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坐在他面前。
他应该是换了一件新的披风,但和旧的一模一样,没有带兜帽。
银色对他来说太亮了,能把人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半长的碎发落在他的眉眼上,像是雪落在锋利的刀刃上,一片易碎的安宁。
如果突然吹一口,他会很惊讶吗?
季峪看着岑寂,岑寂不敢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伸出手。
“精神攻击之前,应该先学空发。”岑寂说。
“没有你这样的向导。”
不会走的人不应该会跑的。这太迷惑人了,他根本没防御,还以为季峪不会攻击。
“哦。”季峪握住他,说:“但是空发很难学。”
“但是别的向导都会。”
季峪不吃这套:“别的哨兵还会时刻注意精神防御。”
岑寂:……
岑寂抿住嘴,不说话了。
“唔……。”
重来一回,季峪的精神力轻车熟路地漫进岑寂的身体,酥麻的刺激感不经意攻破牙关,他重新咬住,有点难堪地低下眼睛。
“没事。”
好心的医生安慰他说:“别的哨兵都会直接叫的。”
岑寂好像想瞪季峪一眼,但是抬到一半又决定放弃。
不是因为转变了主意,而是因为季峪的精神力已经到了岑寂的壁垒之外。
人为刀俎,他现在受制于人。
岑寂已经给他留好了门,季峪的精神力长驱直入。
一般的疏导不需要向导本人进空间,季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病例单,又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会儿岑寂,直到把岑寂的肌肤看透了,血的颜色漫出来,才想起唐突来。
耳垂一红,岑寂和他对视的底气跟着捉襟见肘,有点慌张地扭过头去。
季峪有点感兴趣地问:“你都什么时候摘兜帽?”
岑寂那披风的兜帽低下来,能遮住半张脸。他合作课的整个课间都戴着,甚至战斗的时候也只是向上了一些。
但是现在就摘了,在树上的时候也没有戴。
奇奇怪怪。
“想摘的时候摘。”他说。
看自己的心情,想摘的时候摘,没有特别的规矩,和别人与环境无关。
“这样……”季峪说:“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人多,怕别人看。”
岑寂闻言看了他一眼,自由的一只手自觉地把兜帽戴上,顺便往下扯了扯。
“可以是。”
季峪:“……”
看看怎么了,小气鬼。
季峪的精神力在岑寂的精神空间闲逛。
岑寂左右摇头,感觉好像脑袋里进水。
他的精神空间还算宽敞,但是小麻烦很多,季峪的精神力一头撞进去,晕头转向的,干脆也不收手了,给他收拾得彻底一点。
上门帮他断舍离。
岑寂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精神力,从面无表情变得越来越惊讶。
他终于没忍住:“那些不是你打的。”
“不用疏导那么多……如果消耗了太多精神力,你会很疲惫的。”
今天被攻击的时候,岑寂就知道季峪没有留手,他的技巧很差,但精神力像是海啸一样汹涌,风暴卷着水墙震荡,每一滴水都是一根尖锐的钢针。
控制精神力和使用精神力本身一样需要消耗。
一般的向导没有这样的力量控制,也不会有这样浩瀚的精神力。
好像不见底的深海一样。
怪不得他打人疼。
持续的攻击之后,还要来塔医院疏导哨兵,疏导也是一件费力的细活。
因为每个给他疏导过的向导医生都会骂他两句,所以岑寂对自己精神空间的糟糕状况有清晰的认知。
老鼠进来都得开导航,这是上一个医生的原话。
“你只想要收拾我打出来的?”季峪说:“我连精神壁垒都没攻破,有什么好收拾的?”
岑寂奇怪地看着他。
“有,壁垒被攻击,空间内也会受伤,如果壁垒有损伤,还会自己抽空间的部分修补。”
“可是伤害很轻。”季峪说。
岑寂有点疑惑:“再重人不会死吗?”
季峪:“不会,就算把壁垒冲烂,也只会神游而已。”
“身边有向导,及时把游离的精神找回来就行。”
岑寂睁大眼睛:“嗯?”
他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感觉壁垒被冲烂也没什么事。
“那也精神空间没了呢?”
季峪想了想,记不太清:“应该会死。”
岑寂:“哦。”
刚打开的大门又关上。
如果壁垒都没了,精神空间像豆腐一样一戳就碎。
哪有人战斗的时候,连壁垒都打碎了,却好好地保护着空间不受伤害,还第一时间让向导出手拉回来的?
话题有点偏离了,不过季峪也收了手。
岑寂的话纠正了他的一些误解,因为之前只进攻过戚晚的缘故,他还以为精神攻击都是要把哨兵的壁垒攻破,或者把人弄昏才算成功。
原来能让地方哨兵受减益就可以了,向导身边都是有哨兵的,精神攻击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家哨兵争取优势,不是单杀哨兵。
“谢谢你的提醒,”季峪说:“不过我的精神力还没见底过。”
说给任何一个别人都会让人生气的话。
不过岑寂的精神现在被安抚得很好,像是一只被摸顺了毛的银渐层一样乖乖坐着。
“耗空很难受。”他说:“真空了会晕过去,但在耗空前的很长时间里,都像是在反复溺水。”
“哨兵也会耗空?”
“会,一直战斗的时候。”
季峪发现岑寂的书本知识几乎没有,但是对实战很在行。
如果超出了他常用的实战范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比如神游,一年级就会讲的基本知识,可他没被打到神游过,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一看就是翘课大王。
但是精神力耗空,他能轻松说明白。
疏导结束了,岑寂想站起来,可是身体一晃,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桌子。
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季峪,好像怀疑季峪给他的精神空间下毒一样。
“缓一会就好了。”季峪说。
岑寂于是放心地重新坐下。
身上的肌骨都像是泡在盐水中的菠萝,又润又软,懒洋洋的,咬一口酥酥麻麻。
如果真有人尝尝他,会是酸甜口的吗?
岑寂大脑放空,他靠在椅背上,自己头一仰,兜帽就听话地滑下去。
太阳已经快落山,但季峪没工夫去开灯,于是室内有点昏暗,都靠着他身后的窗户映着。
岑寂面向他,也就面向窗户,被照得很清晰。
可是黑色的披风不反光,季峪看不太清,直到兜帽滑下去,银发散出来,他才眼前一亮。
眼前一亮(物理)。
季峪突然笑起来。
岑寂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但是不想试图理解。
怪人,比自己还怪。
塔医院时常有人走来走去,病人们什么样都有,医生们统一又轻又快。
岑寂没注意,直到房门被打开,才像是受惊的鸟儿一样猛地窜起来。
“小季,你……”向导医生一推门,也被房间里突然起身的哨兵吓了一跳。
“安排给你的没治疗结束吗?”
“结束了,这是来疏导的哨兵。”季峪说。
岑寂点点头,但动作奇怪地很紧张。
医生眉头一皱:“哪有来疏导的哨兵,医疗台没你的号,疏导的今天也没分给你……”
他匆匆地上前,单手生擒岑寂,另一只手拿过桌面上那张病历单——
“这是张上个月的病历单!他今天就没挂号!”
“现在的哨兵真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怎么没仔细看看,就叫他给骗啦!”
岑寂:……
闭上眼睛,安详去世。
……
医生要把岑寂交给学生会处置,季峪好说歹说,最后才饶过岑寂一回。
但还是被教训了一顿。
“看在季峪的份上先放你一马……”医生说着说着又生气了:“你们这些哨兵,上课就知道疯打,下了课还跑到医院来泡向导。医院根本没有季峪的号,是小季能干才让他帮忙的,给他分了几个哨兵我们能不知道?老是都有来混的,天天一马一马的,当塔医院是放马的?”
岑寂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季峪又想笑,但是这时候要是笑了他估计会被一起骂。
医生训完了,又想起找季峪的事来。
“以后不要惯着哨兵,向导用精神力也是很辛苦的,不要因为精神力多就不当回事,你还年轻,也不是铁打的。”
“你们是不是要越野赛了?这几天就不要来帮忙了,回去好好休息,准备比赛吧。”
“窦主任那边我们去说。”
“好。”季峪点点头:“谢谢医生。”
“小事,你来这些日子也没少帮忙……”医生顺便瞪了岑寂一眼:“……别因为这个耽误了自己。”
“快回去休息吧。”
医生走了,季峪和岑寂面面相觑。
“你……”
季峪还没说出什么,岑寂扭头就跑了。
兜帽全拉死,连夜跳窗跑的,把临阵脱逃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季峪又要笑了。
“哎,越野赛!”他喊了一声。
岑寂已经翻到楼下了,闻声终于停下,远远地仰头看着他。
目光很干净易懂。
[你要和我一起吗?]
季峪又犹豫了。
“我再想一下。”
岑寂抿抿唇,但是也没有走。
季峪撑在窗框上,伸出半个身子:“最晚明天我就想好。”
越野赛在三天后。
他的声音像是含着笑:“今晚可以回我的消息了吗?”
岑寂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慢慢地点点头。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