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葬仙树
“万器宗的宗主, 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默正在殊道城的妙香居里和难得醒来的老宗主聊天。
老宗主是个十分和气的老家伙,虽然人老了, 可心一点都不老, 硬是要陈默详细讲讲他从灵心宗入仙途开始后的所有经历,连殊道城里他自己能察觉到的那些也没放过。
“我能看的就那么一小块地方,怎么及得上你亲自跟我讲的?更何况哪怕是同一件事,经由不同人的视角叙述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的东西,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老宗主年轻时是个风靡三十二仙宗的大帅哥,老了眼角眉梢也是带着风流韵致的。
他用那双渴求的眼睛冲着陈默一看, 陈默就仿佛感觉到了一种来自无知稚童的天真期待,眼睛和小黑像极了,就没舍得拒绝。
用宗主的话来说, 老宗主这是“倚老卖乖”, “老不知羞”,但他自己其实也活了千来岁了,就没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尽管这种程度已经算不得委婉。
陈默才刚给老宗主讲到进极乐世界遇到眇星三的事情, 壬骨的食骨百灵鸟忽然传回来一个大消息:“万器宗的宗主, 昨晚死了。”
“怎么会?我之前去万器宗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身上也没有什么沉积多年的旧伤, 怎么会突然没了?”
陈默虽然对万器宗印象不好,可也没心大到认为一个排名够得上《修真门录》前五十的大宗门门主死了是一件“恶有恶报”的事情,这其中绝对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死得很惨, 也很蹊跷。”壬骨说,“他死在万器宗最安全的地方, 炼器地点天火坑中,死的时候不是以自己的身体相貌, 而是一个英俊男子的容貌,而且还是赤.身.裸.体死的。”
“赤身裸体?并非自己相貌?”陈默第一时间想到了百里晴天。
当初忘语真君换他身体的时候,他就是半.裸的,因此忘语那厮掏他心口的蜉蝣掏得很方便,掏完之后,那伤口立马就好了。
“是的,据我猜测,那万器宗宗主应当是用了什么非人的法子让自己和别人换了身体,然而却在换了身体后不久,立即就死了。”
壬骨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岁,还有食骨百灵鸟做眼睛,很快想通了关窍。
要说换人身体的阵法,陈默倒清楚,不就是忘语真君那一套吗?专抢重明之主的身子,只是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
但他着实没想到的是,换了身体竟然还死了!
万器宗宗主既然是死在宗内,其阵法肯定是早就让弟子们布置好了的,应当比忘语真君完善十倍百倍,结果忘语真君倒是好好的,万器宗宗主死了?
确实是蹊跷。
“前辈,我有点事要回去。”
陈默想到了百里晴天,他身体里那个老怪物到现在还没出去呢,他可不希望百里晴天再因为某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死了。
老宗主并未留他,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好似一瞬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问壬骨:“可知他当时死状?除了赤.身.裸.体之外?可有什么暴露在外的致命伤口?”
陈默一听也坐住了,他也很好奇这一点。
壬骨却是遗憾地摇摇头:“这只是我手下一只鸟儿无意中从万器宗一医修弟子口中听到的,他当时被宗主叫去了万器宗治疗断肢,回来后吓得夜里说梦话,但除了梦话之外,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不知便不知吧,小默你不是要回去吗?回去看看吧,免得你那个朋友也出问题了。”
老宗主忽然又躺回了床上,眼神格外惫懒,似乎对这件事已经失去了兴趣,陈默也不好在这儿碍眼,只好疑惑地离开了。
而在他离开之后,妙香居走进来一人,长发披肩、目光璀璨,正是宗主。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宗主眼神犀利。
“能想起什么?我说了,当日我神志不清,醒来时已经经脉断绝,护道金丝也断了,自身亦是无力自保。”老宗主依旧闭着眼睛。
“这话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你觉得骗得住我吗?”宗主疾言厉色,“你是当年的神主,尽管已经被葬仙树复活了一次,没有第二次复生机会,可你有数十万的魂奴可用,几乎算得上不死不灭,什么样的伤害能够瞬间秒杀你?除非你自己断开了与魂奴的精神牵丝!”
这件事埋在宗主心里千年,他自己就是神主,虽然因为殊道仙宗的一夕覆灭,刚刚唤醒葬仙树就身亡了,可他的神魂仍是保留千年。
就连他这半吊子的神主都能坚持千年灵魂不散,宗主是当年人人敬畏的一百零八方仙域第一渡劫大能,又怎么可能毫无预兆地死亡!
老宗主闭着眼睛并未回话,好似已经睡着了。
宗主只能气极地瞪了床上这个老不死一眼,甩袖离去。
床上的老宗主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
陈默一回到翡藤和倪剑的小院,百里晴天便迎了上来,他显得担忧极了:“那个老东西一天没在我脑子里说话了,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威逼利诱也不见他开口,我觉得他有大阴谋!”
陈默说:“不必猜了,是吓坏了。”
“啊?”
“万器宗的宗主,和这位忘语真君一样,找了一人对调身体,我猜那人应该也是个重明之主,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对调完之后不久,那老东西就死了。”陈默说。
百里晴天顿时满脸惊悚:“死了?”
陈默瞥了依旧活蹦乱跳的对方一眼,安慰道:“你都好好活了大半个月了,应该不必担心,忘语真君虽然吓得掉线了,但却并没有发了疯地控制你做些什么,可见你现在是安全的。”
百里晴天的心脏也渐渐平定下来,他捋了捋,随即道:“这老小子在我脑子里也不是没有好处,我听他一直心心念念什么‘蜉蝣返灵大法’,说是完成这最后一步根本就没我什么事,结果被你那大乘期的手下横插一脚,现在每天都在骂骂咧咧。”
“蜉蝣返灵大阵?”陈默骤然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伊莫族的返灵大阵加强版吗?
原来这阵法真是脱胎自万器宗,只是不知“返灵大阵”和“蜉蝣返灵”大法差距在哪里,不过……
“他以后应该不会骂骂咧咧了。”陈默睨了他胸口一眼,“那个万器宗主,估计就死在这个阵法上面,忘语应该庆幸才是。”
拜老宗主所赐,陈默现在也敢对化神大能直呼其名了,他思来想去,忘语真君就不像是那种对宗门尽心尽力之人,宗主死了他何以如此恐惧?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后怕,因为若没有他们这一出,忘语真君只怕也和宗主一样,死在自家天火坑中了。
“真是个害人的阵法。”
听完陈默分析后,百里晴天由衷感慨。
可不是么?陈默也觉得如此,这阵法既要杀人、还要抹除神智,怎么看都很邪气,弄出这个结果来,陈默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他还是很好奇……若非有着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万器宗那个看上去格外精明的宗主,怎么会去尝试呢?
又或者说,阵法实际上成功了,万器宗主的死,实际上是一场更大的阴谋?
……
暴雨倾盆。
黑色的防沙衣在雨夜里如同翻飞的刀刃,反衬出一片寒芒,脚步声在雨声里越显嘈杂,但谁也不敢停下脚步。
“大长老,神主大人会接纳我们吗?”
安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声音忐忑。
毕竟他们曾经试图让神主大人进入返灵大阵、将他的神智倒灌进蜉蝣体内,尽管他们自己认为这是一件无上功德,但神主大人好像不这么看。
“会的,我们都是神主虔诚的信徒,我们可以为神主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人和自杀,这是任何追随者都比不了的。”
莎娜的声音很坚定,尽管在某些雨珠的反光中,她的眸中也曾闪过迷茫。
安图却依旧很担忧:“这不是我们本就该做的吗?神主大人真的会因为这个对我们另眼相待吗?他看起来并不认可我们……”
“那是以前。以前我们被万器宗掌控,神主大人当然不喜欢有二心的人,现在不一样了,我哥哥已经死了,临死前他告诉我,那天进入返灵大阵还没有失去神智的人,就是我族之神主,你觉得我哥哥的遗言不对吗?”
伊莫族的遗言与其他种族部落的遗言不同,它不单单是一个人临死前的话语,更是灵魂抵达彼岸那一瞬间的神启,通常暗示着伊莫族的未来,越是身体纯净、与神虫感应强烈的人,生命最后一刻得到的神启越是明确与准确。
赤珲曾是伊莫族的大长老,他对神虫的感应能力是全族最强,安图怀疑谁的遗言也不会怀疑赤珲的遗言,顿时摇头道:“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怀疑赤珲大人……我只是……”
他只是想起那天对神主大人的冒犯,感到很羞愧、很后悔而已。
“那就听我的。”莎娜一锤定音。
在两人说完后,伊莫族人再无一人发出声音,全力赶路,雨夜里的燕子们斜斜飞过海岸,在码头停下。
紧接着,无需渡海灵舟,无数只细小的雨蝶聚集在海水之上,来到了伊莫族人面前。
谁也没有料到,这支来自沙漠的种族,竟有自己的渡海手段,就连万器宗也不知道这件事,只当伊莫族只是沙漠中无数因生存条件和地理位置聚集而成的野蛮部落中的一个。
可如果真是如此,他们又怎会信奉神虫?
要知道,这可是一种自出世以来就遭到各修真人士厌恶和追杀的以掠夺他人生机和性命成就自身技能的邪虫,有谁会奉它为神?
宽阔的秦香海上,月光自这些灵蝶的身体上轻轻点过,一整支队伍的伊莫族人就这样消失在了海上,只有粼光迭起的海面显出了一丝不平静。
而站在灵蝶队伍最前方的莎娜,也终于有时间思考哥哥临死前传来的消息——
“神虫,是一场天大的骗局!”
……
万器宗,两个时辰前。
宗主争涧联系完赤珲的妹妹莎娜,嘴角的笑意还未卸去,很快道:“行了,蜉蝣返灵大阵,起吧,注意保护好我的身体。”
这蜉蝣返灵大阵,虽然已经用动物们试验多次,但争涧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根本不敢在真人身上尝试,所以,这还是第一次,他真正意义上变成另一个人。
刚刚的身体转移,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只有重明之主,才能进行蜉蝣返灵大阵,因为这个大阵的作用,本就是将人的神智转移到蜉蝣之中。
伊莫族的返灵大阵,其实也是这个作用。
但不同之处在于,伊莫族的返灵大阵,只能将重明之主的神智反向灌输进蜉蝣身体中;而蜉蝣返灵大阵,却能使得重明之主的神智进入蜉蝣之后,依旧能操纵这具身体。
换句话说,大阵开启之后,重明之主既是重明,也是他自己。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万器宗的宗主发觉,哪怕是重明之主,也有死亡的那一天,然而他心口的蜉蝣却不一样。
只要不被人吞噬,蜉蝣的生命近乎无穷无尽,就连宿主死亡也不会令其随死;而只要宿主不死,他就能保证蜉蝣不被人吞噬!
虽然这样做依旧有被人吞噬而亡的风险,但凡事都有代价,这样的代价反而使得争涧越发信服这条道路,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创造了蜉蝣返灵大阵——
让他自己变成一只蜉蝣!
他是万器宗的宗主,他是蜉蝣本身,他能提前察觉到蜉蝣吞噬危机,他能随时脱离躯体自行离去,他绝不会被吞噬!
然而,这一切野心,在他真正身化蜉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没有被吞噬、他也没有暴露自己,但就在他成功的那一刻,蜉蝣死了。
没有预兆、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术法特效,单纯地在他向永生之道踏出关键性的一步之时,他寄身的蜉蝣,死了。
不是说神虫吗?不是说非吞噬永生不灭吗?为什么……死了呢?
争涧到死也没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往下倒在炼器火坑里的时候,眼睛都不肯闭上。
也正是这一举动,令得原本已经被蜉蝣返灵大神消磨掉所有神智的赤珲,看见了令他心神俱碎的一幕——
一只手,一只看不清模样的白皙之手,在花丛中悠然拂过,掐灭了一朵花。
随即,那神虫就这样死了。
原来,他们伊莫族为之献出一生的神虫,不过是别人花丛里随处可见的一朵花。
神虫,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赤珲用最后的力气,向妹妹发出了泣血的警告:“神虫,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回忆戛然而止。
莎娜看着身后信奉着神虫、信奉着能够征服神虫的神主大人的一众伊莫族人,根本说不出“神虫只是一个骗局”这句话。
尽管她自己从小就对神虫不怎么虔诚,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神虫完完全全就是虚假之物,连她都有些接受不了哥哥的遗言,更何况这些虔诚了一辈子的伊莫族人呢?
她没有将实话说出口,但也知道金水泽、甚至是整个九大洲三大泽都不是伊莫族人可以待的地方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找一个僻静之地隐藏自身。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神虫是一个骗局这件事,对他们伊莫族人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个撒下了“重明蜉蝣是神虫降世”谣言的人,究竟对他们伊莫族人有着怎样的图谋?
而这一次,哥哥将这句关键的遗言传回,会不会惊动对方,他们究竟能不能抵抗这次灭族危机?
这一切,已经成为大长老的莎娜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但她只能孤注一掷地朝着自己潜意识向往的地方前进,一步也不敢退。
……
陈默和百里晴天聊完之后,再度回到了殊道城,可惜的是老宗主已经睡下了。
据宗主所说,老宗主虽然强撑着精神,但实际上他的精神力已散,是靠着他们才勉强在殊道城中坚持下去,以后也没可能和他们一样重返人世,如今是见一面少一面。
陈默听了之后很伤感,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老头,并且心态也很年轻,并没有垂暮老人的感觉,他感觉对方其实还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是逐渐飘远的浮冰,再也触碰不到了。
宗主倒是谈性很大,他忽然对陈默知无不言,除了依旧不肯告诉他哪些魂奴已经心甘情愿之外,殊道仙宗的事情基本没有瞒着的了。
“三十二仙宗之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仙宗已经是修真势力的尽头了,再往上只有一个活在传说中的四大神宫,可神宫其实不管世间俗务,他们只负责记录、传授典籍,甚至想要从宫中出来,他们也是不阻拦的,只是偶尔会再次邀请而已。”
“渡劫后面的境界?嗯……小默志向很远大啊。渡劫之后便是仙君,寻常的仙君都是要飞升上界的,但其实所谓上界也不过就是更加眼花缭乱的三千世界而已,于是很多仙君懒得来回折腾,就待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一待就是千百年,醒来继续逍遥快活。”
“《祭神诀》是哪代仙君创出来的倒是不记得了,应该是个仙资很差的家伙吧……谁家好人修炼资质千里挑一的跑去修精神力啊?肯定是此路不通另开他路,这才琢磨出了修精神力、契魂奴的法子,自己不行就抓个行的人过来替自己打架,这很合理。”
“以一己之力庇护十万门人听起来是很厉害,但实际上你也知道神主那个破守则,真是一代传一代的让人脑壳疼,通常情况下只有宗里最闲得慌的人才会继承这玩意儿……当然我不是说小默你,你有心耳,《祭神诀》和你还是很相称的,很多魂奴精神力不够,其实是无法和神主对话的,但小默不同,你都听得到,所以成为小默的魂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人骨墙上的都是当年没反应过来就死了的弟子,他们是想要回到老宗主的护道金丝庇佑之下,只可惜老宗主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别说护道金丝了,能开口说话都算是精神矍铄了,这东西只能指望日后的小默了……我?我不行,他们不信任我,老觉得我这个少宗主不太靠谱,但依我自己看,明明比老宗主靠谱得多……”
宗主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下。
陈默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我身上的压力……忽然轻了。”宗主说着,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迅速向妙香居跑去,身形一秒便不见了踪影。
陈默想起宗主之前所说的老宗主是靠着殊道仙宗众人分出的精神牵丝才勉强保住魂体,而殊道仙宗目前还活着的灵魂,全部都得益于宗主的护道金丝维系他们烛火般的微弱生命。
宗主却说,他身上的压力,忽然轻了。
陈默的脸色微变,身影也瞬间消失了在紫藤院中,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了妙香居的门前,手中拿着冰神鞭,大口喘着气。
带着人空间跨越,果然还是有点为难。
但陈默没喘两口气,忽然觉得四周太安静了,静得只听得见他的喘息声。
可明明,无论何时,情趣雅致的宗主都会维持着殊道仙宗鸟鸣花香的假象,仿佛他那最多只能再坚持几十年的精神力,经得起这样精细的消耗似的。
陈默停住了喘息,缓缓推开了门。
屋子里站着宗主、壬骨,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那是老宗主非要亲自动手、耗费魂力泡出来的真茶,同时也是屋子里唯一没有静止的东西,只可惜并没有声音。
床榻上,已经没有什么老宗主了。
打磨光滑的石床、铺着雪蚕冰丝的床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这里,老宗主常说:“魂体嘛,整那么多事儿干嘛?死了干干净净的,也省心收拾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就这样到来了,而老宗主的房间,也真的省心收拾了。
若不是还有一杯热茶……
“宗主——”陈默出声才感觉自己嗓子哑了,他咳了两下,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宗主忽然朝他看过来,眼神很……
惊恐!
他好像很想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才刚刚张开唇,魂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透明,连陈默的耳朵也没能捕捉到他的声音——
不不不……宗主究竟想说什么?
陈默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不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景象、所联想到的可怕事实、所听到的一室寂静……
老宗主去世了,为何宗主也在消散?
“神主……神主您在吗?”
急切的声音忽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陈默没有说话,那声音便接着开口了。
“神主……我们是来向您投奔的伊莫族人……我们正在渡海而来,可灵蝶忽然被一只手掐灭……我们正在沉入海底……但我能看到……那只手实际上只是掠过我们……它在向您而来……神主……请接受我们的……”
那声音说了很多话,但实际上却只用了一瞬,陈默听到了一连串嘈杂交错的声音,好像是无数句子的叠加,但他竟然听清了。
是莎娜,正在和他交谈的是莎娜。
陈默从无数声音中截取到了这段信息,他的口鼻溢出鲜血、眼睛紧紧盯着还在一步步消散的宗主和壬骨,看到他们无可奈何的眼神,他们甚至开始祝福他!
见鬼!这两人是那种自己要死了就会笑着祝福别人的人吗?这分明是两个死了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促狭鬼!这时候竟然玩起了临终释怀那一套!放弃得那么干脆!
明明他都还没有放弃!
“省去废话说重点!”
陈默伸出了精神力触角,将要消散的两人牢牢拽住。
不仅仅是他们,他的精神力扩散到百米、千米、万米、十万米……
大爷的……殊道仙宗怎么那么大!
陈默的眼睛和耳朵也开始流出血来,奇怪的是他这时候反而听到了宗主微弱的声音,他在苦笑:“小默,别试了……我们本就是已死之人……你拽不住我们……”
殊道仙宗,早在千年前就已灭宗,宗主他们还能以灵魂的形式守着这座仙宗遗址,不是因为他的精神力比老宗主还要强大,而是问道殿内,那株消失的葬仙树,已经枯萎了啊……
他们已经是复生过一次的人了……
“人呢?死了吗?”陈默又吼了一声。
“不……神主……是我们的精神力……过不了海……对不起……神主……是我们没用……”
莎娜的身躯已经尽数入海,污染迅速腐蚀着她的身体,伊莫族人本就是纯净之躯,污染的扩散比一般修士快得多,即便他们已经靠近岸边,可精神力,就是无法接触到陈默。
陈默眉心狠狠皱起,眼角的血液越发鲜红,他抬起头,视线已经被血色染尽,看不到天空的颜色,但他能感觉到,殊道仙宗所有尚存的魂魄,都被他用精神力紧紧拽住。
但是宗主说得对,他拽不住太久,那些灵魂,已经消散了太多……
“我来接你们,要做什么迅速!”
陈默冷声说着。
不等莎娜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她忽然感觉到,整个东灵山大陆,都好似震颤了一瞬,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大陆东南角迸发出来。
它穿透了山石、穿过了林木、掠过了三大修真宗门的头顶、连蛮荒沼泽都被凶蛮地践踏而过,一路碾压而来。
最终,它深深浸入了海水之中。
“嘶……”
秦香海的水,污染的不仅是身体,也是灵魂,陈默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被无数铁钉钉入一样,不断地凿进骨头,钻心透骨的痛。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但还有源源不断的血色,不断从四肢、七窍中渗出,让他禁不住怀疑,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
那辽阔无边的精神力,如神灵降世般穿越无垠的距离,触碰到了伊莫族近乎死灭的绝望之魂。
“神迹……这是神迹……”
“神主大人……他就是神主大人……”
“是我们无用……”
重复且没有意义的声音令陈默皱眉,但好在没有令他等待太久,女人沉静的声音如梵音般引领了所有人的灵魂。
“万物之上的主……我们为您献上身体、献上灵魂、献上信仰、献上热忱、献上敬畏、献上忠诚……我们愿意给出我们的所有,只求能成为您脚下的一粒灰尘,当您重登神位之时,请从我们的躯体上踏过!”
陈默感觉得到,上千名魂奴一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尽管这其中有近半数的魂奴未成功缔结契约便已毁灭,但仍有五百多名魂奴侥幸留了一条命,或者说——一道魂。
问道殿的东南角,一棵平平无奇的小树重新出现,它不高大、不美丽、不香气宜人、不灵气满溢,仅仅是一棵极为普通的树。
但就在它出现的瞬间,地上的无数生灵都好似恍惚了一瞬,仿佛有什么违背自然规律的狂悖之物出现,使得所有生灵都下意识紧张,意识到生命无常。
“不……小默!不要!”
因陈默的固执而尚存一息残魂的宗主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但他的声音被陈默单方面掐断,只看得见嘴唇的蠕动。
“耳朵痛得很……就别教训我了。”
陈默说着,注视着那棵平平无奇的小树上缠上了一截金灿灿的精神力细丝,血色弥漫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似是有些好奇。
就是这东西?护道金丝?他凝出来的?
“小默……赶紧停下来!”
“少主……不要冲动……”
就连壬骨都惊恐地摇着头,但陈默已经可以光荣地宣布他听不清了,因为他耳朵的伤势好像又加重了,这总不能怪他吧?
他注视着护道金丝,在心里暗暗叹息:这东西,以后就这样牵系着数千人的性命,还没有复活的机会,他怎么这么难?
就在他的注视下,护道金丝依旧牢牢缠绕在小树上,代替宗主重新维系着殊道仙宗上千人的性命,然而那葬仙树,却是渐渐枯萎了。
——宗主说得对,他拽不住他们。
哪怕凝出了护道金丝也没办法护他们回魂,但好在葬仙树是一棵好树,他准许陈默死了再活,到那时,被他护道金丝牵系着的魂魄们,也能再活一回。
一位神主一生只能自葬仙树中复活一次,并且不包括他之前的魂奴。
一千二百年前,老宗主从葬仙树中复活的时候,十大护道宗没有跟着回来;一千年前,宗主的道侣银朱仙子灰飞烟灭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当神主主动带着魂奴自杀的时候,他的魂奴会瞬间全部同死,葬仙树会将这些同死的魂奴算作神主的一部分,到那时,他们将会与神主一同复活。
老宗主最可怜,他还没找到安全的地方自杀,十大护道宗就死绝了,谁也没能跟着他活过来;其次是宗主,道侣银朱仙子为了替他拖延时间魂飞魄散了,但他还要继续搜索宗内剩余的弟子魂魄,没办法给予她同活的待遇。
这样算下来,陈默其实最幸运,因为他不需要抉择生死之类的大事,只需要忍痛放弃那些活得好好的、不需要平白无故陪他死一回的魂奴,就能安安心心、干干净净地魂归葬仙树,别提多轻松了。
反正这个复活一次的待遇是一眨眼就突然出现了的,再一眨眼没了也不亏。
陈默安心闭上了眼睛,无视那些又在叽叽喳喳的魂魄。
搞不懂,不当魂奴还不好?
吵死了。
第092章 御兽仙宗
“小默……小默……你还好吗……”
低低的声音传来, 陈默皱眉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头漆黑如绸缎的顺滑长发,长发下, 一双眼睛担忧地看着他。
“宗主……您的头发好像更有光泽了……”
陈默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声音沙哑地说着,随即试图坐起身来。
结果刚一动,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碾过一样地疼,他转眼又摔了回去。
“哎呦, 起那么急干嘛?你现在浑身上下就一双眼睛还算完好,先躺着休息一段时间, 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做就可以了。”
陈默躺在床上神情复杂,看着整个人几乎焕然一新的宗主,有些不可思议道:“宗主, 您现在真的是我的魂奴吗?”
宗主笑吟吟道:“不只是我, 还有壬骨、辛月、戊城等等……殊道城中的所有人,现在都系在你的精神力牵丝上。”
陈默感受了一下,识海中好似多了很多人, 除了殊道仙宗那些、还有伊莫族人……
陈默陡然惊醒——
“莎娜在哪儿?来东灵山了吗?”
他还记得, 对方曾告诉他,有一只手掐灭了她们的灵蝶, 而后朝着殊道仙宗的方向而来,老宗主也是那时候没的。
“神主,我们在这里。”
莎娜向前走出了一步, 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垂眉敛目, 态度很是恭敬。
陈默勉强被宗主扶着起来,靠坐在原本给老宗主睡雪蚕冰丝铺成的石床上, 屁股底下凉凉的,倒是让混沌的精神清醒少许。
他问向莎娜:“那只手,怎么回事?”
莎娜没有丝毫隐瞒:“一个月前……”
“一个月?”陈默错愕地看向宗主,见他无声点了点头,这才重新看向莎娜,“你继续说。”
“一个月前,我哥哥赤珲被万器宗宗主抓住,作为蜉蝣返灵大法的替身,阵法开启后,万器宗宗主也确实成功了,我能感觉到他气息全无,当时便策划起带着族人逃跑的计划,没想到没过多久,我哥哥就以大长老的身份给全族送来了遗言……”
见陈默略有疑惑,莎娜补充道:“就是神启,这是我们伊莫族人独有的神灵庇佑,他告诉我们,神虫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骗局?”陈默眉头紧紧皱起。
“是的,我们伊莫族人之所以信奉神虫,很大原因是因为神虫不死不灭,只会在同族相残中被吞噬而亡,但结果您也看到了,万器宗宗主在进行蜉蝣返灵大法、与蜉蝣共享身体之后,他就死了。”莎娜说。
“会不会是阵法的原因?”陈默问道。
莎娜摇摇头:“那样的话,我哥会让我们远离万器宗,而不是警告我们神虫是一场骗局。我确信他是在告诉我们,神虫本就不存在或是被人为制造而出,并非天生寿命悠长。”
“那你还来找我?”陈默看向他。
“我不是因为神虫才信奉阁下,而是因为阁下对神虫的强大掌控力。”莎娜忽然单膝跪下,低下头,齐肩短发遮住了蓝色的眼睛,“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伊莫族人,从小就对神虫心怀疑虑。因此,在阁下自返灵大阵中醒来的那一日,便自作主张认为您有可能带我族摆脱为神虫献身的可悲命运,心有动摇。也正因此,家兄遗言传来之后,我虽然心有迷茫,但还是第一时间带着族人向东灵山赶来。”
莎娜低着头,没有一丝隐瞒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道来,声音尤其冷静。
陈默看了她一会儿,问道:“那现在呢?”
莎娜顿了一会儿,声音低沉下来:“莎娜感受到了您无边的神力,从身到心臣服于您,还请神主万勿怪罪先前的不敬之举。”
陈默垂着眸子,慢慢道:“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伊莫族人一定要奉一个和自身一样的凡人为神,这才导致了命运的不断重复呢?你当时应该带着族人远远走开,莎娜。”
莎娜肩膀一颤,头垂得更低了,蓝色的眼睛里说不清是惶恐还是迟疑。
但陈默没有让她迷茫太久,他不再看向她:“起来吧,你这一趟来得好。”
莎娜先是惶恐地起身,随即目露疑惑,她刚刚听到神主说,来得好?
陈默却没有再提离开的事,他问道:“那你们海上遇到的那只手又是怎么回事?”
莎娜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能描述出那是一只极为白皙修长的手,很美也很危险,从海上掠过时,信手拍碎了灵蝶,而后朝着神主您所在的方向一路追赶。”
莎娜是在海中濒死的时候看到那只手的,若不是那一瞬间的明目,她甚至不知道灵蝶为何会在即将抵达岸边时消散。
陈默倒是有所猜测,但他还未深思下去,忽然觉得一阵头昏脑涨,不由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耳朵好像也有点疼。
“还是睡一觉吧,别折腾你那流了快三斤血的身体了。”
宗主叹了口气,摆摆手让莎娜退下去。
莎娜犹豫片刻,见陈默确实没什么问的了,垂首再行一礼,退出了妙香居。
陈默从善如流地躺下去,却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原来的那些魂奴呢?他们有没有事?我应该全都放开了吧?”
他在临死前解开了所有活人的魂契,但因为里面本身有一些以魂魄为本体的人,他担心自己一时疏漏,把人带死了。
“你还担心这个?”宗主哼笑一声,“我数了一下,目前来了殊道仙宗的陌生人只有九个,其中还包括一群兽魂、一只兔子,以及一个还在被雷劈的化神修士,你这一下损失了多少重要魂奴你自己算过吗?”
陈默听到兔子都还好好的,顿时安下心来,捞了捞身上凉丝丝的被子,盖住了眼睛:“损失了就损失了呗,我现在有一整个殊道仙宗的魂奴,谁稀罕那些……”
他说着,呼吸渐渐沉下来,再度睡去。
宗主看了他一眼,叹着气伸出凝实不少的手,覆盖在陈默的太阳穴上,浑厚而均匀的魂力温和地探入识海,不断梳理着躁动不安的精神力,半个时辰后才起身离开。
妙香居外很罕见地来了不少人,说是人不太恰当,因为很多是半透明的魂魄、还有粉紫色的花、挤成一团的兽、和通体雪白的剑。
令人诧异的是,那把向来不太喜欢陈默的修罗血伞,竟也高悬于半空之中。
“小默没什么事,过几天就能出妙香居了,在他出来之前,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各位,还请诸位不要隐瞒。”
宗主笑眯眯地看向庭院里乱七八糟的景象,轻轻挽了挽袖子。
“他真的没事吗?我可以进去看他吗?”
羽衣甘蓝最先跳起来,粉紫色的花朵像个皮球一样上下窜动,想让宗主注意到它。
“暂时还不行,等几天吧。”宗主笑意温和,随即看似不经意道,“小甘蓝……你知道小默之前签订过哪些魂奴吗?”
“啊?问这个做什么?”羽衣甘蓝有些疑惑,“主人签了……签了……我也不记得了,总之签了好多好多,都是很厉害的人!”
宗主瞥了绽开花瓣数数的羽衣甘蓝,心想自己怎么会找学龄前儿童问这种高难度问题,他重新看向院子里:“没关系,我知道有一个人本该是小默的魂奴的,如今竟是逃了,好在魂走了……身体还在。”
陆红月只是一晃眼,肩膀便被一只修长的手结实地拍了拍:“你不错,可惜在我这里没有弟债兄偿——陆寒枫,你想跑到哪里去?”
远在东灵山西北角的沙岩之地。
一个穿着青衣、头上簪着涅竹簪子的人正笑意满满地与摊贩说着什么,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惜下一秒,他的耳边传来一个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陆寒枫,你想跑到哪里去?”
陆寒枫手中的油纸袋忽然掉在了地上。
“客人,客人?您的东西。”
卖柿子饼的摊贩疑惑地看他一眼,将油纸袋捡起来拍了拍灰尘,递给了陆寒枫。
陆寒枫重新挤出微笑,缓缓伸出手,但还没等到指尖接触到油纸袋的边缘,他的身体便开始一寸寸化作翠绿的竹子。
“啊……客人您的手……”
摊贩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油纸袋掉在了地上,身子猛地后退数步。
陆寒枫的笑容彻底收敛,他收回了手,在摊贩惊恐莫名的视线中,平静注视着身体彻底化为涅竹,一动不能动。
再然后,比例精细、但面容和身体细节与竹子无异的涅竹人偶倒在了地上,沾了尘土。
陆寒枫转眼回到了殊道仙宗。
“你是从一开始就跟着小默的,应该很清楚小默还契约了哪些魂奴。把名字一个个地报给我——我想你应该都记得?”
宗主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陆寒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良久,又看了眼身旁焦急担忧的哥哥,缓缓出声:“记得。”
……
莲翁星、甚至圣火星域以外,仙雾莲池。
“师尊,您的手似乎受伤了。”
莲雾之中,无数白绸般的云气自男子身上飘出,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随即又被他一一吸入体内,雪白的衣衫自水面划过。
“无妨,被一个老不死的伤了。”
女人摆了摆手,那雪白修长的纤纤玉指,如同美玉凝成一般,在莲雾的笼罩下美得不似凡间之物,只可惜一点淡淡的红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那似乎是一道擦伤。
“老不死?是殊道仙宗的人吗?”
男子缓缓走到女人面前,宽松的雪白长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荡,露出一点雪白的锁骨,锁骨之上,鲜艳的红痣点在喉结之下。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殊道仙宗?和那第五尘还有联系?嗯?”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抬起清凌如冷月的眸子,没有任何蔻丹修饰的白透指甲轻轻划过男子略微敞开的衣襟,一路往上,在那颗红痣附近来回徘徊。
“第五尘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葬仙树都枯萎了,殊道城也从未有声响传出。”
男子面色平淡,声音也如表情一般毫无波澜,任由女人的手在那颗红痣处反复确认,待到对方离开,那双琉璃般的赤红眼珠里也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谈到了一个陌生人。
“是啊……他明明已经死了……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不安呢?”
女人收回了手,指尖轻轻在仙桌上敲击着,眉宇间染上淡淡的哀愁,好似被雾蒙着的三月细雨一般,好看得紧。
“可要我出宫一趟?”
男子立即垂眸请示,表情平静。
“不用了,你继续呆在这儿修炼你的分.身,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再过来一趟的。”
女人的心思似乎已经被那第五尘吸引走,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话之后,起身离开仙雾莲池,连带着空气中的淡淡血香也消散无踪。
男子一直低着头,直到那血香彻底消散,这才重新抬起头。
他有一双血玉般的赤红琉璃瞳,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竟比衣衫还要白上一分,散发着丝丝冷意,脖颈点着一颗红痣。
他静静看着女人离去的方向,想到对方那看似只有一小块,但竟迟迟不能愈合的擦伤,心念微动:“雪真,你该回来了。”
殊道仙宗的人骨墙外。
已经变回云潭模样的雪真眸中浮现一丝困惑,但很快他的眼神变得冷酷,再度看了眼殊道城之后,化作一缕白绸般的云气,消散无踪。
而不知位于何处的仙雾莲池内,男子则是眸光微闪,露出一丝困惑:“这男子是谁?怎么雪真满脑子都是他?”
……
四天后,陈默总算活蹦乱跳地从床上下来,正要出门晒晒太阳,打开房门,险些被跪了一排的人影吓到跌倒。
“怎么了这是?负荆请罪呢?”
陈默好奇地看着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插着一根藤条,跪在门前一言不发。
“主人,是我、是我啦!”
藤条忽然由青变紫,亲昵地分出一小截枝条缠在陈默手腕上,嫩绿的叶子轻轻扫在陈默手背上,一朵小花慢慢开放。
“我知道这后面是你,所以他们这是?”
陈默摸着下巴细细端详,也没有说要让谁起来的意思,四个人依次是陆寒枫、不认识但浑身散发着灵力之气的陌生男子、漆黑的魔魂、以及怒视着他的方清淮。
只看这四个人的模样,陈默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大半,但还是多问了一句:“宗主,是您吗?这些是您特意抓回来的?”
宗主从四人背后走出,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带着堪称温柔的笑意:“不错,我还没见过哪位神主的魂奴会自作主张逃跑呢!为了维护《祭神诀》零叛逃率的面子,我只好一个不落地把他们抓回来了,小默不会怪我吧?”
陈默没有立即回答他,反而绕着四人看了一圈,疑惑道:“为什么魔魂会在这里面?”
漆黑的魔魂面无表情,似乎并未听到陈默的问话,远没有前几日的乖巧。
“我问过,他说是为了重明蜉蝣——没想到这东西直到现在还没有被灭绝——想来是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只能受人控制吧?”
“那真是可惜了。”陈默拍了拍魔魂的肩膀,“我还挺喜欢你的,所以你暂时只能受我控制了,对了,忘语的身体你留着吗?”
魔魂瞥他一眼,不语。
“看来是还留着,不错,有身体也方便。”陈默三言两语间,已经在魔魂的身体上重新下了魂契,而魔魂……
竟然也没怎么反抗?
陈默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之前为什么要逃?难道是因为现在局势对他不利?
陈默看了剩下三人,倒是都明白为什么,比如第二位陌生男子,看他的眼神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好奇,那其实是三坛山灵。
只是没想到对方在极乐世界收获大到已经可以化形,只是一直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陈默觉得三坛山灵对自己作用还是很大的,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与对方对视,重新下了一遍魂契。
这位同样没怎么反抗。
他甚至觉得,对方跑的时候也是茫然的。
到了剩下两位的时候,方清淮挣扎得很厉害,他根本不想被陈默契约,但陈默同样不想被仙蝉找上门来,坚定地重下了魂契。
而陆寒枫更是没什么好说的,陈默可喜欢他的脑子了,而今魂奴更多了,他觉得自己没办法缺少这样一位大脑,于是只能委屈对方继续做自己的魂奴,魂契下得特别迅速。
宗主在一旁看着,一开始还笑吟吟的,等到陈默把四个人全部重新契约了一遍之后,他反而迟疑起来:“小默……你之前不是说……损失了就损失了吗?如果是因为我的话,其实也没必要每一个都签回来……”
他虽然把几个叛逃的魂奴都抓回来了,但那是为了让小默自己做决定。
小默既然为了殊道仙宗放弃了一次复活机会,又释放了这么多魂奴,他作为殊道仙宗的宗主,总该给对方一些补偿。
但他没想到小默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意外的诚实。
“咳……我前几天是脑子有点晕。”陈默说着,咳嗽两声,视线飘忽。
他能说是自己这几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了吗?这几个魂奴,难道不是他千辛万苦签上的吗?他到底为什么要送出去?以后要是碰不上这么好用的魂奴怎么办?其实魂奴们也未必特别抗拒他吧……
总之就是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少了一大笔财产那种肉疼心态,并且时间越久越心痛,质疑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败家子,躺在被窝里嘤嘤嘤了好几天来着……
没想到一开门,财产们都回来了!
陈默可不得殷切地把每个魂奴死死烙印在识海里,他这辈子再也不要装大方了呜呜呜!
他将院子里的魂奴一个接一个地全部契约了一遍,连原本只是兽契的小兔子和几件法宝也被他稳稳放在了识海里。
闭上眼睛,看着那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魂魄投影,陈默感觉自己的人生重新圆满了!
“遭了,我这么久没出去,眇星三他们不会急坏了吧!”
魂奴们回收完毕,陈默的脑子终于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在殊道仙宗呆了一个多月!
翡藤、眇星三他们为了避嫌,都没办法进殊道城,肯定急坏了。
“别担心,我已经让壬骨的食骨鸟带去了信号,他们两个知道这边的情况。”
宗主见他着急忙慌就要往外面赶,连忙拦住了他:“现在还不清楚是那只手是什么情况,等壬骨的消息过来了再出去。”
陈默想了想觉得宗主说的有道理,按捺下急切的心情,刚要转身回屋等待,忽然记起了一个人:“我还有一个朋友在外面……”
还有雪真呢!他可不一定看得懂食骨鸟的信号,对方还一意孤行要跟着他。
“是那个会幻术的人吗?他在殊道城外……”宗主刚要说什么,天边忽然飞来一只翠羽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
不用壬骨翻译,陈默已经听懂了对方的声音:“不见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见壬骨的食骨鸟陆陆续续回来,立即转身向外走去:“壬骨前辈的鸟儿们都回来了,外面应该没问题了,我出去看看。”
他一走,院子里顿时少了好几个人,剩下的人也偷偷摸摸想走,却被宗主拦住:“几位,我们聊一聊,你们平时怎么跟小默相处的?他脾气好,你们没有仗着这一点欺负他吧?”
几人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宗主,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总觉得接下来会很惨。
……
陈默走到了外面,食骨百灵鸟还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指着路,陈默走到雪真消失的地方,四下看了看,草丛里一根银线闪亮。
他拾起银线,雪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抱歉,本体召唤,我得回去了。”
本体?陈默诧异了一瞬,又觉得有些理所应当,雪真被剜眼睛后的记忆一片空白,想必必是有人有意为之。
只是没想到这个“有人”是本体。
他回想起自己那天在伞中界的惊鸿一瞥,那个持血伞的男人,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雪真,应当是被剜眼睛后的他。
既然是本体召唤,就代表不是那只手的缘故,陈默放下心来。
他走到了人骨墙下,正要回到殊道城中,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
陈默骤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
“小师弟,别来无恙。”
失踪已久的三师兄坐在冰雪制成的棺材上,阳光透过云层反射在冰棺上,让对方好似坐在了七彩的云光之中,面带微笑。
“三师兄,你果然抢到了冰棺。”
陈默仰头看着他,冰棺上的异兽已经消失无踪,甚至风竹的腰间,还挂着一小串雪白的狐尾,看样子已经完全制服了九云。
“是啊,这些都是拜神宫所赐,所以小师弟,你有兴趣入宫陪我吗?”
风竹微微笑着,眸子朦胧在绚烂的云光之中,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只能听出那声音依旧轻快含笑,仿佛万事不放在心上。
陈默默了片刻,摇头:“没兴趣。”
风竹却还没有完,继续劝说道:“真的没兴趣吗?你现在不是遇上了大麻烦?我特意请假过来的,就是想带你走。”
陈默依旧摇头:“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没有吧。”风竹的眉头微微皱起,“殊道仙宗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小师弟,你一个人是解决不了这么大的事情的,跟我一起入神宫,我会帮你。”
陈默又是沉默良久,才道:“三次机会了,三师兄,你走吧。”
风竹愣了一下,苦笑:“我就知道莲翁那老家伙会坏事。小师弟,我所在的般若宫藏尽天下秘事,我看到了殊道仙宗的灭门起因,那不是你能插手的层次,小师弟,跟我——”
他还没有说完,云层中的冰棺便带着他一起消失了,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了。
陈默静静看着对方消失的地方许久,垂下眸子,转身向殊道城走去。
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被神宫邀请,邀请人还是三师兄。
神宫真是懂得循序渐进,给出的选项越来越让人难以抗拒,再来一次,他还真不一定会坚决拒绝,就连这一次,在听到“殊道仙宗真相”的时候,他险些就要叫住三师兄。
还好对方消散得快。
陈默在心里舒了口气,回到了殊道城中,但心里却是做下了一个决定。
……
“御兽仙宗?你确定?”宗主有些诧异。
“没错,一个月前,我的精神力覆盖了整座东灵山,只有一块地方始终没办法探查到,但我听到了一些东西。”陈默说着,眸子极为笃定,“御兽仙宗要找的东西,就在蛮荒沼泽,我会取了它,前往御兽仙宗。”
“你去那里做什么?”宗主有些不舍,总感觉对方才在殊道城中没待几天。
陈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眼神怪怪的,你之前只会支持我。”
宗主咳嗽了两声,感觉自己也有点被护道金丝影响到了,连忙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去御兽仙宗?”
陈默沉寂了片刻,缓缓道:“宗主,我不想被动地等待意外降临了。”
从殊道仙宗的一夕灭门,到一个月前险些被白皙之手再度倾覆整个宗门,陈默还实实在在死了一回,他感觉自己已经离某只阴谋之手越来越近。
不仅仅是殊道仙宗的关系,还有他体内的重明,甚至是莫名邀请他去神宫的三师兄,这之间,好像有一张大网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而陈默、殊道仙宗、三师兄仅仅是网中的一尾鱼,永远不知道捕鱼者来自何方。
他想要跳出这张网,就不能指望渔夫偶尔的手抖,而要主动寻找网中的缝隙,从猎物变成猎人,从明处转到暗处。
而连他的精神力都无法察觉到穿透的蛮荒沼泽,就是他的新衣。
当然,既然是衣服,他自然得穿着它到处走,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御兽仙宗。
御兽仙宗有一只妖兽,修为堪比大乘期,被奉为座上之宾,听说掉了一只毛球在隔绝之地,那东西,在蛮荒沼泽。
第093章 小黑
“少主, 那个什么毛球真的掉到了这里吗?我觉得那毛球的主人应当不会要了吧……”
眇星三翻着污臭的沼泽淤泥,为了预防危险不敢封闭五感,只能忍着臭气指挥着乾坤镜四处照射, 只能庆幸不需自己亲自动手。
“御兽仙宗到现在还在接收各个隔绝之地的弟子前往秦香海以外的大陆, 这说明那只妖兽对这毛球很看中,应当是极其珍贵之物……别发牢骚了,早点翻完早点走。”
陈默也觉得这里实在是太臭了,不仅如此, 沼泽里还不断有蚊虫飞起,都是有一定修炼时间的妖虫, 灭起来虽然不难,却很费功夫,他也有点想放弃了。
眇星三只好继续让他那珍贵的乾坤镜在泥巴里打滚, 所到之处, 不是虫兽的尸体便是死人的白骨、还有一些碎布衣料、破铜烂铁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知道这些垃圾怎么来进的蛮荒沼泽,谁没事往这儿跑啊?
翻了整整四个时辰, 最先有线索的是月, 他倒是不稀罕他那漂亮的月刃,深入沼泽毫不含糊, 翻得那里一片臭气熏天也无所谓,一双眼睛紧紧黏在月刃上:“主人,找到你说的那个毛毡球了, 是这个吗?”
月刃勾出来一只被污泥裹满的黑灰色球状物体,因为刚从沼泽里捞出来, 还滴着泥水,散发出一种酸菜被放进茅厕腌了十天的酸腐臭味, 眇星三再也没忍住,找地儿吐去了。
陈默也看着发怵,连忙用净水术将其上上下下洗净,发现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黑色毛球,就是平时家里逗小孩子和宠物的那种毛毡球,摸上去还有些扎手,做法很是粗糙。
“是这个没错。”陈默仔细比对了他听到的种种细节,在毛毡球的某一处发现了老鼠啃食的痕迹,确定那是御兽仙宗妖兽要的东西。
他将那毛球收起来,却并没有立刻离开沼泽,反而看着这一望无际的黑色沼泽陷入了沉思。
眇星三问道:“少主,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陈默摇摇头:“我来这蛮荒沼泽,一是为了这颗毛球,二是为了探寻这蛮荒沼泽阻隔精神力之秘,但现在毛球找到了,蛮荒沼泽阻隔精神力的原因却还是一头雾水……”
他说着,眉宇间浮现一丝纠结,最终还是忍下洁癖,将整只手探入了腥臭沼泽中。
入手是冰凉滑腻的泥水浸没皮肤,裹挟着一些硬物,不知道是动物粪便还是石子。
陈默脸色白了白,但还是继续往下摸索,精神力再度散开,发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精神力又可以在淤泥中伸展开来。
有问题的……是上面这层泥水。
陈默看着这黑灰色的泥水,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将它变成衣服带走或者披在身上,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他想了许久,暗劝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随即屏住呼吸,跳进了沼泽之中。
精神力开始呈千百倍地散开,他听到了更多关于这座沼泽的传闻。
【黑大哥走了……好寂寞……】
【他过好日子去了……我们应该祝福他……】
【百里家的小子真没礼貌……他应该带着黑大哥回来看看我们……】
黑大哥是谁?陈默屏着呼吸,继续聆听。
【黑大哥变成了棍子……我们也可以变成其他法宝出去吧……】
【我只见过树杈子……没见过法宝……】
【刚刚不是有几个人将法宝扔进来吗……】
陈默闭着眼睛,快速浮向水面,随即立马用净水术对着自己冲洗数遍,这才恢复了呼吸,看向期待的众人:“找到了,但需要翡藤和倪剑过来一趟,这是一件可以炼的法宝。”
……
四天后,陈默携带着一身黑衣和一只毛球,在庚星宗的帮助下,和御兽仙宗搭上了线,被渡星灵舟接了过去。
——是的,渡星灵舟。
御兽仙宗的主宗并不在莲翁星所在的圣火星域,但好在有分宗设立于此,只是依旧不在莲翁星上,所以需要陈默离开莲翁星。
陈默早就听眇星三说过了上级仙门的一些情况,此时并不吃惊,并在离去前就已经将能带的东西悉数带上了。
——他指的是他的魂奴们。
原本他是没办法带上这么多人去往御兽仙宗分宗的,御兽仙宗也不可能让他带着这么多人坐上渡海星舟。
但翡藤和倪剑以庚星宗的妖兽囚笼为灵感,替陈默炼出了一种可以蓄人的储物法器,外形上是一枚翠竹玉佩。
唯一的缺陷是这储物法器并没有其他功能,因此进入此间的众人会像是被关进了漆黑的牢笼一样,只有一个窗口可供展望外界,并不能多呆。
陈默打算一到了分宗地界就将几人放出来,因此倒也将人全部带上了。
宗主他们依旧在殊道城,伊莫族人、司徒渐鸿这些人,却都被陈默带在了身边。
因为此行远离莲翁星,连他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出事,所以保险起见,几个有自己事情需要做的魂奴也只能把事情放一放了。
渡星灵舟与渡海灵舟不同,不再是“船”的形状,而是一座结结实实的大型宫殿,雕栏玉砌、楼榭分明,宫殿外的空地则成了甲板,可供客人们偶尔待累了出来看看星空。
陈默几人航行了数日,本来都要抵达分宗所在的未眠星了,结果主宗忽然来消息,说是邀请陈默去主宗一叙。
“墨大人的毛球失踪已久,此番能够寻到实在是让他老人家欣慰不已,一定要亲眼见见找到了毛球的恩人,因此邀请您几位前往主宗做客,还请万勿推辞。”
御兽仙宗的接待使还是很客气的,毕竟他也不过是分宗一个杂役弟子,对上主宗之人是说不上话的,更别提能去往主宗的陈默等人了,因此倒也不曾趾高气昂。
陈默几人自然没什么异议,他们本身也不是为了送毛球才去御兽仙宗的,如今能越过分宗直接前往主宗,自然再好不过。
接待使见陈默几人很好说话,松了口气,掉转了灵舟方向,宇宙中的浮云宫殿开始朝着御兽仙宗主宗——白鸟星前进。
白鸟星和莲翁星的距离就远得多了,那星球根本就不在莲翁星所在的圣火星域内,而在雷霆星域中,路途一下子拉长了许多。
陈默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巩固了一下元婴初期的修为,宇宙中的灵气比不上月胧大陆,但也比东灵山要好得多,修炼起来倒也不慢。
就这样,在无边的星云、陨石带、错乱空间和浮云宫殿的精致房间来回交替中,陈默他们晃晃悠悠来到了白鸟星。
白鸟星是一座以御兽仙宗的神鸟——白凤千岁鸟为名的特色星球,天空中常有雪白的大鸟成群结队飞过,地面上随处可见有助于提升妖兽灵智的浮星草,有很明显的人为痕迹,但造景确实雅致,可见御兽仙宗手笔。
陈默几人下了灵舟后,被人一路领着去了主宗,被安排进了一个极为幽静的小院内,还拨了四个仆役供几人驱使,显得十分友好。
值得注意的是,这几名仆役,每一人都有着不低于元婴初期的修为,可见御兽仙宗主宗内都是一些什么级别的高手。
几人休息了两天,主宗总算有人来问话:“请问陈公子可休息好了?今晚林晚真君结束历练回宗,请几位前往浮光榭,观看鸾鸟灵舞,到时候几位可穿得轻薄些。”
来了御兽仙宗主宗几日,陈默几人也算是知道了御兽仙宗一些情况,那就是御兽仙宗每月都有妖兽灵舞开放给宗内弟子,那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动物表演,而是一次类似渡劫尊者经历一场心魔劫后的灵雨馈赠,极为珍贵。
沐浴者不仅能增长修为、补充生机,还能领悟道意,有时候一场舞蹈下来直接原地突破一个大境界的人也不是没有,就算是御兽仙宗内部,也只有优秀弟子可以观看。
陈默几人不过是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能被邀请观看一场灵舞,确实是天大的恩赐了。
几人当然是立即便应了,但百里晴天却觉得不对:“我们捡到的不是妖兽的毛球吗?这个林晚公子又是何人?怎么是他来管这件事?那妖兽还没有被契约吧?”
御兽仙宗这只妖兽极通人性,根本不屑于与人类缔结契约,但宗内众人都颇馋它大乘后期的强大修为,纷纷讨好献媚,将那只妖兽纵得不知天南地北,已是不愿轻易离宗了。
“可能御兽仙宗内部也有看好的人选,这位林晚真君,应当就是那只妖兽的契约候选者之一,还是强有力的竞争者。”陈默说。
“那我们这一去,不会被其他什么候选者看不顺眼,直接给灭了吧?”眇星三脑洞特别大。
陈默默了片刻,转眼看他:“就为了一只毛球?你觉得可能吗?”
眇星三想了想,连连摇头。
几人对御兽仙宗不熟,也没什么好琢磨的,只略略想了想就抛到了一边,各自挑好了今晚要穿的衣服,准备蹭场灵舞。
——化神真君都能从中受益的舞蹈,他们几个元婴小菜鸡自然更是受益无穷。
夜晚,浮光榭灯火通明。
与天相接的江水一望无垠,灯火倒映其中宛如朵朵红莲绽放,正中央的浮台上,四十八只青羽鸾鸟迎月而舞,舞姿呼应着天地法则,引来灵雾相随,更添缥缈。
林晚真君身着一身绣着鬼叉与日月的靛青襕衫,以金玉腰带束腰,容貌清俊而贵气,笑吟吟地向几人介绍鸾鸟灵舞的含义:“相传青鸾一生只一位伴侣,一旦伴侣死亡,青鸾会不断地哀鸣歌唱、于爱侣死亡之地徘徊,直至生命耗尽的那一天。御兽仙宗的鸾鸟灵舞正是自上古时期一位青鸾的哀绝之舞改编而来,不再是悼念亡者,而是引动天地灵气,亲手复活死去的爱人。”
陈默并没有从那四十八只鸾鸟的眼中看到什么爱意,只有麻木的一月一次引灵,它们的翅膀承接着天地间的灵气,却不用于自身,而是悉数化雾送出,滋养着豢养它们的人。
尽管如此,青羽鸾鸟的引灵之舞着实惊艳,引来的灵雾品质也奇高,浮光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自江面涌现的灵潮,纷纷闭上了眼睛,四周静默一片。
陈默没有闭上眼睛,他看着鸾鸟们跳完舞,发挥完自己的作用,便被御兽仙宗的弟子们抓回了笼子里,这些鸟儿也没有丝毫反抗之意,仿佛早已习惯。
“是不是觉得很残忍?”林晚真君的声音忽然自耳边响起,声音略有叹息。
陈默回头看他,对方也却没有看过来,反而是看着浮光台的方向继续道:“你知道修真界的灵气,从何而来吗?”
陈默倒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这话自然在此刻问出,自然也让陈默有了些猜测:“是从有灵之物身上析出的吗?”
“没错,万物从无灵中来,也以无灵之躯归去,我们只是暂存灵气的容器而已。不止是你我,那些妖兽、灵器、丹药,无论是何物,都不过是不同模样的器皿而已,我们死了,灵气会被其他妖兽、器物吸收、妖兽死了,它们的灵气又会反过来被我们吸收。”
“天地间所有的灵气,其实都是无主之物,以灵气养成的人兽器物,不分好坏,都是这片大地的索取者,只不过有些人要得多一些,有些人要得少一些。”
“你关心那些被人豢养的鸾鸟,却不知道鸾鸟也豢养人类,这在修真界是很常见的事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必愧疚,也不必自负。”
林晚真君看着那种金尊玉贵养大的仙宗子弟,然而说起这些话来的时候却极为平静坦然,果然既不怜悯、也无优越。
陈默一时没有回答,他觉得林晚的话不符合他的一些观点,但确实无从反驳,他自己也强制契约了好几个魂奴,理由不一,没有资格指责别人养鸟跳舞。
但他还是多说了一句:“我觉得得分情况。比如就算没有这些鸾鸟献舞,御兽仙宗也是一块洞天福地,灵气浓郁、高手如云,按部就班也能够修得大道,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林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那只是你在仙宗待的时间不长而已,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人心贪婪是不分地界的。你可以慢,但你的竞争对手不肯慢,他不仅不肯慢,还会为了加快进度而不择手段,你循规蹈矩,换来的不是平和安乐,而是面对强敌时的束手无策——”
陈默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化。
林晚立即捕捉到,他中断了刚刚的言语,笑着道:“看来陈道友已经有所体会。”
他没有再多说,将灵舞开始前陈默交给他的毛球悬在他面前晃了晃,慢悠悠地走了。
陈默在他走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感觉到了四周的空气涌入,大口呼吸。
虽然林晚并未在他面前释放灵压,甚至还刻意收敛,但他那些话确实对陈默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开始觉得在修真界生存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并因此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停滞。
但他走后,陈默立马反应过来,如果真是这样,殊道仙宗的一夕覆灭、陈默不久前的死亡岂不是成了理所应当之事?弱肉强食,弱者有何理由为自己的失败申辩?
林晚关于灵气的部分说得很对,他们都是汲天地灵气而生,属于索取者,身份上并无不同;但即便同为索取者,有些人适可而止,而有些人则贪婪无尽,后者无论是对于人类社会、还是整个修真界来说,都是毫无裨益的。
而这个适可而止的度,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衡量标准,林晚的衡量标准是大而化之的天地,陈默的衡量标准则是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无分对错,只关乎立场。
陈默的立场就是他所在意的人和事,因为他要为殊道仙宗报仇、要找到幕后的黑手、要提升自己的实力,所以他不介意用一些强制性手段,也不认同幕后黑手的所作所为。
而林晚真君则不同,或许只有到了天地因自己而崩毁的那一刻,他才会有片刻的波动。
回到御兽仙宗为自己准备的小院之后,陈默并没有立即开始修炼,而是沉静地坐了片刻,才喊来了眇星三等人。
“调查御兽仙宗妖兽的事情先放下,林晚是个极为难缠的人。我记得你们之中有几个人已经是元婴后期,在这白鸟星,应该能突破到元婴巅峰,先专注修炼一段时间,等到时机成熟,再行探查。”
陈默此行本来是想近距离接触御兽仙宗的妖兽,借机潜入御兽仙宗、收集一千年前殊道仙宗灭门信息的,结果发现妖兽契约候选者是个几乎无缝可钻的人,只能将计划延后。
他又发觉白鸟星灵气比月胧大陆的极乐世界还要浓郁,而御兽仙宗几人显然也不打算赶他们走,于是索性打算沉淀一段时间,了解一下几大仙宗的基本情况也好。
听闻林晚不喜龟缩宗门,经常外出游历、增长见闻,因此他们不需要等待太长时间,只需要待到对方出宗,机会就很大了。
“我还是没明白,少主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们能见到那只妖兽?就算林晚不在,御兽仙宗的防御也不会很松懈吧?”眇星三挠头。
“因为那只妖兽非常任性,不喜欢被人看管,四周根本没什么防备;平时只有面对仙宗派来的候选者时会给几分面子,老老实实待在宗门里与几人交流感情,其他时候基本处于放养状态,四处乱窜。”陈默沉着地说。
“啊?这……御兽仙宗真心大啊。”眇星三感慨。
“不是御兽仙宗没防备,而是少主的耳朵太厉害,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御兽仙宗被奉为座上宾的妖兽平时根本无人看管,更无从打听位置、提前布设陷阱,这一切都是少主的功劳。”庄渊冷静地说。
他原本是待在陆红月身体里的,但因为陆红月不像陆寒枫,基本不离陈默身边,所以他现在偶尔也会出来说说话。
陈默有天生心耳这件事已经不是个秘密了,因为太多魂奴被对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渐渐明白过来这不是魂奴的问题,而是陈默本身的问题,而他自己似乎也无意掩盖。
这其中大部分原因是陈默自己多次历经险境,很难完全藏住异样;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见到了眼睛被剜的雪真,对方虽然遭逢大难,但依旧心地善良,失去先天心眼并未让他变成另一个人,这给了陈默很大的信心。
当然,如今他契约了殊道仙宗宗主,对方一个人顶他一千多个魂奴,谁敢背叛他立马千里追踪,他更是安全感十足了。
“也对,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御兽仙宗的具体情况,这是少主的特权。”眇星三嘿嘿一笑。
他也从很早的时候就怀疑陈默能听到特别的声音,但并不确定,是在伊莫族人跨海来到殊道仙宗后,才彻底确认的。
因为对方根本与陈默毫无关系,不可能精准与陈默签订契约。
而除了他之外,大部分人也是在这时候确定了陈默的特殊体质,只是谁也没有特意说。
陈默等他们讨论完,才道:“毛球已经送完了,再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不太好,你们也需要出来,我会在明天在白鸟星上买一个院子,你们自己安排自己的居所。”
既然要掩人耳目,自然不可能住在同一个位置,陈默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众人都没什么问题,他们都有自己的灵石收入渠道,并且恐怕比陈默还要富有。
第二天,陈默搬出了御兽仙宗主宗,自己在白鸟星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住着。
御兽仙宗还贴心地送来了身份标识等物,表示他日后在这里遇到事情可以直接找附近的白鸟使解决,算是贵宾级待遇了。
只是若他们来得早一些,省下自己花在住宅上的大笔灵石的话,他会更加感动。
在白鸟星上逛了几天后,陈默基本知道了御兽仙宗于此地的意义,这里所有人、包括鸟兽,其实都属于御兽仙宗财产,平日里自给自足,但到了关键时刻,需要随时响应宗门号召,相当于散养的仆役——不花钱的那种。
陈默把握到这一点后,隐隐约约感觉到,御兽仙宗,好像是个三十二仙宗里,比较穷的那一个,难怪地板都是普通的青石路咳咳……
他逛完附近的早餐店之后,准备回院子里继续修炼,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救命啊!杀人啦!”
陈默眉头微皱,没想到在御兽仙宗山脚下,竟还有如此事件,他赶紧跑了过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流血事件,而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只黑猫猛亲!
那黑猫真是黑得纯粹,通体上下没有一丝杂毛,毛发光泽还鲜亮无比,难怪小女孩抱住了不肯撒手,又亲又摸的爱怜极了。
陈默停在了原地,那只猫不知怎么的好像察觉到了他,再度惊叫起来:“杀人啦!救……”
那只猫扭过头,看到了陈默,杀猪似的叫声忽然停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
陈默盯了一会儿,确定人家小女孩只是喜欢这只猫而已,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才刚转身,身后再度传来一声惊叫,竟是小女孩的声音!
陈默再度转身,见到小女孩手上多出了三道血痕,而原本被她抱得紧紧的小黑猫,则是以一种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向他跑来。
陈默惊了一瞬,没想到这只猫竟然还会主动攻击人,他迅速骈起双指,想要以灵缚咒将其抓住,却不料仍是被猫扑了满怀。
“主人、主人!我是小黑啊!小黑啊!”
陈默愣了一瞬,钳起猫的两只前肢,上上下下翻看了一番:“你是小黑?”
小黑是他前世养的猫,但自己并没有怎么养过,通常都是放在尼德那里,但尽管如此,对方还是比较黏他。
小黑被他看得羞涩无比,不自在地晃了晃两条后腿,气弱地喵了两声:“主人,你看得那么仔细……真的没必要……”
陈默根本就不懂得区分各种猫的区别,上辈子除了小黑之外,尼德的房子附近还有很多黑色的流浪猫,陈默每次都会认错,一定要等猫咪出声叫唤了,才分得清谁是谁。
小黑对主人有着十分充分的认知。
陈默其实也就是象征性看看,他其实连猫咪的公母都不太会分,纯靠耳朵听,但小黑如此欣喜地扑过来,他总得做个关心的样子吧……
“你不是小公猫吗?还害羞起来了?”陈默抱住了猫,声音非常淡定。
小黑无意义地喵了一声,欲言又止。
但它很快将那点不自在撇下,兴奋且感动道:“主人,你真的和我穿越到了一个世界!你也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吗?你怎么会来白鸟星?是来找我的吗?”
陈默摇摇头,扒拉了一下猫咪耳朵:“我只来了不到三十年,说起来尼德也过来了,你和他时间倒是近些,说不定有共同话题。”
“他?那个臭哄哄的俄国佬?”小黑嗤之以鼻,两只爪子扒陈默扒得更紧了。
陈默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都是尼德在照顾小黑,两个人还那么剑拔弩张。
小黑虽然是只猫,但是智商不低,有少年心智,尼德又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人一猫一天都喵不了几声,哪来这么多意见?
他只能归结于两人气场不合。
在白鸟星上见到小黑是一个惊喜,他抱着黑猫一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听它讲自己几百年来的经历,过得竟然还挺滋润。
“那是自然啦!我这一身黑毛不知道多纯粹,妖族里想让我吃软饭的大有人在!而且我现在还找到了一个冤大头,只需要每天陪着他们的子子孙孙玩几个弱智游戏,这些人就像供菩萨一样地供着我,主人你要不要一起过来?”小黑两只绿眼亮晶晶。
陈默遗憾地摇摇头:“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你既然是妖族的,可有听说过御兽仙宗有一只无法无天的邪恶妖兽?曾经掉了一只毛球在隔绝之地,我现在就在找它。”
听到“无法无天、“邪恶妖兽”的字眼时,小黑还在认真思考,宗内符合这种描述的混蛋妖兽实在是太多了,它一时还有点挑不出来,但当它听到“掉了一只毛球在隔绝之地”的时候,小黑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浑圆。
“无法无天?邪恶妖兽?”小黑声音颤抖。
陈默安抚地捋了捋它微微炸起的毛:“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带路的,你只需要想想有没有听说过这只妖兽的事迹就好了,我会自己想办法找到它的。”
小黑犹豫了片刻,问道:“主人,你找它干嘛?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陈默沉吟片刻:“也不算吧,它不是有一只毛球掉在了隔绝之地吗?被我捡到了,我跟你说,那毛球好像是我的东西,我觉得我可以上去套套近乎,然后让它带我进御兽仙宗,我有点事情要查。”
小黑的声音颤巍巍:“有没有可能,那就是你的东西?那妖兽其实——”
“其实我有猜过那妖兽会不会是你,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猜错了,你这么小一只,怎么可能是御兽仙宗那只妖兽的模样,听说它生得比人还高,利爪可以轻易撕碎人的喉咙,真是太可怕了,妖兽还是像兔子花朵猫咪那样可可爱爱的才好……”
陈默接着说,很是喜爱地挠了小黑的下巴几下,手下柔软的猫毛简直熨帖到心里。
小黑刚刚挺起的胸膛忽然瘪了下去,它思考良久,缓缓道:“主人说得对,妖兽还是瘦瘦小小的比较可爱……但是凶猛强壮其实也——”
“凶猛强壮的只能收来当保镖,想想就觉得不好撸。”陈默摇着头叹了口气。
小黑彻底躺平在陈默的手里,双眼是对未来的迷茫以及缓缓下定的决心。
“主人是想进御兽仙宗吗?我有办法。”小黑享受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了正事,从陈默膝盖上站起来。
“什么办法?”陈默的声音倒是懒洋洋的。
“我和御兽仙宗大部分妖兽都很熟,我可以让他们帮助你潜入御兽仙宗。”小黑说。
陈默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可以呀!小黑你以前和谁都打架,来了修真界以后竟然还交到了朋友!看来果然是这边更适合你。”
小黑勉强喵了两声:“是啊……”
有了新方向,陈默顿时重新有了动力,他按照小黑给出的办法,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和御兽仙宗的妖兽们联络,请求他们帮助自己。
这其中,竟然还有几个熟人!
“你们……好像是冰棺上的异兽。”陈默看着眼前的赤色大鸟、绿尾巴乌龟,摸了摸下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小黑?”
“小、小黑?谁?”绿尾巴鬼满脸茫然。
“当然是我。”小黑猫缓缓踱着步子,从黑暗中现身,若不是那双碧绿的眼睛,常人只当是一团阴影从烛火中走出来。
满屋子的妖兽齐齐后退了一步。
“咦?你们好像在怕小黑?”陈默歪了歪头,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小黑猫背对着陈默,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惊悚的笑意:“怎么可能?我来到修真界以后,因为身材娇小、修为低下、很是谨小慎微,从来不跟人结仇的,更别说打架这种可怕的事情了,你们说……对吗?”
身材娇小?六米二的那种娇小吗?
修为低下?生来就是大乘期的低下吗?
谨小慎微?是指一进御兽仙宗就把其他妖兽全都打了个遍,要它们跪在它面前高喊“魔王大人万岁”那种谨小慎微吗?
它们不懂,真的不懂啊!
但面对着小黑的笑容,几个化神期妖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胆子最大的赤色小鸟被人推了出来。
它踉跄了两步,回头瞪了几个老家伙一眼,见到小黑阴惨惨的笑容,垂下鸟首道:“是这样的,陈大人,魔……小黑它非常乖的,我们都很喜欢它,所以才会一收到消息就赶紧过来,因为我们怕它受到欺负。”
赤色大鸟说完后,感觉自己变成了赤色小鸟,身后传来几道鄙夷的视线。
但它置若罔闻,若是换了后面几只妖兽来,只怕比它还谄媚呢!
“原来如此,小黑你真的在修真界适应得很好,我也放心了。”
陈默没想到这些妖兽如此重情重义,可见平时小黑和它们关系确实是不错,这样陈默也能更放心地让它们带自己入御兽仙宗了。
很快,陈默与这些妖兽们商量好了入宗细则,因为都是御兽仙宗里比较得宠的妖兽,修为不弱,能进出的地方很多,因此倒是有很多空子可以钻,陈默很快选定了一条最安全的道路,准备等过几天林晚离开后实施。
“林晚是谁?”小黑有些茫然。
“就是那只邪恶妖兽未来的主人啊!御兽仙宗好像是打算让他和妖兽签订契约,他这几天都待在仙宗,修为又是化神巅峰,几乎与大乘期无异,我们不适合与他硬碰硬。”
“谁是那只妖兽的主人?它早就有主人了好吗?那个林晚,我……那妖兽天天跟无数人玩耍,早就不记得林晚是谁了!”小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超大声解释。
陈默有些茫然地看着它:“你不是说,和那只妖兽不熟吗?怎么现在这么熟悉?”
小黑差点儿脱口而出自己就是那只妖兽,然而想到陈默对高大体型的排斥,回想起自己那一脚能踩扁一只人类的巨大体型,小黑只能泪水往肚子里咽。
“我……猜的。”小黑含泪说。
“那就是有可能喽?有这个可能性我们就要考虑进去,万一出事,连累的就是你那些朋友们了,多不好?”陈默好心好意地劝它。
“才不是朋友……”小黑嘀嘀咕咕。
陈默没有听清,问了一句,小黑突然跳出了他的怀抱:“哎呀!那就等那什么林晚走了再去好了!放心好了,有我……的那群朋友在,你不会有事的!”
陈默把不知怎么好像闹了别扭的猫抱回来,极为满意地亲了它一下:“你的朋友们也是因为你才帮我的,所以这些都是小黑的功劳啊!谢谢小黑!”
小黑一双碧绿的眼睛顿时像醉了酒似的呆滞无神,许久,它才弱弱地“喵”了一声。
如果要问它为什么五百年过去了还念着前主人,除了对方救了它一命之外,就是这个福利了!该死的,它好喜欢主人亲它!
跟那些因为它的皮毛和猫咪本质而亲它的人类一点也不一样!它终于再次体会到了!
猫生!圆满了!
第094章 机会
半个月后, 林晚离开了御兽仙宗。
陈默和妖兽们挑了一个守备薄弱的白天,以被俘人类的身份被赤色大鸟带进去。
“我平时不干这种事的!”赤色大鸟一边为自己正名,一边对着衣松发散的陈默流口水。
陈默根本没听赤色大鸟的申辩, 他被带进了赤色大鸟的寝宫后, 很快换了身衣服从寝宫溜了出去,混在遛弯的人类中竟也不突出。
赤色大鸟跟在他身后,仔细叮嘱:“过了流月涧,从泉溪洞过去, 那里只有一只焦尾巴狼看守,平日里不是睡大觉就是和其他守卫打牌, 就算是看到什么特殊的事情也只会大事化小地当做没看到。”
赤色大鸟没说的是,那一带经常有宗内弟子和自己养的妖兽苟合,深山幽穴、紫樱花树在暗河反射中盈盈发光, 正适合花前月下。
不过, 等陈默过去后,他自己发现了这泉溪洞的妙处,很是无语地避开三对人妖恋、两对妖妖恋、以及一对额、男男恋?
修真界如此开放, 这有什么好避人的?
“轻点……主人……”
“轻点?你自己做的错事心里没数吗?”
紧接着, 一道激烈鞭声传来。
额……确实是避着点人好。
陈默尴尬地穿越了泉溪洞,总算到了第二只熟悉妖兽的地盘, 绿尾巴乌龟载着他一路飞跃数座白日里依旧灯火辉煌的山峰,很快将他带到了御兽仙宗较为中心的醉枫山。
“从醉枫山的云天道场过去,有四条铁链连接着四座悬山, 那就是御兽仙宗各个主殿所在地,所以醉枫山的守卫最严格, 不过好在我们要去的侧环山由白絮姐姐看守。”
白絮……陈默有所耳闻,那是一位原型为白毛赤额熊的化神后期大妖, 仅次于御兽仙宗那只炙手可热的大乘期邪恶妖兽。
据说对方只差一丝契机就能突破大乘,只因渡不过情劫才迟迟无法晋升。
这个情劫……嗯,是那只大乘期邪妖。
“她也是小黑的朋友?”小黑并没有向他介绍过这个名为白絮的妖兽。
“是、是吧……”绿尾巴龟舌头忽然打了结,它突然变小了许多,几步爬进了草丛里,挡住了自己的身子,无声催促着陈默。
陈默只好自己推开醉枫山的沉重石门,眼前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广场,两侧设了不少凉亭,似是休息打坐之地,每一座亭子都设了禁制,不允许其他人打扰。
广场上有很多人,陈默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通往四座主殿大山的铁链桥却守着四个人,陈默要去的文心殿位于侧环山上,那条路由一名白衣女子看守。
陈默还在思考着自己是要径直走过去,还是装模作样地修炼一会儿。
但没想到他还没有决定好,那名白衣女子径直走了过来,一把拎起起他的后衣领,一瞬之间,他已经到了侧环山。
“告诉小黑,宗主快要回来了,不要在外面玩太晚。”女子并未和陈默多话,替他打开文心殿的大门之后,就回到了另一端。
而她的异动,竟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一个黑衣守卫低声问了一句:“可是宗主的客人?”
白絮的回答比陈默预想的还要霸道,直接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那黑衣守卫顿时闭嘴了。
陈默就这样低调而嚣张地入了文心殿,里面并没有人看守,想来很是放心外面镇守的白絮,陈默得以扩散开精神力全力寻找。
不多时,他找到了几个有关千年前记事的通灵玉简,飞身去了二楼查看之后,遗憾地发现里面没有半点关于殊道仙宗的记载。
“一夕灭门”四个字,若说对殊道仙宗来说是始料未及,对于当时的其他三十一仙宗来说便是惊恐莫名,谁也不敢与殊道仙宗扯上关系,连文字记载都不敢留下。
陈默倒也没有太失望,对此他也有所猜测,只是不亲眼看一看总是不甘心的。
他放下了手中的通灵玉简,并未在文心殿多待,而是眸子微转,换了一身材质极为特殊的黑衣,径直从文心殿跃了出去!
能遇到小黑固然是好,但陈默的本意可不是在御兽仙宗转一圈就走,而是想要彻查御兽仙宗,毕竟这是明明白白抢了殊道仙宗两只护殿妖兽的、与殊道仙宗有直接关联的仙门!
他之所以要去蛮荒沼泽捞上这么一件“衣服”再走,就是为了此刻。
御兽仙宗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人在他们宗内四处探查,唯有几个神识敏感之人心有所感,但却说不出具体原因,只能暗暗嘀咕,或许又是哪只不安分的妖兽搞小动作了吧。
连精神力都无法探查的“黑衣”,肉眼自然更加无法捕捉,并且陈默早已实验过,就连穿越一些显形阵法,只要不是引发了阵法的攻击,也是根本无法被人察觉。
陈默越是来去自如、越是咂舌。
这件“衣服”竟有如此效力,而御兽仙宗的防守竟是如此宽松,看来千年的平静,已经让这些仙宗从当初的担惊受怕中恢复过来,甚至有了不少懈怠,无端从容起来。
他在御兽仙宗看到了很多本该属于殊道仙宗的东西,比如千年盘丝树、祁连罗盘、九天漱玉组风铃、纵月妖刀……
但并没有因此停留,因为这些东西其他仙宗也有不少,都是当年那场陆陆续续持续百年的“遗迹探索”的结果,并不能看出什么。
不过,越是探查,越是心惊,因为那些取自千年前殊道仙宗的东西,在千年后,竟还被奉为神兵利器、以一种被严密看守的姿态锁在御兽仙宗各个密地之中,不难想象,千年前的殊道仙宗,对于这些仙门来说是如何的庞然大物。
可笑的是,这些仙宗的宗史里连“殊道仙宗”四个字都不敢提,那些自殊道仙宗抢来的法宝丹药神树灵草倒是一个不落地保存在宗内,有些还被重新祭炼,成了御兽仙宗“先辈所用”,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想来其他三十宗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默将整个御兽仙宗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用了将近三天三夜的时间,这也符合他的估计,他当时认为无论黑衣如何隐蔽,三天的时间也足够御兽仙宗反应过来,但现在看来,这时间还能再拉长。
他没有动御兽仙宗一草一木,也没有借小黑朋友们的帮助,径直从御兽仙宗离开。
出来后,小黑很激动地问道:“怎么样?主人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陈默把它抱起来,走到了窗边坐下来,摸了摸黑猫顺滑的长毛:“不算找到了,不过收获很大,小黑发挥了很大作用。”
小黑顿时眯着眼睛享受起来,没骨头似的趴在陈默腿上:“主人什么时候想进御兽仙宗……都和小黑说……小黑带主人进去……”
陈默的手顿了一下。
小黑还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它又翻了个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肚子、肚子也要!”
陈默修长的手指换了个位置,略有些凝滞的表情也恢复过来,缓缓道:“魔王大人,对小的服侍可还满意啊?”
“很满意!”小黑说完,忽然睁开了猫眼,惊恐想要起身,却被陈默牢牢按住。
“你的本体,到底多大?”陈默盯着它。
“就现在这么大……”小黑的声音在陈默平静的目光中越来越小,“再放大个一百来倍吧……其实也很好撸的!”
陈默先是沉默,随即道:“撸?”
“也可以抱?”小黑小心翼翼换了个词。
陈默冷笑,小黑顿时哀哀叫唤起来,随即想到主人能听懂它的声音,又连忙闭了嘴,夹着嗓子拼命“喵喵”。
真是耗尽了十八辈子的演技和撒娇技能。
“你的事以后再说,告诉我,夜冥殿里关押的是什么东西?”
陈默离开文心殿之后,第一个去的就是其他三大主殿,其他两殿都很平常,无非是一些十恶不赦的邪恶妖兽或者修真界一些曾经声名鹊起、却一夕陨落的失踪修士,但夜冥殿却不同,竟然需要精神力探入。
陈默在其他地方都是用精神力探查的,到了需要用精神力的地方却不敢如此大意,他只在殿外观察了一会儿,为了节省时间,并没有想办法进去,就离开了。
但夜冥殿据说曾经关过那个邪恶妖兽,也就是小黑,所以它应该知道。
小黑想了想,说道:“是……”
“是一只妖的灵智。”识海中,一直沉默的方清淮突然出声。
为了保持方清淮的神智,陈默其实并没有一直控制他,时不时给他放放风,在契约了宗主之后,放风时间增长了不少。
但现在来了御兽仙宗,为了不让仙蝉察觉,他是一直关着方清淮的,却不想对方反而突然出声——这厮竟然并没有完全失去自我意志。
“方清淮,你果然难缠。”陈默说。
方清淮苦笑:“你的魂契确实厉害,如果你再狠心一点,我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够恢复神智,就是现在,我也不觉得这道神魂由我控制——陈默,同我做个交易。”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给我的吗?”陈默没有拒绝,反而慢悠悠地反问。
在契约宗主等人之前,陈默或许还很眼馋方清淮那变幻莫测的仙术,但如今他随时可以借用宗主的记忆,已经不需要他了。
留着他只是为了防止仙蝉反扑罢了。
“我是以一名凡人的身份死亡的,本该投胎转世,但蝉儿从酆都抢走了我的魂魄。”方清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了他自己,“我本是一介凡身,离开酆都就要魂飞魄散,蝉儿为了保住我的魂魄,以无数花种女子的灵魂做缝线,以蜉蝣的复生之能为我重塑魂体,以祭神仙火烧去灵魂上的疤痕,也正因此,从头到尾,我的魂魄其实都是凡魂,只是从此不在六道之内,不再有消散之危。”
方清淮说完,清凌凌的眸子盯着识海之内、闭目躺在虚空之中的赤红魂魄:“那天你魂魄消散,我看到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何魂魄凝聚得如此之快,但那种逆天手段只怕一生也只能用一回,陈默,你如果再次死亡,就是真的死了,再无任何侥幸。”
“所以……”陈默眸子平静。
“再吞一只蜉蝣、再入一次殊道仙宗的祭神之地,将我的魂魄与你相融,陈默,你还有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方清淮说。
“答应他。”陈默还没来得及说话,识海之中,宗主的魂魄投影忽然开口。
“小默,我有办法让你投胎转世之后快速恢复记忆,答应他。”宗主重复道。
识海中,陈默的魂魄睁开了眼睛。
“方清淮,你知道这会死多少人吗?”陈默看着他的眼睛,“一只蜉蝣,十万条人命;你吸收的女子魂魄,千载过去,只怕远超十万;投胎转世之后,我如果恢复记忆,该如何面对生育我的父母?”
“宗主,我不愿。”陈默垂眸。
宗主没有说话。
方清淮呼吸一顿,手指攥紧,许久才缓缓松开,声音沙哑:“那些,是……我之错……”
“不,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了。”陈默识海中的魂魄眼睛缓缓闭上,“我不愿,但我会做。方清淮,你要什么?”
第095章 交易
“我要——夜冥殿那只妖的灵智。”方清淮说。
夜冥殿, 关押着一只妖的灵智,只允许精神力入内探查,连小黑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方清淮却如此笃定。
“好, 我帮你。”陈默也没有含糊,很快答应下来,语气很平静,“成功之后, 你和我一起,去莲翁星瀛洲。”
方清淮没有丝毫犹豫:“绝不违背。”
于是四天后, 陈默将其余人都叫了回来,却并没有说自己具体要做什么,只说接下来需要他们配合。
“当然了, 放心好了, 只要我不死,你们都不会有问题。”陈默平静地说。
众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就算有在这种情况也不敢说些什么, 毕竟有宗主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比陈默还要强大的神魂如今就相当于陈默识海中的一根定海神针。
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不过,只要想一想, 日后陈默也能修炼到他那个程度,众人对自己的处境不免多了几分悲观,以及……几分隐秘的期待。
半个月后, 御兽仙宗又有一场灵舞。
地点在离水渊,据说这一次是一条修炼一千五百年的蟒蛇, 献舞方式也不是鸾鸟那种轻灵舞蹈,而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深谷狩猎。
到时候, 大部分御兽仙宗弟子都要前往观礼,通往四大主殿的守备会松懈许多。
不过,这也只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有四位守殿人在,谁也越不过四条悬山铁链。
陈默这一次当然不指望再被白絮网开一面,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饮木之水,灌!”
陈默躲在畅玄山上,双目紧闭,两只手掐出法印,一道无形的道意从他身上散发出去,接触到畅玄山脚下的翡江。
河水瞬间翻滚起无数气泡,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这一瞬间被唤醒,正在快速朝水面接近,水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
“怎么回事?九玄饮木兽怎么会突然异动?快去禀告三殿主!”
“来不及了!看这翡江水已经开始不断上涨,用不了几息时间就要倒灌到云天道场了!那可是一江的毒水!”
“先疏散道场上的弟子!”
四位守殿人是这畅玄山上修为最高的人,对畅玄山上众人有监查守卫之职,发现情况之后,迅速商量出对策。
一人快速离开此地试图制止九玄饮木兽异动,一人迅速联系负责此处的三殿主,一人留守悬山铁链前,一人疏散弟子。
虽有些焦躁,倒也不算慌乱。
只是若是这时一位任性的混世魔王过来捣乱则完全不一样了。
那守铁链桥的守殿人只见一只体型足有半座山那么大的巨大黑影从头顶一掠而过,山风吹起它柔顺的长毛,带来一阵甜而不腻的香气,那是专门供给顶级妖兽的仙饮——琼枝夜灵露的气息!
该死的,混世魔王早不过来晚不过来,这会儿九玄饮木兽异动了倒是吃饱喝足撒泼来了!
“站住!那里不许过去!”
守殿人迅速出剑,飞出道场,和黑猫于半空中对峙,神情严肃。
黑猫瞥了他一眼,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竟是难得没有找事,很快转身离开了这里。
而就在二人对上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有看到,一个黑影闪进了夜冥殿之中。
陈默站在殿门前,深吸一口气,探入了精神力。
上一次为免打草惊蛇,他这才小心翼翼没有探入,但现在不同,他想要趁着九玄饮木兽捣乱的时候尽快进入殿中,只能冒险直闯。
就算触发了什么机关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他必须得快!
好在陈默修为虽然才跟御兽仙宗的仆役差不多高,但他的精神力之强大,普天之下他若说第三,绝不会有人敢称第二。
至于第一位,属于他识海中的宗主。
精神力接入之下,夜冥殿中光景一览无余,其中竟然漆黑一片,唯有正中央有一团彩色的光团,在幽幽发亮!
“什么人?敢闯夜冥殿?”
陈默的精神力立即接触到另一个人,难怪对方坚持只能精神力探入,因为这样对方能够直接锁定闯入者身份!
精神力的形状,对于识修来说,就像是指纹一样独一无二,一旦接触,绝对不可能忘记!
陈默也不敢和对方废话,精神力径直触碰到那团彩色光团,那上面根本没有丝毫防护!
“竟然敢抢我夜冥之物,你也算——”
夜冥话音未落,那彩色光团便被陈默团巴团巴迅速卷走,甚至没有太过强烈的精神力交锋,夜冥完全拉不住陈默!
“不对劲,寻常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这气息……我知道了!”
就在陈默刚把彩色光团硬拽出夜冥殿,甚至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如何放置,就见天边陡然射出四道寒光!
是精神力刺针——专门针对他的!
“殊道仙宗的人!他们果然没有死干净,真没想到竟然叫我遇到了……”
夜冥竟然还很激动,他迅速将消息传遍了整个宗门,同时那四道精神力刺针射出去还不算,他甚至迅速亲身赶来!
他要当面和殊道仙宗的人交手,据说当年殊道仙宗的弟子就是整个仙域三十二仙宗的标杆,其素质之强,能一个打十个!
夜冥本人是不信的,但奈何殊道仙宗当年威望太大,他就算不信也要亲手验证!
陈默没有见过这刁钻的刺针,好似直接锁定了他的识海,脑海中顿时传来钻心痛感:“额……啊——”
那种痛,甚至堪比他当初被殊灵花吞噬灵魂时的痛楚,仿佛要将他的识海尽数碾碎重组一番,刺痛、灼烧感、寒冷、撕裂……
比上次自绝心脉更难以忍受。
“是吞梦天兽,他们竟然还养着这种东西!”宗主声音严寒。
这妖兽对寻常修士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连凝形境都无法突破,然而它们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那便是破坏修士的识海。
识海越是清晰具体、吞梦天兽的寻梦触角越是灵敏,刺入识海中越是让人难以忍受,若是普通修士,就那朦胧一片的识海幻境,吞梦天兽都不稀罕触碰。
陈默的识海不止无比清晰,还极为庞大,里面虽然并没有幻化出一些太过精致华丽的东西,但里面装着这世上最复杂之物——灵魂!
这种妖兽食物也只有一种,那就是修士精神力!而且还是识修那种修炼过的正统精神力!根本不是寻常宗门养得起的,哪怕在千年前,也是极为稀有之物。
他还以为千年过去,识修一脉几乎凋零,这种识修克星也该灭绝了才是。
“小默,暂时不要和我们联系!”
宗主说完,自己熄灭了魂魄投影,并且连带着他四周的魂魄投影,也被他悉数掐灭。
陈默感觉好了一点,但没完全好。
而这时,天空出现了一名金衣男子,站在夜冥殿屋顶上,视线不断探寻。
陈默此时还穿着那件沼泽黑衣,在一般人眼里几乎相当于不存在,就连那金衣男子,也险些要错过他踪迹。
不过,他一抬手,陈默的脑海再次传来难忍的刺痛,那波动迅速被对方察觉!
“原来你在这里!”
夜冥看向云天道场的一座凉亭,那里明明空无一人,他却仿佛描摹出了那人的浑身轮廓,一双眼睛神异无比!
但没等他下去,就见左右两侧,分别出现一道黑影,气息均不弱于他。
寒光一闪而过,夜冥不得不放弃凉亭中那个始终没能现身的人,迅速闪避,发现那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其中一个人,他见过——或者说,他用精神力接触过!
“望月冥猫!你以为化形我就认不出来了吗?”夜冥一边说着,一边震惊无比。
怎么回事?对方不是在御兽园那边待着吗?怎么会和今日的擅闯者扯上关系?
不仅如此,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大乘期气息,他甚至在上面嗅到了无数上古大妖的气息,怎么会这样?这两人都不对劲!
陈默试着将精神力波动隐藏,这才彻底摆脱了那种识海被人入侵的感觉。
他没有参与上方大乘期级别的战斗,但也没有趁机离开。
一是因为他不敢保证暗地里还有没有更多御兽仙宗殿主赶来,离开小黑和苍悟他可能更加危险;二是他不甘心!
夜冥殿、吞梦天兽、大乘期识修……
这御兽仙宗能抢了连抢殊道仙宗两头大妖,果然与殊道仙宗牵扯颇深,这里肯定能搜寻到最多关于殊道仙宗的消息。
然而他现在修为只有元婴,精神力也不能用,该如何在御兽仙宗继续探查下去?
陈默思前想后,想到了一个人。
他看了看上方被缠住的金衣男子,冒着被那吞梦天兽再次攻击的危险,沟通识海。
“方清淮,仙蝉住哪座殿?”
“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让蝉儿背叛宗门!我们的交易不包括这些!”方清淮立即拒绝。
反应得倒挺快。
可惜,陈默不吃这套。
“那好,眼下这个人我对付不了,我要把这东西还回去。不过,下次再来的话,我们不一定有这样顺利,如果你觉得取得夜冥殿妖兽灵智的事情可以拖一拖的话,我们可以回去后做个详尽的计划。”陈默一点不急。
方清淮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因为“妖兽灵智”妥了协,缓缓道:“东南方向。”
第096章 长月宫
御兽仙宗主殿四悬山上方。
一道身形清瘦的黑影快速自锁链上方浮掠而过, 在他身后,三道身影紧随其后。
除了夜冥之外,这御兽仙宗主殿附近果然还来了其他仙宗弟子。
陈默微微向后一瞥, 沉声道:“方清淮, 上我的身。”
“做什么?”方清淮还有些不情愿。
“你娘子应该不会认不出你吧?”陈默说着,语速随着身后人影的接近而加快,“让她赶紧出来接我们,我只有元婴期修为!”
陈默说着, 毫不犹豫退出了身体,识海中的魂魄睁开了眼睛, 现实中的身体则开始朝着山下坠落,看上去好似灵力尽失一般。
“他好像灵力耗尽了。”身后一位殿主迅速出声,下意识加快速度。
然而, 他的速度却没有一名女子迅速。
一袭白衣如迷雾般忽然出现, 而后又迅速消失,只是原地少了一个黑衣身影。
“仙蝉?她为什么会出来?”殿主满脸诧异,但眼看着对方径直带着人往自己所在的封地而去, 他不得不停下来。
仙蝉在御兽仙宗的地位十分特殊, 她是从四神宫回来的人,昔日的宫主风仪依旧深深刻在仙宗众人心中, 下意识对她有些敬畏。
“算了,反正还在御兽仙宗内,先去禀告宗主, 让他来决断。”第三位殿主沉声道。
三人你我相互看了一眼,止步于仙蝉所在的迷雾神山前, 再不前进。
而神山内,一座座山峰彼此相连, 视野里满是蜿蜒的翠绿,这竟是一处不大不小的秘境,而且面积还十分可观。
“陈默”被仙蝉安置在一棵红枫树下,仙蝉紧紧盯着他,神情竟然还有一些紧张:“清淮,是你吗?”
她其实很确定里面是她的丈夫,但是她不敢确认,这些年方清淮虽然从来没有拒绝见她,可她就是能感觉到,对方见到她并不开心,甚至有些隐隐的排斥。
她不敢冒然上前相认。
“陈默”睁开了眼睛,同样的一双眸子,可就是能看出眼波的些微变化。
那通透的眸光,如阳光下的溪水,倒映着春花垂柳,好似春的缩影。
“清淮……”仙蝉忽然有些胆怯。
她在香冢秘境里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对方清淮眼神中的不赞同也敢视而不见,但见了“真人”,反而拘谨起来。
“……蝉儿。”方清淮最终还是叫了她一声。
仙蝉的眸光顿时漾出欣喜的波澜,她迅速凑近了他,蹲下来:“你还好吗?他可有欺辱于你?我虽然不能杀了他,但断他几只胳膊腿还是可以的,我让他——”
“不用了。”方清淮垂下了目光,“我这次出来,是有一点事情要你帮忙……”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仙蝉答应得很快,也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方清淮依旧没有抬头:“我和陈默一起,偷了夜冥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现在被四位殿主追杀,需要你帮忙遮掩一下。”
“没问题!”仙蝉先是很迅速地答应了,然后才蹙眉道,“你们偷了什么?”
“一只妖的灵智。”“陈默”抬起眼睛,那双眸子下已经换了人,声音异常从容。
仙蝉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夫君呢?我不想和你说话。”
“那没办法,他目前不想面对你。”陈默手指轻轻碰了碰剑刃,将其缓缓移开。
仙蝉愣了一下,随即剑刃再度压下去:“不用他说话,把他换回来,睡觉也好、发呆也罢,不需要你——别忘了你现在正在被四大殿主追杀,现在是你需要我。”
陈默没想到这姑娘呆是呆了点,反应倒是挺快,他没再说影响人家夫妻的话——方清淮到现在还在为他刚刚的话语生气呢——他谨慎地看了剑刃一眼:“夜冥殿主有一头吞梦天兽,能够穿刺灵魂,他如果搜到你这里来,肯定会借机试探一回的,你确定这个苦要让方清淮来承受?他可还是凡魂。”
仙蝉认真辨认了一遍,从陈默平静的神色判断出对方所言十有八九是事实,眉头紧紧皱起,随即“嗤”的一声,收剑入鞘。
“算你便宜,等那些人离开了,你们迅速换过来!”仙蝉起了身。
她似乎对在四位殿主面前藏匿东西很有经验,先指挥着陈默躲去自己的洞府。
随即吩咐侍女去往门外迎接,自己则是在道场上操纵着飞剑斩落一地枫叶,将陈默的气息彻底覆盖,神情看不出丝毫破绽。
等到四位殿主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套剑法练完后,坐在石桌前小憩的仙蝉,对方脚边还盘着一只九尾白狐。
“你可有看到宗内有什么可疑的人从你这里路过?”夜冥殿主首先发难。
仙蝉面色不变:“有。”
“谁?”夜冥眼睛亮起。
“你。”仙蝉极为冰冷地盯着他。
“你——”夜冥瞬间怒不可遏,正要上前一步,被文心殿主拦下,“仙蝉,那个人偷了夜冥殿内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也知道四大殿内,唯夜冥殿东西最不容有失,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千万不要隐瞒。”
“自己殿的东西都看不住,真是废物。”仙蝉一句好话也没说,语气嘲讽。
“你是故意的吧?”夜冥双眼顿时绽出银光,仙蝉的衣袖顿时撕裂一大块。
仙蝉还没动作,仙蝉脚下的九尾白狐瞬间变得六米多高,将整个庭院围住,一双狐狸眼极为不悦地看向夜冥。
仙蝉也慢慢站起身来:“是要找我打架吗?你确定?你的精神力对我好像没什么用。”
她缓缓抬起眸子,直视夜冥的眼睛,却并没有被他的精神力威慑。
四神宫天下仙法无所不包,自然也有精神力修炼之法,只是仙蝉出身妖族,不擅精神力,因此只修习了防御之法。
夜冥的精神力确实强大,但还没有到碾压仙蝉的程度,但他的大乘初期修为,却是稳稳败在仙蝉仅化神后期的修为之下。
妖族的术法,向来比人族强横许多,若非天赋异禀者,大乘期的人类修士对上化神期妖族,也是不分伯仲的。
夜冥的怒气迅速收敛,他打不过仙蝉。
文心殿主看出夜冥的退缩之意,顿时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你看看,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什么也没发现,那人估计不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别把人放跑了。”
夜冥没说话,但也没再针锋相对。
然而,就在离开之际,夜冥忽然右手微抬,四根精神力刺针瞬息刺向山间洞府!
“夜冥,找死!”
仙蝉满目怒意,手中剑瞬间出手,同时道场上巨大的九尾狐也吐出一口蓝紫雾气,直奔夜冥,顿时在他身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哼……”夜冥捂住手臂,脸色苍白不已,但竟是没再纠缠,只冷冷睨了仙蝉一眼,便同其他殿主一同离开。
洞府之中,陈默脸色惨白,浑身汗如雨下,识海内,赤红色的魂魄身上,四根寒冷的银针刺入身周四个大穴。
为了不引起夜冥注意,陈默竟是让四根刺针吞入了识海之中,相当于自己将自己再刺了一遍,还是刺在灵魂上!
“陈默,你还好吗?”方清淮不得不出声。
“你觉得呢?”陈默没好气地回他,一边冷汗涔涔地将那四根针一点点拔出体魂魄外,那感觉,和生撕自己的血肉差不多了。
“多谢。”方清淮忽然说。
方清淮毕竟没有真正脱离陈默掌控,事实上,陈默完全可以像他刚刚说的那样,将方清淮推出去挡针,但他还是选择自己承受。
陈默没接这个话。
因为他总不好说,自己不太看得起方清淮的神魂承受力,所以选择自己上吧。
他将那团用储物法器藏起来的彩色光团拿出来,问方清淮:“你说清楚,这究竟是什么?”
这东西看起来很魔性,明明只是一团没有意识的光团,然而那炫目的流光却散发出一种强力的吸引力,引诱着他识海中的战兽魂、羽衣甘蓝、甚至是兔子前去吞噬……
它好似对妖兽格外有冲击力。
“是……蝉儿的灵智。”方清淮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如实回答。
“仙蝉的灵智?什么意思?她不是好好的吗?”陈默无比诧异。
方清淮摇摇头:“妖的灵智,其实就是人性——蝉儿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仙蝉,是很活泼可爱的,否则也不会和殊道仙宗的九尾狐以及九婴交上朋友,九尾狐甚至后来还成了她的契兽。
是在入了神宫之后,仙蝉才渐渐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是阴郁冰冷,起初他以为对方是为了复活他才移了性情,后来才知道,神宫要走了她作为一只妖孕育出的天生灵智,交换他的复活之法。
仙蝉当时年纪小,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并且神宫还承诺保留她对方清淮的一切情感,后来,仙蝉没了灵智,性格渐渐变得和其他妖兽无异,漠视人命、残忍嗜杀,她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因为她性格的突然变化离她而去,唯独九尾狐还一直守在她身边。
“照你这样说,这灵智不该在神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夜冥殿?”陈默皱眉。
方清淮遗憾摇头:“我不知道,自蝉儿从神宫离开,它就在夜冥殿里,可能……神宫已经研究完了,所以把它送回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交到蝉儿手上。”
陈默手指伸进光团之内,只感觉到了一股温热,仿佛被温暖的火炙烤着,并没有其他感觉,想来是因为他并非妖兽吧。
他正要将手抽离,让羽衣甘蓝试着接触一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被触动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但是却让陈默万分警惕。
因为那道精神力,给他的感觉冰冷而客观,仿佛上帝视觉的俯瞰之眼,与这团“火”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仙蝉的灵智里,混杂着他人的注视!
陈默只稍微细想了一会儿,迅速且彻底地拔除了这道精神力,猛地站起来:“这东西……是仙蝉自己偷的,只是她忘了!”
“什么?”方清淮错愕不已。
陈默没有回答,飞快掠出洞府,然而没等他离开这里,天空陡然降下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混杂着仙境般的浓郁灵雾飘散。
“仙蝉,敢偷神宫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云雾之中,男子背升明月,于清光之中现出身影,撒下一张金色大网。
第097章 女人
那张金网, 并不是针对陈默。
然而,陈默还是抬起头,眸中银光一闪而过, 恐怖的精神力威压骤然迸发——
金网偏移了位置。
仙蝉这时才从金网的锁定中逃脱, 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击,反而是迅速向陈默飞掠而去,身后九尾狐则是长尾一扫,挡在了前方。
“去我的乾坤洞府里, 不会有人知道的。”
仙蝉迅速说着,眼尾、颊侧都现出黑色的半圆形妖纹, 身后出现一条长长的黑色斑点状烟灰色尾巴,速度一瞬间提升到极致。
为了带走陈默,她不惜现出了妖身。
然而, 没等她从自己的迷雾神山离开, 前方一轮明月涌现,带起如潮的云雾,一根缚仙绳迎面而来, 转瞬缠住仙蝉!
着竹青色道袍的男子再度出现, 眉目冷峻,右手稍微用力, 仙蝉彻底化作原型!
一只身形流畅的雪豹被他牵在手中。
至于陈默,他本是无意顾及,却在不经意间, 瞥见了对方胸口一点红,顿时眸子一凝, 左手迅速抓出——
“重明之主?”男子语气微疑。
陈默本想就这样不动声色滚下山去,却没想到因胸口蜉蝣被盯上。
他并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能让对方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 因此直接双眸一厉,用出了鞭神之力:“你看错了!”
竹青衣男子心神一震,再回神时手中的缚仙绳和黑衣男子皆不见身影,顿时眉头一皱:“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不消片刻时间,男子在迷雾神山的边缘拦住了仙蝉与黑衣男子两人。
“明月照耀之下,你们藏不住。”
男子身后的明月再次升起,照亮了两人阴沉如水的神色,都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这其中,陈默比仙蝉的脸色还难看几分。
也正是在这时,夜冥再度于迷雾神山现身,声音带着微冷:“仙蝉,我怎么看,都觉得你这里……”
他话音未落,看见了天空的明月。
以及明月下,甚至无暇看自己一眼的两人,眉梢顿时高高扬起。
随即,他转身对着明月所在地遥遥一拜:“神使亲临,不知所为何事?可是这两人犯了神宫忌讳?夜冥可助神使一臂之力。”
青衣神使瞥了夜冥一眼,眸色淡淡:“夜冥?若我没记错,仙蝉盗走的妖族灵智就藏在你夜冥殿中。御兽仙宗,好似并不无辜。”
下方的陈默微微颤了颤睫毛。
夜冥脸色微僵,勉强道:“什么灵智?夜冥殿关押的是一只恶妖的灵魂,竟不知何时被这仙蝉换成了神宫的东西,夜冥该死。”
青衣神使看他许久,直到夜冥背后出汗,目光才从他身上移开:“罢了,此处用不着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
夜冥笑容微敛,在心里将神使狠狠骂了个一百遍,才继续微笑道:“神使有所不知,这位黑衣男子,精神力修为很强,我有一头——”
“下去。”神使淡淡开口。
明月的光芒落在了夜冥身上,无形的威压施加在他身上、甚至是灵魂上,一瞬间好似坠入深渊、又好似融入明月,意识无比混沌。
夜冥不敢再打扰,只好缓缓退下。
迷雾神山里,顿时只剩下了陈默、仙蝉,以及长月宫的神使三人。
陈默下巴一疼,抬眼便对上了那位神使的冰冷青瞳,其中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感。
“精神力?”青衣神使掐着他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青眸缓缓绽出银光,如寒铁般无情无欲的冰冷精神力探入陈默识海之中。
下一秒,他看到了一片浩瀚如宇宙之广阔的无垠空间,漂浮着成百上千的半透明灵魂投影,在他探入的一瞬间,齐齐向他看来——
青衣神使的神情一瞬间惊悚。
但没等他退出去,一道与其他魂魄截然不同的赤色灵魂缓缓睁开了眼睛:“你应该留下夜冥,我的精神力——真挺强的。”
湛湛银光如九天雷霆,狠狠劈在青衣神使的识海中,神使的目光瞬间呆滞。
他身后的明月之中,两团白云化作了小童,惊惶道:“神使大人?神使大人?”
青衣神使却没有丝毫反应。
就在陈默准备一举摧毁青衣神使识海之际,四道精神力刺针毫无预兆袭来!
“就知道这狗屁神使不靠谱!”
夜冥竟是去而复返!
不仅如此,他身后多了一只头生四角、通体银白的似马妖兽,妖兽四蹄所在之地,仿佛化作了梦境之河,不断泛起涟漪。
“神使大人出事了!”
两个小童似乎确定了什么,身体重新化作白云,竟是融入了青衣神使体内!
也正是这一瞬间,青衣神使那呆滞的双目竟是恢复了神采,瞬间抽回了自己的精神力!
“堪比第五尘、不、更甚于第五尘的浩瀚精神力,你日后绝对能入重明宫。”
青衣神使恢复神智后,竟也没有急着杀陈默,而是将他扔到一边,手中化出一柄奇异的环状法宝,猛地掷了出去——
一只脖颈尚且套着缚仙绳的雪豹顿时被那紫环套了回来,背上竟还驮着一道魂。
仙蝉不知何时竟是趁机逃走,还将方清淮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偷了出来!
“帝宫的盗月仙法,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偷走了自己的灵智吧?只不过,四宫从不互通,你是如何从帝宫习得这盗月之术?”青衣神使面目微冷,“或许,我该让师尊查一查她那位好弟子——你与帝真,从未断过联系吧?”
帝真?陈默默默念着,是指雪真吗?
方清淮确实是说过,千年前,他们夫妻二人和雪真的关系确实很不错,尤其是仙蝉,她还赠了一枚水蓝玉坠给雪真。
缚仙绳下的雪豹顿时抬起头,语气竟是带着笑意:“好啊,你去说。”
青衣神使神色越发冷峻。
神宫之中,谁不知道,自从雪真被剜了双眼进入帝宫之后,独得师尊青睐。
师尊原本最信任失去灵智的他,可在银铃红伞变成修罗血伞之后,师尊就时常将改姓为帝的帝真带在身边,可明明,除帝真以外,神宫中几乎所有宫主,一入宫便改了姓。
师尊在这一点上,确实私心过重。
“我不与你争辩这些,我只管将事实上报。”青衣神使移开了视线,语气平淡。
雪豹身子微僵,但只有方清淮知晓。
抓回了仙蝉,青衣神使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夜冥身上,他对夜冥道:“看住他。”
他指的陈默。
“当然。”夜冥唇边绽出笑容。
陈默抬眸看向夜冥身后那头妖兽。
毛发银白如流光、眼瞳深紫,流畅身形显得矫健有力,从外形上确实看不出特殊之处。
谁能知道这长得和独角兽差不多、只是另多了三只角的妖兽竟是识修克星呢?
“萧长风,待会儿你自己出来。”
陈默说着,并未如上次一般封闭自己的识海,反而将大半魂魄唤醒,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双眸之中银光渐盛。
“什么意思?你还要用精神力?”
萧长风被关在陈默那个能储人的法器里,神情诧异,连他都害怕那吞梦天兽的威力!
他就是那个修炼精神力的雷霆仙宗弟子,曾替陈默挡了不止一次《祭神诀》雷劫。
为防意外,离开殊道城时,陈默将他强契为魂奴,并且来御兽仙宗抢夺仙蝉灵智之前,将他也带了过来。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用精神力,你觉得我们能从他们手中逃脱吗?”
陈默声音无比清晰地说着。
“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逃啊?你没听到吗?那个什么神使说你日后能进重明宫啊!重明宫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就是四神宫之一啊!帝宫、长月、般若、重明,你被神宫看中了!我们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啊——”
“从长不了。你认真看过这些神宫弟子吗?”陈默神情冷冽,“你真的觉得他们像人吗?要进去你进去,我不去!”
陈默的视线扫过青衣神使和仙蝉,这是他唯二见过的两个神宫弟子,结果恰好性格都不似常人,他可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
“这或许只是长月宫的特色而已……”萧长风的声音弱了下来。
他不得不说,就连因修炼雷法而对世情迟钝的他,也感觉出了这两人的不对劲。
长月宫、帝宫、般若宫、重明宫,四座神宫就算各有差别,也差不到哪儿去。
仔细想想,他曾经见过的帝宫之人,好似也是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神宫……
好像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方清淮,看住你的妻子。她从长月宫出来,我怀疑她也有问题,别到时候背后捅我一刀。”陈默嘱咐着。
不等方清淮辩驳,识海中的陈默骤然睁开了眼睛,将所有人拉入了自己的幻境之中!
与此同时,四周景物一换,终年迷雾笼罩的山脉变成了大片青绿草地,水中再力花枝叶硕大,一滴晶莹露水自叶边滚落。
他们好似……换了地方!
“竟然还敢用精神力!”夜冥瞬间反应过来,吞梦天兽四只银角光芒大亮!
陈默的魂魄顿时剧烈颤抖了一下,但仍旧坚持着魂体的形式,四周景物也没有丝毫颤动,他竟然还维持着精神力幻景!
然而,更奇怪的是,除了他和夜冥之外,这里好似没有了第三个人。
那位青衣神使呢?
……
草丛中,一只黑红相间的七星瓢虫正四下寻找着枝叶间的蚜虫,以期填饱干瘪的肚子。
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垂下,将其渡于指腹,语带笑意:“这只小瓢虫不错,颜色鲜亮、鞘翅有力,就将它带回宫中吧。”
“是。”青衣的神使垂首,恭敬地将小小的七星瓢虫用透光的琉璃瓶装起来,封了口,系在了腰间,随着走动微微摇摆着。
小瓢虫的视野因此飞速拔高,看见了广阔的蓝天、看见了深绿的大地,以及天空与大地之间,那唯一一抹明亮的色彩。
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哪怕种族不同,依旧让它从心里升起由衷赞叹的、从头发丝到足底都完美无瑕的女人。
小瓢虫只看了那么一眼,就打心底里沦陷,它被人从广阔的田野带到了人类居住的仙宫之中,从衣食住行开始,学会了人类世界的种种,语言、动作、礼仪、廉耻……
它还没有化形,但已经不再吃低贱的蚜虫,而是餐风饮露、与月同眠。
等到了化形之日,它自然而然变成了一位尊贵而端庄的男子,成了长月宫的宫主,身边有仙仆成群、美婢环绕。
但他的心中,始终只有一人的身影。
“长大了?不错不错。既然如此,也到了该你报答我的时候了,小瓢虫,你是否愿意献出你的灵智,为我所用呢?”
那女人再度出现了,她依旧是一身雪白的长衫,身形清淡却不柔弱,宽松的衣袍并没有让她显得弱不胜衣,反衬出一股脱俗之美。
小瓢虫其实已经有了名字,他姓长月,名青,是她亲口定下的名字,可她从来没有叫过。
不过没关系,他同样喜欢她叫他小瓢虫,因为他就是一只小小的七星瓢虫,一只种族和天赋都平平无奇、若非师尊点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灵智的小瓢虫,只是宫中的人不知出于尊敬还是避讳,总是对此避而不谈。
“当然,师尊,您给了我一切,您想要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长月青轻声说。
“好,明日我再来看你。”女人走了。
第二天,她来拿他的灵智,见到他时,调笑了一句:“小瓢虫,还记得我吗?”
长月青的表情冷淡而恭敬:“当然,师尊,不过我不太喜欢宫主的身份,我想成为一名神使,为师尊寻找合适的弟子入宫。”
女人看着他的表情,许久,轻轻一笑:“当然可以,青儿。”
长月青点点头,辞去了宫主的身份,从此一心一意侍奉女人,是女人所有弟子中,最得她信任的一位,为她做了许多事情。
唯一遗憾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命里有一场情劫始终渡不过去,无法堪破大道,踏入渡劫之境,始终停在大乘后期。
他知道那一劫是对师尊的情,可是身为神宫弟子,怎能对师尊有感情呢?他为从前的自己感到悲哀,而更悲哀的是,他的灵智被师尊拿走,没有了人性,自然也就无法证明自己已经堪破人性、得悟大道。
他没办法再进一步了。
这是他心中唯一的遗憾,也是他始终觉得亏欠师尊的一点,若非如此,他早就能得道飞升,助师尊一臂之力了。
“你看透了我的记忆,特意设了这样一座幻境来迷惑我,究竟想做什么?”
长月青此时是一只七星瓢虫的状态,他不是不在幻境中,只是就连精神力极强的夜冥殿主,在这宽阔草地中,也忽视了他的存在。
一只小小的昆虫,若无特殊际遇,一辈子都不会被看到它的人类真正注意到。
长月青并不意外这一点,也并不急着恢复成人身,小小的黑红色身躯趴在再力花的枝叶上,褐色的触角一动不动,十分淡然。
陈默没有回答他,赤红色的魂魄在草地上摇摇晃晃、颜色忽明忽暗,好似极不稳定一般,踉跄着走到他的面前:“长月青,你早该渡劫了,你的道意早已圆满……”
“原来如此,你想将我的渡劫仙光引来,好逃脱长月宫的追捕?”长月青淡淡说着,“可惜你算错了,我这辈子都到不了渡劫。”
道意圆满方可渡劫,但他有一份情,这辈子既偿不了,也解不开。
“那是你不了解精神力能做到什么程度!”赤红色的魂魄咬牙说着,身上突然闪过一道金色雷光,他瞬间身子一颤。
现实中,迷雾神山内。
仙蝉带着方清淮远远避开那狂风暴雨肆虐的金色雷域,里面有一个被劈得焦黑的身影抱头鼠窜,怀里护着一个黑色人影。
“他妈的这次的雷怎么这么狠?”
即便萧长风将体内雷法运用到极致,仍是被劈得心脉俱焦、浑身骨骼碎了又重组、若不是护道金丝始终维系着他一缕魂息,只怕这一次真得歇菜。
萧长风尚且如此,陈默作为雷劫的主要目标,更是雷光不断,即便被萧长风护着,依旧被劫雷劈中了灵魂。
识海幻境中的夜冥也被这雷光波及。
但他并非毫无防御手段,他一边躲避着雷光,一边指挥吞梦天兽加大力度。
只要陈默精神崩溃,他们就都解放了!
“长月青,你其实……从未见过那个女人!”陈默说着,周围景物也随之变换。
草地上,修长匀称的手指代替了纤细之手,将那只小小的七星瓢虫捧起。
神宫之中,他被赐名长月青,跟着当初带他离开的神使学习着有关人类世界的一切。
没有什么女人,从头到尾,师尊只是一个遥远的代号,真正陪着他熟悉长月宫、见证他从一只小瓢虫变成长月青的是那位跟着他一同回到长月宫的神使。
但这位神使从未做过多余的事情。
就像宫中所有的神使一样,他平静、冷漠、客观、有礼有节,待他化形后,问他要走了他的灵智,将其献给了师尊。
师尊并没有见他,只是向他递话:“长月青,你献灵智有功,你想要什么?”
长月青思索片刻,说道:“我不喜欢宫主的身份,我想要成为神使,为长月宫搜罗弟子,亲手发掘可造之材。”
师尊——或者说一人分饰两角的陈默——深深震撼了,没想到重来一遍,长月青依旧要辞去宫主之位,他是有多喜欢当神使!
他当然不会不同意,长月青于是再次成为神使,一边为神宫搜罗弟子,一边努力修炼,到了大乘期,他终于不再被情劫所拦!
只是临到渡劫之际,长月青忽然问道:“师尊,渡劫之后,可否允青一个要求?”
屏气凝神的陈默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还以为幻境被识破了。
将长月青的要求在脑海中回旋了数遍,意识到他提的要求在渡劫之后,陈默这才长舒一口气:“当然,渡劫之后,为师许你一个承诺。”
赶紧渡劫吧!真是屁事多!
至于渡劫之后的要求?先从成仙劫里活下来再说吧!谁还理会什么要求啊?再说了,等他活下来,他记得的也只会是他师尊答应了他一个要求,陈默是谁?不认识!
陈默答应得极其爽快。
长月青松了口气,他没说自己的要求是什么,但是却找到了当初带他的神使:“师兄,你放心,很快你就能做回自己了。”
陈·一直在做自己·默:“???”
他平静地无视了长月青的临别赠言,用那种神宫弟子特有的礼貌神情道:“恭贺师弟即将得道成仙,以后你应该会是师尊最看中的弟子,师兄在此提前祝贺。”
谁知长月青竟是眼神极为繁杂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是难得的清醒:“不会的,师尊最喜欢的弟子,永远是下一个。师兄也不必拘泥于此,你该有更好的前途。”
师·陈默·兄:“……你该去了。”
长月青终于没再跟他啰嗦,他踏出了长月宫,身后的明月第一次跟不上他的脚步,在半空中拖曳出一道明亮的光影。
漆黑的天幕下,长月青的身体却泛着清凌凌的光,他蓦然回首,眸光好似穿透了时空,嘴唇微动:“师兄,谢谢你。”
陈默看清了这口型,内心不由得有些触动,但很快他再度被精神力刺针和雷光击中,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现实中,长月青的身后,明月濯濯升起,将整个迷雾神山、甚至是御兽仙宗、白鸟星都笼罩,天幕一瞬间漆黑如墨。
长月青睁开了眼睛,眸中不再是古井无波的平静,好似有一瞬间的清醒。
他抬起手,两个白云童子自他袖中飞出,一左一右分别抓住了夜冥和吞梦天兽。
“你二者助我渡劫有功,便随我一同下凡吧,希望归来时能同论大道。”
长月青的身体泛起清凌凌的光,好似灵气环绕的冷光、又好似日月加身的霞光、朦朦胧胧、飘飘渺渺,令人见之心生欣喜与惶恐。
喜的是仙人月下垂眸凝睇,恐的是仙人只怕就要离开,不带走一丝尘埃。
不……或许他带走了一些东西。
被两只白云童子抓住的夜冥和吞梦天兽,身上也出现了这种奇妙的光,在夜冥的惊声大叫中,一人一兽与长月青一同消失在夜色下。
两人一兽消失之后,天幕依旧是漆黑一片,并未因此恢复明朗。
陈默的意识回到了身体之中,疼痛难忍地呻.吟了一声,彻底昏迷过去。
……
雷霆仙域外,仙雾莲池之中。
正支颐浅眠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莲池上方,正趺坐修炼的帝真立即睁开了眼睛,四周缥缈的云气悉数回归体内,看向了从睡梦中醒来的师尊,声音平静中又仿佛带着一丝关心:“师尊,可是有什么不适?”
女人轻轻呼吸着满池的莲香,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没有。不过是你的一位师兄竟然踏入了渡劫之境,他本来这辈子都渡劫无望了……那小小的重明之主倒是做了件好事。”
听到“重明之主”四个字,帝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没有接这个话。
他的修为其实也已经到了大乘后期,但却始终卡在一个临界点上,无法突破,这是他作为师尊弟子的严重失职。
“不过,他临走前告诉了我一个消息。真儿,你与那御兽仙宗的仙蝉,竟还有联系吗?”女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帝真神色不变:“不曾。不过千年前,弟子初入帝宫,心有不安,曾与她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教授了她一门盗月仙法。”
“盗月仙法?”女人语调慵懒地重复了一遍,点点头:“确实是门无关紧要的法术,教了也就教了,无需在意。”
帝真低着头不言。
大概是帝真的神情透露出了些什么,女人对他招了招手,素白的手指从他喉结下方的红痣上划过,安抚道:“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子,帝宫已经千年没有新弟子,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你是帝宫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宫主,帝宫那些仙术本就是为你而准备,那些仙术,你想教给谁,就教给谁,它们本就属于你,无需为这点小事伤神。”
帝真轻声道:“弟子惶恐。”
“不必惶恐。有一件事还需要你替我去办。”女人浅浅笑着说,“虽说你与仙蝉如今已经没了联系,但毕竟千年前是生死之交,你应该最清楚她的种种手段。如今她盗了长月宫之物藏匿于迷雾神山,青儿过去捉拿她却无奈被渡劫仙光带走,你替我过去一趟,将那大胆的仙蝉给我带回来。”
“弟子遵……”帝真还未说完,女人的手指堵住了他的唇,轻轻笑道,“不只是她,她身边还有个小小的重明之主,那可是重明宫的好苗子,一并带回来见我,明白了吗?”
帝真顿了顿:“弟子……遵命。”
第098章 帝真
陈默醒来时, 第一时间感觉身下的床有点硬。
他并没有立即起身,继续闭上眼睛,叹息着抱怨了一句:“仙蝉, 你的洞府真该休整一下。”
“嫌硬就给我起来。”仙蝉在一旁冷笑。
若不是看在他识海内睡着夫君魂魄的份儿上, 她连这坚硬的石床都不会让给他。
夜冥和吞梦天兽被长月青带走之后,仙蝉立即解开了缚仙绳,将昏迷的陈默藏进了乾坤洞府,又急急出去掩人耳目。
如今过去三日, 陈默总算是醒了,却没想到他醒来第一时间不是担忧自己处在危险境地中, 而是抱怨她的洞府太简陋、床太硬!
陈默又在这看似只有光秃秃一块石头、但意外对养魂有奇效的石床上躺了半日,直到脑海中那若有若无的刺痛基本消除时,才揉着额头坐起身来:“几天了?”
仙蝉没有回答他, 倒是方清淮低低说了一声:“三天了。”
“三天了……”陈默看上去忧心忡忡。
“放心吧, 在我的乾坤洞府里,没人找得到你,这是我之一族的特异能力。”仙蝉此时倒是愿意说话了, 手中端着一碗草药。
陈默瞥了眼那绿中带黑的草药, 毫不留情道:“不会把我吃死了吧?”
仙蝉猛地将碗一搁:“爱吃不吃!”
陈默看着那碗药,半晌没说话。
仙蝉经过这几日下来, 已经深知陈默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性,见其竟然安安静静,不由得狐疑看过去, 这一看,顿时激动起来:“夫君, 你什么时候换过来的?他这残破的身子估计有得折腾,我给你换一碗药。”
识海中的陈默抱臂翻了个白眼。
方清淮摇摇头, 他只是刚换过来感觉有点恶心,所以才迟迟没有端起来喝。
他自然是相信仙蝉的,虽然没有了人性,但他毕竟还寄宿在陈默身上,仙蝉最多使一下坏,是不会害他的。
他把那碗药端起来喝了,仙蝉满脸的心疼,眼神中还夹杂着丝丝后悔,似是懊恼自己不该给陈默喝如此劣质的草药。
那神色,反倒看得方清淮有些怔愣。
自失去灵智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仙蝉露出如此生动活泼的神情。
看来哪怕没有与那片灵智融合,在离开夜冥的精神力封锁后,那被陈默携带着的灵智,也在不断影响着仙蝉。
他直到此时才确定自己不后悔与陈默交易,此前,他一直是有些犹豫的。
他担心,若是哪怕要回了灵智,自己依旧对仙蝉的所作所为心有芥蒂怎么办?若是仙蝉从此变了一个人怎么办?若是仙蝉未变,可他却不再是他怎么办?
好在这一切,在见到略微有些改变的仙蝉后,都迎刃而解,他庆幸自己提出交易!
放了方清淮出去和仙蝉腻歪,顺便帮自己养身子,陈默的意识沉在识海中,放任自己在这偌大的识海宇宙中浮浮沉沉。
“小默,可是还有什么疑虑?”宗主关心问询,“如今我们已经安全了。”
陈默扭头看向宗主在他识海中的灵魂投影,问道:“宗主,你曾经说,殊道仙宗的大门,曾被人用一个小小的火球术轰开?”
宗主一愣,微微一笑:“怎么忽然说起这件事?是啊,天生心眼真是可怕。”
隔着千里之遥的秦香海,自月胧大陆,看到了殊道仙宗护宗大阵的阵眼,甚至是阵眼中那小到忽略不计的漏洞,继而,指挥着一位筑基期的师兄,以火球术轰开了殊道仙宗大门。
“火球术,是怎么跨海的呢?”陈默竟然还认真思考着这一壮举的实施情况。
宗主摇头一笑:“你也觉得是传说对吗?若不是我亲历此事,只怕也要以为门中弟子夸张——那火球术,同样是借助先天心眼,看透了风的轨迹,一路借风势而来。”
小小的火球术,借助秦香海上永不停歇的灵风,穿过千里而术势不歇,精准命中护宗大阵阵眼弱点,一举轰开殊道仙宗大门。
陈默尽力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却怎么都没办法复原这一场景。
他已是元婴,对筑基期便能修习的火球术已是无比熟悉,对秦香海上的灵风也有所感受,却实在模拟不出那一术轰开仙宗护宗大阵的景象,他不觉得宗主在说谎,那便是他的修为和见识还不到位。
可他已是元婴都是如此,那小小的雪真,当初甚至只是一个凡人,又是怎样精准做到这件事的呢?是天生心眼本就比天生心耳强吗?
“宗主,你曾与雪真为友,你实话实说,雪真于修行一道,与我相比如何?”
陈默好似忽然执着起来,要与雪真比个高下。
宗主为难了半晌,咳嗽两声道:“小默啊,你的天赋不在此处……”
好的,陈默知道结果了。
但他还是不服气:“我觉得我修行天赋不弱,只是精神力天赋太强,被湮没了而已。”
宗主竟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或许真是如此,但你的精神力之强,几千年来前所未有,转而专注灵力修为似乎不太值得?”
陈默没有回答他,睁着眼睛莫名坚定道:“我觉得我的修道天赋不弱于精神力,只是暂时找不到办法,若是被我找到办法,天生心耳绝不比天生心眼弱。”
宗主哭笑不得:“你竟是在意这个吗?除了你和雪真外,我没有见过其他开天识的人,就算是千年前的史册典籍上也从未有过这类记载,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没办法回答你。”
陈默说:“我不是一定要和天生心眼较个高下,我是要和千年前的雪真较个高下。”
“这有什么区别吗?”宗主仍是不解。
“有,有很大的区别。”陈默默默说,但他没有和宗主细细解释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宗主,我觉得我们安全不了太久了。”
“为何?”宗主其实也这样认为,不过却是基于对神宫的了解,知晓他们从不善罢甘休。
但陈默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我感觉,洞府外有人。”陈默石破天惊,“看了我们很久了。”
“什么?”仙蝉的反应比宗主还大。
因为方清淮也被这句话吓到了,看向了洞府外,引得仙蝉也迅速出府。
但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回来后她怒气冲冲道:“若是看不惯我,大可以说出来,不必诋毁我的乾坤洞府!”
方清淮沉默片刻,抬起头已是换了个人:“瞧你,方清淮还说你被收了灵智,看起来根本不像嘛?我怀疑他骗我。”
仙蝉恨不得一剑斩了他。
但没等她动手,陈默已经背对着她走出了洞府,站在了明亮的天光中。
光下,映着两个影子。
——仙蝉出府时没有见到的人,陈默却一出门就看个正着,他笑吟吟道:“雪真。”
长发雪白的男子站在阳光下,一双琉璃珠般的赤红眼瞳不知在那里看了他们多久,衣服上还沾着晨露,此时依旧不语。
“雪真?”陈默似是在疑惑。
帝真缓缓出声:“你明知我不是他。”
陈默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敛去:“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不说话,长得又和雪真一模一样,跟你打招呼你也不理人——你说得对,雪真不会和你一样没礼貌。”
帝真目光骤然一冷,四周的温度瞬息下降了几个度,衣服上的露珠都结了霜。
然而陈默的神情依旧是嘲讽般的似笑非笑,并不因疑似因男子怒气而产生的环境变化动容,笑得——甚是刺眼。
“他只是我的一个分.身。”似乎是要撇清什么似的,帝真说得尤其清楚,语气中的意思也很清楚,他虽不是雪真,但雪真是他。
陈默却仍是不领情:“你是帝真吧?帝宫的人,是来抓我的吗?为何不动手?”
“你以为我是来说笑的吗?”帝真不知为何,周身似乎忽然浸满了杀气,他瞬息来到陈默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扼住他的脖颈。
那双血色的琉璃瞳,仿佛此刻才露出他修罗杀神的本质,冷酷而残忍。
“噗嗤”一声,剑入血肉。
帝真似是震惊,缓缓低头,便见到陈默手握一柄雪白的长剑,剑的尾端深深没入他的腹下三寸——修士灵基所在,没有半分偏差。
“我才没那么可笑,雪真是雪真,帝真是帝真,雪真是我的朋友,帝真?或许是长月宫的朋友?”陈默仍是似笑非笑。
他抽出剑,感觉到脖颈上的手指不仅没有松懈,反而越发紧扣,脸色终于多了几分窒息的涨红:“真可惜……看来、咳、你比雪真难杀……他修为和我差不多……”
帝真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轻松,他腹下的衣衫被鲜血染红、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但他确实没有因此卸掉一身气力,四周的灵气依旧欢欣着进入他体内灵窍之中,脸色越发冰冷,原本只是虚虚扣紧陈默脖颈的手指将他缓缓提起,猛地用力——
“陈默,你真不该自大。”帝真说着,猛地将手中已经没了气息的人扔到一边,看向身侧渐渐露出惊愕、甚至是疯狂神色的仙蝉,冷漠道,“御兽仙宗仙蝉,擅自盗取长月宫妖族灵智,现奉师尊之命,拿你回宫。”
帝真念着命令,却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化出一枚黑色的御兽环,细看会发现它与庞灵大殿伽蓝狱的御兽环一模一样。
御兽环自动飞出,猛地扣住企图自爆的仙蝉脖颈,将其重新化作一只雪豹。
两位白云童子自天边而来,将不断挣扎咒骂、双眼流出大滴泪珠的雪豹带走。
帝真则是带着一身血迹,没有一丝处理地回到了帝宫,只不过步子比之前急促不少。
鲜血滴落在剔透的玉阶上,如一朵朵绽开的嗜血之花,吓得两侧的仙仆跪地颤抖,不敢发出一丝异响。
等到了一处昏沉暗室之中,帝真袖袍一挥,一个没有气息的黑衣男子躺在地上。
“起来,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帝真坐在了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上,血色琉璃瞳冷冷盯着地上的人。
略有恢复的腹部伤口因这个动作而再度崩裂,染红了白衫,血气蔓延。
然而地上的人却并没有醒来,不仅如此,对方身上的气息似乎还在进一步萎靡,原本只是略有苍白的面颊开始转向青白。
帝真这才想起来,在他找到乾坤洞府前,对方和大乘后期的长月青交了一次手,似乎还被吞梦天兽长时间破坏识海。
“别装了,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帝真的呼吸微促,身形骤然出现在陈默身旁,手掌刚要触及那代表着主人生死的蜉蝣,原先被捅了一剑的地方再度一痛,而且比上一次更为剧烈,让他忍不住半跪下去。
陈默脸色渐渐恢复红润,裹挟着精神力的手掌透过破碎的灵基触到了对方藏得极深的识海,悠悠进去转了两圈:“是啊,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而你,竟然能上两次当?”
“帝真,我现在信你是雪真了。”陈默笑着说,“带我看看你的帝宫好不好?”
漆黑一片的识海中,尖锐的精神力椎刺死死抵着那玉娃娃般的魂魄脖颈,语气近乎亲密。
第099章 般若
帝真识海之中, 紧闭双眼的玉雪小人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竟是一对漆黑如深渊的孔洞,没有血、也没有眼球,幽森如鬼魅, 无比渗人。
陈默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 帝真的双眼竟然被剜得如此彻底,竟连魂魄都漆黑一片。
也正是在这时,暗室之中,被他用精神力触角扼住魂体要害的帝真渐渐直起了腰, 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血瞳缓缓抬起。
陈默惊愕了一瞬,精神力正欲刺入, 却发现对方的魂体似乎被一层薄薄的膜护住,他的精神力竟然怎么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帝真抬起手,眸子紧紧盯着他, 苍白的手指抓住陈默的手腕, 没有一丝表情地、将他的手掌一点点从腹部拔出。
“滴答”、“滴答”……
暗室里只剩下鲜血滴落的声音,以及手掌缓慢从血肉之中抽出的黏腻水声。
“想看我的帝宫,你还不够资格。”
帝真一字一顿地说着, 无视陈默渐渐苍白的面颊, 站起身整理了衣衫。
暗室之中,唯有那双血瞳依旧泛着淡淡暗芒, 他抬起手,地板上的鲜血消失无踪,唯独衣上的血红昭示着发生过什么。
他最后看了陈默一眼, 转身一步走进阴影之中,下一秒, 身影消失不见。
独留陈默在这个只点了一根蜡烛的暗室沉寂,窗外只透出一缕薄薄的寒光。
“陈默, 你还好吧?”萧长风悄悄从储物法器里出来,担忧地看向好似吓呆了的陈默。
“好得不能再好。”陈默忽然回神,险些吓了萧长风一跳。
只见陈默迅速以视线扫描了周围一圈,确定这里是个完全封闭的地下密室之后,突然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真没想到,帝真好像真的被他的分.身影响了,竟然把我带到了帝宫里,还关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我还以为他会在第一时间把我交给长月宫。”
萧长风看不懂他高兴的点,忧愁道:“有区别吗?不都是关押吗?在长月宫还是在帝宫里,不都一样吗?”
“差别大了去了。”陈默说着,浮空而起,从窗外探出手指,感受到一缕寒风缠绕指间,“首先,我现在四肢健全,灵力充足。”
“其次——”陈默走到帝真刚刚消失的地方,用出了魂法,半透明的魂息组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悬浮在半空中,“他给我留了门,我好像……可以出去。”
陈默说着,身上的灵气依照刚刚捕捉到的魂息痕迹依次与空气共振,身形竟也如帝真一般渐渐消失,吓得萧长风赶紧回了储物法器。
下一秒,陈默踏在了坚实的地板上。
“你说,帝真是真的不知道我会魂法,还是特意给我设了一个陷阱等我跳进去?”
陈默将萧长风放出来,当做一个可以说话解闷的搭子,自己则是走到了房间里的各个书架前,翻看起上面以古老的竹简记录的文字。
“秦朝妖魔志?秦朝是什么朝?”
陈默瞥了两眼,发现这是一本记载凡间某个世俗王朝出现过的鬼怪妖术的竹简,上面的术法竟还写得有模有样的。
陈默试了试,发现这术法竟然真的能用出来,只是法术威力最多只有筑基期,只能说丰富一下修士的术法库,没什么大用。
“秦朝你都不知道?万年前的大统一王朝!当年凡间就一个王朝,就是秦朝,绵延了四五百年呢!”萧长风嘲笑他孤陋寡闻。
陈默翻了翻,发现这竹简看起来颇费力气,实在懒得一点点地看,索性释放了精神力,快速扫视之下,很快看完了一整本。
里面确实记载了不少法术,但毕竟是凡间一些刚成精怪的妖魔,实在没什么参考价值,陈默几乎一扫之下就学会了所有术法。
他很快抛弃了这本妖魔志,拿起了另一本以纸张为载体的《褚国美人录》。
听名字像是美人图鉴,陈默顿时感兴趣地翻开,发现里面竟然是讲述褚国品德高尚君子之事迹的,夹杂着各种流派的理论学说,枯燥乏味到陈默看了两眼就想扔。
他耐着性子看完,在末尾看到了著作人,发现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妙道仙君,听闻对方以仁德入道,参考了凡间种种君子行为,最终因舍身救万民而道意圆满,他也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渡劫时间最短记录保持者。
好像是渡劫仙光降临之日,去凡间转了一圈,就被凡人认出来,请他去家中小坐,由此想起了自己的修士身份,谢绝凡人的热情后,转身捋须一笑,就渡劫成功成了仙人。
除了妙道仙君之外,其余几个修真界留有记录的仙君皆最少一世、最长百世都未能渡劫飞升,可见妙道仙君所修之道多么难得。
“‘若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额,都这个份儿上了,还忍个毛线啊!”陈默又瞥了几眼截取的“忍”字诀语录,顿时不感兴趣地扔回了原地。
陈默又翻了几本,发现整个书房的书架上都是这种凡间轶事,里面间或夹杂着一些法术、一些仙君自传、论道讲经之类的东西,对其他修士或许有帮助,但对陈默来说,实在是太难为人了,他对文言文真的水土不服。
用精神力扫了几本后,陈默终于不再为难自己,潜心研究从这里出去的办法。
倒是一开始漫不经心的萧长风,看着看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现在已经是一副精心研读的架势,连陈默几次经过他身边都没发现。
“萧长风。”陈默喊了他一声。
“干嘛?”萧长风眼睛还没离开书册,眼中泛着淡淡银光。
他在用精神力烙刻书中文字,看了一遍不算,还要记下来。
“你用雷劈一下这间房试试。”陈默说。
萧长风顿时抬头,惊悚:“为什么要劈这间房?这里面可都是纸质书!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包含了多少仙君的毕生心血,这些可都是宝贵的经验!看完能少走多少弯路……”
“我又没走过这些弯路。”陈默说出了一句令萧长风无法反驳的话,不仅如此,他还若有所思道,“而且说不定别人走过的弯路,是你更上一层楼的机遇。我觉得,这些经验,看看就好,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修道这种事要是有捷径的话,仙君早就成堆批发了。”
萧长风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只好放下这些书,郁闷地用雷法劈向整个空间。
书房顿时一阵颤动,头顶的木板在焦黑中散成飞灰,无数书籍化作虚无,连尸体都没留下,然而房间正中央,却多了几枚符印。
“找到了!出口就在这儿。”
陈默顿时激动不已,再度用灵气共振之后,出去看到的不再是满室的书籍,而是一座宽敞的冰雪大殿,有几个洒扫的仙仆震惊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他。
他轻咳了几声,淡定地冲几人挥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走进了旁边看起来十分雅致幽静的房间,他看到里面几个书架上有通灵玉简悬浮,想必能得到什么信息。
待糊弄过几个仙仆之后,陈默立即用精神力探入了通灵玉简之中,他发现,不知道是不是这房间看起来比较高雅的缘故,里面的仙术也比刚刚的纸质书记载的要高级许多,陈默看了几眼,竟是有些沉下心来。
房间外,几个仙仆眼睁睁看着陈默大摇大摆走进去,然后数个时辰不出来,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要上报宫主吗?”仙仆甲最先出声。
“可是整个帝宫,不都在宫主识海之中吗?宫主应该知道?”仙仆乙说。
“但这个事,那名修士好像不知道?”仙仆丙一鸣惊人,使得另两人都看了过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了在宫主书房呆了两个时辰不见出来的陌生人族,明智选择了沉默。
或许……宫主有自己的想法吧。
持光殿中,帝真盘膝悬坐于半空之中。
他的身下是一池莲花,模仿着仙雾莲池的环境,周身散出无数云气,似乎在修炼。
可没有修炼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捂住了腹部,细细看去,会发现那修长指缝间,隐隐有雷光闪烁,似是从内部迸发。
“不识货的蠢货。”帝真皱眉说着,重新坐直了身体,并未去管腹中种种。
只是片刻后,他突然再度皱眉,看向周身四十多条白绸般的云气,忽而将他们全部收回,静静盘坐了片刻之后,自口中吐出一道薄薄云气,落于地面。
“雪真,是你一直在扰乱我的心神吗?”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陌生的男子,明眸皓齿、发色乌黑,唇角隐隐带着笑意,看上去极为亲切,与帝真形成鲜明对比。
“雪真”抬起头,并未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他的腹部,微微一笑。
“滚吧!没用的东西!”
帝真狠狠一挥手,将那道云气打散,可即便如此,云气散出的雾气依旧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那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除非他狠下心,将其彻底与自己切割,放归“雪真”,以保证“帝真”的绝对地位。
可这样做,他得到的,不过是女人的又一具傀儡罢了,又何必费心费力去修炼出那一具与众不同的分.身呢?
帝真脸色阴沉地盘坐莲池上方,眉头紧皱。
三日后,陈默意外在帝宫看到了雪真。
“雪真!他肯放你出来了?”陈默开心地向他走去,手中还抓着一枚通灵玉简,“你来得正好,你既然是帝真的分.身,应该很清楚他房间里那些仙术原理?我有几个仙术实在是看不懂,你帮我看看。”
雪真睫毛颤了颤,接过了玉简:“哪一个?”
陈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看来你确实有他的记忆,他房间里的玉简有些记载了大量同类别仙术、有些却只收录了某一种特殊仙法,你还没看,就已经知道这枚玉简里记载着什么了,真是……”
雪真的手指僵了僵,呼吸也有些急促。
“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陈默说完了整句话,见雪真手指都有些泛白,安抚道,“放心好了,我分得清,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不会把帝真做过的事情安在你身上,那对你不公平,不是吗?”
雪真的手指不仅没有因此松开,反而抓得越发紧了,他勉强笑了笑:“是啊……”
陈默抬起漆黑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掰开他过于紧绷的手指:“别那么用力,玉简都要被你捏坏了——教教我吧,御风类仙法里,如何借助风势加持术法威力?”
雪真瞥了他一眼,点亮了玉简,投影出了御风类仙法那一节,缓缓解释道:“风生火,两者本就有相辅之势,只需在使用火法时,引入风灵,再以符篆、法宝辅助,提前算出风灵轨迹,风起则火旺、风静则火助之,这样一路都有风势相送,威力能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平,而无需耗费多余的灵力……”
陈默思考了一会儿,问道:“这种方式最远能支持多远距离的斗法?十里?百里?千里?用在偷袭中好用吗?”
雪真轻轻摇头:“没有那么远,二十丈便是极限,再远就没有那么强大的法宝能够看穿风灵轨迹了,就算有也不值得,所以这法术只能用来近距离出其不意,远距离偷袭不太建议。”
陈默盯着他:“你当年就是这样用火球术轰开殊道仙宗大门的,为什么不行?”
雪真一愣,看了他半晌,才缓缓道:“不一样,我那时……有心眼,而且……殊道仙宗的护宗阵法,有问题。”
“什么问题?”陈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不清楚。”雪真避开了陈默的视线,“你不是还有几个仙术看不明白吗?趁着我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我都给你看一遍吧。”
陈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哼”了一声,跑到房间里悬托出一大堆玉简,堆在雪真面前,“你说得有道理,先做正事。”
雪真错愕地看过来:“怎么这么多?我房里……我是说帝真房间里,有这么多玉简?”
“他房间里的玉简有一些太深奥了,我看不懂,但是又觉得机会难得,所以把玉简的名字报给了仙仆,让他给我找相关典籍,这些是他们交给我的、帝真平时浏览过的玉简,我觉得你可能也需要,所以抱出来。”
“我……我不需要。”雪真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将那一大堆玉简挪到了一边,“你哪里不懂,我有帝真的记忆,应该可以给你解释清楚。”
陈默瞥了他一眼,拍了拍根本没沾上灰的手,背在身后道:“那可太多了,帝宫好像是专门收藏修真界仙术功法的地方,我虽然只用精神力粗粗扫了一遍,但是仍然积攒了许多困惑,你确定不需要资料辅助?”
雪真坚定地摇摇头:“不需要。”
他自己都已经会了的仙术,还要什么资料?况且那些资料里,大部分还是他自己写的批注,完全没有看第二遍的必要……
陈默顿时眉眼一弯,笑眯眯道:“太好了,跟我来,我慢慢问。”
雪真被他牵着手,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地方,微微皱眉,抬起头,但不久后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意识到之后再度抬头,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他抿了抿唇,眼底似乎有一些好奇。
但没等这好奇化作行动,他看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
——满满一屋子,一点没夸张。
就连梁柱上都缠着几根紫色藤蔓,上面开着硕大的渐变紫重瓣花,角落里几只战兽挤挤挨挨,尾巴盘在大腿上,拘谨地冲他笑着。
“这些……”雪真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的魂奴们!”陈默语气欢快地说,“我一个人实在是记不下那么多仙术,所以让我的魂奴们也一起帮忙,人多力量大!到时候我直接借用他们的仙术记忆就可以了。”
“我好像有些累……”雪真转身就要走,被陈默死死拽住了手,“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教的,我保证只有悟性最好的人才能听你的课!那些学艺不精的我直接踢他出去,不会让你觉得累的,而且你的识海是不是受伤了?我用《祭神诀》帮你,修复效果贼好!”
“我没有受伤,你之前并没有伤到他。”雪真说着,胳膊依旧被紧紧抱住,罪魁祸首眨了眨眼睛,“那我帮你按摩?《祭神诀》用来精神按摩也贼爽,保证你在帝真那里受到的委屈一扫而空,成就一个全新的自己!”
雪真沉默良久:“……没有委屈。”
“没有委屈那就是纯享受嘛!来吧来吧!别看屋子里人多,但天才也不少呢!保证你教得身心舒畅,就像大夏天喝凉水一样神清气爽、上下通畅!”陈默极力推销着,在对方幽幽的视线中换了说辞,“额……里外通畅!精神和身体双重享受!”
雪真最终还是在一屋子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前坐了下来。
屋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由得挺直了脊梁,一双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陈默说,来教他们仙术的是雪真,是他的好朋友;然而,看着那样一双血色琉璃般的冰冷眼眸,没有人能以平常心待之。
雪真看着那一屋子戒备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眨着眼睛满脸谄媚的陈默一眼,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表情平淡下来:“我只教一遍,不懂的说明你们没有这个天分,尽早放弃。”
众人脸上顿时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被陈默恳求的视线安抚下来,但在心里已经给这位朋友打了个大大的叉。
傲气什么!陈默作为他们的神主都没眼前这个人傲气呢!真是让人看得不爽!
不爽之下,每个人都决心狠狠学他一笔,只好把他肚子里那点墨汁全刮出来,不留一点不说,还要用天赋狠狠羞辱他一顿!
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祭神仙火,原名净魂仙火,本是焚火仙宗用来洗涤人心杂质的仙法,后因其焚灭了殊道仙宗祭神之地的葬仙枯树林,故得此名。但其本质依旧是净魂,顾名思义,清除人心杂念、烧灼欲根,要想学好它,要对佛门说法中七欲根在人体内的位置有所了解……”
雪真说到一半,视线扫过屋内众人:“佛门欲根在人体内的位置,你们都清楚吗?”
屋子里大半人:不清楚。
屋子里传来的声音:“那当然!都修炼多少年了,这点小事还是知道的。”
众人看向出声之人,发现那家伙是禅宗出身的眇星三,顿时磨起了牙齿。
“都看着我干嘛?这本来就是常识啊!啊啊啊……我教你们!我教你们好吧!”
眇星三的衣服上破了几个洞、袖子上沾了几团火,脸上多了几道鲜红的爪子印,除此之外倒也安好,讲课还在继续。
雪真听到有人说不用解释得那么详细,于是真的不再解释得那么详细:“以仙火焚欲根,想要直抵灵魂,还需要用上一些识修手段,但我看你们之中有识修,应当不用多言。那么用精神力刺入丹田灵基之后,顺着对方灵旋转动的逆方向注入火灵,就能达到焚魂的目的,烧掉其中的贪嗔痴三根,而后灵魂燃出来的火,就是祭神仙火。”
屋子里众人:“……就这些?”
雪真眉头微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什么……好歹演示一遍吧……”眇星三也觉得为难了,他出身历史悠久的庚星宗,又是魂奴,对精神力有那么一点了解,对于通过修士灵基入侵识海能进行一些模糊想象。
但“逆方向注入火灵”?“烧灼欲根”?这些事情真的是元婴期能办到的吗?他可听说了,焚火仙宗的祭神仙火,元婴也能施展!
“也可以。”雪真想了想,看向众人,“有谁愿意试试仙火威力?亲身体会应当更容易领悟灵力运行方式。”
一屋子人都低下了头。
谁能想到雪真的演示,要拿学生练手啊!谁去谁是蠢蛋——
“让我试试吧。”陈默跃跃欲试,“我不怕仙火!”小神情还挺骄傲。
他可是在祭神之地亲身体验过仙火的,根本对他没有影响嘛!
雪真回过头:“没有人愿意试试吗?”
“我啊!我啊!”陈默发现雪真根本不理他,围在他身边打转,力图吸引他注意力。
可惜雪真下一秒便低下了头,重新查看玉简:“那好吧,下一个——搜魂术。”
陈默寂寞地收回了手,而屋子里的学生们再也不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不必太具体”,开玩笑,已经讲得很抽象了好吗?
刻苦的学生们唯有一件事不愿意妥协,那就是需要在人身上实验的仙术是坚决不肯让雪真动手。
看着他那双眼睛,众人总觉得对方一旦动手,自己很容易有个三长两短。
四个时辰下来,屋子里众人发现雪真讲课虽然简洁,但都言之有物,一些极晦涩的地方也讲得极为流畅,似乎每一种仙术他都有所涉猎,更甚至——都熟练掌握。
当初熊熊燃起的斗志像夏日烟花一样,短暂燃过之后便迅速熄灭,并且再也无法点燃。
满屋子的勤奋学子,唯有学不进去的陈默揣着手幽幽叹气,满帝宫闲逛。
或是抓着宫中仙仆陪自己聊天;或是祸害宫中的花花草草;更甚至在帝宫里实验自己的新法术……而那帝宫的主人,鬼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什么“没有资格”,陈默就差在帝宫打洞了,也没见他出来。
一连三天,陈默都快把帝宫逛成了自己家,而雪真……似乎终于被帝真发现他的不务正业,被强行召回了。
书房里的众人唉声叹气。
陈默则是怒其不争:“肯定是你们天赋不行,把人家吓跑了!”
众人看着三天里吃喝玩乐样样不落的陈默,挂着三天三夜不睡觉的黑眼圈,沉默地看着他,似乎指望从对方身上看到一丁点良心的影子。
“好不容易拉来的呢……”陈默幽幽叹息,“那可是帝宫的宫主。”
眇星三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什么?宫主?那是帝真?”
“不然呢?雪真才不会那么任劳任怨,他贼着呢!只有帝真才这么有耐心。”陈默杵着下巴感慨,“有耐心好啊……”
持光殿,帝真悬坐在半空中,听着陈默的由衷的感慨,周身刮起了无形的灵风。
居然说他任劳任怨……有耐心……
“真儿,十日过去了,你可有抓到那狡猾逃脱的重明之主?”
莲池之中,忽然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声音空灵却又不失锐气,独有一番风味。
帝真顿时低下头:“有负师尊所托,只找到他的几个朋友,并未抓到本人。”
“真儿……你脖子上的持身印,似乎浅了些,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女人忽然从莲池中化形而出,手指摩挲着那枚红痣,或许是池水反射的缘故,日光照射之下,痣的颜色似乎确实浅了不少。
帝真缓缓抿起唇,眸子暗沉下来:“记得。这世间,除了师尊以外,没有人真心待我,也没有人值得我真心以待,举目四望,满世——皆可杀。”
“记得就好,别忘了,当初你的眼睛是怎么没的。为师不用你记得我替你炼出这对眼睛的恩情,但为师不希望,你忘了当初的剜眼之痛!”
女人的手,缓缓拂过他的眼,过于寒凉的触感,令他那双血瞳也不由得微微颤动。
“不会的……”帝真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压抑着恨意,“忘不了。”
女人脸上露出笑来,提醒他:“早日找到重明之主,重明宫就差他了!”
帝真垂下眸子,神情无比恭敬:“是。”
香风渐渐散去,莲池再度恢复平静。
帝真站在莲池边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与满池摇曳的荷花,淡声道:“去把陈默给我带过来。”
一名仙仆从阴影中献身,对着帝真拜了一拜,随即转身离去。
不多时,仙仆抓着挣扎不已的陈默过来,对方手上竟还抓着咬了大半的金絮果,上面牙印还新鲜着,看来是真把帝宫当家了。
帝真视线掠过那金灿灿的半个果子,看向陈默:“我说过,想看帝宫,你还没有资格。”
陈默看了他一眼,“啊呜”咬了一口金絮果,神情困惑:“所以呢?”
“我会把你送到仙雾莲池,你或许会成为师尊的新弟子,与我平起平坐;亦或者,被师尊厌弃,失去记忆落入凡人城池。”帝真冷漠地说。
陈默吃完了手里的金絮果,看了眼四周,发现没有丢垃圾的地方,于是嚼巴嚼巴把核一起吞了,囫囵道:“就这样?我还以为你想杀了我呢……”
帝真下意识皱起了眉,却什么也没说。
陈默接着道:“更何况,就算和你一样成为神宫的弟子,也不见得能平起平坐吧?我听说你来之前,四宫之中,最受宠的是长月宫的前任宫主长月青,但你来了之后,对方好像被排挤得当神使去了呢。”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帝真蹙着眉。
“无所谓,你送吧。”陈默拍了拍手,张开双臂,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表情相当闲适。
“你还当我在玩笑。”帝真沉着声音说。
“我没有。”陈默灿然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我是真想见见你师尊的,就算你不送我过去,我也会找上门的。”
“你……”帝真刚想说什么,就听得莲池中一声轻笑,“哦?你想见我?为什么?”
听到池中动静,帝真脸色骤然一变。
一个身着雪白长衫的女人从莲池中幻化出来,长长的衣摆划过地面莹白的仙石,掠过帝真身边时,只低低说了一句:“欺瞒我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抬起头,见一见你将来的小师弟。”
帝真依旧垂着头,手指攥紧,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了下巴,被迫抬起头。
这样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喉结下那枚小小的红痣,嵌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其颜色较之不久前深了些许,但仍比最开始要浅,在陈默好奇的注视下,那颜色似乎还在继续消散下去。
女人语气不轻不重:“这就是你的誓言?难怪当初被人逼得剜了眼睛,真是没用!”
帝真不知哪来的力气,避开了那股无形的力量,重新将头低了下去,死死地低着,绝不让任何人看到那枚红色的痣。
陈默虽然对两人交流的那颗痣有些好奇,但也没有那么好奇,见帝真垂下头去,他重新看向女人:“在入重明宫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哦?”在折磨了帝真之后,女人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她脸带笑意看过来。
“帝宫、长月、般若、重明四座神宫,我已窥其二,又即将进入重明宫,就只有般若宫还一无所知。听说入宫之后,各宫之间若无要事,并不来往,我想,在入宫之前,进一趟般若宫,不知可否?”陈默笑着看过去。
女人没想到陈默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思索,但没考虑太久,很快道:“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换一位重明之主入宫,倒是划算。没什么不可以的,我听说你有一位同门师兄入了般若宫,就让他带你在宫中逛一逛吧。”
陈默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福利,顿时点头:“如此甚好,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听到“同门师兄”四个字,帝真抬起头,欲言又止,但无论是女人,亦或是陈默,都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自顾自聊得极为愉快。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般若宫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过来还要一段时间。这期间你若是无处可去,就呆在我这徒弟的帝宫里也不错,他原先是不许外人进他的神宫的,对你倒是大方,应该不介意留你。而且你们师兄弟关系好,倒也是件好事。”女人说。
“不必了,我觉得帝宫主应该不怎么欢迎我,我在宇宙间随便找一块星球落地就可以,我还没怎么看过这附近的景色呢。”陈默笑着拒绝。
帝真从头到尾没能插上话,直到女人离开,陈默也准备走,他才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眉头紧蹙:“般若宫的人不可信,他们和其他三宫之人不一样,哪怕是你的师兄,也绝不能相信!”
“真不好意思,我实在没看出来你们其余几宫究竟好在哪里,或许是因为宫主你不怎么和外人接触,所以感觉出了问题。”陈默撩着眼皮。
帝真的睫毛颤了颤,手松了一瞬:“你也觉得……我与他人的相处……有问题?”
“至少现在看来,是的。”陈默拨开了他的手,转身从帝宫飞离。
——他其实知道帝宫的出口在哪里,也知道整个帝宫存在于帝真识海中。
但他从未挑明,也并不掩饰自己的言行,帝真知道他在帝宫的所作所为,而陈默则知道帝真一直在看着他。
陈默甚至比帝真自己更早知道他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又已经做了什么。
他来此是有自己目的的。
并且如今,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那么帝真……
自然是用完就扔啦。
陈默在帝宫附近——或者说帝真藏身之处的附近——找了个星球就近歇脚,等着师兄来接他,一边继续思考着风势难题。
一只小火球,要经过怎样的风势助力,才能完好无损地击中阵眼漏洞呢?
他思来想去,结合这些天的仙术学习,认为答案是不可能,就算先天心眼能够看穿风灵轨迹,可秦香海上有污染,不可能让风灵一息不断,这一点他可以用先天心耳证明。
那剩下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殊道仙宗当年的护宗阵法,有问题!
帝真也说护宗阵法有问题,但他当时只以为对方是说阵法有其他的不为人知的漏洞;但现在看来,他意识到帝真的意思或许是,设置护宗阵法的人,有问题!
甚至于当年那一记火球术,根本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问题,出在护宗阵法上!
“陈默,别去般若宫。”
帝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是来到了陈默暂歇的星球上,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些许恳求。
陈默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缓缓抓住了他的手:“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跟我一起去般若宫——我有个可以储人的法器。”
帝真错愕看着他拿出了一种类似御兽仙宗妖兽笼的法器,里面大大小小分出了十几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装着一个百无聊赖的人,听到动静抬手向他问好。
帝真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是第二次他由衷感觉到了害怕,第一次是他推开自己书房的门时,发现里面装了满满一屋子的人,如饥似渴地看着他。
“不必了,我自己有办法。”帝真说着,冷静下来。
就算是确定自己不放心对方,要跟着他进般若宫,帝真也绝不想以这种形式。
他闭上眼,下一秒,身体化作了一只羽毛青翠的雀鸟,扇着翅膀停在了陈默肩膀上。
“食骨百灵鸟?真可爱。”
陈默没让他蹲在自己肩膀上,抓着雀鸟放在了自己手背,手指头划过他下巴处格外柔软的毛,心里直呼痛快。
他在殊道城时,就很想摸一摸壬骨前辈那些翠鸟,然而听宗主说,那些鸟是壬骨前辈的耳目,有通感的功能,他实在不敢乱摸。
帝真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教了满屋子上百只魂奴整整三天仙术才受不住逃跑的、任劳任怨、极有耐心的好男人,是不会因此变回人身的,陈默摸得安心极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帝真虽然觉得下巴和脖颈的触感十分微妙,但不想在陈默面前显得不够稳重,因此僵着身子、稳稳站在他手背上。
陈默看着手背上呆呆任他摸头揉翅的小翠鸟,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般若宫确实有点远,但以神宫那些极品星际灵舟的速度,还是来得很快的,不出三天,陈默就见到了天上缥缈的仙鸟。
“小师弟,别来无恙。”
风竹跳下仙鸟的翅膀,身姿轻盈地落在陈默面前:“听说你就要入重明宫了,真可惜,我觉得小师弟该入我般若宫,以小师弟之智……”
他不经意瞥见陈默掌心那只翠鸟,声音顿了一瞬,才磕磕绊绊续道:“真不该流落在外。”
第100章 棋局
般若宫位于一座负离子浓度极高的森林之中。
踏入其中, 鼻息间尽是绿叶与泥土的气息,并且没有一丝腥气。
目之所及,满是碧绿与阳光。
陈默走到一座几乎能承载人类房屋的苍老大树下, 伸手触摸, 粗糙的触感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沧桑,才传到他手中。
“认知万物之本源即为般若,所以这座森林里,几乎包含着这座星球上所有的物质, 我们目前所在的是水之源,余下还有鱼之渊、星河海、以及空游湖, 你想先从水之源看起吗?”风竹热情介绍着。
陈默的视线落在宽大的树叶上,缝隙里的阳光洒落,照得叶片脉络清晰可见。
那繁杂而美丽的纹路, 仿佛人的血脉一样自叶梗深处, 贯穿整片树叶。
陈默没有回答风竹的话,飞身而起,摘取了一片树叶, 摊开在掌心。
【洪喆二十三年, 大业朝皇城上空紫薇星现,帝女降生, 被二十年前便等在此处的女修千怡夺魂寄生,大祸人间,百年后帝女转生, 修无情道,灭千怡, 以霜女仙君之名登仙。】
陈默松了手,第二片树叶落入手中。
【妙道仙君后两百一十五年, 三十一仙宗两千四百五十二人逼一凡人剜眼炼器,两百年始成,以镇万里秦香海,此后莲翁星乃有仙宗降临、勾通四海,修士行走无碍。】
那声音是如此清晰而客观,以至于陈默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一个陌生人的事迹,半晌才反应过来,重新看向掌心。
然而,不待他细听第二遍,那片落叶被人随意拂开,掉在地上与其他落叶混在一起,再分不清谁是谁:“走了,般若宫四处都是秘闻,你不会要在这儿看一整天吧?”
风竹奇怪地看了陈默一眼,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水之源面积很大,除了这几棵大树所在,还有众多灌木、草坪区。
陈默回头看了眼那片落叶,没有继续停留,跟着风竹往前走。
一整个上午,陈默都在般若宫四大区域观赏,偶尔听到几句秘闻,都是修真界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那女人竟是如此大方,丝毫不加掩饰地将整个般若宫对他开放。
亦或是……她笃定他就算知道什么,也无法对她造成威胁。
“般若宫的主要区域就这些,还有些密道什么的,很复杂,我不建议去看,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凡间旧事,你想看什么,就在这四大区找准没错。”风竹介绍说。
因般若宫还有些未处理的事务,风竹将一些注意事项讲完之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偌大的般若宫只剩下陈默,以及他肩头的翠鸟,四周的树叶哗哗作响。
“帝真,你以前,和宗主是朋友吗?”
陈默没有立即开始找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扭头看向肩膀上的翠鸟。
一道白光闪过,一袭白衣的帝真站在陈默身旁,血瞳倒映着满树碧影。
“哪个宗主?我和殊道仙宗的少主第五尘确实交好过一段时间,可惜,后来我带着师兄打开了殊道仙宗的大阵,这段友谊就断了——第五尘实在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
帝真抬起手,遮住落入眼中的阳光。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带人打开殊道仙宗的护宗大阵?宗主不是你的朋友吗?”
陈默仰着头问他,眼眸明澈。
识海中,宗主的灵魂投影也微微转过了头,
帝真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声音平淡:“我当时,不知道他们要我看的,是殊道仙宗的护宗阵法。”
是在指出阵眼后,才知道那阵法竟是殊道仙宗的护宗大阵,他带人轰开的,是好友师门的大门。
那一记火球术,将殊道仙宗的尊严踩得粉碎,使得殊道灭门之后,无数仙宗循迹而来,将仙宗遗物抢夺一空。
“原来,竟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识海中,宗主摇头苦笑,他当时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真如宗内其他人所说,本就有意接近他。
现在想想,当时的雪真,也不过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虽然已经被神宫之主看中,但其实并未踏上仙途,只是一个凡人。
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可惜他和雪真谁也没有机会面对面交谈。
他死在了殊道灭门之夜,而雪真在那之后便被三十一仙宗联手施压,剜眼炼器,镇压被滔天鬼怨污染的秦香海。
陈默坐在大石头上,耳边是千年才徐徐吐出的叹息,眼前是白衣之人面无表情的脸庞,忽然就相信了,千年前——
两人或许真的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他站起身来,帝真略微疑惑地看过去。
“般若宫太大了,一片片树叶看过去,猴年马月才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要开始作弊了,你安安静静的,不要出声。”
陈默说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风声、露珠坠地之声、树叶哗啦之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越来越清晰的窃窃私语,或稚嫩、或火爆、或羞怯、或好奇……
穿过林间的风吹动陈默长长的发丝,耳边的银龙耳骨夹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岩石上的少年只是轻轻闭上眼,却好似看见了整个世界,身周灵气氤氲。
帝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忽然记起自己的眼睛再度看见那一年。
师尊要他以修罗之身发誓,这辈子绝不忘记剜眼之痛。
可他当时想的,其实是重见光明的感觉真好,好到就连那些积压数年的怨恨,在这婆娑的光影中也渐渐消散了。
好不容易能够重新看见,为什么要记得那些他不喜欢、也不在意的人呢?
但这种想法是万万不能跟师尊说的,她看待他的修罗之身之重,就像看待她那一身无瑕的肌肤一样,绝不容半点闪失。
再后来,他也忘了自己当初究竟是什么感受,第五尘死了、仙蝉为了复活方清淮面目全非、带他入宫的师兄辞去了宫主之位、他幼年的朋友亲人,或生老、或病死,渐渐的,他在这世上只剩下师尊一个亲近之人了。
修罗之身修炼得越来越完美,师尊待他越来越和善,就连一些极其隐秘之事,也敢交于他手,他以此为傲,可内心深处,却总是忍不住冒出一丝丝疑惑。
难道他这一辈子,就要为师尊、为帝宫而活吗?
他有些……不甘心。
“我找到了。”陈默睁开眼睛,四周灵气一散,双眸璀璨如晨星,欣喜看向他。
帝真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
“殊道仙宗的护宗大阵内情!”陈默拉着他的手,目标极为明确地朝着一个地方走。
和上次相差无几的力道,甚至是轨迹,他是真的很喜欢一言不发就拉着人跑。
帝真也不提醒他,到了地方,陈默松开手,指向眼前月琼树的树冠顶端:“那里有一片叶子,是殊道仙宗阵法之事。”
随即又指向另一处:“那棵陌桑树,上面有两朵花,都是记载的阵法师事迹。说他原来是一个炼器世家的后代,他们家世世代代为殊道仙宗维持护宗阵法。”
接着,他推了推帝真后腰:“你去摘,这些叶子原来还会根据摘取人的身份改变侧重信息,你是当年的破阵人,肯定能得到更多消息。”
帝真不察,踉跄了半步才站稳,向后看了一眼,这才抬头。
有陈默的精神力引导,他很轻易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一片树叶。
他没有推辞,飞身而起,亲手摘下了那一叶两花,心中自然而然浮现一段信息——
【妙道仙君后两百五十一年,宣曌仙人确定归一大阵阵眼,以仙器——月落琴击之,殊道仙宗半数弟子瞬息死灭,第五尘动用葬仙树,保宗内尚存魂息千年不灭。】
妙道仙君飞升后两百五十一年……
帝真心中一震,死死盯着手中这片树叶。
“怎么了?上面写着什么?”陈默凑过来要看,手指刚要触及帝真衣衫,却被对方避开。
“这片树叶……字迹模糊不清。”帝真缓缓说着,这才慢慢将那片树叶递过去。
脖颈之上,那枚稍微浅了些许的红痣再度鲜艳似血,似在嘲笑。
陈默接过去,只见上面确实缺了不少字:
【妙道仙君后……年,宣曌仙人……归一大阵阵眼,以仙器——月落琴击之,殊道仙宗半数弟子……第五尘动用葬仙树……千年不灭。】
“还好还好……少的这些字也就是一些时间数字而已,至少我们知道了殊道仙宗不是无缘无故灭门的,而是因为这个宣曌仙人的归一大阵……”陈默说着说着,忽然看向帝真,“帝真,这个宣曌仙人,是你师尊吗?”
帝真手指笼在袖子中,指上墨迹一点点消散,声音尽量平稳道:“应该是的,我师尊道号宣曌,但我不清楚她的修为。”
“竟然已经是个仙君了,真厉害啊……”陈默砸着嘴,颇有几分感叹。
渡劫飞升之后,统称仙君,也即凡人口中的仙人,修为已是通天彻地。
“那另外两片呢?另外两片也看看?”陈默连忙说着。
帝真闭了闭眼,缓缓伸向那红似石榴的重瓣花,心中自有声音浮现。
【妙道仙君后两百七十一年,修罗现世,杀绝三十一仙宗金丹、元婴、化神,三十一仙宗元气大伤,避世百年,修罗血伞闻名寰宇,宣曌仙人棋局初成。】
棋局……初成……
饶是已有预料,但帝真看到那两个字,依旧不免心头一颤。
是他修炼修罗之身,加速了对方的进程,中途不是没有人提醒他,可他那时除了师尊之外,谁的话都听不进……
“这朵花上面是什么?”陈默看过去。
帝真手指攥着半边花瓣,呼吸微微凝滞,但却没有缩回手,于是陈默得以瞥见那花瓣上空浮现的字,下意识念道:“妙道仙君后两百七十一年,修罗现世……”
后面的字还没来得及看完,身后突然传来三师兄的声音:“小师弟,你该离开了。”
“可我还有些东西没有看完。”陈默皱起眉,看向四周树叶。
“这我也没有办法了,小师弟你实在太厉害了,找到的树叶几乎都是不可外传的绝对机密,有时间限制,时间一到,就再也看不了了。”风竹状似无奈地说着。
陈默眉头皱得更紧了:“三师兄,这些话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他说完,看向帝真手中的陌桑花,那上面投影出来的字果然已经消失,花瓣依旧鲜嫩如初,但却只是一朵普通的花。
帝真怔怔看着手中的花,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他确实不打算隐瞒自己过去的……
“小师弟之前也没有问我呀。”风竹笑得极为自然,仿佛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陈默看了他半晌,最终移开了视线:“出口在哪里,我这就出去。”
“小师弟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这边!”
风竹手一指,无数花草植株向左右两侧滑开,露出一条湿润的青石路,一路通向虚空。
陈默牵着帝真的手往外走,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身后草木缠绕而成的大门迅速关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默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
帝真犹豫了一会儿:“你还好吗?”
陈默点头:“我很好,早在他邀请我入宫的时候,我就有所准备了,今天只不过是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翻脸不认人。”
他说着,深深叹口气:“早知道就不磨蹭那么长时间了,那朵花我虽然没看完,但你毕竟已经看了,可惜还有一朵,却是无缘了。”
帝真缓缓眨了眨眼睛,摊开手心。
一朵红似石榴的陌桑花躺在他掌心。
“天哪!你是怎么避开三师兄视线把他带出来的?我本来也想带来着,可惜感觉四周都是视线紧紧盯着我,就没敢。”
陈默欣喜地拿起花朵,发现上面依旧正常显示字迹,顿时将其放回帝真掌心:“快看看,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帝真将精神力注入花瓣之中,上面渐渐投影出一行行墨色字迹。
【妙道仙君一千两百八十四年,莲翁星东灵山,翡翠山岭灵犀镇,天生心耳被接引而来,补齐了宣曌仙人棋局的最后一角,修罗分.身与之相恋,万灵之阵成。】
帝真和陈默看到最后,都沉默了片刻。
“这个般若宫,好像也不是那么可靠。”
陈默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由得怀疑起般若宫所有资料的真假。
倒是帝真,在震惊了一会儿之后,渐渐回过神来:“重点是后面的阵法。它说我的分.身和你相恋使得阵法铸成,应该是你和雪真之间,有什么东西使得它判断你们相恋,并且那个东西,同时也是万灵阵法的关键。”
“什么东西?雪真送了我很多东西……”
陈默说着,拔下了食指的紫狐戒指、拿出了储物袋中的仙缘牌、半颗仙灵芝、一朵属于兰息仙君的焚兰花、还有御兽环、灵剑符篆之类,都是陆陆续续给的,零散但实用。
帝真也有一阵错愕,没想到雪真送了陈默这么多东西。
说实话,雪真虽是他的分.身,实际却并未自他身上继承什么东西,他是帝宫的主人,需要什么自有一堆仙仆送上,自然不习惯身上带些累赘,雪真离开时也是身无长物。
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看似价值并不如何惊世骇俗,但却涵盖方方面面,想必是想到什么就送什么出去,两人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好,那段记忆,对雪真来说,应该是很珍贵的。
难怪回收后,连他都被影响到。
陈默掏着掏着,忽然回过神来,想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东西:“是不是这个!”
他拿出了雪真送他的水蓝玉坠。
不仅如此,还顺手将修罗血伞掏了出来,伞上银铃轻轻晃动,似在诉说着什么。
“你把它从修罗血伞上解下来了?”
帝真从他手中接过伞,伞柄入手一瞬间,那熟悉的血腥戾气倒冲而来,他的眼眸有一瞬间深沉,但很快,一股淡淡的灵气冲散了那股戾气,令他心绪很快平静下来。
“这不是雪真和仙蝉的友谊见证吗?我看仙蝉好像还有点救……”
雪真直接将玉坠挂在了伞上,但是见到帝真后,他又将其解了下来。
雪真决意忘记过去,可过去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现在看来,他的过去对他还是挺重要的,至少看起来融合得挺好。
“不过说好了,玉坠可以还给你,血伞绝无可能!”陈默不忘警告。
帝真那没有情绪波动的血瞳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将玉坠重新系上去:“不用还,他送给你就相当于我送给你,修罗血伞,是你的。”
陈默拿到伞,正准备说什么,忽然顿了顿,将血伞重新拿到眼前。
帝真也意识到什么,骤然看向血伞:“万灵大阵,以修罗血伞为阵眼?”
两人迅速将修罗血伞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可惜除了伞里面聒噪的声音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叹息之余,两人只能暂时记住这个疑点,避免其被宣曌夺走,但是提前毁灭却是不能的。
且不说修罗血伞本身的品阶之高,是陈默目前最强大的防御手段,仅仅里面修养的白虎赤纹鲸幼魂,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容器装它。
“对了,第一朵花好像是说你的,但又和殊道仙宗有关,所以讲的什么?”
陈默研究完修罗血伞,想起了第一朵花,他还没看完呢,就被赶出来了。
帝真迟滞片刻,才哑声道:“说……我屠尽三十一仙宗金丹、元婴、化神修士,致使仙宗百年避世,使得宣曌仙人棋局初成。”
陈默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帝真渐渐感觉呼吸困难,有些后悔说得那么直白。
哪知片刻后,对方道:“你这么厉害?”
帝真猛地抬眸:“你……不怕我?不怪我?不……讨厌我?”
“我怪你什么?我又不认识三十一仙宗的人。”陈默说着,听得储人法器内萧长风一声冷哼,无视了他,接着道,“怕你更是无稽之谈了,要怕早该怕了,哪里还敢碎你灵基?”
帝真也想起了那毫不犹豫的一剑,却是笑不起来。
直到现在,他想起那一瞬,依旧感觉呼吸滞涩,为那一剑透出的无情。
如果陈默此时再对着他来一剑,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冷静地把剑拔出来。
“至于讨厌你,之前有一点点。”陈默见帝真眉眼黯淡下来,迅速道,“现在一点都没有了,你和雪真一样,都对我很好!”
帝真心脏微颤,正要升起名为欣喜的情绪,忽然间,那第一片树叶上的字,再度浮现在他心中。
【妙道仙君后两百五十一年,宣曌仙人确定归一大阵阵眼……】
那一年,正是他带着师兄轰开了殊道仙宗大门那一年,就算再怎么安慰自己,那个充满诡谲意味的“确定”二字,都在告诉他。
正是他,使得宣曌得以……灭殊道仙宗。
“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吗?”陈默挥了挥手。
帝真艰难摇头:“没什么……”
脖颈之下,修罗持身印似乎又加深了一点,甚至称得上红得热烈。
……
仙雾莲池。
宣曌一身没有纹饰的白衣,优雅坐在石桌前,修长手指悠闲叉起一块切好的仙果,放入樱唇之中:“确定我的好徒儿看到了那片树叶吗?可别看漏了。”
腰悬白玉佛骨笛的男子立在她身后,背后隐约悬浮着一座冰棺,垂首道:“确定,不仅如此,他还抹去了上面一些字迹。”
宣曌闻言,顿时抚掌大笑:“不错不错,还以为他修炼修罗之身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呢,看来还是剩了些本能的。无妨,他本就是我帝宫的宫主,自然有这个权利。”
“师尊,他都能动我般若宫的秘叶了,我却仍不能查看帝宫功法,似乎有些不公平。”风竹状似抱怨。
“急什么?等他与我未来的小徒儿决裂,你有的是时间翻看帝宫典籍,现在么,且让他们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欢乐时光。”
宣曌格外开心,连吃了四五块仙果,这才放下银叉,走到莲池前。
她伸出手,一对剔透如黑曜石的眼珠就这样躺在手中,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灵光。
远在圣火仙域的莲翁星上,秦香海水忽然汹涌不止,无数鬼怨戾气拔地而起,瞬间淹没沿海城镇,只闻阵阵惨叫。
就这么一瞬间,莲翁星上起码死了上千人,且有大部分人尚在睡梦中就没了性命。
宣曌拿着那对眼珠细细观赏了一会儿,这才随手抛回莲池内。
秦香海上,无数鬼魅怨气这才渐渐沉下海去,被紧紧束缚在眼珠周围。
“等修罗之身炼成,这对眼珠就是我的了;而那时,我们的天生心耳想必亦是满心愤恨,我就又可以取一对耳朵了。”
宣曌开心地说着,看向风竹:“你说,师尊这个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风竹敬佩地看向宣曌,眸中满是仰慕:“当然,这个计划最完美的地方在于,每个人都心甘情愿、自愿落子。”
宣曌心情颇好地摸摸他的头:“果然,不愧是般若宫的人,一眼看穿我最得意的地方。不错,这局棋最有趣之处,便在于棋盘上的每个人,都自愿落子。”
方清淮固执地以凡人之躯死去,于是仙蝉入了长月宫;方清淮心有愧疚,送了陈默一缕情丝入伞;陈默的赤子之心打动了帝真,因而完美掌控了修罗血伞;帝真为了留住陈默,隐瞒了殊道仙宗间接因他灭门这一重要事实……
天生心眼已经入手,她其实没必要再冒风险,可她对自己准备做的事情亦是心有踌躇,因此还是决定多要一对天生心耳。
反正这件事于她来说,也不过顺手罢了。
“准备吧,我最后一宫的宫主,你的小师弟——你真正的小师弟,就要入宫了。”
宣曌起身,扭了扭脖子,走入虚无之中,空中只余一句带笑意的吩咐。
风竹自无不同意,恭敬退下。
……
“你真的要入重明宫吗?神宫其实并不像世人传说那样美好,四宫的宫主说是连仙宗宗主都不得不低头,但实际上也需要听从宣曌吩咐,她对四神宫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帝真说着,担忧地看向陈默。
“当然,听从宣曌吩咐也没什么,她总不会让我去杀人放火吧,这样我真的会看不起她。”陈默说着,见帝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摆摆手道,“好吧,我知道她很邪门,一直在布置她那什么棋局,并且已经拉了很多人入局,但我如果想要真正不受她控制,像现在这样孑然一身是肯定不行的。”
“你的那些魂奴,我可以让他们以人身正常现世,你会有很多助力。”帝真说。
“你听听,你这话说得多么轻松?”陈默往嘴里扔了一瓣从路边树上薅下来的橘子,“若你不是帝宫宫主,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齐需要的资源,给数千名只剩魂体的魂魄塑成肉.身么?这就是我要入重明宫的原因。”
“什么原因?”帝真没太听明白,但他本能感觉陈默虽然语气轻松,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要重建殊道仙宗。”陈默瞥他一眼,低着头继续抠橘子皮,声音平静而清晰,“我要用重明宫的资源——重建殊道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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