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既明德何不明德
江行感激道: “统子哥, 你真是无所不能啊!”
086道: “别掉以轻心。明天,对你的观察一定会更仔细。待考完后,你的考场将会被彻底清查。”
江行沉思。
如今这般肯定是有人要陷害他。那人放了这张纸片在他这里, 回头一定会举报他作弊。
但清者自清, 没有作弊就是没有作弊。纸片已经被处理掉,就算后面再查, 也照样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江行道: “究竟是谁要害我?我记得我并没有和什么人结下什么梁子。”
非要说的话, 也就是和江年的父母有些龃龉。但,他们又进不来, 江年又不像是做事这么缜密的人。
再说了,江年对自己其实还算不错。
难道是熊汀?但不合理。熊汀的考位他看了, 离自己的考位几乎横跨了大半个考场。他出恭也就那么点时间,这不现实。
086语气沉沉: “没关系。你只管考。你没有作弊,举报你的人会被判诬告。”
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举动,看来那人是吃准了, 这张纸片一定不会被发现。
不过,这纸片藏得隐秘,若没有统子哥, 江行确实发现不了。
江行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道: “好险好险,差点就万劫不复了。”
第二天考试依旧。江行果然发现,考官们在他考位逗留时间长了些,还隐隐用不甚友善的目光打量他。
江行心理素质还算不错。他手上拿着时鸣送的那支笔,写字飞快。
这支笔手感不错,甚至还很贴合他的手掌, 一看就下了大工夫,用了好料子。
而且, 如今时节的岭南蚊虫依然没有全部销声匿迹,嗡嗡的惹人烦躁。不过有了这支笔,江行身边倒没有多少蚊虫,清净不少。
最后一场时务策考完,江行放下手中的笔,闭了闭眼。
收完试卷后,果然就见几个小吏来押他出去。走出考场,江行一眼便见在人群中等待的阿鸣和阿摇。
江舟摇见他被押走,表情惊骇,像是不敢相信。江行对江舟摇使了一个眼色,江舟摇果然捂嘴,不再动了。
阿鸣无甚反应,似乎还在等他出来。
时鸣看不见,四周脚步声又乱,只要江行不出声,阿鸣根本不能知道外面的境况。江行没来由地想,这算不算欺负他看不见?
算了算了,还是等出来之后再说吧。
江行被押至一处暗室,小吏果然道: “有人举报你解试舞弊,现下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你稍坐片刻,若有诬告,我们会还你一个清白。”
梁朝科举提倡考生相互揭发,若是成功,还会予以一定的钱财奖励。但此令又造成了不少诬告的情况。
为了扑灭这种随意检举的不正之风,诬告之人会被处以罚金,情节严重的甚至不能再参加科举。久而久之,举报他人作弊的行为少了。
江行想,他这个应该是几年来头一次。所以官府那边很重视,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有统子哥帮忙,江行自然不担心。等了有一会儿,小吏道: “我们查明此事子虚乌有,为诬告。请放心,诬告你的人我们会予以惩罚。”
江行心道果然如此,但还是有点好奇: “举报我的究竟是哪位?”
小吏道: “按照规定,举报人的身份不能泄露。但既然对方是诬告,一会儿处罚结果下来,照样要张贴告示说明。就算我们现在不告诉你,你后面也会知道。”
江行点点头,道: “有劳。”
出了考场,人群稀稀拉拉散得差不多,江舟摇已经回去了,时鸣却依然站在原地等他,面上全是担忧。
江行心中一疼,很快走上前,将时鸣拥在怀中: “我回来了。等得急了吧?”
时鸣总掩不住笑意: “不急。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江行勾唇: “一会儿你就瞧好了。”
没过一会儿,官府的人出来,在他墙上贴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江行凑过去一看,心下大震。
这上面写的诬告人,不是旁人,居然是季明德。
江行眼前发黑,不可置信道: “怎么会是他?”
季明德一向是个腼腆内向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江行不记得有哪里招惹到他。
告示上对季明德的处罚是终生禁考——那么这就意味着,季明德举报他的时候,一定是按最高档、要致他于死地那种来举报的。
江行脊背阵阵发凉。
恰在此刻,被禁考的季明德蔫头耷脑出来。见到江行,他就像没看见一般,直直地走过去。
江行岂能放过他?
江行伸手拉住季明德,道: “季兄,你不解释一下吗?”
时鸣一头雾水: “什么解释?季兄?是元宵那次给我们指路的人吗?”
听到这话,季明德身体僵硬,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忽而落在时鸣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时鸣看不见这道目光,没什么反应;江行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为他挡住了不甚友好的打量,道: “季兄,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季明德冷笑,却并没有顺着接下去: “从前我只觉得你和你妹妹有私情,不曾想,私情是真的,妹妹是假的。男扮女装,真、恶、心。”
江行怒气上头,竟被时鸣拉住。他忍了又忍,仍然忍不住反唇相讥: “恶心不恶心,也不是你这种败类说了算的。”
“你一个断袖,又好到哪里去?他可是你恩师的侄子,你们再元宵夜做那种事,你不觉得对不起时先生吗?你不愧疚吗?”
季明德一改平日里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实话跟你说吧。熊汀是个什么东西,他看得出什么?他只不过是我推到台前的替罪羊而已。”
江行知道这是在说之前谣言的事情。他不可思议: “可是你当时分明在替我澄清?”
季明德嗤笑道: “一句不痛不痒的附和,可笑你居然真的信了。”
江行一口气上不来,要被气死了: “那舞弊这件事——我记得我没有得罪过你。”
季明德笑得凉薄,眼中满是疯狂: “你没有吗?你同徐樵两个人,高高在上贬低我的时候,你没有吗?”
江行皱眉: “我同徐樵,何时贬低过……”
话说到一半,江行说不出来了。
那还是很早以前。一两年前?季明德找自己借笔记那次。他书上什么都没有,当时徐樵是怎么说的来着?
徐樵说: “你同他能一样吗?”
当时江行觉得不对劲,立马就制止了徐樵。江行只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曾想,这一句话,居然让季明德记到现在。
江行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几乎要气笑了: “那句话?你以为我们高高在上贬低你?那只不过是徐樵心直口快,他那个性子,谁不知道?”
“你居然记了这么久,还对我产生敌意。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
季明德道: “哼,你们这种人,怎么会懂我的想法?我兢兢业业努力学习,自认没有做错什么,何至于被你们这样侮辱?”
江行冷笑: “我们没有侮辱你。”
季明德嗤笑道: “你们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江行实在无法苟同。
他对季明德,不过就如对待普通的同窗那般,什么侮辱啊、看不上啊,根本没有的事。
是季明德自己钻了牛角尖。
季明德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朝远处走: “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多说无益。在这番城,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江行看着季明德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他把事情粗略同时鸣说了一遍,末了郁闷地问: “阿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时鸣安抚地捏了捏他的尾指: “他家中是什么样的?我猜,他若是来自平民人家,他的父母对他的期待一定很高;他若是来自富贵人家,他的父母必定不怎么看重他。”
江行眼睛一亮,想起徐樵对季明德家世的描述,道: “真真神了!他家是富商,他是家中庶子,一向不受重视。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鸣拉着他回马车上,道: “我路上告诉你。”
天色不早,马车晃晃悠悠往江家走。马车内,时鸣道: “他心思敏感多疑,这样的性格,一般也就上面两种情况能养出来。”
“平民人家的孩子被寄予厚望,到了城中卧虎藏龙的书院,很难不自卑。若是调节好了,那尚且能长成个好人;若是调节不好,就会变成那样啦。”
“而富贵人家的孩子,若是受重视的,譬如哥哥那位姓徐的朋友,譬如……譬如我,断然不会生发出这种心思。”
“若是不受重视,性格便容易怯懦,自卑、敏感且多疑——也如如今这般。因为在家中,他地位并不高,被众人忽视,自然会多疑多思。”
江行惊叹道: “阿鸣果然聪慧。”
时鸣开玩笑道: “若不是因为这双眼,我倒也能去书院里博个前程。”
这话只是随口一说,江行却放在了心上。他问: “阿鸣,你想,重见光明吗?”
时鸣愣住,继而又笑: “想,怎么不想。可是,先生为我寻遍了名医,其中不乏有德高望重者,依旧束手无策。甚至有医者断言,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看得见了。哥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江行含糊道: “没事,我只是问一下。”
时鸣道: “我可不信。”
江行投降,哈哈道: “别不信呀,我真的就是问一下。你要是这辈子都看不见,那我的这张脸,人人都看得,你却看不得,多可惜。再说,你都说我长得好看了,你不得看一下呀?”
哪料时鸣却认真道: “这样就够了。只要你的心在这边,看不看得见,于我没有什么要紧。”
第042章 南风馆守身如玉
时鸣说是这样说, 江行总不可能真的不放在心里。
当天晚上,江行便找上了系统,道: “统子哥, 我决定了。”
086早有准备: “决定不考了?”
“不, 不是这个。”江行道, “正相反, 我要继续考下去。”
086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要继续……什么?你要继续考下去?可是等解试放榜, 你妹妹的药就可以兑换了,不用再考。”
江行道: “不是这个。我想恢复阿鸣的眼睛。我想让他看得见。”
086脑子有点烧: “所以, 你的意思是,你要继续考试, 积攒积分,兑换能治疗失明的药,是这个意思吗?”
江行嘿嘿道: “就是这个意思。”
086彻底服气: “我时常在想,我到底是卷王系统, 还是医疗系统。”
“差不多,差不多。”江行道, “你别告诉我, 你这里没有这种药。”
086马上反驳: “有,肯定有,怎么没有。照样需要1000积分,不过,这次应该不用考那么久。”
“前期的几场考试都是小考,所以花的时间长了一些。但是你再考,那就是会试和殿试了。这两场考试都比较大, 也比较难,加的积分多一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三年后你就可以考了。如今是承元十一年,最快到承元十四年,你就可以攒下足够多的积分,兑换需要的药。”
江行干劲满满: “好!那就继续考吧!”
086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条大咸鱼主动当卷王,心情复杂: “你真的想好了吗?往后考不上也是有可能的。”
江行: “……你好煞风景啊。”
086很快改口: “好!有本系统在,小小科举,轻松拿捏!高低给你卷个状元出来!”
江行想起阿鸣,不好意思地笑: “探花就可以了,探花也很不错。探花比较好看,我家阿鸣喜欢。”
086: “呵呵。”
爱情使人盲目,爱情改造咸鱼-
转眼又一个多月过去,临近解试放榜日,江行忐忑不安。
这次的考试,说真的,他没什么把握。季明德那件事多少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
江舟摇三天两头往什么寺院道观跑,就连路边的破庙都要进去拜一拜,说这样能带来好运,保佑他高中。
江行不信什么神佛,但也没拦着江舟摇,随她去了。
书院没课,江行照常去篆刻店打工。只是一直打工也太枯燥了,这日,徐樵上门,说要带他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江行不解: “你带我去哪?”
“这你别问,去了你就知道了。”徐樵挤眉弄眼, “哎,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江行思考了一会儿,道: “确实没什么事。怎么了?”
徐樵放心: “那你跟我走吧,去快活快活。好无聊的,我趁这几天还没放榜好好玩一玩。等放榜了,我估计又要被按在屋子里读书了。”
江行道: “好吧,但我要跟我妹……弟弟,说一声。”
被造谣那次,徐樵在现场,当然知道时鸣其实是男孩子这件事。妹妹变弟弟,徐樵表情意味深长: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个男的。”
江行道: “那他当时不是穿的男装吗?你第一次见他,当然下意识以为他是男的。”
“不对。是气质,气质懂吗?”徐樵跺脚, “算了,不说这个。在那之前,你不会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女孩子吧?”
江行道: “……确实。”
徐樵: “你这个眼睛,用不到的话可以给别人。所以,为什么你出趟门,都要跟他说一声?你可是兄长,你得支棱起来。”
江行心想出门跟老婆报备有什么不对。他嘴上胡说八道: “什么兄长不兄长的,我要是一声不吭就出门,他们找不着我,该着急了。”
徐樵服了他: “行吧行吧,快点儿啊。”
江行回屋,见玉竹正给时鸣剥水果吃。他屏退了玉竹,伸手剥了一颗荔枝送到时鸣口中,道: “阿鸣,我一会儿跟朋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时鸣摇着扇子,好不惬意: “是那个徐公子?你们去哪呀。”
江行挠了挠头,道: “他没说。”
时鸣道: “好吧。哥哥如果想去的话,我当然没有拦着的道理。早点回来哦。”
说完,他像是有些困了,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有一星半点的泪水沾在睫毛上,阳光下好不绚丽。
江行被蛊惑到,心中爱意愈甚,在他眼上落下一吻,道: “我一定早点回来。”-
徐樵带着江行,七拐八拐走入了一家装饰低调的南风馆。
梁朝商业发达,并不禁男风。且当今有些钱的人喜欢在家中豢养娈童,以此彰显财力的同时,还引以为风雅。
于是,南风馆也有样学样,各处摆设看着还挺清新脱俗。
徐樵挑的这家南风馆无疑是个中翘楚,环境清雅,并不吵闹。
徐樵道: “你上次说你是断袖,我还不信。现在我收回我的话,你这个断袖真是断得彻彻底底。你弟弟扮成女孩子你都能精准喜欢上,可见你没骗人。”
江行落座,尴尬地喝了口茶: “啊,哈哈哈。”
徐樵同他勾肩搭背: “没事,兄弟,断袖就断袖。大户人家里,哪个公子哥不玩小厮啊书童什么的,小事。”
江行认真道: “阿鸣和小厮书童不一样。”
徐樵: “……重点不是这个吧。”
“重点是,我上次给你那两本春宫,我觉得还是不太合适。所以今儿我带你来了,你多学一学,到时候不至于什么都不会。他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不正是学习的好时机?”
看来徐樵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江行没打算告诉他,汗毛竖起: “我觉得大可不必。”
徐樵捣了他一下: “不要见外。我把你当好兄弟,才跟你掏心窝子,手把手带你。换别人,我还不理呢!”
倒也不用这么推心置腹……
江行无奈道: “真的不用。”
徐樵呔道: “你现在不学,等真的提枪上阵,你什么都不会。万一对方比较会的话,你岂不是变成了下面那个?亏大发了兄弟!”
靠!
好像有点道理。
阿鸣看起来就很会……他不会变成下面那个吧?
想了想,江行仍然拒绝: “上面下面都没什么关系。洁身自好才是最重要的。”
被阿鸣压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那个人是阿鸣,怎么样都无所谓。
“又没有让你真的和这里的小倌春风一度。”徐樵道, “点个小倌让他教你岂不更好?”
江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怎么教?”
徐樵模糊道: “就、就那样教。没事的,我请你!”
江行: “……”
请吃饭请喝酒见过,请嫖倒是没见过。
江行还想说话,徐樵一拍桌子,喊了几个人,把江行连推带挤地送入了一个包间。
徐樵笑嘻嘻在门外摆了摆手,而后狠狠关上了门。
江行被推搡到床上: “哎……”
包间内,一排面容姣好的小倌齐齐行礼,道: “贵人。”
江行毛骨悚然,往床角缩了缩: “你、你们……”
其中一个小倌道: “贵人可以挑几个顺心的来伺候。”
江行打眼望去,没什么兴致。
这些小倌不能说丑,正相反,他们个顶个的好看,有清秀的有明丽的,不一而足。
但跟阿鸣比起来,这些人都差得远了。
江行复又甩了甩脑袋,想,小倌怎么可以跟阿鸣比。阿鸣在他眼里就是最好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配和阿鸣相提并论。
那些小倌见他没什么动作,于是有几个胆大的主动上前,要去解江行的衣服。
江行一边往回缩,一边崩溃道: “等等等等……!”
那些小倌果然收手,柔媚道: “贵人有何吩咐?”
江行不确定地问: “我可以只留一个吗?”
小倌答: “当然可以。”
江行于是随手指了一个,把其他的全打发走了。
留下的那个小倌含羞带怯,道: “让奴来服侍您……”
这位贵人看着青涩又有书卷气,想必一定是考完试不久,来这里放松的。若是自己押对宝,那可赚大发了。
以此搭上一条线也不错……再不济,也能混点钱财。
江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道: “不用你服侍。”
小倌仍然往他伸手贴,道: “贵人既点了我,我哪有拿钱不办事的道理?放心,包您满意。”
江行看那小倌一身烟视媚行的风尘气;明明是个男人,脂粉味却呛得腻人,怎么都接受不了。
江行站起身,坐回包间内的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初次来这里,不过是想学习一番,对你没有狎玩的心思。”
小倌哽住。
这公子看着人模狗样,居然没有那种心思,那来这里干什么?真是浪费时间!
还是说,这人根本不行,是个银样镴枪头?
小倌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职业素养战胜了想骂街的冲动,挂上了标志性的假笑。
小倌道: “那贵人,想做些什么呢。”
江行勾唇一笑。
……
数息后,江行耳尖有点红,对那位小倌道谢: “多谢阁下指导。”
小倌衣衫整齐,心里拔凉拔凉: “不用谢。”
这位公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来南风馆不睡觉,居然只是问一问那种事的细节。
读书读傻了,治好也是流口水。
小倌在心里如此评价道。
江行不知小倌内心的想法,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包间。徐樵正喝茶听曲儿,见他出来,赶忙上前问: “如何?”
江行给了他一下,咬牙切齿: “不如何。”
第043章 榜下第三得药丸
同徐樵插科打诨了一会儿, 再回到家中时,圆月初升。
这个季节里白天已经有些热了,晚上倒凉爽一些。江行踏入院门, 一眼便瞧见时鸣坐在梨花树下, 似乎在乘凉。
梨花明明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却依然有几片雪白的花瓣往时鸣身上飘。
时鸣穿了一件素色绸衣。布料很好, 隐隐泛着丝质的光泽。月光下, 时鸣宛若天上仙人,惹得江行无端心动。
他放轻了脚步, 慢慢走到时鸣身边,问: “怎么不睡觉?”
时鸣早就听到他的声音, 笑: “在等你。今天去哪儿玩了?”
江行眼神飘忽。
他总不能说自己逛窑子去了。不过要是说谎,阿鸣那么聪明,肯定能发现。
而且他也不想骗阿鸣。
于是江行决定把问题扔回去: “阿鸣觉得我去哪里了?”
时鸣站起身来,鼻尖凑到江行衣领处。他嗅了嗅, 皱眉道: “哥哥不乖。”
江行心尖一跳,心说果然被发现了。南风馆香料厚重甜腻,进去一遭, 衣服上很难不残留些味道。
不过他什么都没做,底气又足了点,道: “去归去,我可是一点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做。”
时鸣拉他进屋,道: “做没做不好的事情,我得检查一遍才知道。”
江行任由他拉着,有些气促: “你想怎么检查?”
如今日那般, 他被时鸣拉拉扯扯带到了床上。明明衣衫整齐,鞋袜都还没脱;时鸣却自作主张地吹了灯。
江行想, 这回是真栽了。
黑暗里,江行什么都看不见,只好任由时鸣动作。
时鸣一双手灵巧,很轻易地就解开了江行的扣子,只留了件里衣给他。
江行声音有些哑: “阿鸣。”
时鸣衣衫整齐,趴在他胸膛上闻了闻: “嗯,这样就没有味道了。”
江行坦白道: “我今天,去了南风馆。”
时鸣不意外,就是在他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我,去学了点东西。”
江行叹气。
时鸣道: “哥哥要用在我身上吗?”
“我舍不得。”江行道, “不过要是阿鸣想,可以用在我身上。”
时鸣“哼”了一声,道: “我也舍不得。”
他窸窸窣窣地扒掉自己的衣服,凑到江行身边,道: “哥哥要试一下吗?”
说完,还在江行唇角啄了啄。
江行呼吸有些重。他抄过被子,将时鸣裹了一层,道: “……不要这样。”
不要撩拨我。
时鸣很快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腾出一只脚往上滑。他不嫌事大,还轻笑道: “不要哪样?”
这声音落在江行耳中,像惑人的海妖。江行微微曲腿,掩饰自己的变化,道: “好了,不要闹。现在你检查也检查过了,我可是清白的。”
时鸣怎么可能放过他?他伸手探去,触到了意料之中的温度。
江行: “!”
他眸中欲色翻滚,声音暗哑,最后警告道: “不要闹了。”
时鸣就当耳旁风,手却没闲着。江行被这一阵一阵的感觉逼得头皮发麻,眼角微红,沁出泪花。
他叹息道: “阿鸣……”
时鸣没有回答。
江行也不说话了,侧身掰过时鸣的脸。
时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果然松手。
这家伙居然还没心没肺地歪头道: “怎么了呀,哥哥。”
江行轻捏了一下他的脸,恨恨道: “不听话。”
时鸣用膝盖蹭他,不知悔改: “那你要怎么惩罚我呢,哥哥?”
说话间,时鸣的手不甚老实,又往那边去了。江行发出一声叹息,恶狠狠咬上那片唇。
——真正咬上的时候,动作却是温柔又克制的。
时鸣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
江行真的恼了,一边吻,一边拧时鸣的腰。时鸣非但不躲,还要把自己送到他手上。
江行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好捉起对方空闲的那只手,指缝交叉按到枕头上。
时鸣终于专心。感受到越来越烫的热度,他有些招架不住,想要缩回手。
江行挑眉,唇微微分开: “不继续了?”
时鸣别过脸,表情有几分局促。
到了这种程度,江行怎么可能放过他?
江行按回了他的手,连带着他的一起,道: “继续呀。”
时鸣“呜”了一声,睁着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控诉道: “哥哥欺负人。”
那双眼睛无神,在黑夜中却勾人。许是方才溢出的泪水,现在看着亮晶晶的。
江行心动不已,吻上他的眼睛,温声道: “这不算欺负人。”
江行本以为时鸣会反驳,哪成想时鸣轻喘了一声,又道: “好喜欢你。”
手包着手。江行有些失控地吻上时鸣的唇,想,今天的学习成果确实不赖。
时鸣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在他手中,默默受着。
黑夜中,一点点的声音、一点点的动作都会变得十分清楚。时鸣气得直挠江行的背,偏偏又舍不得太用力,色厉内荏的。
江行想,真可爱。
他家阿鸣真的很可爱。
时鸣的腿曲起又放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又被吃下去。
江行同他一起。被子早就被踢到一旁,空气中还残留着余温。
江行放开了时鸣的唇,颇爱怜地吻走了他眼角的泪,道: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时鸣眨着眼睛,没应。
看来是下次还敢。
江行伸手点了灯。他总不好意思使唤玉竹,于是自己披了外衣,取来温水,给时鸣仔仔细细擦手。
烛下看美人,美人愈看愈动人。时鸣眼尾有点红,像是被欺负狠了。
江行给他擦着手,抬头再看,就见时鸣衣衫半歪,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
那肩上似乎有点红。江行忧心是自己方才不小心弄的,赶忙凑近了仔细检查。
时鸣笑他: “哥哥,这个不是弄的。这个是胎记,我出生就有了。”
他的肩膀上有一小片红色的胎记,形状看着像梅花。
江行不由得想起冬天落在雪中的红梅,忍不住落下一吻,叹: “真好看。”
时鸣反问: “我哪里不好看?”
江行闹了个红脸,但还是很诚实: “你哪里都好看。”
时鸣坐在床上,脚抵着他的胸口,勾唇道: “再来?”
江行心跳加速,捉了那只不安分的脚,摇头: “不来了。你还小,该睡觉了。”
一晚上无事发生-
又过了小半个月,解试终于放榜。
这回江行不复之前的淡定。派去看榜的小厮久久未归,江行心下焦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只要中榜,就可以给阿摇换药了。
时鸣听他紧张,稍稍安抚: “没事的,哥哥。你一定能中榜的,不要担心。”
江行扯出一抹笑容,道: “但愿如此。”
左等右等,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江行慌忙站起身,要去开门。
他走得急,脚下不稳,差点要往旁边摔。临到院门前,江行又有些迟疑,不敢开了。
万一结果不好怎么办。
江舟摇见他迟迟未开,一点也不客气,立马冲上前将门开了。
真是的,磨磨唧唧,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门外,是小厮满面喜气的脸: “中了!我们江公子委实聪慧,有状元之才呢!”
江行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下,接着问: “第几名?”
小厮道: “第三名!现在不该叫江公子了,该叫举人老爷了!”
江行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意,给了道喜的小厮赏银。关上门来,江行这才傻傻笑出声,道: “我中了。”
江舟摇兴奋得又蹦又跳: “好耶!哥哥带我们去吃大餐!”
时鸣跟在后面学: “好耶,哥哥带我们去吃大餐。”
江行总不会这点钱都掏不起。他大手一挥,道: “明天带你们去,吃个够!”
江行被喜气冲昏了头脑,当天中午吃完饭,就找上了系统: “统子哥,我妹妹的药,可以兑换了吧?”
086依言给他。一阵光亮后,江行手中出现一枚小小的药丸。他妥善收好,问: “我还有多少积分?”
086道: “还有201积分。宿主,解试考岭南第三名的话,考状元估计不太行啊。”
江行喜滋滋道: “到时候再说吧。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一条大咸鱼。我现在要去给阿摇送药了,回见啊!”
086道: “那你有事再找我。”
穿过一道走廊,江行拐进了江舟摇的屋子,不想阿鸣也在。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江舟摇见他来了,兴奋地扑到他怀里: “哥哥!”
江行伸手接住她: “在玩什么呢?”
江舟摇道: “阿鸣同我说他在江南时发生的事情。可有意思了!”
时鸣坐在桌边,冲他微笑: “哥哥。”
江行心中一阵暖意,道: “阿鸣都讲了什么呀。”
“他说他小时候喜欢去江边坐着,把脚伸到江里。”江舟摇道, “还有在河里划船。哥哥,我也好想去啊。”
江行摸了摸她的头,道: “如果有机会,哥哥就带你去。”
江舟摇高兴道: “好耶!”
时鸣听着两人对话,笑眯眯道: “哥哥今日来找阿摇,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那我就先不打扰啦。”
江行“嗯”了一声,在时鸣经过自己身边时,悄声道: “那我一会儿去找你。”
时鸣勾了勾他的手指,掩在宽袖下的手一触即分。时鸣答: “我等你。”
这些动作既快又小,江舟摇没发现什么异常。她招了招手,示意江行蹲下。
江行不知她要做什么,依言蹲下。
江舟摇在他耳边问: “哥哥,阿鸣好像男孩子啊。”
江行忍俊不禁,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 “阿鸣就是男孩子啊。”
江舟摇惊叹一声,捂嘴,不可置信道: “哇!”
第044章 旧恩旧仇今时算
江行奇怪: “你‘哇’什么?”
江舟摇道: “阿鸣男孩子女孩子都好看。”
江行心想他这个妹妹还真是和自己一样, 是个看脸的家伙。
瞎聊了一会儿,正事还是要办的。江行掏出那粒小药丸,递到江舟摇嘴前, 道: “阿摇, 把这个吃了。”
江舟摇根本看都不看,就着口茶往嘴里一吞。吞完了, 她才想起来问: “哥哥, 这是什么?”
江行揉了把她的头发,道: “是给你治病的。今天晚上你可能有点不舒服, 这都是正常的。等到明天醒来,你的病就好啦。”
江舟摇一怔, 低下头。
江行不知她这是怎么了,问: “阿摇?”
江舟摇忽然掉下眼泪来,扑到江行怀里,哭得好不凄惨。
江行一头雾水, 给她擦了眼泪,问: “怎么了,阿摇?这是好事情呀。”
“哥哥坏。”江舟摇捶他, “哥哥都不跟我讲。”
江行仍然摸不着头脑: “我讲什么?”
江舟摇吸着鼻子: “我知道我的病很严重。能治好病的药,哥哥为了拿到它,一定吃了不少苦。哥哥你都没和我讲,自己扛着。”
这是把他想成了什么忍辱负重独自前行抗下一切的伟岸兄长。
……但一点儿都不是。
江行想起自己挑灯夜读的日子,只得安慰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自己也有收获呀。”
收获了功名,苦是苦点,其实不亏。
“再说了, 爹娘都不在了,我是你哥哥,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江行这么说着,“好啦,我要去找阿鸣啦。你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哦。”
江舟摇冲他挥手。
方踏出房门,院子里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没什么人来才对。江行开了门,却遇上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江行“啪”地一声关上房门,心说真晦气。
来人竟是江大伯夫妻,江年倒没有来。
他关门,那家人依旧恬不知耻地敲,像是不敲开来不罢休。江行忍无可忍,开门道: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江伯母伸长了脖子,从门缝往里面瞧。
江行觉得冒犯,很快用身体堵住她的目光,道: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江伯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精明算计变成了讪讪的讨好谄媚。
她不直说,反而道: “还是进去说吧。你现在毕竟是举人老爷了,把自家亲戚堵在门外这种事,传出去多不好。”
江行气不打一处来。
敢情这是威胁他来了?
时鸣似乎听到动静,走到前厅想听个究竟。听到江伯母这么说,他拉着江行的袖子,低声劝: “哥哥,就让他们进来吧,在外面吵确实不好看。”
江行被这么一劝,忽然觉得这样也好。他开了门,不情不愿地请江大伯和江伯母进门。
两人一进门,贪婪的目光在院子里上上下下打量着。
江行很想将他们赶出去,但又不得不按下火气,问: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江伯母被他的气势一震,摸椅子边的手往回缩了缩。她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 “是、是这样的。从前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们道歉。”
江行冷哼一声: “这种话留着跟我爹娘说。”
江伯母见他油盐不进,捣了一下江大伯。江大伯不情不愿地拉下脸: “我们是来登门道歉的,你是什么态度?”
江伯母的脸一下子垮了,狠狠拧了江大伯一把,让他闭嘴。
江行果然炸毛: “我什么态度?你们什么货色我什么脸色。自打进门来你们就遮遮掩掩不知所云,不肯说明来意。我留你们到现在,都是我心胸宽广!”
时鸣默默听着,没有插嘴。
江伯母挨了这么一遭,终于道: “是这样的。我家阿年生、生了一场重病。如今我们家中生意难做,实在是负担不起他的药钱。你看,你能不能帮个……”
“忙”字还没说出口,江行马上道: “不帮。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虽说江年并没有怎么惹到他,但让他毫无芥蒂地去帮这对夫妻的孩子,江行还是做不到。
他不是什么大圣人。自家阿摇生病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来看,反而还上手要吃他家的绝户,怎么想,江行都咽不下这口气。
江伯母见他拒绝得干脆,软磨硬泡道: “好歹是一家人,阿年也是你亲表弟。你连自己的亲表弟都不管不顾,要是传出去,这可怎么好?”
江行无所谓: “传出去就传出去。你们不仁在先,还要我讲那点血缘亲情,好意思吗?”
江伯母见他这边软硬不吃,心下着急。江年病得厉害,急需用钱。他夫妻二人这几日愁白了头发,若不是实在没有出路,也不会觍着脸来找江行。
江行刚刚考中举人,往后有何作为尚且不论,反正如今是不缺钱的。再说了……
江伯母眼珠子一转,看到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时鸣。
江伯母有些印象。这位小公子自打江行考秀才那回就坐着轿子来接他,后面更是传出了什么私通的谣言。
江伯母一开始真的以为他俩有什么关系,哪料到小姑娘摇身一变,竟然是个小公子。
不过小公子就小公子吧,两人就算没有那种关系,想必感情也不错。
方才江行想把他们拒之门外,同样的话术,从这位小公子口中说出来,江行就听进去了。
江行这边是心硬如铁,但如果绕路去求这位小公子,也未尝不可。
江伯母想清楚弯弯绕绕,居然往时鸣脚下一跪,哭诉道: “这位公子,你就帮我劝劝我侄儿吧!”
时鸣手一抖,茶杯险些拿不稳。
江伯母继续道: “从前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粗鄙下流,只知道盯着眼前那点利益,是我的罪啊!”
“可是,这些关我家阿年什么事啊!”江伯母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何至于此啊!”
“人都说父债子偿,我家阿年是还了我夫妻的罪啊。他若是死了,我怎么活,我还怎么活啊——”
她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撒泼打滚,还蹭到了时鸣脚上。江行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去烦阿鸣。
他把人往回拉,怒火中烧: “谁准你们碰他的?!说话就说话,你这是干什么?欺负他看不见好拿捏吗?”
江伯母偷偷打量时鸣,见他表情虽然震惊,却不见反感。江伯母变本加厉,干脆抱住时鸣的腿,大喊道: “这位小公子,你可要救救我们啊!我家阿年危在旦夕,做父母的看着实在不忍啊!”
江大伯也叹了一口忧愁的气,迟来且无用。
江行没料到她来这招。如今他已不是孩子,要想拖走江伯母并不难办。只可惜江伯母牛皮糖一样,一双手扒着阿鸣不放。
他若是拖走江伯母,怕是阿鸣也要跟着被拖走。江行又急又气,伸手捶她,道: “你放手!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碰他?”
他自己都没抱过阿鸣的腿!
时鸣震惊之余,终于开口: “啊。”
江伯母停止哭闹,一张脸上稀里糊涂全是泪。江行停止动作,就连江大伯也微微屏住呼吸。
前厅的鸡飞狗跳一瞬间安静下来。
时鸣掷地有声: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江伯母谄媚地放开了时鸣的腿,连连称是。
江行觉得不妙。
果然下一刻,时鸣指尖一指,正是江大伯的方向。
江大伯的屁|股终于从凳子上起来,难得拘谨地站到一边。
时鸣道: “三纲五常里倒是有一条‘夫为妻纲’。若没有你的默许与授意,这位大婶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而你竟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准备坐享她要来的成果。”
“孩子不可能是这位大婶一个人生的。如果求人,怎么孩子的父亲竟然当了隐形人?这位大婶的诚意我收到了,虽然不甚光彩,好歹至情至性。那么,你呢?”
江大伯身体一僵。
江行幡然醒悟:江伯母是烦人不错,但吃绝户的想法做法,江大伯一直都全程参与。而且,更是因为有了江大伯的这层关系,他们家才会有恃无恐地上手拿江家父母的东西。
说到底,除开姻亲,和他血脉相连的,自始至终都是江大伯!江伯母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但江大伯更是个懦夫。
就譬如今日之事,江大伯明明是江年的父亲,怎么就能一动不动,任由江伯母大吵大闹?
江伯母什么仪态都不不管不顾了,江大伯倒落得干净,还借着不会说话的由头,斥责了江行一句,做足了长辈的派头。
江大伯被戳穿,丢了面子,表情颇为屈辱: “你要我怎么做。”
江行这时发现,江大伯夫妻二人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
上次见江伯母,这妇人还好好的,精神很好。如今再看,已然有些憔悴了。
时鸣靠在椅背上,将问题抛给了江行: “哥哥,你希望他怎么做?”
江行不答。
非要说的话,他希望这夫妻二人都去地底下给江家父母道歉。
江家父母活着的时候,这对夫妻吸血不说,还差点害死他们一家;江家父母走了,这对夫妻仍然不放过,见吃不了绝户,就时不时恶心江行一下。
江行早就烦透了。
但他又不能真的把人逼死。他指了一个方向,道: “那边放着我父母的牌位。你们去给他二老磕十个响头,再上柱香,掷下筊杯,问问他们是否原谅你们。若他们原谅,我就答应。”
掷筊杯,即是岭南人常用的一种问神方式。
筊杯一般都是对着先人、神明掷,而江家父母与江大伯乃是同辈,这无疑是另一种侮辱。
第045章 伤离别苦竟离别
更别说还要他磕头了。
果然, 江大伯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筊杯一正一反代表应允,为圣杯。若两个皆为正面, 即是笑杯。顾名思义, 笑笑不说话,不算应允, 需要再问。
若两个皆为反面, 即是阴杯,表示不应允。
如果江大伯夫妻想得到江家父母的原谅, 需要连掷三次筊杯,三次都得是圣杯。
概率不大。江行在刻意羞辱他们, 也在为难他们。
江大伯久久没表态,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似在竭力克制。江行可没耐心等他, 开始倒数: “十,九,六, 三……”
时鸣暗暗发笑,心说自家哥哥这数数得一点儿也不对,又在为难人了。
待江行数到“一”时,江大伯终于做下决定: “好,我去。”
江行挑眉,似乎没想到他真能答应。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江行没有不让他磕的道理。
他牵着时鸣, 引这两人去了家中的小祠堂。这里静静摆着一些供品,插了三柱香。
木刻的牌位痕迹尚新。江大伯同江伯母对着牌位, 一齐跪下。
江舟摇赶来凑热闹。不过她似乎知道这不是能瞎玩的场合,因而只拿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
江行淡淡道: “开始吧。”
于是江大伯夫妻二人,在江行兄妹的目光下,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江行没仔细数,估摸到了十个,他慢悠悠喊停。
江行有意支开江舟摇,便道: “阿摇,去把我桌上的筊杯拿来。”
江舟摇果然去了。
江行桌上根本没有筊杯,筊杯在祠堂桌上。江行支开了妹妹,看了眼时鸣,深吸了一口气。
他取了筊杯,扔到江大伯夫妻面前,冷淡道: “掷吧。”
江大伯手有些抖,险些拿不住。
终于,像是背水一战,也像是下定决心。
江大伯将筊杯往地上一掷。
皆是反面,阴杯。
江大伯脸色一白,再掷。
阴杯。
江额头渗出汗来。
再掷,依旧是阴杯。
三次掷完,江行目色沉沉,道: “看来我爹娘,至死都不愿意原谅你们。”
江大伯瘫坐在地上。
江伯母慌了,道: “他掷了,我还没掷,我还没掷!让我试试!”
江行冷哼一声,道: “掷就掷。若这次还掷不出三次圣杯,我就没办法帮你们一把了。”
江伯母道: “知、知道。”
她手哆嗦着,掷出一次。
皆是正面,笑杯。
笑杯可以多掷一次,再问问。江伯母心下一喜,又掷下一次。
又是阴杯。
江伯母不死心,再掷。
一正一反,一次圣杯。
江伯母看到了希望,掷下最后一次。
是阴杯。
江行看得清楚,道: “不用再掷了。我不会帮你们。”
江伯母泪流满面,不住给江行磕头: “小行,从前是我们错了,阿年他是你表弟啊!你该惩罚也惩罚了,阿年他没有做错什么啊!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江伯母抹了一把泪: “对,对。你记得吗,他之前还帮你说话的呀小行!”
江伯母毕竟是长辈,江行不想折寿,冷着脸把人扶起来。
说真的,江行有点动摇。
一码归一码,江年是个好孩子。把江大伯夫妇的错归咎于江年,确实不该。但……
江行感到手上一阵柔软的触感,是阿鸣在悄悄捏他的手指。
江行瞬间明白了时鸣的意思。
那边,江伯母还在擦鼻涕抹眼泪。时鸣道: “哥哥代表的是江家父母,他自然不能答应你们。”
江伯母哭声更甚,江大伯也悄悄抹起眼泪来。
“但是,”时鸣继续道, “我可以代表哥哥,帮你们一把。”
江大伯夫妻愣住。
时鸣道: “那位江家表弟比你们强多了,哥哥多少还是顾念骨肉亲情的。但事情要分开看,如今我代哥哥伸出援手,单单是为了那位江家表弟,与你们无关。”
江伯母哪里顾得上为了谁?又是一阵哭嚎,无非就是那几句“大恩大德”、“宽宏大量”之类的话,听得时鸣有些不耐烦。
时鸣差玉竹拿了钱袋子,数数应该够江年看病用。江大伯夫妻感恩不已,很快离开江行家,去往医馆了。
这两人离去后,江行心里不是滋味。
时鸣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问: “哥哥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
“不,不是。”江行摇头, “你做的很妥当,帮了我大忙。”
“我只是在想,江家那两口子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尚不顾失态、不顾羞辱,死皮赖脸也要给孩子挣得一丝希望。”
“我那么侮辱他们,是不是有些过分。”
江行叹了一口气: “我想爹娘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出这种话。他上辈子是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残次品,是一个因为残缺才被扔掉的孤儿。
他只能看着别人的父母,像小偷一样藏起自己眼底的羡慕。
这辈子他总算短暂拥有过。但那就像流星,稍纵即逝。
时鸣感到自己手背上滴下一滴泪来,后知后觉地发现,江行似乎在哭。
时鸣沉默片刻,继而坚定道: “你不过分。你的父母都说了不原谅他们,你没有必要愧疚。你侮辱他们,那是他们对你家坏事做尽的报应,是现世报。”
“至于你的表弟,最后你也在动摇,你也不想见死不救,因为他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至于父母……”时鸣苦笑道, “我好像也没有。”
“哥哥,不要哭。你还有我,还有阿摇,先生待你也很好。不哭了……”
时鸣轻拍着江行的背,低声安抚他。
江行并没有哭多久。他情绪上头,也就这一阵子。过去了,他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咸鱼江行。
江行眼圈有点红,将时鸣拥在怀里: “谢谢你,阿鸣。”
这个姿势抱着并不好受。时鸣却没有挣脱,乖顺地由他抱着。
气氛很好,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忽而一声少女音响起: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江行慌忙放开时鸣,尴尬地应付道: “是阿摇啊。你怎么来了?”
时鸣别开脸,耳尖也红,并没有说话。
江舟摇气得不行: “哥哥,你桌上根本没有筊杯!”
江行随口瞎扯,给自己挖了坑。他含糊道: “可能是我记错了,筊杯不在我桌上。”
江舟摇又问: “哥哥,你眼睛怎么红了?”
江行吸了吸鼻子,微笑道: “小孩子问题不要那么多。玩儿去吧,一会儿有事再叫你。”-
自己考上举人,江行好生庆祝了一番。他身有功名,自是不缺钱,干脆辞掉了篆刻店的工作。
篆刻店掌柜依依不舍,转头就给店上牌匾改名:举人篆刻店。
最近官职没有空缺,江行索性赋闲在家,没事练练字读读书,倒也惬意。
江行有时候觉得,有没有官职似乎不是很重要。如他今日这般,每月官府都会拨出一定的银两养着。
无怪乎人家说起秀才就是“穷秀才”,说起举人就是“举人老爷”,二者果然大不相同。
他如今就是不读书不打工,也不会饿死了。
逍遥了几个月,这日梅夫子忽然登门。
时先生久久未归,梅夫子又登门拜访,江行觉得不太对劲,赶忙将人迎了进来,问: “夫子有何吩咐?”
梅夫子面色仍然严肃,不过神情似乎有些悲伤。他叹了口气,对门外喊: “进来吧。”
马上就有小厮捧了两个盒子,分别放到桌上。
梅夫子开门见山: “溪午他……”
江行顿时紧张起来: “先生他怎么了?”
梅夫子眼角渗出泪花,摇了摇头: “……你自己看吧。”
江行于是哆嗦着手,去解那两个盒子。他方打开盒盖,就见盒中一堆的雪白碎屑。
江行心下大震,捂着嘴往后退了两步,说不出话来。
眼泪先落下了。
梅逊白捏了捏眉心: “这是溪午的尸骨。他路上出了些意外,没能赶回来。”
“我到的时候,他……样子很难看,被人扔在乱葬岗中。溪午光明磊落了一辈子,我不忍他用这副样子埋骨他乡,便自作主张,用一把火将他的骸骨带走了。”
“我去他生前住处时,发现了他的一些东西。我这才知道,溪午此行本就存了死志。我将他留下的东西,一并带了回来。”
江行一言不发,任由眼泪落在唇上。他盯着那盒骨灰,泪眼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洒脱磊落的青年。
先生说,“修身为上,学问次之”。
先生斥他“荒唐”,最终却还是收下了他这个学生。
先生要他……
先生最后说,“小行,今年你考解试,可要好好加油啊。”
江行早已泪流满面。
梅逊白又道: “阿鸣呢?我要同他交代一些事情。”
江行囫囵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 “……现在就要告诉阿鸣吗?”
梅逊白目光平静而温和,一如往昔: “有些事情,他必须知道。”
江行沉默。他将时鸣叫过来,自己回了屋。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适合再听,他也听不进去了。
先生,先生……
江行窝在床上。
我已经考完解试了。我是第三名,我已经是举人了。
先生您看到了吗?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先生,阿鸣在我这里很好。我很喜欢他。先生,我知道这样不应该。我对不起您。
我不知廉耻。我不是个东西。但您……
您能再骂我一句“荒唐”吗?
一句就好。
先生,你不在了,阿鸣要怎么办呢。阿鸣,阿鸣……
江行终于痛哭出声。
江行两辈子,真心爱护他的长辈没有几个。
时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第046章 姑苏之行遇突变
夜深了。
江行翻来覆去, 泪湿枕头间,一人披着月色而来。
江行赶忙吸了吸鼻子,可惜依旧掩不住鼻音。他坐起来, 道: “阿鸣。”
时鸣脸上有些疲惫。他讲明来意: “哥哥。先生走了, 我……”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家了。我可以跟着你和阿摇吗?”
江行鼻子一酸: “你早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他很少见到阿鸣这么小心试探的模样。
阿鸣从来都明媚张扬。
可惜先生没了,阿鸣也不过十几岁, 又怎么能明媚得起来呢?
时鸣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道: “哥哥,你想去姑苏吗?去……去读书。”
岭南起步不久, 百废待兴,教育资源确实不算好。若是能去别的地方学习, 自然再好不过。
江行抹了一把眼泪: “夫子同你说什么了吗?”
“夫子让我不要再待在岭南,不要再待在番城。”时鸣咬了咬嘴唇,继续道, “夫子要我去姑苏, 找柳画桥柳大儒。”
江行怔住,有些不敢相信。
这位柳大儒,乃当今文坛的一代领袖, 写在教科书中的人物。
梅夫子居然让阿鸣去找柳大儒?他两人一个在岭南,一个在姑苏,山高路远的,上哪能认识,还有旧?
大儒的名字实在如雷贯耳,江行并非不识得,而是不可置信: “你说找谁?”
时鸣缓缓道: “姑苏城的柳画桥柳大儒。大概就是哥哥读书时知道的那位。”
江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家阿鸣的身份可能不一般。
就算梅夫子与柳画桥有旧,阿鸣若只是一个遗孤, 梅夫子又怎么笃定,柳画桥会收留阿鸣呢?
时鸣顿了顿,想劝他安心: “哥哥,你要同我一起去吗?梅夫子已经写了推荐信,你到那里,可以拜入柳大儒门下。”
江行从来没想过能拜这么厉害的老师,说话有点儿结巴: “我、我何德何能?”
时鸣拿出两封信来,道: “这两份,一封是先生给你留下的,一封是梅夫子写的。夫子说,柳大儒性子冷淡,早已不收学生。你到了姑苏后,拿着这两封信去拜见,说不定有一丝机会。”
江行颤着手接过了那两封信,泪又涌了出来。
“先生、先生此去,究竟是为何、为何遭了难?他此行目的是什么?”
江行口不择言,问时鸣。
时鸣神情哀伤,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摇头: “……现在不是时候。抱歉,哥哥。”
江行抓了把头发,崩溃道: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哥哥!”时鸣声音高了一个度, “以后再告诉你,可以吗?”
江行依言安静下来,目光有些空洞。
时鸣看起来冷静得不像话: “夫子说,最多七天。我们最多在番城再待七天,七天内,我们就要启程去姑苏,不得耽搁。”
哭得多了,江行有些目眩,又问: “……如果耽搁了,会如何?”
“会死。”
时鸣轻飘飘的两个字,打在江行心上。
江行心下大震,知道此事绝不简单,断然不敢再问了。他擦干净眼泪: “好,我知道了。”-
姑苏不是什么偏远的地方,但岭南离姑苏还是太远了。
江行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带着心事重重的时鸣与一脸懵的江舟摇,上了官道。
过了小半个月,路经钱塘。到这里由陆路改走水路,岸边杨柳画堤,摇橹声吱嘎作响。
他们坐的这条船不是很大,水波荡漾,船夫摇着桨,时不时还哼着歌,颇悠闲自在。
江行在船头坐了一会儿,想同船夫说说话;只可惜他听不懂钱塘方言,对着人家鸡同鸭讲了半天。
最后,船夫急了,船桨一挥,转头屁股对着他。
这是不想搭理他了。江行于是讪讪地回了船舱。
这些天里,时鸣话少了很多。
江舟摇晕船在休息,船夫同江行语言不通。
左思右想,江行只能找时鸣聊天。
江行不是话唠,但最近话却多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如果他不说话,三个人聚到一起时死气沉沉的,安静得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江行同时鸣说话,时鸣只是听着,一语不发。
江行心中着急。今日路过钱塘,已经算是江南地带。再过不久就可以到姑苏,此行终点。
他走入船舱,果然见时鸣一个人坐着。
江行有心引他说话,道: “吃些东西吧。我今日同船夫唠了半天,我也没听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时鸣道: “吴语难懂,听多便习惯了。”
江行见他终于开口,心下一喜: “你同阿摇讲过你在江南的日子,你还从未对我说过。我也想听听。”
“从前不在姑苏,在京口。”时鸣想了想, “京口临江。有时会去江边玩,听来往游船摇桨的声音。”
江行侧耳倾听。
大概就像如今钱塘江上的波光吧,江行心想。
“刚来的时候,眼睛……眼睛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病了一年。病好之后,就看不见了,只能听。”
江行心中一疼。
时鸣继续说: “江水很凉。我喜欢去江边吹风,一吹就是一个下午,惹得先生着急忙慌来找。”
时鸣垂头: “……先生已经不在了。”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时鸣积压许久的泪终于砸下来,像午后不期而至的雨滴。
潮湿,泛着思念的粘腻。不过也就十几岁的人,失去了这么个亲密的长辈,无论如何都会心下大恸的。
只是阿鸣内敛,不想表现出来,惹他担心罢了。
江行这样想着,面上却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他擦眼泪。
哭出来就好了。
时鸣抓着他的袖子,哭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行轻拍他的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这场无声的痛哭终于落下幕来,只剩抽泣。
时鸣抽噎道: “我从前不是京口人。”
江行给他擦脸,温声答: “嗯。我在听。”
“我从前是京城人。应该叫汴京?太久远了。”时鸣埋在他手里,声音闷闷的, “先生带我从汴京来了京口。”
江行心中疑问甚多。譬如,他们是怎么认识柳大儒的?好好的在汴京,怎么又要一路南下,以至于一直到岭南?
这不是自我流放嘛。光是气候,就够喝一壶的了。
江行看着时鸣那张挂着泪痕的脸,觉得现在问起来不是时候。
他转移话题: “想出去走走吗?”
时鸣摇摇头,道: “就在船上吧。”
“既然不能全部告诉我,那你能同我说说,先生是怎么死的吗?”
江行问。
时先生的死,梅夫子只含糊地说了一通,而时鸣呢,干脆闭口不谈。逝者已矣确实没错,但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
他是先生的学生,知道了又能如何?
时鸣恢复了往日沉静的模样,只是眼圈有点红: “先生是被暗杀而死的。”
江行心道果然如此。
寻常出了什么意外,总不可能被死状凄惨地被扔到乱葬岗。能这么残忍,必是他杀。
但先生为人温和,鲜少与人发生冲突。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要致他于死地呢?
江行接着问: “凶手是谁?先生从前的竞争对手吗?”
据江行所知,先生来岭南前,曾经在江南做生意。生意场上的事情江行不是很懂,但竞争对手互相加害啊什么的,也不是很少见。
先生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若说从前得罪了什么人,促使对手买凶杀人,能说得通。
时鸣却说: “不是。凶手……我也不知。但,那人应该不是冲着先生去的。”
江行不理解: “不是冲着先生去,那为什么要杀先生?”
时鸣摇摇头,神色悲伤。
船舱外,船夫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方言,不知说的什么。听语气好像很吃惊,江行问: “阿鸣,他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一点点。”时鸣眼角泪痕尚未擦干,语气竟骤然变冷, “他说,‘有人来了’。”
船身一阵剧烈摇晃。船夫不复摇桨时的自得,神情有些慌张。
不多时,船不摇了。船头一沉,他们的船上竟来了两个官兵打扮的青年。
江行不知来人何意,只好先将时鸣往后面藏,自己上前应付。
为首的那个官兵上来便盘问: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女?约莫十几岁的样子,长得很好看。”
江行心下一紧。
这个描述……
他侧身挡住时鸣的脸,对着那官兵道: “十几岁?我这里确实有个十几岁的少女,不过她晕船了,正在睡觉。大人要去看看吗?”
这说的是江舟摇。
想都不用想,官兵找的少女不可能是江舟摇。江行只不过装回蠢蛋,糊弄他们一番。
先糊弄走了再说。万一待的时间久了,他们要找的真是阿鸣呢?
官兵点点头,江行便引他们去了江舟摇睡觉的地方。阿摇似乎被这番动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道: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这两人是谁啊?”
那两个官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 “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少女。”
江行故作不解: “大人,您光说十几岁的少女,这钱塘江上这么多船,少女没有一千个也有几百个,大海捞针,这怎么找?可否详细一点,说些细节?”
一个官兵看起来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道: “身有残疾,是腿断了还是眼瞎了来着……”
另一个连忙捣他: “我们不是带了画像吗?那小姑娘长得可俊了。”
江行心中一紧。
那官兵这才想起来,傻傻地掏出了一幅画像,展示给江行看: “你看,就是这个小姑娘。”
第047章 姑苏之行遇突变
虽然画画的人技术不太高明, 但依稀可以认出是女装的时鸣。
要找的人居然真是阿鸣。
江舟摇也认出来了,紧张地捂着嘴巴,不敢说话。
江行精神高度紧绷, 点点头, 又镇静道: “我没见过这个小姑娘,大人还是去别处看吧。”
官兵看了江舟摇睁大的双眼, 觉得有些不对劲。其中一个道: “我记得你方才身后藏了一个人。那个人可否给我们看看?”
“大人说笑了。”江行笑道, “那明明就是个小子。男女都不对,大人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他越不给看, 官兵越是起疑,坚持道: “若真是小子, 给我们看看,确认一下又何妨?”
江行目露为难: “这……”
像是终于豁出去一般,江行道: “唉。并不是我危言耸听,那是我弟弟。他脸上起了疹子, 怎么都消不下去。我们这次,就是来给他找大夫的。”
他复又补充: “骇人不说,还会传染。不让你们看, 也是为了你们好。”
恰逢此刻,船舱内适时传来一声呼喊: “哥哥,我的脸好痒啊。”
江行演得像真的,高声回: “哎,在呢。你别挠啊,哥哥一会儿就去给你换药。”
那两官兵表情不是很好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又商量了什么, 推推搡搡的,最终一脸晦气地走了, 像是生怕被传染。
待人走后,江舟摇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 “哥哥,画上的人,好像是阿鸣。”
江行赶紧捂住她的嘴,严肃地“嘘”了一声,道: “别说话。你就当无事发生,千万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江舟摇不知此事严重性,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又问: “哥哥,那些人……”
江行打断她,警告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要问。你刚刚在睡觉,听到没有?”
江舟摇不问了,乖巧应下: “我知道了。”
安顿好了江舟摇,江行回到船舱去看时鸣。阿鸣脸上真的覆了一层白纱,再凑近看,还故意点了许多红点子。
见他这副模样,江行失笑: “阿鸣,人已经走了哦。”
他倒是机灵,听到外面江行搪塞官兵的话,马上就对自己的脸下手了。
还真是不留情面。
时鸣听到这话,果然放松下来。他搁下手中蘸了红墨的笔,给江行递了一块帕子,娇气道: “哥哥,帮我擦一下。”
江行依言,把他脸上胡乱点的那些红印子全擦了。他动作轻柔,神色认真。
呼吸声落在时鸣耳边。时鸣故意撩起眼睛,问: “哥哥,我脸上这些‘红疹子’,是不是很像啊?”
江行笑得不行: “不像,一点儿也不像。要是他们进来了,保证一眼就能看穿。”
擦完了脸,时鸣还是那个肤光胜雪的小公子,哪里还有什么“疹子”?
江行这才问起来: “阿鸣,他们找的似乎是你。”
“我知道。”时鸣收敛了笑意, “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
江行一直都想问: “阿鸣,你,究竟是什么人。”
杀了人,进了官府衙门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这不是钱财能办到的事情。
如今天下太平,时先生却离奇惨死,非说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所为,未免牵强。普通的商业对手做不到杀了人之后毫无踪迹。
柳大儒年轻时是帝师,德高望重,天下士人无一不钦佩他。如今致仕,隐居在姑苏,早就不问世事。
梅夫子竟让阿鸣去投靠这样的人物,这难道不可疑吗?
柳大儒凭什么收留时鸣?
就算是借着长辈的交情——和柳大儒有交情的,能是什么一般人?
梅夫子,时先生,还有阿鸣,能是什么一般人?
其中必有隐情。
包括钱塘江上大张旗鼓寻找少女这件事——寻常少女需要官府这么兴师动众地找吗?
恕江行直言,他实在不信这些都是凑巧。
时鸣神色僵硬,道: “哥哥。”
江行慢慢打量着他。
阿鸣无疑是极好看的。江行每看一次,总要心动一次。但是,江行此时此刻才发现,他根本就看不透阿鸣。
像雾里看花。像隔水看月。美虽美矣,却不真。
江行敲了敲桌子,周身气质冷了下来。
时鸣心中咯噔一声。
江行平日里待他、待阿摇都是极好的,很少发脾气,也很少疾言厉色。就算是被惹得急了,勾得狠了,顶多虚张声势一番,吓唬吓唬人。
没有人会被吓唬到。因为江行就像一块入手即温的玉,君子无瑕,温润端方。
如今这般动了真格的,是头一次。
时鸣艰难道: “哥哥,我……”
“你不想说。”江行眼中彻底没了笑意, “你不想说——或者是,不想对我说。是这样吗?”
时鸣摇头: “……我现在不能说。”
江行道: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时鸣猛然抬头。
“我稍加猜测。”江行审视的目光落在时鸣身上, “京中某位权贵之子,家里遭了难,一路逃到岭南——是吗?具体是哪位权贵我不知道,但门第必然不低。”
时鸣悄悄松了一口气。江行的猜测不无道理,但有些事情怎么可能一言蔽之?
还是先应付过去吧。
时鸣重新挂上笑容,大方承认道: “对了七成,我的家世确实不一般。等时机成熟,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哥哥的。”
江行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咆哮:居然真的是这样!
他就是随口一扯?
还、还对了七成?!
妈呀,本想考个探花好与阿鸣相配,这么一瞧,他一个村野出来的穷士子,哪里能跟勋贵世家的公子相配?说不准,自己的仕途还得要阿鸣帮忙呢!
虽然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江行又好笑又心酸。
本来自己读书赚钱,很大一部分就是吃的阿鸣的软饭。他本以为考上状元就可以不用吃软饭了,现在一看,居然还得吃软饭!
真是好大一碗软饭!天赐的软饭!
软饭很香,但也不能一直吃?人得靠自己吧喂!
再回过头来看阿鸣:勋贵世家的公子,长得一副好相貌,估计汴京城一众贵女都上赶着嫁呢!若不是瞎了眼,又怎会看上他?
啊、啊等等,阿鸣眼睛确实瞎了。
但是等到他从统子哥那里兑换了治眼睛的药,阿鸣重见光明,哪里还有他什么事情?
阿鸣居然还在担心他考上了探花抛弃自己……
江行想,可能轮不着他抛弃人家,人家首先就要把他这个小白脸踹了。
不过就算如此,江行也要给阿鸣换药。就算最后他真的被踹了,他也只会黯然离开,怪自己识人不清罢了。
但江行觉得,阿鸣不是那样的人。
江行轻咳了一声,试探道: “那、那你哪日回京,不会不要我吧。”
时鸣眨巴了一下眼睛。
江行忐忑道: “不会吧……”
时鸣歪头。
江行着急: “你别呀……虽然我只是个吃软饭的但是我会对你好的我保证不眠花宿柳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他一口气说完,时鸣眼睛亮晶晶的,倏尔笑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江行手都没有地方放了: “那就好。”
“但是哥哥,你方才说的话当真吗?”时鸣道, “对我好,不眠花宿柳拈花惹……唔!”
说到一半,时鸣的嘴就被江行捂住。
江行耳尖很红,有点不敢看他: “是真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若有一字作假,我任你处置。打骂也好泄愤也罢,都随你,我不还手。”
时鸣在他嘴里闷闷地笑。江行放开他,他又不笑了,问: “哥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行挠头: “没有吧?”
他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事情是阿鸣不知道的。
时鸣莞尔,靠着印象指了指江舟摇的方向,问: “阿摇的病?”
江行心道不好。
阿鸣也太敏锐了!
他哑口无言,内心疯狂呼唤系统: “统子哥,你好像被阿鸣发现了!”
086惊讶: “我靠!”
江行: “怎么办?”
086: “你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只要我还在你身上,在这个时空的原住民面前,你就说不出我的存在。”
江行试着动了动嘴皮子,果然,有关系统的一切,他都说不出半个字。
江行叹为观止: “统子哥,你这个防护,还真是厉害啊。”
086提醒: “只是在原住民面前。如果不是原住民,那完全可以说出来。”
江行心里苦,脑子飞速运转之后,答时鸣的话: “……你也可以猜猜,我用了什么办法。”
时鸣一语道破: “我觉得,你不是真正的江行。”
江行已经慌了,竭力保持声音平静: “为什么这么说?”
“观察。”时鸣说, “我不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幼童,篆刻的手艺会好成那样。”
“就算天赋异禀,也需要大量的练习。我后面查过,十二岁前,你住在村中,莫说学习,家中恐怕穷得连一张纸也买不起。你上哪学的篆字,又上哪学的刻章?”
“还有,你说你小时候跟着父母学习,所以不上私塾也对经书典籍有所了解。但是,据我所知,江家父母都是农户。他们尚且大字不识,又如何教得了你?”
江行没想到时鸣观察如此细致,不禁暗暗惊叹,莫名想起宋正那句“你小心被他玩死”的话。
所以第一次见阿鸣,阿鸣其实就已经起疑了?
换在别人身上,江行只觉得可怕。但如果那人是阿鸣,他却并不排斥,相反很自豪阿鸣这么厉害。
第048章 吴侬软语诉衷肠
江行横竖骗不过他, 只好承认: “……我确实不是真正的江行。”
时鸣敛眸。
江行又道: “你可以当我是借尸还魂。真正的江行,早就死了。但他不是我害死的,我本来也是个死人, 机缘巧合下才来到这里。还有阿摇, 我……”
时鸣打断他: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将阿摇救回来。借尸还魂太玄奇,我不信什么鬼神之事, 我只信我的心。”
江行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貌似他从前也这么说过。
江行小心翼翼: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我不也有所隐瞒?”时鸣语气放软, 莞尔道, “我不管你是谁, 我只认你一个。”
江行终于放下心来,道: “我也是。”
船行渐缓,似乎到了对岸。船夫探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时鸣同样也用方言回了他一句, 又付了钱。
江行听了半天,半个字也没听懂,很苦恼: “你们在说什么?”
“他说到岸了, 让我们下船,付钱走人。”时鸣推搡了他一下, “喊上阿摇,去收拾东西啦。”
江行连连点头。
天色不早,几人打算在城中稍事休整,明日再赶路。
钱塘自古繁华。街道两旁华灯初上,卖东西的小贩还未收摊。这样的热闹景象, 恍惚间让江行忘了这是古代。
江行一手牵一个,顺着大路往前, 活像一只带着小鸡仔出行的老母鸡。
时鸣安安静静的任他牵着,玉竹跟在后面。江舟摇不老实,这边要看看那边要摸摸,新奇得不行。
城中虽然灯火通明,但毕竟是夜晚,人比白天少了一些。
有卖东西的姑娘看着他们一行人,吃吃地笑,嘴里说着方言,似乎还掺了几句俚语。
江行只能回以礼貌的微笑,转而悄悄问时鸣: “她们在说什么?”
时鸣笑: “她们在说你好看。”
江行很不好意思: “你们江南的菜甜,江南人的嘴巴也甜。”
时鸣勾他的手指,在他耳边悄悄道: “嘴巴甜不甜的,光说怎么可以?还得尝了才知道。”
江行脸上爆红。他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紧张得手心有点热。
救命,太犯规了!
老婆太勾人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啊哈哈哈……”江行掩下自己的心动与羞赧,答, “那等会儿尝尝。”
时鸣眨眨眼睛: “好哦”。
江行心想,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几人找了一家客栈打算歇歇脚。这家客栈看着环境不错,地处闹市却闹中取静。如今正是晚上,客栈内人不算很多。
三三两两的客人围着桌子喝酒划拳,好不快乐。
掌柜见他们几人,目光一亮,按流程说: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江行数了数人头,对掌柜道: “开四间房。”
时鸣却道: “两间足矣。玉竹和阿摇一间,你我一间。”
江行结巴: “这、这不好吧?”
两两一间,也不算挤。玉竹和阿摇倒没有什么,但他跟阿鸣……
江行想起上次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就没怎么睡好,这次说什么也不肯了: “四间。”
时鸣不依,坏心眼地晃了晃钱袋子: “啊呀,钱好像只够开两间。”
江行心说糟糕。
他的钱早就全上交给阿鸣保管了,现在要他掏钱,他是一分也拿不出来。
钱在谁手里,谁就有话语权。江行无奈,只得随了他的意,道: “阿鸣啊……”
时鸣火速付了钱,开了两间相邻的房。
有小二引他们上去,还特意推荐了当地有名的钱塘龙井。
见小二那般热情洋溢的样子,江行不免好奇,多喝了几杯。
茶味清香,唇齿留芳,确实不错,无怪乎是名茶。
但晚上是不能喝浓茶的。一壶茶下肚,及至半夜,江行依旧精神得很,一点儿也睡不着。
江行翻了个身。
时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问: “哥哥睡不着吗?”
江行道: “茶喝多了,确实睡不着。”
黑暗中,时鸣似乎轻笑了一声: “我也睡不着。一起说说话吧。”
江行有心找话。他想起这些天又是坐船又是上岸,他简直两眼一抹黑,听什么都听不懂。
江行很苦恼: “吴侬软语真好听,就是我听不懂。以后到了姑苏,我不会变成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吧?”
时鸣道: “还好啦。反正去了柳大儒那里,他说的一定是官话。哥哥觉得吴侬软语好听?”
江行想了想,肯定道: “很好听。”
“骂起人来可恐怖了。”时鸣笑, “从前在柳大儒那里待过一会儿。柳大儒时常去集市上买鱼,卖鱼的一个大婶,态度很差。”
江行好奇,追问: “对谁都很差?那生意应该不怎么好吧。”
时鸣摇摇头: “不。正相反,生意很好。她杀鱼很利落,鱼新鲜又便宜,大家都喜欢去她那里买鱼;就是嘴巴毒,很喜欢阴阳怪气。吴语阴阳怪气起来,像小针扎一样,很可怕。”
江行来了兴致: “你会说吗?”
时鸣: “离开江南太久,有的我已经不会说了。但是这几天听多了,捡起来不少,能说几句。哥哥要听吗?”
江行当然要听。于是他屏住呼吸,期待地听着时鸣慢吞吞说了一句,软软的,像小勾子。虽然听不懂,但莫名地抓得江行心痒痒。
江行抓心挠肝,说: “我们一路过来听到的吴语怎么没有这么软?”
时鸣故意: “因为这是我专门说给你听的呀。”
江行心尖一颤,心想可能是阿鸣故意放软了声音。他喜欢得不行,问: “那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时鸣竟然打太极: “我不告诉你。”
江行很想知道,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但看时鸣铁了心地不想告诉他,他也就偃旗息鼓,不再问了。
蜡烛烧了一半。江行枕着胳膊,又道: “先生的骨灰留在岭南,我们有时间回去看看他吧。”
“嗯。正好让你跪在他面前好好反省。”时鸣半开玩笑道, “说不定哪天他给你托梦,大骂你大逆不道,是个逆徒。”
阿鸣总是很坚强。先生离去的阴影不过笼罩了他半个多月,眼泪哭出来,就像是把难过也哭出来了,他自己倒一身轻松。
还有心思开玩笑,真不知是冷心冷情还是没心没肺。
江行叹息道: “我一定跪。要是这能让他气活过来,也是一件好事。”
人死不能复生,他们都知道,这句只是随口乱说。时鸣默然,问: “哥哥,你害怕吗?”
江行: “我害怕什么?”
时鸣: “我们以后一定会去汴京的,早晚的事。以我的身份,不可能在争斗中独善其身。以及,时先生的事,背后还等着我们去查。”
江行同他十指相扣,认真道: “我不是一个精于谋略的人。但我不怕,我会保护你,哪怕失去我的生命。”
时鸣微微一愣,促狭地眨眨眼睛: “我听过一种说法,就是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江行: “……”
好好的气氛怎么又毁掉了……
他扶额道: “好啦,信不信当然由你,我话可是说出去了。”
江行感慨: “我平生没有什么大志向。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谁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便加倍奉还。谁害了先生,我就要让谁血债血偿。”
时鸣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有些困: “嗯嗯好,血债血偿。睡觉吧。”
江行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时鸣迷迷糊糊的,问: “怎么啦。”
江行掰回一城: “你方才说让我尝尝。”
时鸣眼睛都没睁开,笑了一声: “甜吗。”
江行抚上他的唇角,目色温柔,道: “很甜。”-
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姑苏城终于在脚下。
江行按照梅夫子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处小宅子前。
名扬天下的柳大儒竟然住这种院子,江行委实没有想到。给门房递了拜帖,江行紧张又期待。
毕竟那是教科书里的人物,文坛领袖。说不紧张是假的,他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大人物呢。
他嘴上不说,心里要激动死了。时鸣瞧他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哥哥,不用这么紧张。”
江行还是很紧张: “我要是说错话,会不会被赶出去啊?”
时鸣道: “怎么会呢。有我在,你不会被赶出去的。”
江行这才想起,自己身边的这位也是个背景强大的。江行魂有点飘,心想自己运气也太好了。
他不过一介乡野村夫,此生居然能遇到这么多有权有势的人,也算值了。
等了不多时,门房引他们进去: “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江行牵着时鸣往小宅子里走。这地方根本不大,位置也偏,几人没走几步就到了前厅。
江行同时鸣一块儿进去,眼见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案边,一言不发。
时鸣率先行了礼: “柳伯伯。”
江行也跟着行礼: “柳大人。”
时鸣一个礼还没有行完,柳画桥便赶紧将人扶正了,道: “殿……咳,不必行此大礼。”
说完,柳画桥瞥了一眼江行,语气霎时变得淡漠: “起来吧。”
江行: “……”
区别对待太明显了也……
呜呜,果然,像他这种小士子,人家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时鸣带着兀自心碎的江行坐到一边,同柳画桥寒暄道: “许久不见,不知柳伯伯最近可好?”
柳画桥微微颔首: “一切都好。倒是你,变了不少。”
“溪午的事我已悉知。既然他临走前将你托付与我,照顾你是我应该的。一会儿你跟着下人去挑一处宅子住,房契直接拿走便可,不必客气。”
第049章 试学生富贵迷眼
江行在一边听着, 心中惊叹: “豪,真是太豪了!”
出手就送豪宅,江行有些麻木, 想, 一代帝师文坛领袖,原来住小宅子只是爱好。
只是寻清静。
时鸣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不过, 我倒有一事相求。”
柳画桥又瞥了江行一眼, 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
江行被这道目光刺得如芒在背,悄悄挺直了腰杆, 力求看起来有点那个什么狗屁的文人风骨。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
时鸣见柳画桥如此,也不兜圈子, 道: “先生和梅夫子都曾夸过他的才学,想必不会令柳伯伯失望。”
说完,时鸣桌下踢了江行一脚。
江行会意,连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封信, 恭恭敬敬递上前: “请大人过目。”
柳画桥从他手中接过两封信,看也不看,只倒扣在桌面上。
“我早已不收学生。”柳画桥不急不慢。
江行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完了完了完了, 不会搞砸吧?
柳画桥却话锋一转,问: “但他二人与我是忘年交,我相信故友的眼光。有我这两位老友的举荐,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江行松了一口气,恭谨道: “听凭大人吩咐。”
柳画桥命人呈上纸笔,道: “你与阿鸣看起来私交甚笃,想必你也知道他从前扮成女子的事情。”
“这样, 你以男女雌雄之辩为题,当场作一篇论。不需太长, 观点鲜明,内容详实即可。”
江行接过纸笔,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时鸣,心中已然有了思量。
他缓缓下笔。
柳画桥不去管他,反而打开了那两封信,仔细看了起来。
贸然写男女之辩这个论题,实在有些为难。江行今日第一次见到柳画桥,从不知这位大儒心中所想,性情如何。
重要的不在于观点,而在于对这位大儒态度的捉摸。很好理解,比如在古板的人面前谈女权,在开放的人面前搞封建,都是死路一条。
观点不见得真的分个对错,诉说的对象却是错了。这个论题,明面上考察他的学识,实际上考察的是他进屋以来的洞察力。
考察他能否在短到不足一柱香的时间内,把高位之人的心思摸个大概。
这不是学问之道,这是为官之道。
江行稍稍放下心来。柳画桥对自己的印象应该不错,甚至可以说很好;不然也不会这么敲打他一番。
做官不是做学问,做学问要心思澄明,做官要心黑手狠张弛有度,柳画桥在教他。
教他摒弃那些学生习气。江行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心想自己身上确实都是一副理想主义的、单纯的学生气。
这是暗示他改掉。
江行想了想进屋以来柳画桥的反应,笔下不停。不到一刻钟,一篇短论便已作成。
他将墨迹未干的纸递给柳画桥。柳画桥只淡淡瞥了一眼,又给他抛出一个问题: “今江浙地区连年收不上税,而朝廷多次派了官员下去收税,皆无成效。若你是被派去的官员,你会如何做?”
这是个情景假设题。江行思忖片刻,问: “收不上税的原因是何?”
柳画桥: “贪腐。”
江行心中有了答案,但良心有点不安: “学生确有应对之策,但此事有伤仁义道德,学生不愿去做。”
收不上税的原因如果是贪腐,那有的时候想要把钱从贪官嘴里抠出来,得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这些手段只保证事情办成,可无法保证道德。
江行不愿意去做。
柳画桥笑了,不冷不热刺道: “你倒是正直。那么,我问你,今朝廷派了官员甲去收税,如愿收上来一部分税款,但与往年的依旧有些差距,这是为何?”
江行道: “朝堂派系林立,甲能收上税,应是属于贪腐一派。他去到地方之后,借着背后的势力,或威逼或利诱,收税自然不是难事。”
因为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从前派去的官员若是清流,或者脑瓜子不太灵光的,当然收不上来。
这人脑子灵光,背后有靠山,及时求助了顶头上司,这事儿才能办成。否则,依然难办。
江行接着道: “不过这个税,收上来之后一部分留给地方的贪腐官员,一部分‘孝敬’给顶头的贪腐官员,或者还有一部分自己留下;因此与往年的税款有差距。甲既收上税,又不得罪人,差事办得还漂亮,学生叹服。”
简直是人精。江行心想,这样的人才适合官场。
柳画桥满意地点点头,拿过旁边江行写的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这论不长,很快便能看完。阅毕,柳画桥眉头一皱。
江行有点紧张。
柳画桥问: “你认为男人与女人本无甚差别?”
江行道: “是的。以阿鸣为例。从前在岭南,阿鸣扮成女子时,曾有一登徒子对他图谋不轨。”
就是游船那次了。柳画桥心中一紧,时鸣欲盖弥彰地喝着茶,心里早就把江行骂了好几遍。
这家伙,怎么什么都敢往外捅啊!
江行浑然不觉,依旧侃侃而谈: “当阿鸣是女子,他会被审视,会成为男人口中的笑谈,甚至会遭到侵害。如今天下男尊女卑,因此这些情况屡见不鲜。”
“但大胆设想一番,若是天下女尊男卑,男子,可能就会成为被审视的那一个。被困于内宅,被审视容貌,甚至被开下流的玩笑。”
“因而我觉得,人的男女之分不是身体上的概念,而是社会上的概念。男人与女人本质上其实无甚差别。”
这话在现代还好,可这是在古代,说一句大逆不道也不为过。江行内心忐忑。
据他观察,这位柳大儒不似那种古板的老学究。但他的观点在这个时代还是太惊世骇俗了,江行虽然看出柳画桥不是老学究,但他也不确定柳画桥能不能接受。
柳画桥面上倒是没什么反应,问: “讲完了?”
江行答: “讲完了。”
柳画桥道: “出去吧。你跟阿鸣一起。”
江行有些错愕。
是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吗?柳画桥怎么就要赶他出去了?
江行有点后悔。从前剑走偏锋,正如溪午先生,就给他走成功了。但如今一着不慎,自己栽偏锋上去了!
但是,不应该啊?是自己看错了吗?不对啊……
难道这位大儒脾气古怪,表面上看起来通情达理,实际上也是个古板的家伙?
他愣神之际,时鸣悄悄拉他袖子,低声道: “走吧。”
江行总不能赖着不走,只好跟着时鸣一块儿出去。
两人跟在下人后面,江行蔫头耷脑的: “柳大儒果然不喜欢我。我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他不把我直接扫地出门都算给我面子了。”
时鸣只是笑。
江行问: “你笑什么?哎呀,我要丢死人了。”
时鸣道: “我笑有人听不懂话。”
江行很疑惑: “这怎么说?”
“柳伯伯明明已经收你为学生了。”时鸣揶揄他, “他是不是让你跟我一起?我回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可是要时不时往这里跑的。”
“他让你跟着我,不就是让你也来吗?你想想,他让你来干什么呀?笨。”
是哦。
江行醍醐灌顶。
来干什么?当然是来学习啊!
江行欣喜之余即是无奈: “这也是对我考验的一环吗?”
时鸣道: “那当然。但我帮你作了个弊,你要怎么感谢我呀?”
眼见着时鸣的手指在脸上点了点,江行脸又红了,捏着他的尾指道: “回、回去再说。”
这里毕竟在别人家,到处都有人。这样不好。
时鸣眼睛弯了弯,道: “嗯,好吧。”
谈笑间,下人将两人带到了存放房契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仓库。
不来不知道,江行瞧几个人抬了一个大箱子出来,他还以为是什么书籍。没想到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放的全是房契地契一类,其数目令人瞠目结舌。
天爷哎,别说这么多的房子和地了,就连这样的一箱子银票,江行都未必存得出来。
再看时鸣气定神闲,仿佛这事稀松平常,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江行心想: “压力有点大。”
阿鸣门第高,他更要努力科举,好与阿鸣相配才行。
不能一直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小白脸,人还是要靠自己。同时,他也想向人证明,阿鸣眼光真的不差。
时鸣看不见,歪歪头问江行: “哥哥,你喜欢哪个?”
给就不错了,江行哪还敢挑?他只好含混道: “阿鸣喜欢,我便喜欢。”
旁边的下人许是知道时鸣看不见,贴心地打了个头: “小公子,您是想要园子还是宅子呢?”
时鸣想了想,拿定了主意,道: “要园子吧。我听说柳伯伯前年修缮了一座园子。那座园子怎么样?”
下人毕恭毕敬答: “刚修好,还空着。一切物什都是新置办的。”
时鸣很快就敲定了: “好吧,那就要那座园子。”
这里是姑苏,又是园子……
江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能吧。
等到了时鸣口中的园子,江行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他看着眼前风雅精致的园林景观,咽了口唾沫: “我们往后就住这里?”
来真的啊。
他两辈子都没住过这种屋子。
时鸣见怪不怪,摇了摇手中的地契: “就住这里。柳伯伯送的。”
“靠!”
江行心中发出一声呐喊。从前去旅游的时候,江行只觉得园林处处都好看,不像住宅,像景区。
知道是知道,住是住。江行知道所谓的园林都是古代王公贵族住的地方,但当自己变成那个住在这里的人,心态又不一样了。
第050章 懒闲话红袖添香
江行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能住到这种地方。
自己居然还有这一天。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人生无常啊。
软饭好香,呜呜。
“这园子又不大。”时鸣不嫌事大,将他往里面带, “随意住住吧。”
江行束手束脚, 牵着时鸣的手往里面走。园子里一步一景,虽为人造, 胜过天然。若是闲暇时刻在园子里随意坐坐, 无疑是极好的。
江行穿越前去景区,除了人挤人就是人挤人, 看到的不是景色,是人头。如今园子里只有零星几个洒扫的下人, 他可算是能看个清楚明白了。
“真好看啊。”江行心中感叹, “难怪后世能成为景区呢。”
时鸣口中不大的园子,江行依然走了一段时间才走到住宅的地方。
在他们来的路上,园子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一群下人在宅子旁一字排开, 似乎等候多时。
见他二人来了,为首的管家先是行了个礼,又带着一群小丫鬟行礼。
一阵脆生生声音传入江行耳朵里, 让他怪不自在的。
江行不着边际地想,如果他是守宅子的下人,着急忙慌要打扫屋子,打扫完了还得等在一边等半天,他怨气肯定比鬼都重,怎么可能还像这些人一样笑吟吟的?
江行很感动,觉得他们的职业素养也太好了。
不过等等, 为什么他代入的是下人视角啊喂!
时鸣微微颔首,道: “都免礼吧。”
管家主动同他介绍: “主子, 我姓赵,您叫我赵管家便好。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对了,您同这位公子,需要有人近身伺候吗?我去给您挑。”
“不必了。”时鸣道, “我不习惯有人近身。若无必要,你们做自己的事情就行,不要过来打扰。”
赵管家目光移到江行身上,问: “那这位公子呢?”
江行感觉自己的手一疼,原来是时鸣掐的。
好凶,自己本来就没那个意思嘛。
江行赶紧拒绝: “不、不用了,我也不需要,多谢。”
赵管家先是诧异,面色忽然激动起来,道: “公子言重了,我应该做的!”
江行: “?”
待人走后,他才想起来,这里是古代。下人做事,主子哪里还需要说“谢”?
再去看时鸣表现十分自然,江行后知后觉地想,阿鸣从前估计也是这样,被人伺候惯了的。
去岭南的那些日子里,着实是委屈了。
在这里奴仆成群,到了岭南反而只有一个小丫头跟着,可不是委屈?-
将阿摇几个接回来,江行就这么在园子里住下了。
园子在城东,时人称之为东园。江行住下后有意给它换个风雅的名字,可惜思来想去,竟都不如东园朗朗上口,简洁大方。
他索性不取了,就叫它东园。
此处离柳大儒的宅子并不远。果真如时鸣说的那般,柳画桥已经收了江行做学生,倾囊相授。
柳大儒已经十几年都没有收学生了。上一个学生,是当今天子。这件事情传出后,外界对江行的身份议论纷纷,猜疑甚多,都在想什么样的人能入了柳画桥的法眼。
但江行低调,柳画桥又刻意保护,因而外界还没人知道这位学生就是江行。
猜便猜呗,猜了一阵子,这股风就过去了。
江行照常学习。但他有点郁闷。
柳大儒对他从来就没几个好脸色,一向都是冷着脸。什么学业课业啊,江行就没从他那里得到一句夸赞。
甚至于动辄斥骂责罚,比梅夫子要严厉多了。
且,梅夫子好歹有个笑脸,柳大儒一直都板着一张脸,江行压力山大。
偏偏阿鸣说,柳画桥私下里其实很喜欢他。
江行怎么也看不出来喜欢在哪。每次课业交上去,他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好。
别说夸赞,不被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斥责,江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大儒出题还偏难怪,每次都要让江行抓耳挠腮半天。从前他尚可说自己擅长经义,现在这话他可一点儿也不敢说。
老师给的题目都不会,他凭什么说自己擅长?
江行学得疲累,偶尔也想放松放松。
——放松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课业还没有做完。
江行心不在焉地磨着墨。时鸣来寻他,听到声音,接过墨条帮忙磨了起来。
江行不依: “你还是去歇息吧,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
时鸣放下墨条,表情倒显得万分委屈: “哥哥可是嫌我瞎,磨得不好?”
江行: “……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磨墨辛苦,他自己能做便做了;实在做不了,就让下人来做。
哪能劳动阿鸣亲自给他磨?
时鸣故意: “那哥哥是什么意思?我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可热闹了,想同哥哥一块儿去瞧瞧。”
“可惜哥哥课业还没有做完。我想着,若我帮忙磨墨,兴许能快一些。”
江行对课业深恶痛绝,早就不想做了,刚刚磨墨只是在偷懒摸鱼。
听时鸣这么说,江行终于找回了一点奋斗的心思。他轻吻了一下时鸣的额头,道: “好吧。有阿鸣陪着,我写课业都事半功倍了呢。”
时鸣虽瞎,磨出来的墨却很顺滑,竟比江行自己磨还要好上几分。
江行对着手里的纸全神贯注,蘸墨时,毛笔不防碰到了时鸣的手。一块黑印子落在时鸣手上,江行觉得不对劲,侧头看去,这才发现本该在砚上的笔,落在了阿鸣手指上。
江行慌忙撤回笔,道: “抱歉,我没注意。”
时鸣手指动了动,笑问: “哥哥是想在我手上写字吗?其实不独手上,其他地方也……”
江行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他: “在纸上写就很好了。”
“好吧。”
时鸣居然有些惋惜: “那哥哥一会儿可要帮我洗干净。”
这话说得缱绻又暧昧,不像是洗干净手,像洗干净别的什么东西。
莫名引人遐想。
江行晕晕乎乎: “好、好。”
春光融融,屋外金色阳光透着花窗,洒在时鸣身上。江行只分神看了一眼,便彻底移不开眼了。
阿鸣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一颤一颤,像易碎的琉璃。
那张脸沐浴着阳光,无疑是极好看的。金色的光线从侧面打来,另一面皆是阴影,这光线本来并不好看。
但阿鸣的脸在这样的光线下,越发显得安宁祥和。江行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阿鸣还要更美了。
情人眼里就算不出西施,也不能否认阿鸣真的很好看这一事实。
时鸣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依然乖顺地磨着墨,神情极认真。江行回神,暗暗感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红袖添香?
啧啧,难怪古人读书时都喜欢有个美人在身边。
他也喜欢。多养眼啊。
江行写字,时鸣磨墨,两人无言忙了一阵子。不消一个时辰,江行把笔一搁,道: “写完了。”
有阿鸣陪着,效率就是高。
时鸣放下墨条,伸出被染黑的手,可怜兮兮道: “哥哥,我手好酸啊。”
江行取了清水给他洗手。一边洗,一边替他揉,轻声道: “下次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做就好啦。手还酸不酸了?我给你揉揉。”
江行摆弄着时鸣的手,心想自家阿鸣的手也是极好看的,白皙透亮,像玉一样。
说玉又不太准确。应该是暖玉,指节分明,入手生温。
江行洗完取了帕子给他擦干,又忍不住似的捏了捏。从前他就想这么做了,但那时他只以为阿鸣是女孩子,这样太唐突。
现在不唐突了。
时鸣任他又捏又揉,挑眉道: “想不到哥哥还有这种癖好。”
江行不捏也不揉了,讪讪地缩回手,道: “……一时没忍住。走吧。”
两人招呼也不打,相伴着去了时鸣口中的那座酒楼。
时人爱风雅。酒楼许是刚刚开业,搞了个什么诗赋比赛,热闹非常。
只不过一个逗乐的小比赛,获胜者可以得精致糕点一份,权当彩头。
江行本就不擅长诗赋,无意参加,只是看着。
两人坐在楼上雅座,与楼下热闹气氛格格不入,只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时鸣问: “哥哥不去试试吗?”
“我就不去了。”江行答,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擅长诗赋。”
时鸣见他无意,便不再劝。
比赛要求以春色为题,作一首七言。如今正是江南好时节,春色满园,这题倒也符合时令。
眼见一个又一个的士子踌躇满志,纷纷写下有关春色的题诗,江行兴致缺缺。
虽然妙,但总觉得差了点儿。但他又不作诗,自然没有资格指责旁人;因而托着下巴,默默听着。
时鸣感知到他的情绪,问: “哥哥似乎觉得他们写得不好?”
江行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道: “他们写得自然比我好。”
时鸣笑笑,道: “这是哪里的话,哥哥作诗明明也很不错。”
“只可惜要想佳句偶得,还得费些工夫。”
江行叹气。
他并非不会作诗,只是不擅长。若要作诗,得思索半天才行。作出来的也只能说中规中矩,断没有什么令人拍案叫绝的地方。
时鸣促狭道: “他们写得不好,想必哥哥一定有好句。”
好句,江行自然是没有的。
鉴赏能力和创作能力是两码事。江行觉得他们写得烂,因为他打小读的就是流传千古的诗句,眼光养高了;但是他自己写不出来,那是因为他没学多久,水平烂。
江行无奈道: “你明知故问。好句我没有,不过你若是想听,我可以找几句别人的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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