今被送往帕内尔少校的办公室时,她已经卸下了盔甲,换了作训服,一边整理武器,一边享用早饭。
她的早饭内容很潦草,一杯余温尚存的薄荷茶,一份压缩版干搭配预制的煎蛋培根,存放过久的蛋皮已经像塑料片般失去柔软和光泽。
“来点吗?”帕内尔为雾今倒了一杯薄荷茶,“你的神色看着不太好,这是阿柏林院子里栽种的新鲜薄荷和朱瑾花,有宁心静神的功效。”
说着,少校示意雾今落座。
他脚上镣铐叮当作响,得到的待遇和他的身份有些违和。
“根据你提交的登记表,结合目前空缺的职位来看,我可以暂时给你安排一个园艺护理师学徒的职位,”帕内尔少校语速飞快地交代,“巡夜军需要在城内驻扎一段时间,所以你需要随军在这儿工作一阵子,具体多久,我也说不好。”
“园艺护理师学徒?”这倒是雾今没有想到的。
少校翻出雾今的登记表指了指:“擅长烹饪、园艺和家居清洁整理,这是你填写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雾今停顿了半秒:“没问题的,长官,我很期待这份工作。”
他是擅长园艺没错,但比起修剪花草树木,他更擅长修剪张牙舞爪的异种。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一剪刀的事情,雾今对这份听着很清闲的工作很满意。
看来脚踝上那串来历不明的数字刺青,倒是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别期待得太早,我给你准备了这个。”说着,少校使了个眼色,士兵蹲下身,在雾今的脚踝处套上了追踪器。
“比起铁质镣铐,这样的道具更适合我们的园艺护理师学徒。”帕内尔少校别有意味地开了个玩笑。
这款追踪器很难破解松开,只有专门的技术员可以做到,这样一来,雾今在手脚不受束缚的情况下,也没办法轻易失踪,除非他把自己的脚给砍下来。
“……”
雾今知道,帕内尔少校对他的“优待”,都是有目的有代价的。
虽然现在雾今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少校也明确表示过,直到弄清楚雾今脚踝上那串数字编号的来由前,她不会轻易让他脱离视线。
追踪器刚好能遮住脚踝那串红色数字,雾今试着活动了一下,平心而论,追踪器比做工粗糙笨重的镣铐轻便多了。
而且以他现在的能力,让少校获取他的行踪并非全是坏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少校:“军区西南面有一片果园和花草种植基地,所以园艺工学徒的活儿也算不上轻松,包括了日常的栽种、护理和采摘,当然,这方面的事物得由阿柏林跟你细说,我并不是特别了解。”
说着,少校抿了抿杯中的薄荷朱瑾花茶:“这些茶也产自阿柏林的植物园,它们是整个红土城最优质的茶,比任何咖啡都要提神。”
“这个职位已经很久没有新员工了,一直只有阿柏林·布朗先生在负责所有的工作,不要让你的上级失望。”
“万一我的卫生所检查有问题呢?还能保住这个饭碗吗?”雾今用玩笑的语气问道。
帕内尔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为自己祈祷。”
为了走个程序,帕内尔需要给雾今写一份推荐信。
办公室里的火漆用完了,帕内尔起身出门去找替代的火漆。
房间内暂时只剩下雾今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踏实的缘故,现在安安稳稳坐下来没多久,雾今就有点犯困。
困意无声无息潜入。
少校离开后,整间办公室也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安静中。
这种安静并非只是听觉层面的,它有如实质落在所有感官上,就好像置身在真空的环境。
周遭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下降,潮湿的寒意轻而易举渗透肌肤,直抵骨髓。
就连窗外漏进来的阳光都有点失真的明亮感。
雾今垂下眼皮,在日光的直射下,隐约可见他皮肤下有一层青蓝色的物体在流动,不是血管的纹路,更像是细细密密的颜色颗粒在它皮肤下蔓延。
潮湿寒冷的感觉越发清晰,雾今下意识摸了摸手臂,空气明明很干燥,他却错觉落入冰冷的水底。
只有桌上的朱瑾花茶冒着丝丝缕缕烟气,它变成了房间里唯一有温度的事物。
一种诡异的、被凝视的感觉从身后传来。
与此同时,虚掩的浴室门后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响,像是谁用完卫生间后,忘了将水龙头拧紧。
雾今扭过头,隔着模糊的日光,凝视了浴室虚掩的门数秒,而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扇门他很熟悉,这扇门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他现实中公寓浴室的门,黑色的金属把手,白色的漆,漆色有些斑驳了,但门被刷得很干净。
一瞬间,雾今便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用指节在沙发边缘轻轻敲了敲,目光迅速扫过桌面,视线停留在少校用来切培根的餐刀上。
雾今迟疑了两秒,伸向餐刀的手又缩了回来。
最后他空手起身,朝不断传来水响的浴室走去。
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就在刚才少校离开办公室的瞬间,小触手趁他精神力不集中,直接将他拽入了祂的精神领域。
就和之前雾今强行催眠造梦一样,小触手也学会了这个本领。
雾今每靠近浴室一步,就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又湿冷粘稠了几分,潮湿的寒意有如实质缠绕而上,就像那小家伙蠢蠢欲动的触手。
虽然浴室的门虚掩着,雾今还是停在了门口。
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门。
既然场景已经搭好,他就要演得尽兴,这一向是他的原则。
虚掩的门在没人的情况下兀自被推开了,浴室的场景映入眼帘。
还是他最熟悉的公寓浴室,所有荒诞不经的梦境都曾发生在这间浴室里。
一缸满满的蓝色黏液浸泡着白瓷浴缸,纯度极高的蓝色有些刺眼,不知是谁拔了下水口的盖子,浓稠的黏液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随着水位低了下去,浸泡在浴缸里的尸块浮现出来。
日光灯将尸块照得苍白发灰,血液尽失的肉块并没有被黏液染色,待浴缸中的头颅彻底露出水面,雾今认出了这个身体七零八落的尸体就是自己。
他极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朝镜子里看去。
可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映照了一片模糊的空虚。
他的影像不在镜子里。
“咚咚咚——”
强烈到不同寻常的心跳声响起,但不是从他胸腔发出的,而是这个浴室…
整个浴室。
「雾今,这就是你想象了无数次的画面吗?」
熟悉的声音在雾今耳畔响起,很轻,带着令人麻痒的气息。
「我给你还原了,那家伙告诉你的预知梦」
小触手的语气有些不满,祂似乎从不擅长掩饰自己的不开心。
「你好像一直在想这个画面呢」
「所以我给你还原了」
「你满意吗?」
小触手的语气渐渐从不满变成了期待,甚至可以说是跃跃欲试。
雾今面对浴缸里自己的头颅:“……”
整个浴室的色彩瞬间失去亮度,呈现模糊的灰冷感。
只有浴缸里的黏液保持着明亮且流动的蓝,鲜活的色彩与褪色的房间格格不入。
就连浴缸里的尸块都变得灰蒙蒙的,看起来一点都不新鲜。
在明知道会对自己造成精神污染的情况下,雾今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稍稍垂下眼皮,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浴缸里失色的尸体。
他的视线,就好像一位检查孩子家庭作业的家长。
“科尔曼可没说过,我的尸体会被浸泡在浴缸里,”雾今评价道,而后反问,“这是你的喜好?”
「上次,你在浴缸里杀死了自己」
「我猜,浴缸对你而言是个特殊的物件,你喜欢被浸泡在这里边」
雾今发现,小触手正用浴缸里的头颅讲话,那是他被切下来的头颅。
雾今看着自己四分五裂的尸体,尸体也转动眼珠子,用一种可以称得上人畜无害的眼神回视他。
画面的污染值太大,雾今的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他很清楚,小家伙眼神里的“纯真无邪”是伪装的,这小东西聪明得很。
祂明白人类对死亡有天然的恐惧,还特意模仿上次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浴缸里“杀死”自己。
而且还毫不忌惮地用雾今落在浴缸里的脸,和雾今对话。
小家伙坏得很。
但雾今可以比他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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