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 中元节。
一百零八方仙域，三十一仙宗皆收到了四神宫发来的请柬，雪白的纸张带着莲花的清香, 赤红色的墨水幻化出四座神宫的轮廓。
狂草的黑色字体这时才缓缓晕开, 那带着精神力暗示的字牢牢刻印在接帖人心中——
【重明宫新主即位，邀君一会。】
末了，字迹消失、赤色轮廓重新落在宣纸上，不似刚才那么精致, 但寥寥几笔，却是勾勒出四座神宫的风姿。
“神宫这是怎么了？之前其余三宫即位也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排场！”
苍茫大山之中, 一座倒悬山立在湖水上方，其上宫殿雄丽、仙雾缭绕，一位相貌平平的老者迎风立于悬崖之巅, 任谁也猜不到这位老者竟是焚火仙宗的宗主。
此时, 他眉头紧锁，心中疑虑无限大，而且信中既没说重明宫地点、也未注明时间, 就算笃定仙宗手段非凡, 调查这些信息也是需要时间的，若是错过大典, 岂非送信者失职？
然而，没等他疑惑完，手中宣纸寸寸燃火, 很快消失不见，而他脚下则是出现一个赤红的光圈, 将他瞬间转移。
不只是焚火仙宗的宗主，此时整个仙域都因为这小小的请柬震动不已。
焚火仙宗宗主还算是好的,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神宫还是给了几分面子，留了点时间给他思考人生。
至于其他受邀之人，身份不够者，宣纸还没折好人就已经换了地方；修为不够者，更是连宣纸上的字都没有看清就脑袋一晕，到地方了都是趴在地上的。
而这样霸道的请柬，重明宫发了五百多份，平摊到每个仙域上，一座仙域、数百座修真星，竟也只有数人有资格观礼。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前来参加典礼，为了避免仙域发生混乱，不会耽误诸位太长时间，很快，各位便能由帝宫主亲自送回原址。”
重明宫的神使是一位极具异域风格的修士，手腕上缠绕着深紫长纱，手臂、腰腹、小腿皆裸露在外，皮肤呈诱人的古铜色，五官立体而分明，眼窝深邃，唇带笑意。
他向眼前或站或躺的五百人介绍完情况之后，便恭敬地退到了身后的瑰丽星云之中，如其他神使一般垂首敛息、双手交叉于胸前。
而他的动作，自然引起了众人注意，几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在任何一座星球上，而是在漆黑无垠的宇宙之中！
若非强大的修为支撑，只怕他们在转移过来的一瞬间便因为身处真空而血管爆炸！
也正是在这时，他们才终于见到了那位姗姗来迟的重明宫主。
出乎意料的，他身上的衣饰似乎与重明宫神使的风格呈现两个彻底的极端，竟是一身毫无花哨的深邃黑衣，全身上下唯独双耳之上，有一对蜿蜒精致的银白耳骨夹。
若非四周璀璨星云漫卷，只怕对方顷刻便能融入四周的黑暗之中，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平静如冬日的湖面。
“感谢各位抽出时间，我本来不欲如此大费周折，但师命难为。各位既然已经见了我的面，便不必在此停留，去留随意，距离太远的只需说出具体位置，便能回去。”
陈默脸上露出礼貌的笑意，视线一一扫过被重明宫请来的五百人，记下了每个人的魂息，唇角弧度微微扩大。
众人本来有些不满，可如今得了准许，却是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位重明宫主来。
其眉眼精致，却丝毫不显女气，一身黑衣似乎有意低调，但从那眼神中隐隐露出的锋利可以看出，这必然不是好相处的主。
“重明宫主，不知您出身哪一域？若是临近瑶裳仙域，或许以后我们可以上门拜访？”
焚火仙宗的宗主忽然开口，言语间不乏拉拢，顿时令其他人侧目。
陈默瞥了他一眼，意识到这位便是在祭神之地亲手布下净魂仙火的焚火仙宗宗主——凤鸣道尊，顿时友好一笑：“自然是要多交流，不过既入神宫，前尘往事皆如云烟，凤鸣道尊若想找我喝酒，请点此灯。”
一盏莲花灯落在凤鸣道尊身前，其莲身洁白如玉，花蕊嫩黄，还在轻轻摇曳着。
千年之前，此莲灯曾于殊道仙宗万法殿屋顶点亮，昼夜不熄，哪怕于圣火仙域之中，亦能远而望之，莲绽如星，极负盛名。
可惜的是，灭门一夜之后，莲灯不是枯萎便是坠落于泥土之中，凡寻遗迹之人必穿越万法殿，见过这雪白莲灯。
但好像……哪怕是千年前的亲历之人，也早忘了那莲灯形状、不再记得那万莲盛开、皎白如群星的盛景。
凤鸣道尊接过这盏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的莲灯，极为欣喜，他没去思考这点相似，大抵以莲为主体的灵灯都长得一个模样。
他高兴的是重明宫据说专门收录长生、续魂之法，是最接近生死道的地方，能和重明宫之人交好，日后若是性命有碍，也多了个门路可以探听。
渡劫化凡实在太危险了，他迟迟不敢牵引渡劫仙光降临，日后若能得重明宫主一个承诺，或许他也能踏入渡劫，得道飞升。
他提着莲灯，笑容谦逊：“那日后便打扰了，希望宫主不要嫌烦。”
陈默笑吟吟地看了他一无所觉的面庞一眼，并未应下，而是转身和其他仙宗之人、大能散修交谈，赠送莲灯。
这里面有些人露出犹疑之色、有些人欣喜若狂、还有一些人露出惊骇之色，却一个字不敢说，只能在接到莲灯刹那迅速收入储物袋中，不让那抹纯白在眼前晃悠。
陈默的精神力正大光明地散开着，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底，轻轻勾唇。
即位大典虽然惊动者众，但一身黑衣的重明宫主给人的印象却是平易近人极了，让因那一道请柬而心惊胆战的人渐渐放下了戒心。
离开时，又被帝宫之人妥帖送回，所有人都没了怨气，心情甚至有几分愉悦。
唯有一点，直到回到自己的地盘，众人才发现自己对那重明宫主似乎一无所知。
那一身看似平淡的黑衣，竟是隔绝了一切法宝、神识的窥探，让渐渐回过味来的人不由得心惊，再不敢轻慢。
漆黑宇宙，重明宫。
陈默作为宫主，有权利改造自己的神宫，或如帝真一样收入识海之中，或如风竹一般占据一整个星球，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他好似一点也不着急，勉强捏了个和帝宫差不多的模样，便躺在里头享受去了。
“你最好立即迁宫，重明宫收录长生之法，不久就会有大批人来这里探秘。”
帝真替陈默送了客，看向重明宫外，那漆黑的视野让人压抑，没了灵力吸引的发光星云，偌大宇宙，沉寂得让人害怕。
“不急，这里被宣曌设得可远了，就算是最近的琼裳仙域要来人，也得找一阵子。”
那凤鸣道尊倒也有几分狗屎运，这重明宫确实离焚火仙宗主宗所在的琼裳仙域最近，若是陈默将重明宫设在此处，他还真能没事过来喝两口酒。
陈默在人前“师命难为”，在随时可能被宣曌降临的重明宫里却是肆无忌惮，直呼其名。
帝真微微皱眉，担心对方因此触怒宣曌，然而他仔细想了想宣曌目前所为，或许陈默就算拿写着“宣曌”二字的稻草人扎小人，只怕对方也会笑着说扎得好。
陈默自愿成为重明宫宫主，让宣曌很是高兴，那些霸道的请柬也是她发出去的，丝毫不掩饰她对这位新弟子的喜爱。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帝真问他。
“我想想……先问问宗主他们想在哪里建新宗，可以选的修真星实在太多了。”陈默随手一挥，一百零八仙域的立体地图便浮现在他眼前，可以随意放大缩小。
宗主没想到陈默进入重明宫之后，甚至没有一丝缓冲时间，就在宫中打开地图，开始光明正大地以权谋私了。
他噎了好一会儿，发现宣曌确实没有露面的迹象，才缓缓道：“其实，我想重开殊道城……但这里确实已经被其他仙宗掏空了，无论是灵气浓度、附近的仙藏数目、地形地貌……都不适合建宗。”
宗主深深叹了口气，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想不出、或者说不愿意想新地址，直接将难题丢给陈默：“你是少宗主，你来选！”
陈默在宗主说的时候手指便已经在地图上标出了几个地方，此时听到宗主所言，顿时便道：“那就阆苑仙域，七水星魄兰山……”
宗主虽说不打算插手，闻言却还是忍不住道：“魄兰山灵气虽说可以，但附近都没什么大型遗迹，到时候弟子想要历练还要坐星际渡舟去其他星球，很麻烦的……”
“……魄兰山移过来做山脉主体。”陈默说完后半句话，无视宗主眼中的难以置信和隐隐浮现的期待与忐忑，继续道，“穷都仙域，长水星上遍布无属性蕴灵生水，适合用来改造环境，整颗星移过来做伴生星，让般若宫的人帮个忙，设个简单的传送门；乌连星域，好像有个什么鬼族，尤其擅长温养魂魄，就抢过来当私人医生好了，他们住的那地方又湿又暗，想必很愿意迁族；芳夜星域，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是景色好看，让帝真帮忙牵个倒影过来，夜晚躺草地上看看星空也不错……”
宗主自认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此等风浪还是从未见识过，建一座仙宗，竟然搜刮了十几个仙域的灵物仙藏，连星球都要迁过来，小默他是真敢想——
关键是眼前的他，竟然真的做得到！
他缓缓看向识海中静静沉睡的赤色魂魄，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默，我确认一下，你说的这些设想，建址是……？”
“圣火星域，莲翁星，东灵山。”陈默顶着宗主越来越激动的眼眸，没有停顿地说出了最后三个字，“殊道城。”
宗主恨不得立即离开殊道城，通过识海来到陈默面前，狠狠亲他一下。
“宗主，你钦定的少宗主现在是神宫之主，别说重开殊道城，就算想要将宗址建在怨气污染的秦香海上，也不是不可能。”陈默说着，忽然想起秦香海里镇压着的特殊法器，自我否决道，“秦香海还是算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本来工作量就挺大的。”
帝真抽了抽嘴角，想告诉陈默那对眼珠已经与他没什么联系了，但是还是忍住了。
虽然是玩笑，但陈默也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但他只享受了一会儿，还是想起了一个极严重的问题：“殊道仙宗……底下有归一大阵，虽然千年之间再没有动静，但说不定……”
殊道仙宗当年一夕灭门，虽然不清楚完整的原因，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宣曌正是以仙器月落琴击打归一大阵阵眼，才使得仙宗半数人瞬息死灭。
殊道仙宗之下，被人设了归一大阵，其阵眼，与护宗大阵是同一个。
但陈默暂时不知道后一点。
“没关系，我要利用的也是这一点。”陈默摆摆手，却没有细说如何利用，因为宣曌随时可能听到，“你不用担心这个，帮我把芳夜星域的星云倒影牵过来就好，我现在就想看。”
“可是……”帝真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陈默笑着看过来的一眼掐灭，他只能尽力劝道：“还是小心一点……”
“我会很小心的。”陈默说着，眼前忽然幻化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对方大摇大摆走过来，视线掠过帝真，最终落在几乎斜躺进宫主座位里的陈默身上，“你真是大胆，这还没过一天呢，就开始给殊道仙宗塞东西了。”
陈默笑眯眯道：“不行吗？”
宣曌定定看了他半晌，蓦然笑道：“当然可以，不仅如此，你还可以调动其他三宫资源，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子，师尊保证，会给你最好的东西，你尽管做你想做的——”
“反正最终也赢不了师尊，对吗？”陈默依旧笑眼弯弯。
宣曌的眼睛落在自离开般若宫后、始终下意识落后陈默半步的帝真身上，唇角缓缓勾起笑，回答道：“是的。”
第102章 如何不能
“那些莲灯……”
夜凉如水, 帝真走到陈默身后，看着重明宫外，无数繁星闪烁。
“那是殊道仙宗万法殿上的莲灯, 你为什么要送给他们这样一盏灯？”
陈默一袭黑衣, 看着窗外，问道：“是不是很漂亮？可有些人，尽管每晚都抬头，却再也没机会欣赏此等盛景。”
“有些人, 谁？”帝真看向陈默。
“你。”陈默笑着说，见帝真满脸疑惑, 亦是没有丝毫解释，转身走回了大殿中。
殿中，曾在即位大典上露过面的神使走上前来, 深深低下头：“宫主, 乌连星域那些鬼族，已经迁到了殊道城中。”
“好，告诉他们, 我承诺的秀丽山水, 很快就能出现在他们面前。”陈默说着，见神使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好笑道：“怎么？”
“七水星的魄兰山上，栖息着一位大乘道尊，他不愿意离开魄兰山。”
即便是神宫, 修为最高的神使也不过大乘后期，想要强行对抗一位大乘道尊, 还是有些麻烦的，换句话说, 魄兰山可能一时半会儿搬不到莲翁星上。
“怎么会？”谁知陈默竟是露出诧异神色，“你没有带着苍悟一起去吗？”
重明宫的神使，除了眼前的化神修士外，还有三位大乘期道尊，但一位长年在外搜罗适合入主重明宫的苗子，一位负责处理重明宫日常事务，只有一位是负责战斗和威慑的。
陈默知道这一点，所以贴心地添了一人进去，两位大乘道尊的配置，哪怕面对大乘后期，也有一战之力。
“带了……”神使露出为难神色，“但宫主说，不能闹出人命，那位道尊阁下，誓死不屈……”
“他为什么誓死不屈？”陈默问出了一个让神使不明所以的问题。
“因为不愿意离开魄兰山？”神使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却得到了陈默一个不达眼底的含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魄兰山是生了他还是养了他？是有故友葬在山上还是山体成精和他谈了场生死之恋？哪怕是他有恋山癖——都比你这个答案听上去用心许多。是不是我刚坐上宫主之位，你觉得我不够资格调用你们，所以这样敷衍我？”
神使脸上顿时冒出冷汗，他们确实对这位新宫主的即位颇有微词，因以往的神宫宫主虽然也有修为不高者，但都在某一方面非常突出，令宫中之人心服口服，不似眼前这一位，除了得帝宫之主青睐之外，修为、体质无一突出，他们有些想法也难免，但尽管如此，他们做事还是尽心尽力的，毕竟谁也不敢挑战宣曌仙君的威严，他们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给新宫主脸色看呢？
实在是他们与对方交手数次，对方都一味不愿迁离魄兰山，而他们也确实谁都没有想过，要去深刻探究对方不愿离开魄兰山的缘由——神宫做事，何须那许多手段？
今日被宫主一逼问，他们才惊觉眼前的宫主虽然不如其他三宫之主手段繁杂，甚至有些妇人之仁，但不可否认，这位宫主绝不愚蠢，也并非优柔寡断之辈，他有自己的原则，并且有足够的手段维持自己的原则——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繁琐麻烦，但他自己做得到，并且要求他们也做到，就比如眼前的迁山之事，宫主就绝不会与那位大乘道尊在那么一个脆弱的理由上来回绕圈，最后失败而归。
“宫主恕罪，是夭溟办事不力，属下这就再去一趟魄兰山。保证三日之内，让鬼族人见到新的山水。”
夭溟的神情变得极为自责，眼神之中对陈默也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
陈默没再说什么，夭溟立即退下，再不敢耽搁片刻。
他离开之后，帝真又道：“魄兰山……除了灵气浓郁之外，还曾是妙道仙君和霜女仙君两位仙人的飞升之地，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处名胜古迹，但对殊道仙宗来说，这是祭神之地需要满足的基础条件，你是想要重启殊道仙宗祭神仪式吗？”
陈默忽而转头，视线骤然与帝真对上，吓得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却听得对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道：“连这种事都知道，看来你和宗主当年的关系真的很不错，等殊道仙宗建成，你会做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吗？”
帝真缓了两秒，才察觉出陈默话语中意味，慢了半拍，才缓缓垂下眸，声音低沉而苦涩：“我当年那样……还有可能吗？”
他想说的，其实不只是轰开了殊道仙宗大门，更是让宣曌确认了归一大阵的阵眼。
“可能，怎么不可能？别说宗主没有意见，就算他有意见，我是少宗主，我想邀请谁上门，谁还能拦我不成？”陈默笑嘻嘻地说。
识海中，宗主不满地嘀咕：“我什么时候没有意见了？帝真那一下，可是狠狠踩在了殊道仙宗头上，若不是他，殊道仙宗后来或许……”
“或许能多撑个几十年？然后才变成死城？——有区别吗？”陈默在识海中慢悠悠回答。
“那也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他……”宗主说着，语气已是弱了不少。
说实话，在从帝真口中得知对方当年背叛的他原因的时候，他心中一直堵着的那口气已经松开了，但仍是不肯低头。
“那你继续不原谅，反正我已经决定了，让他做我殊道仙宗第一位客人。”陈默根本没给他递台阶，直接霸道做下了决定。
“……”宗主一阵无语，但也没说什么了。
“陈默，我……”帝真哪里不知道，陈默能说出这个话，说明第五尘亦是放下了当年那场恩怨，但他心中仍有难言之隐。
陈默深深看他一眼，轻轻堵住了他剩下的话：“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等殊道仙宗建成之后，你会是第一个客人，就这样说定了。”
帝真的犹豫就这样被遮掩过去。
接下来数月时间，莲翁星的东灵山成了圣火仙域、甚至是修真界一百零八方仙域最受瞩目的地方。
去过即位大典的都知道，宇宙间那座从不落地的神宫之主，不知为何突然对一座死城起了兴致，不辞辛劳地迁星改造，誓要将死气沉沉的殊道死人城改成风水宝地。
曾参与过千年前殊道探秘事件的三十一座仙宗一开始都有些慌张，但随着时间流逝，发现神宫并没有其他举动，又渐渐放下心来。
一座早在千年前便被灭门的昔日仙宗，就算如今被神宫之主重视，又能怎么样呢？上万年的底蕴，可不是一朝一夕填得起来的。
哪怕是神宫也不行。
要知道他们当年就连“殊道探秘”，也整整进行了百余年时间呢！
陈默从神使口中得知了这些仙宗的想法，也只淡淡一笑，并未有多余动作。
“宫主，您……不生气吗？”
神使夭溟自从成功将魄兰山迁入殊道城之后，就被神宫众人默认成了宫主身边的红人，他倒是不敢以此头衔自居，但也确实渐渐变得常跟在陈默身旁。
他觉得这位宫主看着不动声色，但实际是一位内心极为强大的人，经常做出一些旁人看来极不同寻常的事，看似离经叛道。
但如果细想下去，会发现那些事并非不同寻常，只是常人畏难、因而避而不选罢了，宫主则不然，他似乎天生缺乏敬畏之心，想到什么就去做，从不预设困难。
——敢想敢做。
简简单单四个字，便可以概括宫主所有匪夷所思的选择，但很多人无法理解，就算理解了也无法做到，就算做到了也未必有宫主这般坦然。
所以夭溟觉得，这约摸也算一种天赋，一种不体现在修为、不体现在体质、甚至不体现在智力上，而仅仅体现在一颗不受约束的凡心上的罕见天赋。
也正因此，夭溟不认为陈默是一个会忍气吞声的人——成日跟在宫主身后，他已经知道宫主是殊道仙宗少宗主——那这些隐约带有贬低和仇视意味的话语对宫主来说便不是无谓的玩笑，而是实实在在的挑衅了。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这些人……可是我殊道仙宗重回众人视野的关键。”
陈默杵着头，看着美丽的星空，眼中是浓浓的兴味。
仿佛那些人并不是在鄙夷与嘲笑、而是在赞美殊道仙宗一样。
“？”跟在宫主身边四个月，夭溟依旧无法跟上宫主思路，或许……是他对自己还不够坦诚吧。
又四个月过去，三十一仙宗已经彻底忘记了殊道城火热重建之况。
对这些仙宗来说，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两个月前抓回来的化神期妖兽又在异动、门中天骄级弟子与人斗法时不幸陨落、闭关千年的大乘期长老准备出关、与自己掐了千年的对手仙宗昨日又出了个大糗……
无论哪一件，都比神宫之主玩笑似的要重建一座破败千年的宗门这种事情要来得重要和有趣。
甚至这期间，三十一仙宗众人以莲灯联系那位重明宫主，对方也一点架子也没有，该喝酒喝酒、该论道论道，甚至就连偶尔有几个弟子大胆看上对方，上前勾搭也不见对方生气，只是每次都出现意外、没能勾搭成功罢了。
“芳夜星域，星河倒影，已经拓印下来了，你要提前看看吗？”
任劳任怨了几个月，帝真总算将芳夜星域走遍，将漫天星云拓入眼睛之中，只等去一趟殊道城，就可以用见影仙法牵引出来。
打断了一位仙宗弟子的深情告白，帝真那双血眸中却不见丝毫愧疚，语气也极为平静，好似只是恰好在这个时间拓好星影一般。
“什么星河倒影，我能看看吗？”那仙宗弟子不死心，还想与陈默同行。
帝真倒也不恼，他平淡看向对方：“你的修为恐怕不够，除神宫之主外，其余人无法承受修罗血眼的威力。”
“什么修罗血眼？你以为你是……”那人说到一半，忽然记起眼前这位平易近人的黑衣男子实则是一位神宫之主，那他身边的人是另一位宫主好似……并非不可能？
再一抬头，第二次看到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仙宗弟子好似看见了漫天的残肢与血影，浓厚的血腥戾气扑面而来，令其不由得倒退数步，眼中刺痛、眼角流下血泪。
“告、告辞！”仙宗弟子眨眼不见了踪影。
“我没打扰到你吧？”帝真不是很诚恳地问，语气毫无愧意。
陈默笑看他一眼，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而是回答道：“既然是殊道仙宗特有的景色，还是等到仙宗建成那天一起看更震撼，现在就留个悬念吧——修罗血眼，真的非神宫之主不可深看？”
“不是，化神之上，受些眼痛也可以。”帝真淡淡地说，语气坦然。
——刚刚逃跑的仙宗弟子，修为正是化神。
“看来，你不太喜欢刚刚的仙宗弟子。”陈默说着，打断了帝真欲解释的行为，转移话题道，“宣曌说，我们不可能赢她，你信她吗？”
帝真张了张唇，又闭上，脸上难得有几分憋闷，他真不想在这时候谈什么宣曌，然而陈默一副不必多言的模样，让他只能接话道：“不信，但很难，她不蠢。”
不蠢，所以不可能在明知陈默重建殊道仙宗是为了对付她的情况下，还如此有恃无恐，除非她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这是她的弱点之一。”陈默说，看向明澈如洗的天空，“优势太大了有时候也是一种劣势，筹码太多了就不会太珍惜手中个别小牌，比如殊道仙宗、比如——镇压了秦香海鬼怨千年的先天心眼。”
帝真猛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你猜得没错，我要重启祭神之地。”陈默终于正面回答了他几个月前的问题，“但不是在魄兰山，而是秦香海上。”
帝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可是为什么？我已经……”
忘记了先天心眼的感觉，也不再对其心存幻想。
“要不要先天心眼那是你的事，捞不捞是我的事。我需要先天心眼再为我探一次阵眼，归一大阵的隐患必须拔除，你告诉我，我如果把它捞起来，它还能看出阵眼吗？”
风乍起，无纹的黑色衣摆吹起柔软的弧度，一如眼前少年那张没有丝毫压迫意味的白皙脸庞，眉目平和。
但眼睁睁看他明目张胆地用重明宫资源改造整个东灵山、乃至莲翁星的帝真知道，这只是表象，眼前的少年，敢想敢做，是这天底下棱角最明的无畏之人。
“……能。”帝真听见自己的声音。
护宗大阵与归一大阵是同一个阵眼、已经炼成镇海之器的天生心眼很难再与修罗之身完美契合、宣曌可能会因此勃然大怒，以其仙君修为杀死他们只需稍稍抬手……
这种种的忧虑与困难都无所谓了，帝真在这一刻，完全无法给出肯定以外的答案，心跳如擂鼓。
他如何说得出一个“不”字？
第103章 癸剑
距离陈默登上宫主之位已经过去六个月, 东灵山已是大雪纷飞。
夜里，天上的星子越发明亮，坐在紫藤小院里的宗主却十分忧愁：“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总觉得小默不是这么乖的人。”
半年过去了, 对方竟然一直在搞基建？他就连去金水泽打造个兵器都能带回一群伊莫族人，更何况如今成了重明宫主？
壬骨倒是很放心：“少主很有分寸的。”
伊莫族目前也有不少族人生活在殊道城内，比如莎娜就没有跟着陈默离开，她闻言也非常坚定道：“神主不是那样的人。”
她始终记得对方在族人即将沉入海底时, 那无比庞大的精神力，甚至穿越了整个东灵山, 将他们的灵魂托起。
在莎娜心中，神主就是完美的。
十大护道宗之一的辛月宗主如今也醒了，闻言极为和蔼道：“是的, 少主比您小时候要省心多了, 至少他从来没有用《祭神诀》强迫小朋友陪他玩捉迷藏。”
神主本来就能感应到魂奴位置，人家不乐意跟第五尘玩这种作弊游戏，第五尘还不乐意, 用《祭神诀》强迫人家, 多么令人发指。
宗主黑了脸：“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何况他说了多少遍，那不是捉迷藏, 是测试《祭神诀》感应距离！
辛月宗主还准备说些什么，眼角忽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顿时抬手遮眼：“什么东西闪过去了？是不是你？戊城？”
戊城宗主根本不在这里, 当然也没法说话，但他也不用替自己解释, 因为下一秒，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天空的闪光。
漆黑的夜空, 忽然绽开一朵朵雪白的莲花，莲瓣层层剥开，莹润光芒照亮了整个东灵山的天空，地上白雪映如昼。
这种距离还能看清细节，这莲花得有一颗行星那么大，不仅如此，想要让所有人同时见到莲花绽放，至少得提前数月准备。
“我就说有问题……”宗主看着夜空喃喃。
不仅仅是东灵山，整个莲翁星的人都见到了天上的莲花，无论白天黑夜，这是仙术的效果，而且还是一场范围波及一整颗星球的庞大仙术，至少化神期才能施展。
仙雾莲池中，风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片刻后，他迅速向池缘走去，沉声道：“师尊，重明宫主半年前赠送给各位宗主前辈的莲灯，今夜在莲翁星绽开了。”
莲池之中，宣曌凝形而出，看向始终明亮的天空，仿佛也看见了莲翁星的景色，竟是难得有些茫然：“我知晓他那日送给宗主们的莲灯有问题，但竟是这个作用么？白萤照海术——除了汲取持有者修为发出巨大光亮外好似没有别的用处，甚至还需要见影术才能将光亮迁到合适的位置……”
宣曌想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问题：“不对，秦香海上飞升过多少人？”
风竹略有为难：“很多——”
别说当年殊道仙宗外出的弟子回来之时，发了疯地杀人，好几个原地堕魔飞升的，就说秦香海被污染以前，也有不少仙人选择海上飞升，宽阔又舒适，就他记得名字的就有十几个……
宣曌也知道很多，她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想到殊道仙宗祭神之地的条件——两个及以上的飞升者，才有足够的仙源残留。
“祭神之地、祭神一剑……他想复活海上怨灵吗？”宣曌想到对方修为，根本不可能，“不……是镇海之眼！”
宣曌瞬间想通关窍，立即就要动身，然而却又在走了两步之后停下来，侧首看向风竹：“你如今已是大乘后期修为，我赐你一物，可保化凡时记忆，你去处理此事，必要时牵引渡劫仙光，将碍事的人带走。”
风竹很快应下，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碍事的人是指……”
宣曌冷笑：“我小徒儿还没到大乘期，自然带不走；真儿我留他还有用，也不能带走；剩下的人，能带几个带几个——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殊道仙宗的少主，当年死得太蹊跷了，还有那几个护道宗主……”
风竹于是明白过来，除了小师弟和修罗之身，最好都送入渡劫仙光。
看着风竹领命离开，宣曌眸中划过一丝暗光。
她不认为风竹心里真就服从了她，但她不在意，她有四神宫，有天底下最全的秘密，了解所有人心中最深的隐秘。
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掌控另一个人，但同样的，没有人能真正不受诱惑。
她倒要看看，自己这听话的徒弟，这一次，究竟会选择谁？
……
“陈默，你这是……”
今夜的陈默，和往常很不一样。
首先，他将那身不离身的黑衣换下，换做了一身格外隆重的白色祭祀服，襟口、袖口、腰封两缘都镶着金丝滚边，头发只以金色的发带束起，手指、手腕上的法器都卸下，整个人看上去神圣得不可思议。
其次，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一整天都带着笑，哪怕夭溟不小心踩到了他那身看上去格外庄严肃穆的祭祀服衣角，也只是摆摆手施了个清洁术就算了，连皱眉都不曾。
最后，他居然叫他“真真”。
“如果你是为了心眼而心理压力过大的话，其实没必要，我答应你，会重探归一大阵阵眼，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帝真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我很好，真真。”陈默说着，见帝真再度露出被雷劈了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住现在的心情，听说宿主身心健康有助于法器融合，我觉得宣曌不会等我们研究出来怎么把眼珠子安回去再来抢，所以你最好当场融合，这样没人抢得走。”
帝真感觉他的身心状况非常不好。
但陈默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整理了一下参考千年前宗主所穿的那套祭祀服改造出来的祭祀服，飞出了重明宫。
宫外是早已停好的星际灵舟。
但这时候如果坐星际灵舟过去，时间肯定赶不上了，莲灯绽放时间有限，所以陈默只是站在了灵舟上，看向帝真。
帝真无奈施展仙术，连人带舟一同送到了莲翁星上空，正要下沉之际，身后骤然传来数声怒喝：“重明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与这一声怒喝同时出现的，还有天际数颗流星，所有被赠莲灯的仙宗宗主、大乘道尊、亦或是一仙域的天之骄子，皆在此刻赶来了莲翁星，脸上带着怒气。
能不怒吗？这莲灯竟然死死附在他们身上，无论如何也无法熄灭，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们的灵力，甚至被见影术牵引到数十万光年以外的地方，让足足八十多个仙域见证了宗主们的窘迫，就算是此刻，他们来兴师问罪之际，每个人也亮得像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
陈默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个看不清人脸的超大光源，在这漆黑宇宙中简直像一个个小太阳，还排得怪整齐的。
他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此举无疑更是加剧了众人愤怒，一道足以撕裂星辰的强横道法怒而飞出！
这一掌若是中了，以陈默目前才元婴中期的修为，只有灰飞烟灭的结果。
然而陈默仍是笑盈盈的，倒是他身边一位水蓝道袍的男子，血眸微动，那通天一掌便于无声中堙灭，连一丝灵息都不剩。
“帝宫主，此事不关帝宫！”
那施展出道法的凤鸣道尊怒目而视，侧脸在莲灯的照耀下煞白如鬼。
陈默看了一眼，为免再度笑场，让帝真难做，艰难忍住了。
帝真其实也有点想笑，但他修养功力比陈默好，脸上仍是那副冰冷的表情，血眸中毫无动容：“重明宫主与我的关系，你第一天知道吗？”
这半年以来，陈默每次应邀，帝真基本都在侧，就是担心有个别脑残宗主不识大局，对陈默不利，因此各仙宗之主早已知道，有重明宫主在的地方，就有帝宫宫主。
“你……神宫欺人太甚！”
凤鸣道尊越发愤怒，但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他看了眼陈默那身显眼的祭祀服，目光旋即落在脚下的星球上，眸光一颤。
“重明宫主，若是想重启祭神之地，与我们说一声就好，何必用这种手段？”
祭祀服、莲翁星、殊道仙宗，三个关键词一连接，亲自焚灭葬仙枯树林的凤鸣道尊如何想不明白？这重明宫主，不仅想要恢复殊道仙宗昔日荣光，还要重启祭神之地！
只是他不明白，若仅仅如此，对方为何一定要花大力气赠送莲灯，将他们聚集于此？
——是的，凤鸣道尊已经可以肯定，这莲灯倒影之术，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将他们这些莲灯拥有者，悉数聚集于莲翁星上空。
可重明宫主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这些人，弱则化神期、强则大乘后期，随时可以步入渡劫期，他就不怕有谁豁出命来也要带走他或者帝真吗？
即便重明宫主修为不够，他们也有的是手段作弊，他不信对方没想到这一点。
可……这位宫主竟是如此有恃无恐吗？
“诸位可知，殊道仙宗为何每百年举行一次祭神仪式？而不是十年、千年？”
陈默见凤鸣道尊如此疑惑不解，竟也耐心解答，脸上依旧带着温煦的笑意。
“……为何？”凤鸣道尊还真没想过。
难道这与陈默于今日点亮莲灯有关？可今日距离上次祭神日，也远不到百年啊！
“因为殊道仙宗，每过百年，就会进行一次甲魂道主选拔。”陈默笑着，身体已是渐渐飞出了星际灵舟，身上白色镶金边的衣摆轻轻飘起，沾上云中水雾，“殊道仙宗的甲魂道主是什么资质你知道吗？”
亲历过殊道时代的凤鸣道尊如何不知？殊道仙宗的甲魂道主，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要说为什么，是因为每一位甲魂道主，都是必能飞升仙君的资质，而这样的资质，在殊道仙宗，竟是喂养葬仙树的结果！
那一片片葬仙枯树林，葬的什么仙？便是殊道仙宗的甲魂道仙君！
也正因此，他才能以净魂仙火焚之，这片葬仙枯树林，与魔林无异！
而重明宫主刚刚说什么？甲魂道主的选拔，竟是百年一次？这说明什么？说明殊道仙宗内，以甲魂道主那样的资质，竟百年便能出一位，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得不说，千年之后的修真界，实在令人失望，千年岁月里，竟无一人飞升，也不知诸位究竟是怎么修的仙，连我甲魂道主的资质……都够不着啊。”陈默沉沉叹息。
他这声音，音量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别说在座数十位不敢飞升的大乘道尊，就连东灵山里坐着的宗主等人，听了也觉得格外欠揍，纷纷咳嗽起来。
“你——”凤鸣道尊立即感觉自己心中那稍稍灭下去的火再度升起，刚要发难，却有另一人忽然问道：“殊道仙宗的甲魂道主……如何选拔？”
凤鸣道尊也一瞬间福至心灵，手都有些颤抖了：对啊，能成仙的甲魂道主……该如何选拔？简单的仙术对决好像都不行吧？
陈默此时已浮于秦香海上方，只是法身扩散之下，依旧能看见宇宙中诸位迟迟不敢靠近莲翁星的宗主：“问得好，自然是——引一道渡劫仙光、造一场渡劫仙梦，于梦中渡劫成功者，可担任甲魂道主。
这修行最大的槛，迈过了才能成仙不是？诸位觉得呢？是不是很科学？”
就在陈默话落之际，天空骤然划过几颗流星，只不过方向和来时截然相反，赫然是几个道意早已圆满的大乘后期——
但已经迟了，天空万千莲灯闪烁，照进幽深的秦香海，一柄雾气缭绕的雪色长剑，被陈默握于掌中，骤然划破天心！
斩神之剑，可引仙光降临。
“殊道仙宗，神主陈默，请诸位看一场斩神剑舞——不要钱。”
第104章 修罗
秦香海上风起浪涌。
乌云之中银蛇狂舞, 光芒映照之下，一位白色祭祀服的男子于海上执剑而舞。
其身形轻若流风回雪，剑光如雪白绸缎缠绕其间, 时而自掌心间划过, 时而于腰身处回旋，身下漆黑海水随剑势而动，起伏间涛声连绵，宛如一曲激荡人心的浩然战歌。
随着剑舞越发凌厉, 海面上，无数怨灵自水中漂浮而出, 凝出一具具破碎不堪的人形。
“快看！那身形，是不是殊道仙宗的万魂道大弟子，绫罗仙子红月？”
红月的身影很好辨认, 因为她从不以真身示人, 来去总是以一袭赤红绫罗惊艳世人，此时一道明红色的流光缠着一道漆黑鬼影，那流光舞动间, 与绫罗仙子极为相似。
“还有情剑道的五弟子, 越鸿明，看他手中那根红色的细丝, 那不是丝绸等物，是他的剑，情剑道的弟子都是这种红丝剑！”
随着海上怨灵越积越多, 越来越多的身影开始为仙宗宗主们和千岁以上的大能们所熟悉，无论是凶名还是善名, 都是在这偌大修真界留下过自己姓名的天之骄子。
秦香海的水，随着这些怨灵的浮出, 颜色竟是渐渐浅了，在雪白雷霆下映出一片清澈粼光，千年来的头一遭，秦香海里能看到鱼。
陈默听着耳边的声音，并未停止舞剑，但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识海之中，而是随着众人的惊叹声，悄悄潜入海底。
海水之中，一头身长数丈的硕大白虎赤纹鲸自海底游出，唇中衔着一对光滑圆润如黑曜石的眼珠，那是已经被炼成法器的心眼。
赤红色的魂魄从鲸鱼的口中接过心眼，却没有立即回到身体之中，而是在海水中再度潜游了片刻，从另一侧无人注意的角落上岸。
岸上按理来说不该有人，但陈默才刚刚上来，一双靴子便走到了他眼前。
“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小师弟，还是把它还给我吧。”风竹弯下腰，唇角勾着笑，向伏在岸边的陈默伸出手。
闪电划破黑夜，浪涛声停在远处，风竹的神情在电芒闪烁间显得格外诡谲。
“三师兄，你真是条好狗。”陈默将那对眼珠拿出来，缓缓放到了他手上。
“谢谢夸奖——哼……”风竹还没有将心眼彻底收起，身形陡然一滞，肉.体仿佛脱离了灵魂单独存在，全然不受自己把控。
宗主从他背后缓缓走出，看向陈默：“你没事吧？”
陈默摇摇头，从礁石上站起来，看向神色明灭难辨的风竹，问道：“你身后那口棺材，里面装的是什么？”
风竹还以为他要问什么，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顿时懒懒一笑：“什么都没装。”
陈默不理他，走近冰棺，风竹看着他摸上冰棺，闭上眼睛，眉宇间闪过一抹暗色。
正要动用师尊给他的法宝，却见对方睁开眼睛：“师兄，你在思念你的母亲吗？”
风竹的眸子陡然阴沉下来。
“看来你在般若宫的收获不小。”风竹唇角勉强还挂着笑——他以为陈默是从般若宫中得知他母亲的事情——此时便愈感冒犯，“小师弟，你不该说出来的。”
他心念一动，不需要动手，怀中一枚水蓝色的鳞片便微微闪烁，那便是渡劫仙光。
宗主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顿时远离，他可不想这时候被迫渡劫。
然而仙光蔓延得太快，宗主根本来不及躲避，他只来得及最后看陈默一眼，便随着神色冷峻的风竹一并消失。
陈默也未料到这一刻，但他并不似宗主一般惊慌，看了手中眼珠一眼后，他将其握在掌心，在心里呼唤本体。
秦香海上，雪白的长剑最后划破苍穹，收于陈默手中，他看向身侧微微有些错愕的帝真，说道：“跟我来。”
收剑之后，海上的怨灵再次躁动起来，海水开始上涨，原本清澈少许的海面再度变得漆黑，显然，这些怨灵若不处理，将会蔓延到整个莲翁星，这便是帝真心眼的重要之处。
陈默见状，御空的速度加快少许。
帝真跟在他身后，已是明白了什么，表情难得有些紧张，大乘后期的修为御空起来速度竟比陈默还慢，心绪几番辗转，但最终还是随着陈默来到了秦香海边缘。
“陈默。”帝真忽然抓住他的手，“不需要心眼，其实归一大阵的阵眼……”
“就是护宗大阵的阵眼？”陈默接话道。
帝真满脸错愕：“你……你早就……”
“般若宫那片叶子是你抹掉了痕迹吧，你真是个不会撒谎的人，那点痕迹能掩盖什么？何况这六个月以来，你每次见到我都欲言又止，这一次我说要探归一大阵阵眼，你更是紧张得连话都少了。”陈默御空的术法没停，一路落在了海浪翻滚的礁石上。
赤红色的魂魄迅速走了过来，将眼珠交给了他，随即再度进入识海沉睡。
海风很大，海浪打在礁石上声音也很响，帝真站在灰褐色的光滑岩石上，几乎凝成了一座雕像，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什么。
陈默也不需要他说话，将那对眼珠交给他：“融合吧，不必多说，再看一次阵眼，然后指给我——你应该能融合吧？”
帝真缓缓接过了那对眼珠，呼吸微滞，许久后才回答道：“能融合的。”
见陈默没有说话，他意识到对方希望他现在就融合心眼，抿了抿唇，放弃了找个无人之地融合、不让陈默看到他可能出现的丑态的想法，缓缓将修罗血眼取下。
鲜血顺着脸庞滚落，血腥气被海风吹散，但依旧不容小觑。
帝真咬紧了牙关，两颊微微颤抖，一行血泪从颊边滴落，两个漆黑的孔洞暴露出来，如他的灵魂一般丑陋而恐怖。
陈默静静地看着，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帮忙，等到帝真将那对炼化了的法器缓缓按进眼眶中，才出声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让翡藤过来帮你，他是植妖，可以替你融合二者，你就不会那么痛苦——”
“不……”帝真此时眼睛完全看不见，连精神力也没办法散开，却准确地抓住了陈默的手，“你别、你别走……我自己来。”
他说着，仿佛是要证明自己似的，血祭仙法被他反用到了自己身上——
修罗之身无法与天性纯粹的心眼融合，那他就让修罗之身反过来向心眼靠拢，当做法器来炼，尽管过程痛苦，但结果和翡藤过来相差无几，只是他自己的身体以后可能与法器无二，再想成仙，难度千百倍增加。
但没关系，这一刻，帝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陈默离开，他觉得……
对方虽然对打捞心眼无比积极，但似乎对让他融合心眼极为敷衍，好像他只是对方计划里可有可无的一环。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陈默没想到帝真这么狠得下心，那可是足以镇压秦香海的天阶以上的超级法器，想要以肉.身与这样的法器相融，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将法器炼回原状；要么将身体炼成法器。
翡藤能让癸剑主人的经历悉数化作陈默本人的经验，足以证明他有前者的能力，陈默本来的打算也是这样。
但帝真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一种。
天上的雷霆终于散去，海面上的怨灵悉数沉入了秦香海，准备酝酿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爆发，他们已经被心眼镇压千年。
但就在这时，一个衣衫染血的墨瞳之人出现在海面上方，视线朝着远处的殊道城落去，其眸中血丝未散，却已流转出三分潋滟神韵。
“阵眼在妙香居，老宗主的冰床上。”
帝真千年前与第五尘熟识，自然知道殊道仙宗的布局，一眼认出那是妙香居所在，只是没想到阵眼竟与床榻同出一处。
这样说来，归一大阵启动时，第一个受伤的人，应当是老宗主。
可他识海中有万千魂奴，怎么会一击之下经脉寸断、神智模糊？难道他没有将那些伤害转移到魂奴身上吗？
一宗之主，渡劫太尊，不应当这点利弊都想不明白。
陈默也有几分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身影快速向殊道城掠去。
帝真也想跟着他，但他看了眼脚下翻滚的秦香海，还是止住了脚步。
秦香海上的怨灵，可以说都是他当年间接所害，而且还是陈默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他怎么也做不到一走了之。
他只好老老实实等在原地，等陈默看完阵眼回来，再想办法安抚这些怨灵。
帝真心里想着，却是有些开心，毕竟他和陈默现在算是说开了，对方似乎并不是很介意他当年做过的那桩错事，或许，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可以向陈默表明自己的心意。
半年时间过去，他不得不重视雪真、或者说他自己的感情，他对陈默是很在意的，也不希望他和别人结为道侣，但他具体想要些什么，又好似不是很清楚……
但他想，这些事情他们可以慢慢解决。
在帝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脖颈下那颗红痣，已经很淡很淡，直到某个瞬间，随着海上一阵狂风吹来，彻底消散无踪。
修罗持身印，被打破了。
“咳……”帝真感觉呼吸一阵困难，下意识摸向脖颈边的红痣，意识到那枚痣彻底消散，眸中闪过一丝惊恐。
他太得意忘形了，竟然忘了这持身印的厉害之处，竟然在这时候散了……
“陈默……”帝真拿开手，只见两只手的指甲都变得细长尖锐，漆黑如墨。
他呼吸急促起来，想要去找陈默，又看到了底下幽深一片的秦香海。
怎么办？
离开这里，秦香海水会蔓延；不离开这里，在这个无人干扰的地方化身修罗，他会重新变回那个只听宣曌命令的帝真。
他哪个都不想选。
“陈默……”帝真忽然想起来，他和陈默之间，是有一线牵的，现在只能祈祷对方没有屏蔽一线牵的联系！
他手中浮出银线，呼吸又粗重一分，颤抖着手输入灵力：“陈默，我出了点状况，你找人过来一趟，要大乘后期修为……”
他说完后，紧紧盯着银线，没想到不过半息时间，那边传来声音：“你怎么了？”
“我……持身印散了……”帝真艰难说着，余光瞥见手背上渐渐蔓延开修罗纹。
“持身印？那是什么？”陈默仿佛很好奇。
“是契约的一种……想要炼成修罗之身……必须有修罗意志、不能、不能软弱……”帝真虽然很焦急，却还是努力解释着，“心眼回来了、我……一时不察……”
“散了会怎么样？”陈默接着问道。
“会……”帝真沉沉喘息着，手指用力掐进掌心之中，艰难道，“会变成没有理智的修罗，只听从宣曌的命令……陈默，我不想变成那样——你还在妙香居吗？我想来找你……”
陈默那边停顿了许久，久到帝真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才听到一个平缓的声音：“可我想让你变成修罗，你会帮我吗？”
银线的另一端，彻底没有了声音。
但陈默知道，帝真应当是彻底变成修罗了，他看向身旁的风竹，问道：“然后呢？宣曌拿回了天生心眼，还得到了完全体的修罗，她会怎么做？”
风竹看着陈默手中已经没了声音的银线，眼中闪过一丝心惊。
他没想到陈默的心比他还狠，帝真对他那么好，连修罗持身印都散了，竟然说利用就利用，没有一丝丝犹豫。
“然后，她会再次启动归一大阵，将重建后的殊道仙宗彻底毁灭，让帝真来对付你，这样你会因为殊道仙宗的二次灭门和帝真的背叛而满心愤懑，这样……她可以让你变成第二具修罗，再拿一对天生心耳——这就是她全部的计划，或者说，她只告诉了我这么多。”
风竹顿了顿，问道：“那具冰棺——”
他说到一半，见陈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镇定接着道：“你是从上面听到了什么声音吧？它说了什么？关于我母亲的事？”
陈默没再看他，视线落在遥远的天空上，似乎是在回忆：“说了……很多。”
宣曌的般若宫，集齐了天下隐秘之事，让她拥有了无数随时可以启用的棋子；长月宫，俱是启了灵智的妖兽，入宫便交付灵智，其诱人香气引得天下妖族觊觎；帝宫，收录无上仙法，宫主的修罗之身、自幼开了天识的亲灵体质与其相得益彰，成为对方身边最会咬人的狗；重明宫，专收死而复生之人，令其领悟不知多少回生死大道，心性早非常人可比。
他本来以为，对方手里的底牌多得让人绝望，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这些……他也可以有。
第105章 武器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一旦你的灵魂强度无法与月落琴相抗, 你会死。”
在向陈默解释了宣曌的打算之后，陈默做下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没有试图破坏归一大阵或者想办法将阵眼掩盖、让天生心眼无法探知，而是决定以自身灵魂与阵眼相融。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归一大阵之所以名为‘归一’, 正是因为它有聚万象于一点的特质, 无论这个万象是无数拜入殊道仙宗、正式打上宗门烙印的弟子魂魄；还是整个宗门的防御。宣曌能利用这个大阵以一击灭杀殊道仙宗半数弟子，我自然也能反向利用这个大阵，在危机时刻保下殊道仙宗所有人。”陈默风轻云淡。
“但那是在你还活着的情况下！宣曌的月落琴是仙器，是她从其他世界找了无数奇珍异宝炼制出的仙君级法器, 连老宗主都在一击之下经脉断绝、精神受创，你又怎么可能受得住？”风竹极不赞同道。
“我的灵魂, 比老宗主强大。”陈默说，目光直视风竹，“不是一点, 是很多。”
陈默早就从宗主这里知道, 无论是他还是老宗主，虽然识海已经足够广阔，却仍旧没有陈默这般夸张, 竟是真正的无边无际, 那么多魂体在识海中漫无目的游荡，竟无一人触得到边缘。
宗主说, 若不是陈默修为确实弱小得可怜，他还要以为他是某位仙君分.身下界游玩，而且还不是那种普通的仙君, 而是仙君中极为强大的存在，宣曌都无法企及的那种。
陈默不认为自己是谁的分.身,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强大的精神力并不寻常，也不打算刨根问底。
既然有这样强大的精神力, 当然要物尽其用，宣曌花那么多心思布置这样一座超级大阵，他怎么舍得让她空手而归？
“若宣曌还在归一大阵上做过其他手脚呢？说不定你这一举动反而是自投罗网。”风竹说。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宣曌现在还舍不得我死，等她真正动手脚的时候再说吧，我也想知道我这灵魂的极限在哪里。”陈默不甚在意地说着，随即瞥向风竹，“三师兄，你是在担心我吗？”
风竹眉头紧锁：“当然，你死了我就再也听不到我母亲的声音了！”
陈默颇为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不改色，笑着道：“放心，只要我活着，你每天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他不相信风竹如今作为大乘期道尊，会不知道他那位凡人母亲早已投胎转世，他所转述的声音是来自冰棺而非对方真正的母亲。
但既然风竹乐意这样自欺欺人，他作为唯一一位听到冰棺声音的天生心耳，自然会满足对方。
有风竹的般若秘法相助，陈默颇费一番功夫才使得归一大阵的阵眼与自己魂魄相融。
其实如果这时有帝真的仙法相助，陈默会更轻松，但对方如今已经不接他的“电话”了，真可惜。
仙雾莲池。
“真狠。”宣曌纤长的手指轻轻自帝真蔓延着修罗纹的侧脸抚过，眉目间带上了些许薄雾般的哀愁，令人见之生怜。
帝真平静地站在原地，一身鲜红血衣衬着雪白的发，线条蜿蜒的修罗纹爬满手背、脖颈、侧脸等明显的地方，看上去如同一具强大而华丽的傀儡。
这就是修罗，一具没有感情的人形武器，宣曌最喜欢用的那类棋子。
人类有背叛的可能，妖兽又总是灵智欠缺，唯有人类蜕变的修罗，既不会背叛、又有足够的智慧和武力，是这世上最好用的刀。
宣曌稍微感慨了一番之后，眉眼很快染上了喜悦的神色：“虽然持身印散得比我想象的快，但没关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真儿，替我杀掉重明宫主，好吗？”
帝真转了转眸子，看过来：“哪一位？”
重明宫不止陈默这一任宫主，还有些宫主并没有死，只是转为神使亦或是被洗去记忆、沦为凡人，所以帝真不确定哪一位。
“陈……”宣曌眸光闪了闪，忽然有些不放心，变了话语，“你最爱的那一位。”
帝真皱眉沉思半晌，再度问道：“我谁也不爱，哪一位？”
听到这个回答，宣曌先是勾起唇，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为他连持身印都散了，如今竟然问我哪一位？”
帝真略加思索，恍然大悟：“是让我散去持身印的那位重明宫主吗？”
宣曌的笑声停止，神情忽而凛冽：“是的，就是那位害你散去持身印的重明宫主，杀了他，无论用什么办法！”
帝真这回知道目标了，很快领命：“好。”
有天生心眼在，他很快锁定了陈默的身影，仙术闪烁间，人影消失不见。
注视着帝真离开，宣曌再度看向仙雾笼罩的莲池：“竟然敢动我的归一大阵，真是胆子不小，也罢，先让真儿试一试你，再来让你试试月落琴的威力。”
殊道仙宗。
帝真身形一闪，很快出现在陈默所在的妙香居门前，刚要走进去，那门恰好从里面被人打开。
此人正是陈默，并且状态看起来很差，脸色极为苍白，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在他身后，风竹眉头紧蹙：“你如果死了……”
“那就算你倒霉。”陈默听烦了对方的种种担忧，终于不再试图劝解或安慰，语气里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再度抬头，他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的帝真。
此时的帝真，和几日前简直判若两人。
一身血衣，双眸冷漠，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爬满黑色修罗纹，看向陈默的目光再没有往日温情，而是满目杀意。
“完了，你还没被月落琴杀死，要先被修罗杀死了！”
风竹一眼看穿帝真如今的状态，眼神凝重，迅速退回了妙香居内。
他现在虽然记忆尚存，在实际上依旧处于渡劫化凡期，没有丝毫灵力，对上修罗只有死路一条。
“修罗几乎没有弱点，只能以修为硬抗，我劝你将那些魂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放出来，他们死了就算了，你死了就全完了。”
风竹退入妙香居前，还不忘提醒陈默。
“几乎是什么意思？”
陈默也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在看到帝真的一瞬间，立即将苍悟和黑猫从储物法器中放了出来，同样躲回了妙香居内。
谁知风竹反而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没想过这个局面吗？那你还敢让帝真变成修罗？我说的几乎就是以为你有办法，你要是没有，那修罗就没有弱点！”
就在风竹话音刚落之际，门外传来两个压抑的闷哼，两道吐血的身影撞到了门框上，院子里血腥气蔓延。
陈默没想到风竹这么相信他，犹豫片刻后道：“我本来是打算融合归一大阵阵眼后再去找他的，没想到宣曌动作这么快……”
“你没想到？你那天那么决绝你告诉我你没想到？”风竹都要被他气吐血了，他已经感受到了疾风从身后吹来，帝真要进来了！
陈默却并不似他那般慌张，眼见帝真眸子平静地走进来，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吧……算了——”
他走了出去，讪讪一笑：“真真，你还记得我吗？”
没想到帝真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赤红眼眸淡淡：“记得，你害我散了持身印，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陈默没想到帝真神智竟然挺清醒，他以为修罗所谓的没有理智，是全然没有一点自我思想、只知杀戮的怪物。
不过这样一想，他又很快理解了，若修罗是那种低等生物，宣曌还不如炼几个强大如月落琴的法器，有自我判断力的武器自然比不知变通的死物强上千百倍。
陈默听到帝真没有感情的指控也没有慌乱，反而继续讪笑：“那真是太好了，那想必……你也还记得你的伞？”
飘荡着清脆银铃声的红伞凭空展开，淡淡的血腥气吹拂着院中的树木，水滴形浅蓝玉坠在空中轻荡，整个妙香居小院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陈默站在覆盖了整个妙香居的红伞下，微笑着向帝真走近：“你明明知道修罗血伞还在我的手里，为什么还敢来找我？”
在那血红伞面出现的一瞬间，帝真便已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打算出手，却在见到陈默向自己走近时，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神情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
也正是这两步，让陈默唇角的笑容更大，几乎走到帝真面前：“看来你也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你是无心忽略，还是故作不知？”
帝真其实也只在最初出于一种莫名的预感退了两步而已，在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元婴真人逼退时，帝真很快调整了心态，再不多言，出手便是杀招！
然而，也正是在此时，天空的修罗血伞忽而一阵银铃轻荡，帝真顿时感到一阵气血翻涌，动作略有凝滞。
趁此机会，一道缥缈若无的红丝自伞面飞出，瞬间没入帝真体内！
“当年我妻子赠了雪真一物，我今日也赠你一物。”这是方清淮的原话。
而直到那日般若宫中，般若秘叶说他与修罗分.身相恋，他才意识到方清淮所赠之物是什么。
其实他早该想到，以有情之银铃红伞羧所化无情之修罗血伞为契机，又是为了怀念妻子所赠，那细细一截红丝，又与殊道仙宗情剑道的情剑如此相似，方清淮赠给他的那一物，还能是什么？
“修罗既然心智正常，记忆完整，应当也能顺利吸收情丝？”陈默好奇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帝真。
一旁的风竹已是满脸冷汗：“给修罗种情丝，真有你的！万一失败，我们都死定了！”
陈默其实也有点紧张，但还是嘴硬道：“修仙就是要勇于尝试！”
帝真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平静：“陈默，你比宣曌，更会改造武器。”
第106章 月落琴
傍晚的风吹进院子里, 带走一丝血腥气。
帝真收了手，却没有离开，反而走到了老宗主的厢房之中。
冰床已经被人掀开, 露出底下痕迹分明的大阵半角, 金灿灿的纹路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赤色薄雾，那是陈默的魂息具象化。
帝真摸了摸心口，转头看向陈默：“你竟然将自己的魂魄与阵眼相融？”
陈默已经渐渐看出了帝真的态度, 慢吞吞走入了房间：“不可以吗？”
帝真看着他，很认真道：“你死了我会很心痛, 解开吧，我来融合。”
陈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无语，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不需要。”
见帝真还在蹙眉盯着阵法, 问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既然已经不想杀我, 就离开吧。”
没想到帝真却是认真摇摇头，那双疑似沾染了情深的眸子里再度升起一丝凶戾：“我舍不得杀你，可我也不能违抗宣曌的命令——我还是要杀你。”
陈默淡淡看向他：“那你要怎么办？”
帝真仍旧盯着他, 看不够似的, 但语气却是不假辞色：“守在你身边，找机会杀了你——你的脸色怎么还是这么苍白, 般若宫没有修复魂伤的秘法么？”
他说着，掌心里已经浮现一团雪白的火焰，照亮了微蹙的眉眼。
“过来, 先给你疗伤。”帝真不爽地说。
陈默：……
风竹：……
最终，陈默还是可耻地接受了帝真的帮助, 风竹说的没错，帝真的仙法能极大程度减轻灵魂与阵眼相融的痛苦, 并且二者也因此结合得更紧密。
而帝真也果真如他所说，在治好陈默之后，不断寻找刺杀的机会。
他试图以仙法催眠自己忘记陈默，但在看到陈默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之后，又下意识松手；也曾暗地里操纵法器暗害陈默，这样就不必正面面对陈默，但却在陈默即将受伤之际散了灵力；他甚至试图命令帝宫之人刺杀陈默，但结果是那名神使最终死于他手，死相还很凄惨。
情丝的力量太强大了，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难以忽视。
帝真的不断失败，终于让宣曌察觉到了异样，她从仙雾莲池中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也不由得气笑了。
“运气真是不错。”宣曌低声说着，但眉眼中却并无多少为难之色，似乎对此已有预料。
——怎么能没有预料呢？那重明宫主，既然能让帝真持身印散，难保不会有什么别的手段唤醒修罗。
宣曌的目光凝在帝真满含杀意的目光化作一腔温柔那一瞬，半晌后，抬手打散了莲池的投影，表情平静。
她眸中露出一丝若有所思：“这样也好，有真儿在侧，这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不会察觉到我的计划——不过，就这样将真儿和风竹输出去，真是不甘心啊。”
宣曌眸子微凝，再度挥开池上迷雾，满池清水中，再度浮现清晰的画面。
不过这一次，主角不再是帝真，而是沉睡的陈默，他正睡在老宗主曾经睡过的冰床上——
不睡不知道，睡了才发现老宗主是真苟啊，妙香居几乎是整个殊道仙宗防御最严密的地方，就连这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冰床，实际上竟是护魂法器。
陈默半信半疑地按照帝真吩咐在上面躺了半个月之后，果断将自己在殊道仙宗的修炼场所定在了这里。
好在殊道仙宗也只剩下几千个半死不活的魂体，对虚无的世俗规矩并不看重，陈默又是少宗主，对此举并无反对之意。
宣曌盯着对方那张恬静的睡颜看了许久，眼中仿佛有幽深漩涡浮现。
但无论怎么试探，她依旧无法探得陈默本人的魂魄情况，就像她无法探知帝真的魂魄情况一样，这是开天识之人的另一个特异之处——魂魄禁止探查。
“也罢，下凡之前，就来试一试你这魂魄究竟有多强！”
宣曌空耗了许多仙力，仍然没能触摸到陈默的灵魂，不再做此无用功，而是抬起白皙手掌，长袖于身前拂过。
一把夺天地之色的幽蓝古琴出现在宣曌面前，其琴身仿佛以深邃宇宙的碎片制成，流淌着星河般的光辉。
琴弦亦是同色，不过却多了一丝淡淡的银光，与精神力的银芒极为相似。
宣曌盘膝坐下，素白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闭上了眼睛，唇角带笑——
“铮”的一声，寰宇震荡。
“怎么回事？”
莲翁星上，几户农家鞋子也没穿，跑到门外，只见田野上，无数大如脸盘的火石坠落，仿佛天罚降临。
星球另一侧，海啸淹没了沿海大大小小数千个城镇，高度竟还节节攀升，好似要接近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一般。
殊道仙宗，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琴音奏响，那噩梦般的弦音，唤醒了遥远却清晰如昨日的记忆。
“就是这个声音！我回忆了三万多遍，阿染师姐在我面前魂飞魄散之前，我就听到了这个声音！”
“是琴音，这是一道琴音！只不过似乎被某种媒介所阻，所以听上去有些颤抖，但这是琴音！琴音再次出现了！”
“少主不会出事吧？你们有没有谁感到不舒服？少主没有解开魂契吧？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天明明也是这个声音！宗主反应很大！”
“少主……没事，但是受了重伤——”
妙香居内，陈默从冰床上翻到了地上，胸前大片血渍，并非胸口的伤势，而是他刚刚气血翻涌、吐出来的。
“陈默！”
帝真第一时间闯进来，想要将人扶起来，可还没有彻底抓稳，陈默再度身体一颤，吐出大口血来。
而直到他吐出那口血，殊道仙宗的众人才听到第二道琴音。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原来那琴音竟还能发出第二道，只是当年不知为何，那琴音只弹了一遍！
“陈默！”
帝真眉头紧皱，手中凝聚出雪白焰光，却并无烧灼之感，反而是源源不断输入陈默体内。
“我没事……额、啊！”
陈默扶着床侧，刚要坐直身子，九天弦音再响，神魂又是一次几乎要解体的强烈震荡，这一次，他的眼瞳都有一瞬间涣散，身体顿时滑落。
“是月落琴，宣曌的月落琴！”
风竹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迅速扶起半昏迷的陈默，对帝真说了几句口诀，帝真迅速点头，掌中火焰变了颜色。
陈默半晌才重新恢复意识，睁开眼看到两人紧皱的眉头，却是勉强勾起唇：“别担心……我——”
话音未落，第四、第五道琴音接替二来，也正是这几乎连续不断的琴音，众人才发觉，这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一道古琴曲！足有上百次勾弦！
莲翁星上，陨石、海啸、地震、洪涝、雪崩、泥石流，各种各样的天灾频发，仿佛上天执意要毁灭这座星球。
东灵山，几位元婴真人来到高山之上，互相对视一眼，分别向着四个方向掠去，祭出法器，一座金光大阵拔地而起。
肆意汹涌的秦香海水顿时被这金光大阵拦下，以一种几乎无法被人察觉的极缓速度流淌，几乎迟滞在原地。
月胧大陆，化神期的大能纷纷落于地震最强烈的地方，双手抓地，手中灵力不断涌入裂缝之中，粘合着大地。
而在更遥远的天际之上，久不出世的大乘期修士，在此时一言不发地现身，抬手拦住了自其他星球向莲翁星坠落的陨星碎片，将莲翁星紧紧护住。
“真是顽强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宣曌说着，手中琴曲陡然激烈起来。
仙雾莲池附近的几个星球顿时承受不住压力由内而外炸裂开来，散落在宇宙中，亦或是向外激射而去。
莲翁星外也多出了许多速度极快、体积甚至不输一座中型修真星的大型陨石，“砰砰”砸在大乘期修士们凝聚起的保护罩上，擦出璀璨花火。
“哼……”陈默再度发出闷沉的痛吟之声，然而半睁半闭的眼眸却渐渐亮起银光，眸中满是坚定与不屈。
宣曌的月落琴音，每一道都威力极大，但陈默能感觉得到，他还没有到极限，月落琴，他果真能抗！
并且，他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琴音不断震荡着他的魂魄，他咬着牙，散开了精神力。
天空聚集起阴沉的雷云，殊道仙宗上空形成了范围极广的雷柱漩涡，金色的光芒之中，电弧不断闪烁缭绕着。
萧长风、百里晴天、眇星三、方清淮、龙眉等等大乘期以下的人都被他放了出来，天空中的雷云再度扩大了距离！
“陈默，你要干什么？”
风竹看着天空几乎要将大半个东灵山都笼罩起来的雷云，心中惊骇不已。
雷劫这种天道凝成的道劫和心魔劫、化凡劫等等磨砺修士自身的道劫不一样，轻易无法让旁人协助渡劫。
萧长风还好，毕竟同样是修炼精神力的，又是魂奴，稍微改变一下修炼方式或许能让天道混淆；但其余人放出来，完全就是单方面在增加渡劫难度！
“我要修炼……《祭神诀》！”
陈默说着，利用归一阵法的特性，将分到其他人身上的雷霆悉数划归到自己身上，金色雷柱不断壮大，场面极其恐怖。
紧接着，他刚动了动手指，一旁的帝真及时伸出手，深棕色的伞柄落到了他手里，又被他塞进陈默手中。
“连我也不敢肯定，修罗血伞能扛得住这一击，你太莽撞了。”
帝真沉声说着，没想到自己一个修罗竟有一天说别人莽撞。
陈默勉强笑了笑：“不是还有你吗？”
他是认真的，修罗之身的防御力虽然不及攻击力，但也是世上少有的强大之躯，又为了融合天生心眼练成了法器，比起修罗血伞甚至更胜一筹。
帝真眉头紧紧皱着：“我该杀了你的。”
陈默牵了牵唇角，没说话，眉心微微蹙起，再度垂下了眸子，手中的修罗血伞也有些松开，呼吸微弱。
帝真声音顿住，皱眉闭上嘴，将陈默松开的手指握紧。
天空之中，雷霆不断落下，血红的伞影不断变淡，又断断续续加深，与雷霆维持着一个微弱的平衡。
然而，琴音再度变调，血影一时不察，彻底散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具黑色纹路蔓延的诡异人身。
“我应该听从宣曌的命令。”
那具纹身华丽而凶戾的人躯抱着怀里的人皱眉自语，表情一时庆幸一时凶狠，似乎在反复抉择着什么，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不思不闻。
莲翁星上，陈默的精神力已经扩散到足以包裹整个星球。
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担心自己的修为无法跟上精神力的扩张，无法及时接纳和处理精神力传来的信息。
但好在不知是不是归一阵法的原因，他的修为好像也短暂拔高了，因此精神力得以无限徜徉，从莲翁星到圣火仙域、再到雷霆仙域，直到一座莲池的出现。
仙雾莲池，以前的帝真跟他说过的地方，宣曌时常待在那里。
陈默的精神力只盘桓了片刻，很快一往无前地闯入了仙雾之中。
此时宣曌确实盘膝坐在里面弹琴，但陈默的精神力一渗入，她还是立即察觉出来，骤然睁开了眼睛。
但陈默的目标本就不是她。
“听一听，你自己的琴音！”
琴音的震颤传递到阵眼中，阵眼给陈默的魂魄，而陈默的魂魄则以精神力的形式，接触到了月落琴——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仙雾莲池、甚至是偌大的宇宙都因此震动了一瞬。
月落琴彻底断成了两截！
陈默的本体也再度吐血，但唇角却是微微扬起，随即再度闭上了眼睛。
宣曌看着眼前完全无法使用的月落琴，久久不语，最终才缓缓道：“陈默，你该死。”
陈默的精神力已经随着月落琴的断裂而尽数收回，却依旧听到了宣曌的声音，却没有出声。
但宣曌却透过池水，看清了他的嘴型。
“你也是。”他说。
第107章 破例
强行扩散精神力的结果便是陈默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堪堪清醒。
但好处也很明显, 那就是他的精神力已经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层次，足以覆盖整个莲翁星，分辨其中的每一寸信息。
不仅如此, 修为也拔高了不少, 现在他已经是元婴后期巅峰，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突破化神，位列真君。
而这次的月落琴交锋，似乎也刺激了宣曌, 她终于开始回收陈默手中的宫主权利。
并未撤掉他的宫主之位，却不再允许他肆无忌惮调取其他三宫资源, 就如同此前所有的神宫宫主一般，令其只能动用自己神宫的权利，而不能与其他三宫互通。
但陈默也根本不在乎这个, 因为帝宫宫主就守在他身边, 般若宫主向他倒戈，至于长月宫，也有个曾经担任宫主的仙蝉勉强可以请教一二。
不过, 宣曌此次的举动确实异常。
“她不是不清楚帝真和三师兄都在我这里, 这样做也不过是明面上削弱了我的权威而已，暗地里我依旧可以做很多事。”
陈默不认为宣曌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的蠢人, 他觉得对方别有所图。
“宣曌已经不在仙雾莲池了，连我也没办法再探查她的消息。”
风竹向陈默报告了宣曌行踪。
陈默瞥了眼一旁眉目舒展、姿态放松、视线专注而直白地落在他身上的帝真，低声道：“她好像没有再命令帝真了——帝真这状态太正常了。”
帝真前段时间一直像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一样, 不断循环着刺杀陈默、心疼陈默、再刺杀陈默的奇葩行为，但自从陈默因折断月落琴昏迷后, 他就像天性解放一样，再也没有伤害陈默不说, 还总在奇怪的地方殷勤备至。
比如现在。帝真左右看了看两人，语出惊人道：“要不我帮你把宣曌杀了吧？这样她就不会再来伤你，我也可以摆脱她的控制。”
不等陈默和风竹对此发表意见，他又皱眉道：“不过更可能的结果是她再次命令我来杀你，然后我又得重新思考该怎么在情丝存在的情况下杀你了——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结果。而且我现在的修为也不够，可能需要渡劫到仙君修为，这样时间就太长了，宣曌可能反应过来了，可惜了。”
帝真脸上一派遗憾的表情，随即眼疾手快地拦下了陈默正准备端起茶杯的手，皱眉道：“怎么回事？这不是三个月前那批茶叶吗？我不是说了，里面下过混杂了仙术的剧毒，怎么今天又拿出来了？”
他说着，丝毫没有此毒为他亲手所下的自觉，重新换水、换茶叶倒了一杯：“喝这个，百鸣奇术叶所泡，可以养魂。”
陈默没有接过那杯茶，而是默默转头，看向风竹，风竹一脸尴尬：“我哪知道你们这儿的灵叶都是怎么放的，我也就随手那么一抓，谁知道是浸了毒的？”
这杯茶是风竹泡的，他自己还喝了好几口，现在看来帝真下毒还挺谨慎，除了陈默之外，其他人喝了都没事。
喝过茶，陈默看着帝真那隐约满足的眼神，缓缓道：“真真，替我做件事吧？”
“怎么忽然叫真真？”
帝真直觉不对劲，上次他这么叫，将一缕情丝种入他体内，害他变成如今这幅精神不正常的样子。
他对这两个字有点阴影。
“风竹毕竟已经背叛了宣曌，他去仙雾莲池，自然见不到宣曌，但是你不同，你虽然被种下情丝，但你仍是修罗。”陈默说着，语气自然无比：“你再回一趟仙雾莲池，见宣曌一面，然后回到我这里，把你们的对话转述给我。”
帝真顿时皱眉：“我不是说了吗？回去之后宣曌一定会命令我，到时候我不一定回得来，你怎么那么自信我还能听命于你？”
陈默真诚地看着他：“不是听命于我，是喜欢我，我相信你体内的情丝能战胜宣曌的命令，回来见我。”
帝真看着那双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心中似有嫩芽破土，沉湎在对方的信任和依赖里无法自拔，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有区别吗？你也在利用我。”
陈默微微一笑：“不一样。”
帝真对他来说确实不一样，无论是初入修真界一直照顾他的屠玉、还是在这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雪真、回收分.身后虽然纠结却下意识向他示好的帝真，对方在他心中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是唯一一个哪怕不用魂契，他也能确定对方无法真正伤害他的人。
所以他当初才敢毅然决然地在对方心中种下情丝，他莫名相信那缕情丝的力量，相信帝真杀不了他。
不过，在帝真面前，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叹息般问道：“你不愿意吗？”
帝真：……
他再次重复了当初的话：“宣曌应该向你学习，你比她更擅长使用手中武器。”
这武器不再是指他自己，而是陈默那仿佛本能般利用自身一切优势的本事，无论是精神力、法器，亦或是别人投注到他身上的感情，他都能用。
陈默给出的回答是仿佛已经确定了帝真的答案般，极为满意地转移了话题：“当初我突破金丹时，雪真说元婴之后就没办法再带我突破了，但那是因为元婴之后，修士识海扩张，会被作为本体的你察觉吧？现在他已经融入你体内，你能带我突破化神吗？”
让帝真去见宣曌不算，陈默还要让对方带自己突破化神。
他自己也试过几次，但瓶颈这个东西，如果轻松就能突破，也就不叫瓶颈了，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卡上几年。
帝真站在院子里，微风拂过他脸上黑色的修罗纹，那纹路如此精致，却又如此诡异，衬得他如地狱爬上来的杀神。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庆幸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修罗，否则他一定会被陈默气死。
“等我回来再说。”帝真最终说。
如果他回不来，一切都是徒然，现在的他，难保不会在触及陈默识海之际，贸然对他出手。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伤害陈默。
——尽管陈默自己对这一点好像并不在意。
帝真说要离开，便没有再在殊道仙宗逗留，彻底检查了一遍宗内的灵食、法器、阵法等一切曾被他做过手脚的地方、确保陈默不会再次中招后，就去了仙雾莲池。
风竹看着对方干脆利落的背影，不由得感慨：“真不知道他这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宣曌，你胆子真大，换我是绝对不敢放他回去的。”
陈默只是笑了笑，手中百鸣奇术叶泡的养魂茶传来幽香，沁人心脾。
就在陈默努力修炼、想要在帝真回来之前尝试突破化神时，远在琼裳仙域的重明宫神使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在白狼星上，发现了白虎赤纹鲸的踪影。
当初重建殊道仙宗时，陈默同时也派遣重明宫的人手开始寻找白虎赤纹鲸族剩下的三个新生幼魂。
当初琼续了四位族人的命运线，陈默却只在修罗血伞的伞中界找到一只白虎赤纹鲸幼魂，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有能力全力寻找后，便迅速着手搜寻。
只是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找到线索，并且竟然已经出了莲翁星所在的圣火仙域，难怪一直没有消息。
“留意那只白鲸的动向，不要轻举妄动、但也不要让人伤害到它。”
陈默吩咐着，准备亲自前往琼裳仙域，却被风竹拦下。
“琼裳仙域，你疯了吗？”风竹瞪着他，“那是焚火仙宗的地盘，你如今被宣曌打压、帝真又不在你身边，对方肯定会借机对你发难——焚火仙宗除了凤鸣道尊之外，还有其他几位大乘期长老，你将他们宗主送去渡劫、生死不明，那些老不死的肯定不会放过你。”
陈默仗着帝真跟在他身边来去自如惯了，一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虽说有苍悟和黑猫在他身边，但帝真和他自己的宫主身份才是那些人不敢轻易招惹他的真正原因，如今他二者皆失，就这样过去确实有点危险。
陆寒枫在他脑海中说：【你该让帝真帮你突破化神的。你化神之后，很多魂奴也能跟着提升修为，与你签了魂契的眇星三和数十个殊道仙宗弟子已是化神中后期，或许能直接进入大乘期。】
陈默的修为提升并不一定能带动魂奴修为提升，但化神期不同。
化神期是神魂脱离肉.体独立存在的关键，即便是普通的修士，在突破这一层之后，也能较大程度地运用精神力保护神魂、探查周围环境等，只是不能如识修一般单纯用精神力攻击他人罢了。
陈默更甚，他在突破化神之前已经能让神魂脱离肉.体单独存在，化神之后精神力和神魂只会更加变态。
这其中，与他签订了魂契的魂奴们也算是神魂的一部分，同样能得到极大好处，修为的提升便是其中一方面。
如果这些人全部突破大乘期，陈默在整个修真界都能横着走。
陈默摇摇头：“只是有可能罢了，等帝真回来再说吧，我也没有那么急。”
陆寒枫说的这些，也是他想让帝真带他突破化神的一个因素，但帝真的考虑也有道理。
他虽然确定帝真不会伤害他，但突破化神需要接触识海，帝真可能会伤害他识海中的魂奴。
“但有件事我还真忘了。”
前往琼裳仙域的计划押后之后，陈默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有让琼见过伞里的白虎赤纹鲸幼崽。
虽然庞灵大殿的大妖在庞灵睡去之后都陷入了沉睡，但陈默觉得这些人应该还是有些微弱意识的，应该让琼见一见幼崽。
毕竟是对方用两百年乃至此后余生的自由换回的族人。
他或许该再进一次庞灵大殿。
庞灵大殿。
仿佛一缕春风吹过，殿内再次氤氲起令人迷醉的仙雾，焚兰殿上方的雪白兰花悄然开放，伽蓝狱中的骨人卫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逐渐褪去沉寂的主殿。
大殿正中央，一道人影缓缓于霞光中现身，半卧于主座之上，长长的发丝勾勒出脊线流畅的身形，右眼下的墨兰草叶蕴在肌肤之下，随着主人的苏醒微微颤动。
“小花要来了啊……”
千年才醒一次的庞灵，因帝真的分.身雪真曾破例一次，而如今——
是第二次。
第108章 出入口
灵山秘境, 依旧如往常一般灵气氤氲。
凭借着庞灵给的墨兰草环，陈默得以在这个秘境并不开放的时间踏入秘境大门，迎面便被灵气洗涤。
他整理了一下被吹得有些凌乱的发带和雾青色的纱袖, 抬头辨认了一番方向, 御空而去，细长腰带翻飞。
苍悟略微抬了抬眼，又很快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声道：“我、我就这样回去吗？殿主会不会不高兴……”
当初陈默带他出来, 用的借口是让苍悟见一见苍生，实践他名字的意义。
苍悟虽然出来了一年多时间, 但自觉对“为苍生悟道”还是一无所知，此番跟着陈默回去，很担心殿主会因此责骂他, 他本来就做了错事……
陈默面不改色：“殿主不会骗你。”
实际情况是他也不知道庞灵有没有醒, 如果对方未醒，他带着苍悟进出自然畅通无阻；如果对方醒了，想必很快就能察觉到苍悟和龙眉的失踪, 他带着苍悟回来就能起到一个戴罪立功的作用……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就在陈默踏进庞灵大殿的下一秒, 殿中传来庞灵慵懒的声音：“小花过来给我倒酒，苍悟和龙眉在殿外候着。”
陈默脚步顿了一下, 没想到才刚踏进大殿就暴露了，还以为庞灵至少需要一点时间排查呢……
他放出了待在储人法器中的龙眉，和苍悟一起留在了外面, 自己则是暗吸一口气，缓缓跨过主殿门槛。
殿中霞光璀然, 那是殿主法身映出的光辉，淡淡花香自大殿四角飘散而出, 殿内无人，唯有一人闭目支颐，身前的长桌上，摆着一壶清酒、一只玉杯。
陈默暗暗瞧了一眼自己雾青色的薄袖，确定紫狐戒指稳定发挥着功效，微微垂首，快步上前，执起酒壶。
倒酒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能控制着酒液均匀而缓慢地流入杯中，八分满立即停下，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可惜，就在他刚刚放下酒壶时，闭着眼睛的庞灵忽然道：“喝下去。”
陈默愣了一下，看向长桌。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一杯应当是会让花草仙子立地醉倒的青光酒，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功效。
庞灵这是……又开始怀疑他了吗？
陈默缓缓伸出手，已经变得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慢端起酒杯。
没有兰息在这里，他如果喝下这杯酒，便是真正的不省人事。
但在了解到同为仙君的宣曌有多强大之后，陈默已不在庞灵身上抱有侥幸。
他做了一下心理准备，交代了识海中中的陆寒枫随时保持清醒后，便准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没等他嘴唇碰到酒液，一只手凭空出现，拦住了他的酒杯。
庞灵嵌着碧色墨兰细叶的眸子带着淡淡的无奈，自酒杯后出现，将那杯酒从陈默手中取下，喂进了自己口中。
“鼻子失灵了？青光酒也敢乱喝？”庞灵将空酒杯放下，总算稍微坐正了身子。
他一双青光湛然的眸子明澈地看向陈默：“说说吧，为什么带走龙眉和苍悟？这期间，我可不记得你回来过，怎么认识的他们？别告诉我是在外面听了他们的故事心生不忍，回来偷我的人哦！”
陈默没想到庞灵开口便如此犀利，还把他正准备编的借口堵回去了，半晌才道：“是兰息仙君，他和外面一名叫做龙潜的元婴真人有交情，让我帮他一个忙，我离开大殿后，曾受他帮助，所以答应了他。”
对不起了，帝真，谁叫你不在呢？这锅就暂且由你背着了。
“哦？”听到兰息的名字，庞灵眉头微微皱起，提醒道：“你别和他走太近，这个人很有些问题，我怀疑他的修为并非真实，接近你也可能另有目的。”
陈默微微有些诧异，原来庞灵内心果真不信任兰息，他还以为那日雪真所说当时只是出于谨慎。
不过，庞灵也只是稍微提了那么一句，很快道：“那你今日回来就是为了送他们回来么？兰息没有为难你？”
陈默自然摇头，刚要说些什么，忽然瞥见庞灵微亮的眼睛，话音一转：“兰息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今天不是为了送苍悟他们回来，是为了看望殿主您，我好久没回来了。”
庞灵顿时满足地移开了视线，略带矜持地点头道：“其实也没多长时间，不过回来了就好，这次就多待一段时间吧，焚兰殿里我让人准备好了巽泉水，去泡一泡吧，我观你魂魄似有不稳，巽泉水能固魂——顺便把外面两个人叫进来。”
陈默本来都准备走了，闻言又坐了回来，纠结道：“那个……殿主……”
庞灵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现在知道叫殿主了？当初骗他们两个出去的时候可是神气得很呢，殿主都没那么威风过。”
陈默顿时站起了身，落荒而逃：“殿主我就先去泡水了，过几天见。”
毕竟是犯了那么大的错都还好好待在殿里的人，庞灵对他们应当有自己的打算，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杀他们的，陈默才刚拐人出殿，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迅速出了殿，将两个倒霉蛋叫进去，自己则是朝着焚兰殿走去。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白鲸印也在微微发着热，说明其一直在发挥作用，庞灵对重明之主的筛查，一刻也没松懈过。
他摸了摸胸口，提裙跨入了焚兰殿的大门，思考着该如何避开庞灵溜进伽蓝狱，让白虎赤纹鲸幼崽与琼见一面。
“啪”的一声撞响，陈默感觉自己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低头，一只羽毛颜色黑白相间的红嘴鸭正吃痛地用翅膀抱着脑袋，一边睁着圆溜溜的鸭眼，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你终于回来了，殿主说你出了殿，可能好久都不能回来，我都等得发霉了。”
红嘴鸭说着，极度自然松开翅膀，面对着陈默倒着往焚兰殿走，竟然一次也没撞到墙：“怎么样？外面的世界好玩吗？有比我们庞灵大殿纹道殿最强大的法宝还厉害的法器吗？有和我一样开了灵智的妖兽吗？有……咳咳，有像仙子一样这样好看的漂亮妹妹吗？”
陈默的视线从倒退着的红嘴鸭蔓延到殿内备好的巽泉水木桶上，又回头看了眼从大殿门走到这里经过的曲折路线。
半晌，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殿外，一点也不好玩，法器也没纹道殿厉害，开了灵智的妖兽倒是有，却都很不开心，至于漂、漂亮妹妹……有是有，但没有我这样的，我比较特殊。”
男变女，哪怕在整个修真界，这样的豪放派都是少数，所以陈默说得还是比较肯定的，没那么心虚。
红嘴鸭的表情明显暗淡下来，但很快，它的目光再度黏在了陈默那张格外美丽的脸庞上，咽了咽口水道：“没、没关系，反正我也出不去——你要泡水吗？我那个、咳咳、我回避一下？”
陈默顿了一瞬，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什么也没说，坐到床上脱下了鞋袜，将一双脚放了进去，思考了一下措辞。
“那个……”抬起头刚要说话，发现眼前的红嘴鸭忽然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嘴里发出似虚弱似呻.吟的断续“嘎嘎”声。
虽然陈默的动作并未刻意放慢，但脱下袜子的一瞬间，红嘴鸭清晰看见了那一双白玉无瑕的裸.足，指甲圆润粉嫩、脚背线条流畅，浸入水中那一瞬在它脑海中反复回放，简直是颜狗盛宴！
陈默踢了踢水，觉得这双脚除了比他自己的脚小了点、皮肤细腻了点，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知道红嘴鸭脑补了些什么。
但对方这个状态正好方便了他：“前辈，你知道伽蓝狱除了正门这个入口，还有其他的出入口吗？我之前好像看到有人掉进里面，是被殿主直接转移进去的吗？”
她叫我前辈，还向我请教问题，我在她心里一定是特别的！
红嘴鸭虚脱般在地上翻滚数次，才终于勉强扬起了脖子：“当然有，殿主大人的仙力有重要的作用，怎么会用于转移恶妖？只不过那个入口除了殿主之外，就只有骨人卫知道，其他人没资格得知。”
除了殿主和骨人卫没人知道么？
陈默微微蹙眉，不确定自己是暗地里联系苍悟好还是想办法让庞灵允许他从正门进去，正思考间，忽然听到一个巨大的吧唧声，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跌在地上又弹了起来。
红嘴鸭忽然满血复活，小媳妇似的凑到了陈默裙子旁边：“那什么……仙子是想要偷偷进伽蓝狱么？”
“我没……”陈默没想到看起来不务正业的红嘴鸭直接一口说穿了他的意图，犀利得不像鸭，本打算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却没想到对方却是清了清嗓子：“其实……除了殿主和骨人卫，记忆力超绝的老夫……也知道出入口的位置，只需要仙子允许老夫一个小小的请求！”
陈默怎么可能让明显站在殿主这边的红嘴鸭带自己去伽蓝狱？那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直接就要拒绝。
结果红嘴鸭接着脸色爆红道：“——只需要仙子收下老夫的羽毛！老夫的羽毛是疏水的，轻轻一推就能将扫开所有水珠，仙子如果泡完脚了，老夫这里刚好有一根刚褪不久的羽毛，很干净……”
陈默：……
他很认真地看了红嘴鸭一眼，当着它的面施展了汲水术，穿上鞋袜，然后郑重地接过了那根羽毛：“东西我收下了，前辈，带路吧！”
红嘴鸭瘪瘪嘴，遗憾而憋屈地收回了视线，带着陈默往伽蓝狱走去。
红嘴鸭的记忆确实不错，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将陈默带到了伽蓝狱东南侧一处极为隐秘的玄精铁门前：“就是这里，这个入口只有殿主和骨人卫知道……等等！它怎么开了——”
陈默仅仅站在门前迟疑了片刻，那扇紧闭的铁门忽然无风自开，将他和红嘴鸭一并吸入其中！
第109章 小花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席卷而来, 陈默凭着本能反应避过了那道刺鼻邪风。
但没等他看清眼前是何物，又一只漆黑爪印自上而下向陈默抓来，其爪尖透着淡淡的金, 却不显神圣, 而是锋利逼人！
陈默手中化出雾隐剑，正面拦下了这一抓，剑锋与爪尖刮出了刺耳摩擦声。
火星迸溅间，陈默看清了向自己袭来的东西, 竟是一只人高的黑羽鹰隼！
那鹰隼长眉浓烈，一双眼睛透着十足的戾气, 看向陈默的眼神格外冷酷，下爪也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若非其本身脖子上套着御兽环, 只怕以陈默元婴期的修为, 早在对方第一爪挠过来时便已魂归西天。
“救、救命！老夫不善战斗啊！”
除了陈默面前的鹰隼，红嘴鸭眼前也有数只身躯高大的凶兽围猎而来，脖子上都套着御兽环, 却不知如何离了牢笼！
陈默来的时机不凑巧, 这些伽蓝狱恶妖，显然正在策划一起大型暴.动事件！
“墨兰草环的气息, 想必你就是庞灵新近喜爱的那只花草仙子了！”
鹰隼看到了陈默手腕上的碧绿墨兰草环，很快反应过来陈默的身份，却不仅没有退缩, 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它顿时长啸一声，尖锐的鹰啸声令过道上的所有凶兽都看过来, 随即调转枪头，向陈默扑来！
一只鹰隼已经让陈默疲于应对, 更何况这些每一只修为都与鹰隼不相上下的凶兽？陈默开始思考要不要放出魂奴！
但没等他做出决定，过道后方忽然刮来一阵灵气氤氲的狂风，将鹰隼、凶兽尽数笼罩在内，猛地掀翻！
“今日当值骨人卫，皆自除骨甲，入长聆殿反省百年！”
庞灵满含怒意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六只恶妖脖颈上的御兽环闪过一道黑光，瞬间收紧！
当首的鹰隼顿时眼睛一凝，眸中流露出一丝惊怒，不顾脖颈上的束缚，竟是强行飞起，再度向陈默抓来！
一定是这个人，只要抓到了他，庞灵绝不敢再威胁它，它绝不要被回到伽蓝狱中，只要抓住这个人……
“咻”的一声破风之响，一道碧绿纤长的劲草急射而来，瞬间捆住了黑羽鹰隼，将它所有行动悉数拦下。
庞灵也终于来到了过道中。
一身青衣、一叶墨兰，庞灵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甚至没有大的动作，眼神冷冷掠过，地上这些恶妖便消失无踪。
他的视线先是从错愕的陈默脸上划过，落在了红嘴鸭身上：“白隼，你为什么会来伽蓝狱？”
白隼头皮一紧，在看到狱中数只妖兽一同出现时它就大感不妙，连忙为自己辩解：“殿主大人！我知错了，但我绝对没有参与这次逃狱事件！”
“我问你为什么来伽蓝狱！”庞灵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越发冷冽。
白隼一吓，本以为只是带花草仙子见一见世面并无大碍，可眼下殿主好像格外生气……
它不敢再隐瞒：“我……我想带仙子来看看我们殿的恶妖……”
陈默直到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此事本就是他所为，当然不会让红嘴鸭顶锅，连忙道：“是我想来伽蓝狱看看……”
庞灵的目光此时才落到陈默身上，眼里染上一丝失望：“小花，我以为你知道轻重的，你知道伽蓝狱里关着的都是什么人吗？你放走了龙眉和苍悟，我没说你什么，但那不代表伽蓝狱的妖是可以随意离开这座大殿的。”
陈默深深低下了头，他确实不该利用庞灵的信任放走伽蓝狱的妖，但琼不一样，他只是想让对方见一见族人。
庞灵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在陈默脸上并不作假的愧疚时，又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头依旧没松开，语气却是没那么严厉了：“回去吧，今晚大殿里会有些动静，不要再离开焚兰殿。”
陈默和红嘴鸭对视一眼，慢慢退出了过道，全程不敢多说一个字。
离开伽蓝狱，一人一鸭没了交流的欲望，各自回到了自己当值的殿中。
陈默在寝宫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今夜这件事，哪哪儿都透出不对。
首先恶妖越狱，就算没有另辟通道也罢，怎么会大摇大摆走那条平时殿主和骨人卫用得极多的小道？
其次殿主赶来的时机很巧，若是早有所觉，不该让鹰隼嚣张那么长时间；若是未曾察觉，对方分明从后方赶来，并未见到他，那灵风一来便准确将鹰隼等妖兽掀起，独独避开了挨得极近的他。
看起来倒像是先得知了他有危险，然后才赶过来，所以出手极准。
可若是说庞灵在监视他，对方直到他哄着红嘴鸭进了伽蓝狱都没有出现。
最后是那红嘴鸭，先前陈默一直没有怀疑过它，可今夜观庞灵神色，对它知道密道一事并不惊讶，只问它为何来伽蓝狱，而不是如何得知密道的……
陈默直觉庞灵大殿有秘密，并且这秘密殿主知道、鹰隼一行妖知道、就连红嘴鸭也知道，唯独自己一无所知。
不过陈默也理解，他毕竟只在庞灵大殿呆了几天，按照花草仙子的年龄算法，他现在还未成年呢，这些人有事情避开他也是应当的。
陈默只思考了一会儿，就安生睡了。
他后面肯定不能再让红嘴鸭带他去伽蓝殿，但看庞灵今夜的态度，倒是有希望让庞灵亲自带他进伽蓝殿。
所以他一下子不焦虑了，准备听庞灵的，今晚好好睡一觉，不搞事了。
而就在陈默睡去的同时，庞灵大殿也确实传出了些许动静。
首先是在灵山秘境未开的情况下，大殿逐渐于莲翁星上显露，横跨月胧、祁连、金水泽三块大陆，其四周霞光缭绕、花草芬芳，引得众人惊叹。
其次是殿内无论是已经苏醒的、还是依旧沉寂着的侧殿，都敞开了大门，似乎欢迎来者试炼，唯独主殿、焚兰、伽蓝这三处并不对外开放。
而最重要的变化，则是庞灵不再掩饰自身，三十二仙宗修为至大乘期者，都感受到了修真界有一位仙君出世，那庞大的灵气，笼罩了整个圣火仙域，令域内不少修真星，直接跃升一个大等级。
这些，已经睡着的陈默自然不知，更不知道，就在庞灵大殿现世之时，他准备找的那头白虎赤纹鲸大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脚边一只透明魂魄。
“嘤……”那半凝实的白鲸魂，朝着琼殷切叫唤了一声，眼中露出担忧。
“回去吧，不用担心我。”琼说着，看向逐渐露出真实模样的庞灵大殿，苍白而俊美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看来，是我对了。”
“嘤……”白鲸魂再度叫了一声，一步三回头，见琼不再看它，这才渐渐消散而去。
而直到白鲸魂消失，狱中其他恶妖也没有对琼投来一眼，仿佛此魂从未出现过。
——白虎赤纹鲸一族，本就有遮天目的能力，想要掩人耳目，再简单不过。
可怜陈默还想着怎么避开庞灵找琼见上一面，却不知白鲸幼崽想要见琼，只需一个小小的法术。
不过，陈默也并未被瞒在鼓里，第二日他便从白鲸魂“嘤嘤”的叫唤声中得知了一切：“所以原来你自己就可以见琼？只是在昨晚之前，一直没有恢复记忆？”
“嘤！”白鲸魂连连点头。
“那你这恢复记忆的时机挑得真不好。”再早一点他就不会被庞灵抓个正着，再晚一点他什么也不知道就不会痛心于昨晚白白被抓……
白鲸魂露出羞愧的神色。
“不过还是恢复了记忆好，庞灵太厉害了，经过昨晚一事，我还真不敢立即向他提出去伽蓝狱之事。”
陈默露出悻悻之色，将白鲸魂再度放入伞中界。
既然琼已经见到了对方，他就不用再冒险去伽蓝狱了，只是如今这情况，他该怎么向庞灵辞行呢？
“这就要走？”庞灵原本闭着眼睛支颐在侧，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
陈默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已经耽搁了好几日，再住下去他怕自己露馅，如今庞灵的实力一日比一日强，想必不日就能恢复全盛实力。
到那时，即便没有特意查看，以对方仙君修为，也能一眼看穿他的伪装。
庞灵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四周氤氲出大量灵气，渐渐坐直了身子：“明日再走吧，我给你炼的法器，还差一日完工。”
“法器？”陈默有些惊讶。
“嗯。”庞灵的目光落在他素简的乌发上，“是一枚玉簪，平日出门在外，把它戴上，仙君以下的修为，轻易伤不到你。”
陈默下意识摸了摸头发，有些担心庞灵送他过于女性化的样式，但听到后面，他内心很快坚定下来。
别说女式发簪了，就算庞灵送他一朵花，只要能抗大乘修为，他也一定戴在最显眼的地方！
一日后，陈默拿到了庞灵给的簪子，却并没有见到庞灵的人。
“殿主休息了，但留下了话，拜别的话就不必了，仙子直接离殿便是，但这簪子，殿主让我务必亲眼看到仙子戴上。”
陈默看了看手中的簪子，竟然是一款极为简约的碧玉兰花簪，更偏向中性，倒省去了他的纠结。
他也没有犹豫，将簪子插在了发间，与那根银漆蝶翼步摇一上一下，倒也颇为和谐。
那仙子见状，认认真真将陈默如今的模样记下，福了一礼退下了。
陈默于是踏出了庞灵大殿，确定离得够远之后，扭动戒指，变回了男身，那根碧玉簪子依旧插在头上。
“噗——”庞灵大殿中，有人一口酒吐了出来，“小、小花？”
第110章 仙雾莲池
那熟悉的眉眼, 庞灵一口酒喂给地板后终于想起来，此人就是他那日在殿中久寻不着的重明之主！
然而，在微微起身后, 庞灵却又顿住了身子, 眉间几番情绪划过。
“这两人……怎么会是一个人？”
庞灵皱眉低语着，左思右想后，终究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抱灵簪依旧戴在他发上，而且是对方亲自插.入, 虽非本意，但他其实随时可以监测对方动向, 不必急于一时。
更何况，预言中三个条件，他已经将琼抓入狱中, 便已去其一。
“且看看吧……若预言为真, 我还是得让小花跨过那一劫。”
庞灵重新给杯中倒了酒，只是端在手中迟迟未饮，最后朝着伽蓝狱看去一眼, 这才叹口气, 一口饮尽。
庞灵大殿之所以千年一醒，实际上是因为庞灵需要积蓄千年的仙力才能预言一次, 在此之前，他已经得到了三个预言。
分别是秦香海一只大妖将会掀起滔天大祸、一位重明之主会祸乱修真界、以及他殿中一只花草仙子会挽回这一切。
在预言应验之前，庞灵将琼抓起；杀了一位重明之主制造诛明令；又尽力护下殿中每一位化形仙子。
他本以为抓了琼之后, 预言便会不攻自破，谁知两百年后, 重明之主果真在殿中现身，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殿中竟有一位仙君点化的花草仙子化形。
庞灵本来认为打破预言这种事情，事在人为，可在看到预言接连应验后，他不再确信，或许真如琼所说，命运不可捉摸，更不可逆转，可他还是不信。
所以在陈默离殿之后，他送了他一支抱灵簪，他无法阻止大妖和重明之主的出现，但至少，他能阻止那位修为低微的花草仙子助重明之主祸乱修真界。
那同样是他得到的三个预言中的一部分，也是少有的他能在预言应验后继续操作的事情，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伽蓝狱中，白发之人双手被缚、气息虚弱，却是缓缓抬起头，看向牢笼中仅有的“窗户”，那条洒满月光的密道。
庞灵一直以来做的一切，从未避开人，就像他抓他时就直白告诉他，将以未行之罪将他永久囚禁，所以琼对庞灵的三条预言知道得很清楚。
殿中大部分老人都清楚。
所以在庞灵开放大殿之际，他很快明白过来，对方已确认花草仙子的存在，不再沉睡，并且试图阻止那位花草仙子一次危及全修真界的狂悖之举。
可就像两百年前，琼什么也没辩驳地束手就擒一样，两百年后的他依旧不认为庞灵能成功，所以他心情格外平静。
庞灵说，他日后会掀起大祸。
他不信自己会掀起大祸，也不认为庞灵的预言尽是虚无，他唯一在乎的是，无论是哪种结果，似乎都在暗示着，他将来会离开伽蓝狱？
是庞灵心灰意冷放了他？是他终于受不了被囚的寂寞逃了出去？是被他续了命运线的族人回来救了他？亦或是……
有个人，正大光明将他带出去了呢？
琼忽然对未来无比期待。
……
陈默对殿中一仙一妖的想法自然无从得知，在离开庞灵大殿后不久，他识海中忽然传来了消失许久的宗主声音。
【帝真为了救我，坠入仙雾莲池，被渡劫仙光带走了。】
这一句的信息量太大，陈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宗主，您成仙了？”
宗主当初是被风竹的渡劫仙光送走的，风竹保留着修炼时的记忆，还记得回来找他要母亲的消息。
但宗主却是实实在在进入了渡劫化凡期，理应失去一切记忆，这么久时间以来他一直没有和陈默联系也是这个原因。
但今日，对方竟然在他脑海中出声。
【并未。宣曌算计了我，现在的我空有记忆和精神力，并无修为。】
仙雾莲池旁，宗主赤足白衣站在水边，目光落在已经了无动静的莲池中，眉头紧紧皱着。
【那道渡劫仙光，并未真正送我入凡间，而是沉浸在仙雾莲池的幻境中，我打破了幻境，恢复了精神力，却依旧被困莲池中。帝真来此发现了我，将我救出来，自己却被莲池迸发的渡劫仙光吞没。】
宗主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情况，但陈默仍有许多疑惑。
他想了想，并未立即询问，而是迅速准备了渡劫灵舟，向仙雾莲池而去。
赶路途中，陈默才来得及问：【宣曌呢？她不是常待在莲池吗？】
宗主在陈默询问之前已经用浩荡的精神力扫荡了一遍，此时回答得很笃定：【宣曌不在这里，并且已经离开好一段时间了，留在这里的气息已经淡得近乎于无。】
陈默又道：【帝真救您的时候，说过什么吗？您可能不知道，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修罗，后来又被我种了情丝，现在既听命于宣曌、又奈何不了我，按理说他不该救您的，他没有这个能力。】
宗主却是一时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救了我之后第一时间想杀了我，却被渡劫仙光拉入莲池中。】
陈默：？第一意识竟然是救人？
他没再和宗主说下去，一路无话赶到了仙雾莲池。
巧合的是，仙雾莲池所在，正是琼裳仙域之中，离重明宫格外近。
陈默摸了摸头上的碧玉簪，稍稍安心了些，靠近了仙雾莲池。
刚一走入雾中，便看到了愁眉不展的宗主站在池边。
此刻他已经不再是魂体，渡劫一场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重塑肉.体，无论什么材料都及不上天道的自发补偿，经渡劫二次成型的肉.体与神魂最为契合。
“宗主，帝真是先救了您，才坠入莲池的？”陈默还有些不相信。
宗主此时倒是已经看开了：“你自己种的情丝，你自己不相信吗？是的，他先救了我，然后才坠入池中。”
陈默的目光落在莲池上，颇有些不解道：“这必定是宣曌留下的后手，可她为什么要助帝真渡劫？”
他不信宣曌不知道帝真已被他种下情丝，此举必然是有意为之。
“先不提这些，你过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掩饰行踪，有人跟过来了。”
陈默散开精神力，只见仙雾莲池外，已经围了数人，修为都在大乘期，脸上虽有对宣曌的忌惮，但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不需要掩饰，我有仙君级法器。”
陈默说着，拔下了发间的碧玉簪，渐渐从雾中走出。
“陈默，你将我宗宗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送入化凡期，可知犯下多大的祸事？若是宗主出事，我们十二位掌道长老绝不会放过你！”
为首的中年男子率先出声，义愤填膺，瞥了眼仙雾莲池后，没立即动手。
宣曌毕竟是陈默名义上的师尊，即便对方似乎惹怒了这位仙君，以至神宫权利缩减，但到底没有罢黜他的宫主之位，这些长老们还是有些忌惮的。
“渡劫本就九死一生，做下多少准备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不正是你们这位宗主迟迟不肯迈出这一步的原因吗？你们应该感谢我，若是没有我助贵宗宗主一臂之力，只怕你们仙宗两千年都不见得有人飞升。”陈默眉目平静。
“你、竖子竟敢如此嚣张！”
另一位长老气得脸都红了，然而同样是看了眼仙雾莲池，不敢动手。
就在这时，几位长老后方忽然出现一人脚步匆匆，小声说了几句。
肉眼可见，几位长老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在陈默和他后方的仙雾莲池上来回徘徊，最后喜形于色！
“宣曌仙君化凡修天术、她身边的修罗亦同去！你身后此时一个人也没有，竟然也敢在这里与我们叫嚣！”
那位脸涨红的长老此时可谓扬眉吐气，一反刚才的畏缩之态，说话间引动雷霆闪动，在宇宙间回响。
宣曌化凡？这倒是个新鲜消息。
陈默看了眼蠢蠢欲动的焚火仙宗众人，并未退却，反而淡淡一笑：“我就嚣张了又怎么样？有本事来打我！”
他说着，身影已经重新退入莲池之中，拉起宗主就往反方向逃去！
“逃入仙雾莲池亦是无用！”
宗主还在困惑间，只见几个年岁不小的男女冲入了仙雾莲池中，刚放出狠话来，就被仙雾裹缠，周身仙光环绕！
只是片刻的功夫，两个大乘期长老就被仙光吞没，不知被渡劫仙光卷入何方。
“宣曌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猜得到帝真何时来寻她，所以这渡劫仙光必然是早早备好，能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
陈默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只消失了两个长老，顿时叹气，大感修真界一届不如一届。
几个长老面相看起来这么老，竟然至今未修得圆满，没被仙光卷走。
还好他手中还有一件庞灵赐予的法宝，顿时被他扔向后方，大喊道：“仙君救命！”还谨慎地变了女声。
殿中庞灵一口酒再度喷出，又被他默默擦去，看了眼后面几个已显出老态的大龄大乘期，也不由得叹口气：“确实是一届不如一届！”
抱灵簪迸发出强烈的绿意，在几位长老身前竖起一道淡绿光幕，看上去薄薄一层，甚至还能透过光幕看到陈默渐行渐远的身影，但几个大乘期合力，愣是没能在上面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这是什么法器？怎么可能拦住老朽几个合力围击？”长老大惑不解。
另一长老道：“我刚刚听到他喊仙君救命，难不成……是宣曌回来了？”
“不可能！”第三位长老斩钉截铁地反驳，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宣曌仙君的意思就是让我们除去这位重明宫主！她下凡并且带走修罗的消息你以为鹞子是怎么知道的？是般若宫传来的消息！”
“般若宫？可是般若宫主不是……”长老们一时诧异，随即略过了这个话题，“那这道淡绿光幕？”
“再试一次！这世上仅有的两位仙君，一位是宣曌，一位是前几日刚出世的那一位，总不能重明宫主运气那么好，两位仙君都同他有关系吧？”
“更何况，即便真有万一，那位仙君毕竟刚刚醒来，实力应该也未恢复……”
几人停下话头，相互对视一眼，再度伸出手，准备再合击一次。
庞灵半抓着酒壶，清淡的眸子地看着几个老家伙再度被光幕弹开，眼皮都没有颤一下，再度灌了一口酒。
陈默离了仙雾莲池许久后，忽然停下了步子，叮嘱宗主进储人法器。
“你要做什么？这可是大乘期的长老，你不会又要乱来吧？”
宗主不肯进法器，他虽然没有修为，但精神力在渡劫后已是登峰造极，即便遇上大乘期只要不暴露自身也有一战之力。
“你知道宣曌是怎么监视我们的吗？”
陈默没有强制宗主进去，事实上他想了想，这次的行动还真需要精神力强大的宗主帮忙，靠他自己不一定行。
宗主皱了皱眉：“法器？”
陈默瞥了他一眼，说道：“仙雾莲池。”
他听风竹说过，宣曌曾从仙雾莲池中抓起帝真的心眼，又轻轻松松放回去；还曾长久注视着莲池，似在其间看见了什么。
他猜测，仙雾莲池，本就是一件大型法器，级别恐怕已经到达仙器层次，被宣曌用来监视四神宫动向。
“仙雾莲池？你要回去？”宗主第一时间猜到陈默的想法，顿时一惊，“那可是足足六位大乘期！”
“我又不和他们打！”陈默说着，“一共十二位长老，两位入了渡劫期，六位被拦在莲池外，宗中留守最多四位，总不能都聚在一处吧？所以我们正面面对的大乘期最多两到三位，宗主您的精神力都已是仙君级别，一人对付两个人没问题吧？我对付一个，咱们借一下宣曌的法器，试试看能不能从焚火仙宗里捞点东西出来。”
他觉得自己其实很谨慎了，宣曌看起来已经放弃了这座莲池，否则早在他过来的时候就该对他出手，所以这里除了六位大乘期长老并无其他危险；宣曌从池中捞秦香海的心眼轻轻松松，他和宗主修为差上一些，放宽标准，捞位于附近的琼裳仙域焚火仙宗的东西，还赌上二人的精神力，怎么着也能有点收获吧？
即便这些都不行，他也有备选方案。
他有一件事，憋在心里很久了。
伊莫族的莎娜说，她的哥哥曾在临死前，看见宣曌以掐灭花丛中的一朵花的方法，杀死了万器宗主体内的蜉蝣。
他一直在想，那花丛，会是哪里呢？
看着眼前名为仙雾莲池，实际上只有仙雾与莲香，却无一朵莲花开放的莲池，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些许头绪。
说起来，在此之前，他还从未问过——
重明，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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