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雨果然越下越大了。
暴雨如注, 白初贺坐进网约车的后排,抬头看了眼在车门外为他撑着伞的白远。
白远扶着车门,对他点点头,“慢慢回去, 不要着急。”
白初贺接过白远递来的伞, 白远替他关好了车门, 从车旁微微退远了一些, 白初贺看见他对司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开车了。
白初贺透过车窗, 望了一眼不远处同样撑着伞的宋琉和宋姨。
深夜奔波回来,又再次冒雨而去。如果换在平时, 即使宋琉和白远不说,宋姨也一定会劝白初贺不必这么折腾。
但这次,他们谁都没有对白初贺这个颇有些大题小做的行为说什么。宋琉为他拿了两身衣服, 宋姨去找来了伞, 白远叫好了车,一起送他到路边。
宋琉记挂着他和白皎,出门时问了一句会不会太挤。
白初贺那时正在换鞋, 低着头说了一句不会, “有给他准备的房间。”
宋琉仿佛明白了什么,笑了笑, 没有再问。
杜宾似乎也想追出来,外面雨下的太大,宋琉让宋姨把杜宾留在家里。
白初贺临走时,杜宾蹲在玄关, 眼睛安静又有神地望着他,没有再像下午那样不安地犬吠。
宋琉对他说:“现在有你陪着, 小狗可以安心养老了。”
白初贺在雨声里点了点头。
“休息好了再回来,不用着急。”隔着车窗,白初贺听见白远被挡得有些模糊的声音。
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不知道白远有没有听见。
白远站在外面,对着车内微微一笑。
车子微微颠簸起来,父母的面庞和车窗划落的雨水一起,慢慢远去了。
白初贺从回到白家到现在,这才想起看了一眼手机。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宋琉白远和宋姨都是注重养生的人,睡得很早,如果换做平常,绝不可能凌晨三点还清醒着。
上楼去找宋琉是一时冲动,但白初贺也没有想到宋琉其实也没有休息。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宋琉内心的焦虑有所了解,也自以为能够理解父母那些复杂的心情。但如今交谈至深夜,他才真正知道他们一直以来小心翼翼掩藏着的东西是什么,他们一直以来无微不至地保护着,总是无法真正放手的东西又是什么。
宋姨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伴随着记忆里白皎的模样一起,浮上心头。
“你现在见到的小皎已经是进步了很多很多的小皎。”
市郊的人们虽然已经悄然入睡,但市区中心仍旧五光十色。
白初贺后背抵着舒适的座椅,那些灯红酒绿的光映照在他脸上,在车内投出一个脊背微弯的投影,边缘泛着七彩的霓虹光晕。
他想起很多很多事,有关白皎的。
那些事情他并未忘记,一直放在心头,也曾经对其中的细节产生出过疑惑,但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大悟。
岭北温度舒适的夜晚,他们一起从阴家巷回来,白皎边吃饭边絮絮叨叨地告诉他,他初中成绩不太理想,私下里做了很多努力才有了如今的进步。
他说虽然宋琉从来没有对他提出过成绩相关的要求,甚至会在他考得不好的时候温柔地安慰他,但他看到过,亲戚提起他的成绩的时候,宋琉是难过的。
“我就想那我学好一点,让她不要不开心。”白皎的声音如影随形地响起。
白皎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太过郑重其事,也没有邀功的想法,就像随口提了一句天气真好一样。
但白初贺忍不住去想,白皎是个直性子,不会走弯路,他说了想学好一点,就一定是付出过相当的努力的。
白皎的那句话简简单单,但背后是他无数努力的堆积。
他的笔记永远工整,试卷夹永远整洁,上课永远认真又努力。
白皎是不是其实也有察觉到呢,他是不是也发现同等的努力,他似乎总是比同龄人要稍晚一步,所以学习的时候才会比其他人都认真呢?
他也许并不清楚,但也发现了自己的迟钝和不同,所以才会在看不见的地方加倍努力,想要宋琉开心起来。
白初贺想,白皎不笨,白皎其实很聪明,他只是没有寻常人那么灵活。
年幼的白皎不太熟练地拼写着自己姓名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旁边是宋琉和白远从来没有疲倦过的鼓励声。
但白初贺仍旧无法克制那种似乎可以称之为“心碎”的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像是被火撩着。
季茹在见到他的时候感慨过,如果小月亮正常读书上学的话,现在应该也是要考大学的时候了。
她说小月亮聪明又努力,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学校。
她说的没错,小月亮很聪明。
小月亮曾经是很聪明的。
那些他和大庆费劲半天才能搞懂的声母韵母,小月亮只需要安婶讲一遍就能立刻理解。那些他和大庆横看竖看都不太能明白的晦涩诗词,小月亮跟着安婶读上几遍就已经能够朗朗上口地背诵出个大概。
他和大庆固然是因为不够老实所以学不进去,但小月亮早慧聪颖,这是个所有人都公认的,毫无异议的事实。
安婶曾经半真半假地训过他和大庆,说他们不如小月亮机灵,还总爱偷懒。
后来的白初贺很努力刻苦,带着那个小小孩童的愿望,成为别人嘴里不可思议的学霸,甚至收到海市最好的中学的橄榄枝。
许多人都夸过他聪明,那些深奥晦涩的东西他似乎总比别人理解的快一步,用比他人少的时间就能学到比他人更多的知识。
但直到如今,白初贺仍然觉得,如果小月亮一直在,那他所有这些在他人口中被交相称赞的优点,在真正聪颖的小月亮面前会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只有白初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自己后天的努力。而他在遥远的从前,就已经见识过真正耀眼又聪慧的孩子会什么模样。
“小笨蛋”不应该是白皎的注解,“聪明鬼”才应该是白皎真正的本色。
但这些都没人知道了,就连曾经因为成绩而怏怏不乐的白皎本人,也不知道他其实本应该是他最向往的,像许安然那样在讲台上光芒四射的优等生。
可白初贺知道,他知道那些白皎本该拥有的东西白皎却从未得到,也许再也得不到,所以才难受到连呼吸都无法控制。
他才应该是笨拙的那个,甚至笨拙到如今才真正看清娇气又迟钝的白皎。
车子停到了阴家巷最近的马路边,白初贺听见司机的声音才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夜空很阴沉,但即使阴沉到极点,他抬头时仍然看见阴云后那轮安安静静的银白色月亮。
海珠的地理老师讲过的内容倏地一下,涌上心头。
[大家是不是觉得月亮很迟钝呢?]
雨水气势汹汹,白远给他的伞在手心里转了一圈。
白初贺并没有打开伞,因为他不想伞面阻挡住自己看向天边那轮月亮的视线。
在他还年幼的时候,比小月亮还要天真的时候,曾经觉得月亮很奇妙。
不管他走到哪里,东边还是西边,南面还是北面,月亮会始终跟着他,即便距离遥远,但一抬头就能够看见,从来不会离开。
他觉得月亮真好,就算他只有一个人,月亮也会始终陪伴着他,从不让他真的孤单。
[所以迟钝的并不是月亮,而是我们。]
太多雨水纷纷落在毫无遮挡的面颊上,白初贺闭了一下眼,再睁开,那些雨水落进他的眼睛里,被捂得滚烫,再从眼睛里流出来,混入新的雨水之中。
他默念了一遍地理老师曾经说过的话,慢慢向楼上走去。
楼道内一如既往地很黑,白初贺不知道想到什么,走路的时候脚步加重了一些,一贯不灵敏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将楼道照得明明白白。
白皎来阴家巷的次数不多,但次次感应灯都像哑了火。
凭什么。白初贺想。
他拧开玄关,温暖的灯光溢出,客厅的灯没有关,亮着一盏沙发旁的落地灯,灯光斜映,所有家具都投出长长的影子。
沙发上窝着一个人,似乎睡得很熟,听见动静后打了个哆嗦,混沌不清地开口,“噢,狗儿啊,回来了?”
“嗯。”白初贺没有打开顶灯,“大庆哥,你怎么不进去睡?”
灯光温暖昏暗,大庆又睡得七荤八素,眯着眼窝在沙发上,没怎么看白初贺现在的模样。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嗐,你家弟弟洗漱完出来看你不见了,说要等你回来。我寻思他之前还发着烧呢,这哪儿行啊,就叫他先去睡。他不肯,我好歹劝了半天,最后说我在这儿看着,你回来了跟他说,他才同意去睡。”
大庆伸手去摸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口水,刚想继续睡,又想起件事。
“对了,你走得急,我让他睡在小月——你卧室对门那间房间里了。”
大庆睡着之前想了想,他头一天晚上住在这儿的时候,感觉白初贺是很抵触其他人接触那间房间的,连对他都不例外。
但他又琢磨了一下,这套房子就两间房,白初贺让他住自己的卧室,那白皎肯定就得睡对门,白初贺肯定不可能让白皎睡沙发。
但大庆还是跟白初贺主动提了一嘴。
“嗯,我知道。”白初贺看向自己卧室对面的那间房间,门缝里似乎溢出了一点柔和的灯光。
他对大庆说了声谢谢,让大庆去自己卧室里睡。大庆七荤八素地点点头,倒头又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
白初贺轻轻推开一直空置无人,甚至连他自己也很少进入的房门。
柔和的灯光变大了一些,但并不刺眼,是光线比较弱的床头灯。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白初贺慢慢蹲在床边,凝视着睡着了的白皎。
今夜的白皎睡姿不像白初贺印象里那样老实安静,他合衣歪斜在床的一边,甚至还有条腿耷拉在床边,脚尖虚虚点着地板,露出的脚踝因为冰冷的气温而微微发红。
他似乎是不知不觉地睡着的,上半身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倚着床头板,茶色发丝的脑袋低垂,脑后的发梢已经被压得变了形。
那双亮晶晶的小鹿眼阖着,偏长而密的睫毛垂搭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贴得近了,白初贺忽然发现白皎的睫毛也是偏淡的颜色,甚至比发色还要淡一层,泛着稻草色的光,和他记忆里年幼的白皎的发色一模一样。
也许是他以前和白皎靠得还不够近,所以从未发觉这些
白皎的脸颊也浮着一层淡淡的玫瑰色,鼻尖同样微红。那些弧度已经很弱的深茶色发丝胡乱搭在他的额前,让他看起来安静又可爱。
现在的白皎看起来仿佛真的是一尊等身的瓷人偶,制作精细又逼真,被粗心的主人摆在床头,但却没能调整好姿势,让瓷娃娃歪歪斜斜地靠着,头微微垂了下来。
距离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白初贺的呼吸拂在那些细密的睫毛上,瓷娃娃的眼睫动了动,没有睁开。
白皎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动弹了一下,似乎想换个更舒服的睡姿。
白初贺扶着白皎的后脑勺,将他的外套脱下,才发现白皎手边仍然亮着屏的手机。
白皎睡着前似乎在玩手机打发时间,白初贺看见手机上插着耳机线,但两端的耳机早就从白皎耳朵上掉了下来,也许是睡着的白皎自己拍掉的,耳机线乱七八糟地扭在了一起。
白初贺将耳机线拔了下来,但没料到手机还播放着音乐。
很小的音量,轻灵寂寞的歌声立刻流淌了出来。
是首很耳熟的歌,那晚宋姨开车送他回阴家巷的时候,车载音响里放的就是这首歌,单曲循环。
宋姨笑着说一定是白皎点的,他喜欢什么歌就会单曲循环着听,一直一直听,永远不会厌倦。
亮着的屏幕左下角也是单曲循环的小标志,亮着的屏幕上缓慢滚动着歌词,在白初贺按下暂停键之前就映入了他的眼中。
[离散的情感与此身仍在这里等着与你相会啊]
[独自一人眺望季节流转单单等候着也已足够]
白初贺安静听完了一整首歌,才按灭白皎的手机,轻轻放在一旁。
睡梦中的白皎一声不响,没有察觉到任何响动。
“你一直在等着我回来吗?”
白初贺轻轻将白皎额前那些凌乱的头发拨顺。
白皎已经不记得过去了,不记得爱说爱笑的大庆,不记得沉默凶狠的他。那些记忆像流水一般,带着令人痛苦的过去,一起被白皎藏在不愿意触碰的一隅。
“他们说你什么都记不得了。”白初贺喃喃自语。
可白皎仍然在宋琉白远对新住所犹豫不定的时候,说他想住在海边。
连他在沙滩边堆的那些小石头,设想的那个大房子,仍然有两间卧室,一间风格温暖,一间风格沉稳。
白皎忘记了很多,可那个他曾经在浅滩上许下的那个愿望似乎从未消失过,一直存在于他内心的最深处,影响了他每一个决定,在他生命中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里下浮光片羽。
窗户没有关严,风又吹动了窗边干净的纱帘,在微弱的月光下轻轻晃动。
白初贺去关窗的时候想,这间房间的窗户似乎总也关不严。哪怕他觉得自己已经尽量不再踏入这个房间,也还是会发现月影下有风轻轻拂过。
他找到了空调的遥控器,原本是放在窗台边的,但现在出现在床边。
白皎怕冷怕热,对环境尤为敏感。一定是他觉得冷,找到了空调遥控器,但最终却没有打开,而选择合衣歪倒在床边。
白初贺将温度调到白皎一贯喜欢的数值。
白皎大概从未忘记过何复冲动之下说出的那些话,即便是被大庆劝着,也始终不肯真的在这间房间里休息,甚至笨拙到不肯去碰这间房间里的其他物件,连床上叠好的被子都没有动过,就这么穿着自己的衣服睡着。
白初贺缓缓想着,一边倏地打开床边的衣柜。
一整排的衣服暴露在眼前,带着一点香薰包的香气,从夏装到冬装,崭新整齐。
他挑了一套摇粒绒的睡衣取了出来,睡衣上印着大大的布丁狗的图案。
可白皎不知道,这间房间原本就属于他。
白初贺替白皎换上,白皎睡得很沉,全程几乎没怎么吭声,老老实实地被白初贺盖上被子,终于温暖下来后,才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转了过来,安静又无知无觉地和在床边俯身白初贺面对面。
那身睡衣白皎穿着刚刚合适,就像是量身定制的一般。
白初贺伸手,想碰一碰白皎的睫毛。
白皎真的睡得很沉,他本以为白皎不会醒,至少连他刚才给白皎换衣服的时候白皎都没有醒过。
但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那些细密如云翳的眼睫前,白皎的眼皮动了动,仿佛有感应一般,慢慢睁开。
白初贺一动没动,看着白皎睁开眼睛,比寻常人淡一些的眼睛像那轮被云层遮挡住的月亮一样,有些朦胧,但仍旧明亮。
他等待着白皎出声。
片刻后,白皎又慢慢眨了下眼,带着睡意未消的声音开口,“哥哥,你是谁啊?”
在醒来之前,等待白初贺而不小心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白皎已经做了很多个混乱又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站在那套精致冰冷的平层里,听见一句冷冰冰的话,但对面的人变成了何复。
一会儿又梦见下雨了,他被浇成了落汤鸡,带着小狗四处躲闪,直到一个漂亮温和的阿姨为他撑了伞,问他要去哪里。
最后一个梦里,他梦见自己的小狗走丢了。
他很着急,四处找人打听,可他自己却像糊涂了一样,张嘴但没办法说出任何词句。没人能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他遇见一个比他大很多,但面容模糊不清的男生。
他焦急地比划着,那个男生似乎看懂了,对他开口。
白皎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自己心里的焦虑似乎奇异地因为面前的男生平息下来。
白皎问他,“哥哥,你是谁啊?”
声音响起。
“你不记得我了吗?”
白皎困惑地眨眨眼,看了很久,这张脸终于清晰起来,无比熟悉。
“初贺哥!”
他一猛子从床上弹起,手机差点被撞飞到地上,还好被白初贺眼疾手快地接住。
神智逐渐清晰起来,白皎想起自己一直心神不宁,大庆劝了他好几次,他才扭捏笨拙地进了那间他曾经好奇,但没有问出口的房间。
白皎曾经看到过这间卧室门紧闭的模样,猜测白初贺大概很少进来,模模糊糊感觉到这间房间很不一般。
但真正进来后,白皎还是很意外。
他以为这间房间或许会很空,也或许会满满当当,但无论哪种可能性,都和自己眼前所见完全不相符。
最里侧的窗边垂落着干净的白纱帘,窗沿上放着一盆多肉,没有任何萎靡之态,似乎受到了很好的照料。
床上则干净整齐地摆放着叠好的被子,柔软地压在枕头上。
白皎想起宋姨平时检查家里卫生的小窍门,伸手在床头板最顶上、书桌边缘和窗棱上摸了一遍,收回手时,指腹上没有任何灰尘。
白皎困惑不解。
白初贺说过,他独居,没有人和他一起住。
那这间卧室应该是空置着的,可却奇特地展现出一种——像宋姨口中的“人气儿”一样的感觉。
就像一直都有人住在这里,和白初贺一起生活,只是其他人从来都没发现。
白皎回过神来,看见自己身上干净柔软的睡衣,又吃了一惊。
他想起自己之前做贼似地偷偷摸这间卧室的边边角角,立刻心虚了起来,不敢抬头看白初贺的脸。
心虚的时候,他又发现房间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间内很温暖。
“不、不是我——”白皎的舌头几乎打了结,结结巴巴,“哥哥,我、我没碰卧室里的东西,也没有动衣柜里的衣服,我——”
他记得何复质问过他的那些话,问他怎么不问过主人就随便进屋。
“我、我真的没有,我和大庆哥说过我就在客厅等,但是、但是他说没关系,我就进来了,然后,我没有碰床上的被子枕头,我就想在床边坐一会儿的,我也不、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还——还——”
“我知道。”白初贺的声音响起,“睡衣是我给你换的。”
“哦哦。”白皎松了一口气,终于敢抬头去看白初贺。
白初贺看见白皎那双明亮的眼睛刚刚放松下来,但紧接着又染上一层怔忡之色。
他刚想问问怎么了,就听见白皎开口问他。
“你怎么怎么哭了?”
第 82 章
“什么?”白初贺问。
白皎犹豫了一下, 没有说话,伸手轻轻碰了碰白初贺的眼睛。
卧室的灯光安静朦胧,他看见白初贺的脸颊反射出晶莹的光。
白初贺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泪流满面。
在他的手指碰到白初贺的眼尾时, 白初贺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地眨了眨眼睛, 打湿的睫毛在白皎的指腹上留下细小的水痕, 温热不已。
白皎捻了捻手指, 又去摸了一下,白初贺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 脸侧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白初贺愣了一下,没有动, 任由白皎摸着自己的脸,直到白皎的影子在床头灯下摇晃的时候,反应过来。
光太暗了, 白皎刚刚睡醒, 没有看清他整个人都湿透着。
白皎只看见白初贺漆黑的额发变得很凌乱,搭在额前,发梢甚至遮住了一点那双俊美的睡凤眼, 和白初贺的睫毛尖一样, 在灯光下散射出晶莹的光。
看着那双眼睛,白皎的内心慢慢难过了起来。
白初贺的眉头纠葛在一起, 明明在凝视着他,但那双眼睛不知为何盛满了痛苦之色,动摇不已。
白皎抿着唇。
白初贺开口,“不是, 外面——”
白皎有些着急又难过的声音响起,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擦着白初贺眼下, 声音也因为难过变轻了许多。
“你怎么哭了呢,发生什么事啦,你不要哭。”
白初贺的声音止住,看着白皎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脸,双手并用,笨拙但轻柔地想要替他擦干那些冰凉刺骨的雨水。
“你别难过啦。”
明明脸上挂着难过表情的人是白皎,但他却抱住白初贺的脖颈,轻轻蹭了蹭白初贺,傻里傻气地叫他不要难过。
“难过的事情最后都会过去的,没关系的。”
白初贺静静地听着白皎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安慰自己,甚至还抱着自己的脖子摇了摇。
他本来想告诉白皎,他没事,打湿他头发和脸的其实应该是窗外瓢泼而下的雨水。
这一瞬间,白初贺突然想起不久之前他和白皎一起打车回家的那个下午,走在岭北悠然的步行道上,他问白皎为什么要跟班上那些说他是小矮子的人一起笑。
白皎笑得无拘无束,用干净清澈的声音告诉他,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有点矮啊。
那晚,他最终没有告诉白皎,那些人的笑声里的真实含义。
他当时说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动机,又是什么理由,但现在他明白了过来。
就像他现在不想告诉白皎,他脸上的水是雨水一样。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外檐上,咕嘟咕嘟,和煮粥的声音很相似。暴雨深夜,他们一起呆在温暖的房间里,这一刻安心不已。
雨水和泪水又能有什么差别?
那些寒凉的雨水拼命地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落进他的眼睛里,再被他的体温染得滚烫,最后再流出来,再一次归入雨水当中。
白皎其实没有那么迟钝,他很聪明,在别人反复为表象的释义而陷入囹圄时,他能够一眼看穿最深处的本质。
也许那些湿润之物真的是泪水。
白皎松开了白初贺的脖颈,但双手仍然捧着白初贺的脸,担心地看了一眼,确定白初贺现在没有在难过后,才露出一个暖融融的笑脸。
和他小时候不愿意见身边人难过的样子一模一样。
“初贺哥,你去哪儿了,我刷完牙出来就看到你不见了。”白皎看着白初贺脱下湿漉漉的外套。
“回了趟家。”
“真的吗?”白皎睁大眼,“怎么不等我一起去啊,不对,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来回去了一趟,不累吗?”
“帮你拿点东西。”白初贺转过身来。
白皎点了点头,眼神左右偷瞄了一下,迷茫中有些怀疑。
拿点东西?他没有缺什么东西,更没有什么东西是要白初贺深夜冒雨回家非拿不可的。
白初贺两手空空,不像是带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难道是放在客厅里了?
白皎还在胡思乱想着,卧室柔和的灯光里,忽然一闪而过一道冰凉锋利的光,在一片柔和里显得相当显眼。
白皎的眼睛被晃了了一下。
白初贺伸手,叮铃一下,从掌心里滚出一条精致小巧的项链,挂在他的手指上,小小的月牙在空中晃荡着,闪闪发光。
“我的项链!”
白皎感觉自己的脖子刺痛了一下,去南市的火车上那种因为没有摸到吊坠而心神不宁的感觉又来了,但下一秒,那颗明亮的月牙贴在了他锁骨下方的皮肤上。
白初贺替他戴上了项链,钛钢冰凉但并不寒冷的温度不断安抚着白皎的内心。
摇晃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仿佛所有东西都回到了它们原本的位置。
“我把你的项链给你带过来了。”白初贺说。
他看见白皎笑了起来,没像刚才那样欲言又止地用“没必要特意跑一趟”的眼神看着他,但笑着笑着,白皎悄悄地抿住了笑容,抬眼偷偷看他。
安下心来后,白皎一边偷看白初贺,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看起来最自然的动作,把项链收紧衣领里藏着。
白初贺看着白皎做贼似的动作,也笑了一下。
宋琉对他说过,连他们都很少能过手这条项链,白皎几乎从不摘下,宝贝似的,甚至不愿意给别人多看。
他以为白皎那些自以为自然的小动作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不知道白皎心里真正想着的东西。
“吊坠有点旧了。”白初贺出声,
“嗯嗯,有一点点。”白皎有点紧张,马上又补充了两句,“但是我觉得很漂亮,其实也没那么旧,嗯,虽然也没那么新,但是挺好的,嗯。”
“是很漂亮。”白初贺伸出了手。
白皎的后背都绷紧了起来,整个人坐在床上微微后仰,右手忍不住隔着睡衣捏住那颗小小的月牙。
项链从脖颈上绷断的感觉仿佛还残存在皮肤上,在那个梦里,白皎觉得被扯断的不止是项链,还有些更深、更复杂、更刻骨铭心的东西。
白初贺的手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脖子了,白皎已经缩到了床头,无路可逃。
脖颈微凉。
但白初贺只是帮他将后颈微绞起来的细链翻正过来。
白皎微微松了口气,随后觉得将梦境当真的自己太过无厘头。
“我去洗个澡。”白初贺的手并没有在他的脖颈上停留太久,“已经很晚了,你先睡,好不好?”
白皎点了点头,重新露出笑容。
等回了白初贺,还拿到了项链,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都充实了起来,就像被充满气的气球,几乎要飘起来。
他重新躺下,从衣领里捞出自己的项链,在床头灯的灯光下仔细看了很久,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卧室门响起开合的声音,白初贺关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看见白皎的明亮和那颗吊坠,闪闪发光,说不出来谁更明亮。
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锁舌,轻轻关上,在门口站了很久,听着里面的动静。
白皎不会那么快睡着,但似乎也没有别的动作。隔着门,他连白皎翻身的声音都听不见。
白初贺又看了眼客厅,沙发上隆起很大一个不规则形状,有规律地一起一伏,鼾声明显,睡得很熟。
但大庆心细,如果有什么动静,他肯定会听见。
白初贺将大门反锁了两层,才走进浴室。
脱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白皎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卧室里的白皎正在翻来覆去地盘那根细细的项链,一会儿拿出来看一眼,一会儿又放回去用手压着。
他心里的焦急感一下子好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戴上了这根项链,也或许是因为看见了白初贺回来。
稍微安静下来一点后,白皎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大概是因为刚才已经睡着的原因,没有酝酿出太多睡意。
阴家巷和岭北一样,深夜的时候都静悄悄的,但又不太一样。
在岭北的卧室里,雨天听不到这么清晰的雨声。
也不会听见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跺脚声,或者小区内不知道是谁的咳嗽声。
白皎心里觉得很新奇,又觉得有些奇怪。
无论是搬家前还是搬家后,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破旧的老居民楼里,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觉得不适应,反而在躺上床后觉得很放松安心。
也许也有这间房间布置得实在太好的原因,白皎将身上布丁狗图案的绒毯裹紧了一些。
白初贺明明说过他之前一直独居,但阴家巷的这套房子里却有这么一间布置得温馨整洁的卧室。
是留给谁的呢?
白皎默默想着,身上的绒毯似乎不像刚才那样温暖厚实了,开始变得有些沉重。
他慢慢地回忆着,和白初贺在浅滩上的那一天,白初贺问他那套设想里的海边小屋为什么有两个卧室。
他没有仔细想过,一开始觉得是自己留给小狗的,但听了白初贺问出的问题后又觉得不对,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白皎翻了个身。
但白初贺不会的,白初贺一向冷静又从容,不像他一样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白初贺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
所以这间卧室一定是为某个人留下的。
他又不是傻子,他知道答案。
那些拘束感慢慢地又回来了,白皎觉得自己是个贸然闯进他人生活,甚至要抢占他人位置的强盗。
连身下的床似乎变得不那么舒适了,似乎有些硌人。
白皎几乎有些伤心了。
他默默不语地想,自己好像真的像何复说的那样,很讨人厌。小时候占了白初贺的东西,长大了又占了小月亮的东西。
白皎心里乱七八糟,甚至没听见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直到床的另一边微微一塌,才反应过来。
“哥。”白皎翻过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笑容,“这么快就洗完啦?”
“快吗?”白初贺正在用干毛巾擦头发。
“快啊,超级快。”
白皎觉得白初贺用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短很多,反正他洗澡是比较墨迹的那种。
“你刚才在想什么?”白初贺问他。
白皎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刚才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开门的声音,似乎心事重重。
“噢”白皎慢慢地坐了起来,“嗯我刚才在想,我住这间房间会不会有点不好啊。”
他偷偷打量着白初贺的表情。
“怎么会不好?”
白皎手指忍不住捻了一下身上这套他穿刚好合适的睡衣衣摆,踌躇了半天。
“我刚才看见衣柜里有很多衣服哎。”他答非所问道。
白初贺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他把毛巾随手挂在一旁,伸手打开了床侧的衣柜。
一整排的衣服出现在眼前,白皎看了个清清楚楚。
“哇”白皎看着那些从薄至厚,从春至冬的一整排衣服。
他之前只是偶然一瞥,现在才看到里面的衣服不仅按季节分开,还按照尺寸分了一下,从小到大,最小的看起来可以给五六岁小孩穿。
白皎觉得有些糊涂了,“还有小孩子衣服?”
“对。”
出乎白皎的意料,白初贺似乎看出了他很好奇,毫无保留地直接将最左侧那套童装尺码的衣服拿了出来,放在床上。
是一整套衣服,一件小卫衣,下面是条牛仔裤。
卫衣是大红色的,相当扎眼,正中心印了个卡通图案。
白皎低头,看见卫衣上米老鼠正对他呲牙直乐。
这个米老鼠和他记忆里的米老鼠好像长得不太一样,白皎茫然地想。
“春节的时候买的,当时觉得挺好看的。”
白初贺看出白皎对这这一大片扎眼的大红震撼不已,解释了一句。
“哦哦。”
嗯还是宋琉的小孩衣品比较好,白皎不敢苟同地偷偷想。
他对他小时候的衣柜有点印象,他的衣服几乎都是宋琉包办的,宋琉不喜欢那种有字符或者卡通人物印花的衣物,也不喜欢高饱和度的颜色。她给白皎买的童装几乎都是比马卡龙还甜的糖果色,清新又可爱。
白皎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白初贺。
他很少注意过他人的长相或者服装,但在他记忆里,白初贺的衣品应该还可以,似乎是喜欢简单冷淡的款式,大多都是黑白灰色的衣服。
总之,和面前这歌呲着大牙乐的米老鼠差距是相当的大。
白皎伸手摸了摸米老鼠下面的布料,粗糙又廉价的触感传来。
这件卫衣的面料似乎有点糟糕,是宋琉说的那种“化工材料”。
牛仔裤勉强好一些,但染色染得很劣质,裤脚边缘的毛边都沾上了不自然的亮蓝色。
白皎看着看着,有点难过起来。
宋琉说过,衣服和头发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经济情况。
“这套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啊?”白皎忍不住问。
“我六岁的时候吧。”白初贺也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米老师起皱的耳朵,“很便宜,上衣十二,裤子十四,我那时候没什么钱。”
白皎默默听着,白初贺的声音平静又自然,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遮遮掩掩的捉襟见肘感,反而让人觉得很从容。
“哦,那是你穿过的衣服吗?”
“不是。”白初贺的姿势未变,眼睛微转,凝视着摸着米老鼠的脸的白皎,“是给小月亮买的。”
白皎的手飞速地缩了回来,像是被火烫着了一般。
“小月亮很喜欢这种风格?”
“也不是。”白初贺沉吟片刻,“是我当时觉得他穿上会很好看,所以才买的。”
“嗯”白皎不好评价,“小月亮一定长得很可爱吧,我觉得这件衣服平常人穿可能不太嗯,合适。”
上面的米老鼠不知道是哪个服装厂的山寨打的样,白皎越看越抽象。
“是吗?”白初贺看了白皎一眼,“我觉得你穿应该挺合适的。”
白皎不敢去想象小一轮的自己穿这套衣服会是什么样的美丽画面。
“但是质量不太行,穿着应该会不舒服,起疹子。”白初贺伸手又取了一套出来,“这套要好一些。”
他新拿出来的一套是春装,针织的小套头衫,手感果然好了很多,是纯棉的材质,连风格都好看了许多,不再是之前大红大绿的颜色了。
“哇,这个很好看耶。”套头衫领口别着一只软乎乎的钩织小熊,白皎说了好几声“好可爱!”
白初贺将这个装饰用的小熊胸针取下来,“给你。”
白皎下意识伸手去接,但在碰到小熊一无所知的灿烂笑脸后又犹豫了一下,最后收回手,摇了摇头。
“算啦,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拿。”
白初贺望了他一会儿,最后轻声开口。
“拿着吧,他会很高兴的。”
白皎这才有些犹豫的收下,对白初贺话里的那个“他”是谁心知肚明。
他有些没来头的心虚,摸了摸小熊,向白初贺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白初贺点头,“我知道。”
白初贺似乎是知道他现在睡不着一样,把他好奇的衣服都拿来给他看了一遍。
白皎觉得很奇妙,虽然只是一柜子衣服,但他似乎能从那些衣服里面看出白初贺过去的生活。
最开始的那套大红色的米老鼠粗糙又廉价,但慢慢的,之后的衣服面料变得越来越好,款式也不像最开始那样土气。
到初中生尺寸的衣服开始,衣标上开始出现一些像样的品牌logo。
一直到最后一套。
最后一套是穿在白皎身上的这件摇粒绒睡衣。
白皎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新奇,逐渐到认真,最后慢慢沉默不语起来。
白初贺将那些衣服挂了回去,关好衣柜门,转头看见白皎已经重新躺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盖着那条绒毯,甚至还伸手拉了拉,似乎怕自己压皱一般。
白初贺关掉床头灯,在空出的另一边也躺了下来。
他没什么睡意,和白皎说了晚安后,安静听着空气中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他觉得白皎也许已经睡着很久的时候,忽然听见身旁的人翻了个身。
白初贺替白皎拉了拉被子,怕他着凉。
“哥哥。”
安静的夜里,忽然响起干净的嗓音。
白初贺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白皎居然还没睡着。
白皎睁开眼睛,侧躺在枕头上,一双眼睛盯着白初贺,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大庆哥跟我说过,今天你们去讲座是去打听小月亮的事来着。”
白初贺安静了一瞬间,也转了过来,和白皎面对面,“嗯。”
“那你们有没有打听到什么啊?”
“有,怎么了?”
“嗯没什么。”白皎的睫毛垂了下来,安静又乖巧,“我就是问问。”
白初贺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白皎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哥哥,等你找到了小月亮,你是不是会一直陪着他,把他以前缺少的东西都补回来呢?”
白初贺凝视着白皎,缓慢地眨了下眼。
“会的。”
“哦。”白皎不说话了,但没有闭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又想起吴叔说过的话。
等白初贺找到了小月亮后,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他呆在一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看着他。
小月亮才是那个一直陪着白初贺,也理应让白初贺照顾着的人。
他以后是不是就逐渐淡出白初贺的生活了呢?
白皎觉得有点难受,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几乎埋到了被子里。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
我想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嗯?”
白皎没有回答面前无限近的一声疑问,他整个人缩得更厉害了,几乎只露出一只眼睛,满心惭愧不已,充满负罪感。
季茹在讲座上说过的那些故事又回响起来,寒风呼啸,破落的街道,贫苦的孩子。
小月亮也许就是其中之一,在寒冬里徘徊着,也许他现在仍然过得很苦,在不知何处吹来的凉风里等待着自己曾经的伙伴找到自己。
他很想白初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可小月亮过得太苦了,苦到他哪怕只是想到这个念头,就会愧疚不已。
白皎的双唇在黑暗中动了两下,无声嗫嚅,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白初贺还等待着他的回答,问了一句,“皎皎,你刚才要说什么?”
白皎装作自己在犯困,脸埋在被子里,模模糊糊回答。
“忘了想不起来了。”
半晌之后,才响起白初贺的声音。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忘了吧。”
第 83 章
暴雨天的深夜虽然嘈杂不安, 但只要双眼一闭,很快也就过去了。
白皎醒来时,床的另一边温度已经消失,放着一套干干净净的冬季衣服, 裤子上衣和外套, 十分眼熟。
刚睡醒的白皎迷迷糊糊, 大脑转不过弯来, 拿起衣服看了看,才想起这套也是白初贺昨晚给他看过的, 是床边那个属于小月亮的衣柜里的衣服。
白皎正要把衣服往身上套的动作慢了一些。
这些衣服虽然算不上多么华贵,远不如宋琉平常为他买的那些昂贵的衣物, 但布料柔软舒适,风格温暖可爱,并不输于那些闪闪发光的橱柜里的成衣。
白皎的手指忍不住揉了揉这件杏色卫衣的下摆。
阳光从这间卧室的窗户映进来, 隔着薄薄的白色纱帘, 变成温柔平静的光线,照亮这一整间房间,和房间里稍微发了个小呆的白皎。
雨过天晴, 太阳热烈且欢快, 白皎坐在床上往窗外望了一眼,望见那些淡金色的光线时眯了眯眼。
这间卧室虽然里面布置的温馨舒适, 但窗户仍旧是老破小民居最常见的钢条防盗窗,不过玻璃比其他住户那些啤酒瓶色的窗玻璃好很多,明净匀亮。
昨晚那些不受控制地噼啪落下搭在窗沿的水珠都不见了,白皎记得昨天进房间时, 第一眼就看到打湿一片的窗沿。
这里的排水大概设计的不够好,顶沿的作用很有限, 下雨的时候只能把窗户关紧,不然雨水就会飘进来,打湿一地。
白皎又往窗边的地板上看了一眼,看到古朴温暖的木地板在闪闪发光。
那些狼狈不堪的水渍全都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深夜暴雨的痕迹,白皎迷迷糊糊间甚至怀疑昨天的倾盆大雨只是他梦中的错觉。
天气似乎从始至终都这么平静。
他没有再多耽误时间纠结,套上了杏色的卫衣和深棕色的长裤,走出房间。
“哟,皎儿醒啦。”
大庆刚洗漱完,笑呵呵地冲白皎打了个招呼,“你身体好点没,还难不难受。”
白皎还记得昨天大庆深夜守在病床前打呼噜的样子,他心里暖和了一层,仿佛那些淡金色的阳光流淌到了心里。
“没事啦,谢谢大庆哥。”白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让你忙了一晚上,是不是特别累啊?”
“嗨呀,没事,反正咱们小时候也经常——”
大庆话说到一半,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顶着白皎略微有些好奇的目光拐了个弯,“小时候也经常生病啥的,人吃五谷杂粮,都有病痛的时候。”
他刚说完,有点紧张地悄悄瞧着白皎的表情。
白皎听见后,那双干净的眼睛里的好奇和困惑立刻消失了,无比理解地点点头。
“嗯,我妈妈也说小孩子就是容易生病,所以总是担心我衣服穿不够啊饭没吃饱啊什么的。”
退了烧,他的精神也好起来了,话痨属性又回来了,和大庆站在卧室门口絮絮叨叨地聊了一堆小时候的事。
大庆也是健谈的性格,完全没觉得不耐烦,反而聊得也挺兴致勃勃。
白皎有点开心,大庆似乎对他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听到一些有趣的地方会哈哈大笑,还会主动问他问题,让他再多讲一些。
两人的属性简直是一拍即合,一个爱说,一个爱听。
大庆看着越讲越欢快的白皎,稍微放松了一些,同时心里有个小人悄悄擦了把汗。
还好还好,孩子挺好糊弄的,这面前要是狗儿的话,恐怕要揪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起来还换了身衣服呢?”大庆注意到白皎身上简简单单但看着很舒服的衣物。
“啊?嗯”白皎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间,昨晚那种惭愧和心虚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他的头稍微垂了一点,嘴巴里的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欢快了,变得吞吞吐吐的。
“就是,初贺哥借给我穿的。”白皎仿佛想弥补什么一般,又添了一句,“我我就穿一小会儿!等回家后我就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洗干净还给你们。”
大庆打量了一下白皎身上的衣服。
卫衣是淡淡的杏色,领口有一个很可爱的卡通logo。棕色的长裤大概是灯芯绒的,纹理很好看。
大庆本人不怎么讲究,也没条件讲究些什么穿搭之类的东西,他看了半天也说不上个什么,就觉得白皎这身挺好看,看着心里舒服。
“还给我们?”大庆听出白皎有些别扭又有些愧疚的情绪,笑了起来,“这有啥的,你们都一家人,他给你穿你就穿着呗,别想太多啊。”
白皎犹豫了一下。
他以为大庆不清楚这套衣服的理由,心里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低头坦白。
“但是这套衣服是小月亮的。”
肩膀被拍了拍,白皎听见了大庆毫无芥蒂的声音,笑呵呵的。
“没事,谁穿就是谁的,以后就是你的了。”
白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大庆已经哼着歌往客厅里走,他只好把没说出去的话咽了下来。
可小月亮都没有用过的东西,凭什么要被他拿走呢?
他默默地去卫生间洗漱,发现白色的老式盥洗台边上已经摆上了刚拆封的牙刷,柠檬黄色的,握柄上有个很大的小狗脑袋,十分可爱,就像那种小孩子们会喜欢的儿童牙刷。
一定是白初贺提前给他准备好的。
白皎心里重新变得暖融融的,认真按照自己记忆里小学时期生理老师教过的科学刷牙方法,一口小白牙刷的干干净净。
到了客厅,他才听见厨房有轰隆隆的抽油烟机的声音。
大庆倚在客厅玄关的柜子旁,“洗漱这么认真,正好,你哥把早饭做好了。”
白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到大庆身旁,和他一起好奇地往厨房里看去。
厨房的窗户和他晚上住的那间卧室一样朝南,阳光明亮,白皎看见淡金光线里系着围裙的男生。
白皎脸上做贼似的笑容渐渐怔住。
他原本是觉得白初贺这样冷静又不会表露太多情绪的人做饭的样子一定特别好玩,至少他一想象到白初贺小媳妇似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但他没想到白初贺做饭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白初贺穿着黑灰色的衬衫,领口似乎因为厨房里的温度而打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纯黑的头发很随意松垮地绑在脑后,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垂下几缕耳发搭在脸侧,让皮肤在光下显得更白。
他握着长柄铸铁锅,颠锅的姿势很熟练,炒到金黄的米饭和蔬菜粒在锅中发出阵阵勾人香气。
“怎么样,你初贺哥是不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大庆乐呵着,没等到白皎的回话,转头看了一眼,“皎儿?”
白皎连忙回神,胡乱地点点头,声音有一丁点发飘。
“嗯嗯,初贺哥好厉害啊。”
大庆摸着下巴,嘿嘿嘿地笑。
“总看他穿你们学校的白衬衫或者卫衣,没想到偶尔穿件黑的还挺帅的。”
白皎在旁边轻轻点头,忍不住赞同。
他和大庆一样,平常见到的白初贺大多都穿着海珠的校服,休息日最多也就是简简单单的卫衣长裤,虽然也很帅气,但气质更接近于干净清爽的男学生。
现在这副模样让大庆新奇不已,也让白皎有些惊讶,同时又冒出一点点淡淡的熟悉感。
此刻穿着黑灰色衬衫的白初贺,不像平常那个随性又清爽的高中生了,反而更像更像他梦里那个已经成年,气质冷冽了许多的白初贺。
大庆最擅长夸人,赞扬的声音还在白皎的耳旁回荡着。
白皎抓着柜角,默默地想,大庆哥没见过,但他是见过的,虽然只是那么一刻,虽然只是在梦里。
这种隐秘的想法让白皎莫名其妙地有些耳红心跳。
“本来还想瞅瞅狗儿笑话呢。”大庆笑得很爽朗。
白初贺的这套房子里有不少风格可可爱爱的东西,厨房里更是奶黄色印着印花的厨具随处可见,他还以为白初贺的围裙也一定是那种和白初贺本人格格不入的可爱风格。
没想到围裙还是挺干练冷淡的。
大庆瞟了一眼白皎,脸上的笑容更贼了。
这是根本没考虑过让小月亮下厨嘛。
“我发现咱们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大庆说。
厨房里老旧的抽油烟机和排气扇轰隆隆地响,他估计就算他和白皎在外面哈哈大笑,里面的白初贺也什么都听不见。
“嗯”白皎还在盯着白初贺那件敞开了一点领口的深色衬衫。
他刚想顺口附和一下大庆的话,忽然,厨房里的白初贺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朝客厅这边望了过来,视线和白皎的眼神直接撞上。
大庆毫无心理负担地举手比了个大拇指,但白皎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随后才抿着唇露出一个笑容来。
抽油烟机的声音消失,白初贺解开围裙挂在一旁,端着盘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白皎站在原地,看着白初贺一步一步走近,向着他走过来。
“醒了?”
白皎试图压下心里那些奇怪的紧张感,抬起了头。
他忽然发现了一点他从前就知道,但如今体验更加深刻的事情。
白初贺很高,比他高出一个头,和白初贺站得近的时候,他要仰起头来才能完全看到白初贺的脸。
“嗯嗯,早上好呀。”
白皎心里那些紧张感更浓厚了,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恍惚间,这种紧张感又一次虚无缥缈地和那个见到白初贺的前夜做的梦重合了起来。
二十多岁的他坐在餐厅里,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白初贺回家。
曾经他以为这种情绪是因为梦里未来的他和白初贺关系不好,见面时气氛总是不太好,所以才会紧张不安。
可后来他又觉得不对,出于害怕的紧张和这种朦朦胧胧的紧张是不同的。
那他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面前的场景仿佛也变成了奇异虚幻的梦境,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套上了慢镜头,包括白初贺慢慢靠近的脚步。
就差几步,就差几步白初贺就可以走到他的面前。
三步,两步,一步。
那些本来轻微无比的脚步声在白皎耳朵里仿佛被加重,比其它任何声音都更加引人注目。
那双船头拖鞋的鞋尖几乎快要和他的挨在一起。
白初贺如白皎所愿,停在了他的面前。
慢镜头彻底静止下来,脚步声也停止了,就像沉缓的钟声,惊醒人后留下涟漪般的回想,使人释然、顿悟。
白皎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这种曾经让他打死都想不通的紧张感。
原来是期待啊。
原来他在期待着,期待白初贺能够一步步向他走来,停在他身边。
头顶的发丝被一只手的手指穿插进来,动作细致亲昵地捋了捋。
白初贺低垂着眼,替白皎将头顶凌乱的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随后微微露出一个笑。
“头发都睡乱了。”
白皎没有吭声,白初贺眉头微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身旁的餐桌上,轻轻弯腰,直到脸和白皎齐平,能够和白皎互相直视的高度。
“怎么了?没睡好吗?”
白皎看见面前无限贴近的脸,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不、不是,嗯,有点没睡醒,可能。”
白初贺领着他在餐桌前坐下,把打好的豆浆递给他,“趁热喝,早饭多吃一点,昨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大庆已经在旁边动作飞快地开动了。
白皎缩着脖子点点头,抿了口豆浆,刚刚好的甜度滑入喉咙,让身体温暖了起来。
“这蛋炒饭真不错,绝活啊。”大庆仰头将豆浆一饮而尽,赞不绝口。
白皎小口小口吃着。
大庆说的没错,虽然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蛋炒饭,但真的很好吃,蛋液裹着米饭,粒粒分明。
“蛋炒饭而已,做饭你更厉害。”白初贺说。
“不不不。”大庆很专业地摇了摇头,“这种简单的东西反而是最考验技术的。”
白皎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继续吃。
他对食物的味道没有太多见解,家里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也没有什么讲究,不管是好吃的难吃的他都会吃,不会因为难吃而少吃,也不会因为好吃而多吃,吃饱为止。
刚上初中时,海珠的食堂还没被宋琉划入黑名单,那时候宋一青就总吐槽他吃饭一点都不讲究,仿佛就是为了吃饱而吃的。
白皎不理解,反驳他,“难道吃饭不就是为了肚子不饿而吃的吗?”
“那怎么能够呢!”宋一青争辩,“二十一世纪了,吃饭应该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艺术。”
宋一青歪理很多,白皎脾气又好,点点头也就认同了,然后下次继续套餐给什么就吃什么,毫无怨言。
但面前手里这碗蛋炒饭真的很好吃。
白皎吃完最后一口,发觉自己这次的吃饭速度竟然比白初贺快,没比大庆慢多少。
而且他还想再来一碗。
“再吃点。”手里的碗被拿走,白初贺去厨房又添了小半碗,递给白皎。
“对,皎儿你得多吃点。”大庆露出怜爱的目光,“就是小时候饭总不吃饱,营养不够,身体才这么差,营养要均衡才行。”
白皎捧着碗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奇怪,“不会呀,家里阿姨做饭做得挺好的。”
大庆笑笑,没再说什么。
白初贺坐在白皎身旁的位置,盯着白皎吃饭。
宋姨曾经跟他说过,白皎吃饭的习惯很好,从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
白皎没有察觉到白初贺的目光,细嚼慢咽地吃着饭。
不过他手里的勺子总是会优先从胡萝卜碎少的地方下手,等那些地方被挖的差不多了,才会舀起胡萝卜碎多的部分继续吃。
只是白皎脸上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吃饭的动作也不会因此而停顿,所以在外人的眼里看来似乎一点儿都不挑食。
他自己大概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小习惯,才会毫无芥蒂地一口一口吃着。
“多吃点胡萝卜。”白初贺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白皎没头没脑地看着自己碗里的炒饭眨了眨眼,有点迷茫地“哦哦”了一声。
对面的大庆则是瞄了白初贺一眼。
小月亮是不爱吃胡萝卜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白初贺还记得,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习惯还根深蒂固地藏在白皎的潜意识里。
“你哥说的对,得多吃点。”大庆帮腔,“皎儿你就是胡萝卜吃少了,所以晚上才看不清东西。”
“这样吗?”白皎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把嘴里的胡萝卜碎一起咽下去。
白初贺和大庆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白皎顿时也开始觉得胡萝卜碎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味道,虽然清香,但是特别怪。
他没说什么,兔子似地点点头。
“好的好的,我多吃一点。”
白初贺盯着他吃完小半碗饭,才收拾碗筷去厨房。
白皎是不好意思干坐着的,自告奋勇要帮白初贺洗碗。
白初贺摇头说不用,白皎不肯空手闲着,最后还是大庆说可以趁这个时间收拾下东西好早点回家,才把白皎劝住。
大庆朝白初贺直挤眼,嘿嘿嘿地笑。
白皎盘腿坐在沙发上,他的衣服和挎包似乎被白初贺洗过了,重新变的干干净净。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厨房里的白初贺,看得多了,才发现厨房那道门帘不知道是被白初贺还是大庆给撩了上去,他坐在这里,能一览无遗地看到厨房,从厨房看客厅也是一样。
白皎心里嘀咕,怪不得刚才出来的时候觉得哪里怪怪的,站在客厅里就能闻到厨房的香味。
厨房里,白初贺一边擦干手上的水,一边用余光盯着客厅里的白皎。
“搞监视呢?”大庆压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他也进了厨房给白初贺帮忙。
白初贺没出声,垂着眼把碗筷收拾好,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大庆心想,你不承认也没用,火车上白皎上个厕所你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和牧枚可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没说什么,他能够理解白初贺的心情。
两人收拾完厨房出来,白初贺将白皎忘了拿的数据线和季茹的签名照帮他放在包里,抬头的时候看见了白皎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白初贺问他。
白皎想了一会儿。
他昨晚到今天一直都有种忘了什么事的感觉,但他其实经常陷入这种状态,所以也没太纠结,直到看到那张季茹的签名照才想起来。
“哥。”白皎慢慢开口,心里想着那个他在医务室醒来后看到的东西,“我之前在S大睡醒的时候,看见一张照片。”
白初贺正在拉挎包拉链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大庆一双小眼睛也立刻敏锐地朝他们两人瞥了过来,但没吭声。
“什么照片?”白初贺冷静的声音响起。
白皎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点自己都不能肯定的不确定感。
“嗯是一张小孩的照片,应该是冬天拍的。”白皎伸手比划着,“照片上的小孩穿的衣服挺挺旧的,也挺乱的嗯。”
“是吗?”
“对,然后就是”白皎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不是因为他说不上来,而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太不可思议,没有办法去理解。
而且他很害怕是自己太自我意识过剩,让别人笑话。
“那个照片上的小孩呃”白皎很想说是自己,但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折中的话,“和我长得特别像,那是谁的照片啊?”
白皎说完,立刻看向白初贺。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白初贺单膝蹲在沙发下,斜背对着他拿着他的毛绒挎包,他只能看见白初贺的后脑勺。
哗地清脆一声,白初贺一下子将挎包的拉链拉上,面不改色地回头,“真的吗?”
白皎看着白初贺略带疑惑的表情,自己心里也不确定起来。
他不确定那上面的小孩到底是不是自己,但他确实看到了一张照片,这件事他是很肯定的。
“嗯,真的。”白皎点点头,“有一叠呢,当时好像是放在床头的,我只看到最上面那张。”
一旁的大庆听着,等待着白初贺揭开那层真相。
他一直想不明白,白初贺为什么没有任何该有的反应,也迟迟不肯将那些事情告诉白皎。
白初贺和白皎对视着。
白皎的眼睛干干净净,像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水,清晰地映出了他强装疑问的脸。
宋琉对他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医生说他躯体化很严重,不能再刺激他,让我们尽量不要再对他提起这些,也不要再让他接触到类似环境。”
气氛胶着,直到白初贺终于动了动,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一张照片来,递给白皎。
“是这张吗?”
白皎低头去看,看见一张尺寸和他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照片,构图也是一样的横版构图,甚至上面的小孩也是和他印象里一样,蹲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可有些东西却和他印象中不同了。
这张照片上的小孩衣服同样很破旧,但又不太一样,没有那条洋绿色的围巾,也没有开线的衣袖。
小孩的表情很警惕,仿佛不太信任拍照的人。
白皎有点糊涂了起来。
“是这张吗?”白初贺问他。
第 84 章
巨大的困惑感促使白皎伸出手去, 从白初贺的手中拿走了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没错,相同的构图,相同的坐姿, 但里面人却和他印象里的大相径庭。
白皎使劲儿眨了好几次眼, 睁开再看。
没有任何变化。
照片上的小孩对他露出防备警惕的表情, 脸颊很瘦, 一对眼睛在那张年幼的脸上因为比例而显得稍大,但也是正常范畴, 不像他印象里的那样。
白皎困惑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想, 这个小孩的眼睛不如他眼睛大哎。
虽然小孩的表情很不好惹,整个人看起来灰不溜秋,但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如今俊气的模样。
“这是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白皎忍不住问出声。
白初贺看着白皎的动作, 看见白皎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又下意识地将照片翻了过来, 仿佛觉得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会出现在背面。
照片被翻过来了,相纸干干净净,一片白茫茫, 就像白皎现在的心情。
“嗯, 是我,季老师那天洗给我的。”白初贺轻声回答他。
“哦”白皎懵懂地应了一声, 嗓音里仍然带着疑惑之情。
一旁的大庆原本正倚着玄关的矮柜默不作声地看着,想知道白皎看到那张自己幼年的照片后会是什么反应,却没想到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大庆听见了白皎问白初贺的那句话,眉毛微扭起来。
他隔着一段距离, 看不到白皎手里的照片,干脆也凑了过去, “什么照片,给我也看看。”
看见白皎手里那张照片的一瞬间,大庆的第一反应是立刻看了白初贺一眼,眉毛拧得更明显了。
什么意思?这不是狗儿自己的照片吗,根本就不是他想到的那张啊?
白初贺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大庆只能看见他耐心的侧脸。
但大庆视线微微一转,看见白初贺不经意间抵着地板的那只手,手背上浮起细长的骨头,青筋微突。
大庆满腹疑惑,但他觉得白初贺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抱着双臂凑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白皎是什么反应。
白皎刚才一说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白皎是什么意思了。
S大医务室床头柜上的那叠照片他知道,因为是他看着白初贺随手放在那里的。白初贺没有特别忌讳,至少当时他似乎并不打算隐瞒白皎,不然以白初贺的性格,他一定会收起来,不可能给白皎任何会看到的机会。
大庆也很乐见其成,当时他虽然对白皎是小月亮这件事情还有那么一点点疑惑,但如果白皎确实是小月亮,看见那张照片肯定会有反应。
就算对童年的记忆再怎么模糊,也不会有人认不出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大庆很乐观,他也大概感觉到白皎对小时候的事可能记不太清了。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他和白初贺可以把白皎已经模糊掉的过往再重新慢慢讲给他。
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大庆身形不动,但那双小而精明的眼珠转动着,从白初贺身上转到白皎身上,没吭声,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
虽然他还不明白白初贺为什么要这样,但他觉得白初贺这招着实有点太过拙劣。
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听白皎刚才犹疑的声音,那张照片当时肯定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震撼,这种铁板钉钉的事情,怎么可能用一张类似但完全不同的照片蒙混过去?
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会被白初贺轻易蒙混过去。
如同大庆想象的那样,白皎一边拿着照片,一边犹疑不定地又看了白初贺一眼。
“你那天看到的是这张照片吗?”白初贺又问了一句。
大庆快憋不住笑了。
狗儿演得也太真了,就好像白皎说的那张照片从始至终就不存在一样。
但当大庆憋着笑意看向白皎的时候,他愣住了,眼里看好戏的神情渐渐消失。
一转眼的功夫,白皎的脸上那股犹疑不定的神情居然已经散去不少,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困惑,但不是对手里这张照片的困惑。
看起来倒像是倒像是对自己产生了困惑。
“呃是这张吗”
这下连白皎自己都不确定了,自言自语起来。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孩穿的破破烂烂,脸上警惕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每一个看到这张照片的人,别想轻易从他这里套到任何话。
可这实在是和白皎印象里那张天真又迷茫的脸差得太多。
难道是因为他总做乱七八糟的梦,那次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没休息好,将梦境和现实混淆到了一起?
“嗯那好像、好像就是这张照片吧。”白皎挠了挠头,“可能是我当时太累了,又听了季茹导演最后那段访谈,结果给记错了。”
他把照片还给了白初贺,露出一个稍微有些难为情的笑容。
“对不起啊哥哥,我太笨了,总是记混东西,脑袋糊糊涂涂的——”白皎说着,看见白初贺的样子很奇怪,又愣了一下,“初贺哥?你怎么了?”
白初贺正在把照片收进自己的包里,但听见白皎的话后,手忽然就不听使唤,颤了一下,抓了两次才抓住拉链,好好合上。
“没事。”白初贺抬手,摸了摸白皎的头,“你不笨,也不糊涂,以后不要这么说自己,好吗?”
白皎被他摸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躲开,抿着唇点点头。
其实他不太能理解白初贺是什么意思,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就像宋一青考试的时候做不出题,也会抓耳挠腮地自己怒骂自己是个大傻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白初贺忽然这么认真,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了起来。
“收拾好了吗,还难不难受,不难受我们就回家。”白初贺问他。
白皎赶紧摇摇头,他现在很精神,想赶快回家去看看小狗。
“成。”大庆出声,“那就走着呗,我和你们一路走到巷口那边,等你们上了车再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白初贺。
白初贺知道,白皎或许很容易被他说服,但大庆很精明,有些事情瞒不了他,也没必要瞒他。
阳光明亮,居民楼的楼道被柔和的光线所照亮,白皎再也不用像昨晚一样抓瞎。
“其实我觉得这边也挺好的。”走出单元楼时,白皎在阳光下眯了眯眼,满足地说。
“真的假的?”大庆笑话他,“怎么能跟岭北比呢,肯定还是岭北更好。”
“真的呀。”白皎振振有词,“岭北就是看着比较厉害,其实还不如初贺哥这里方便呢,家里阿姨每天都要开车去城里买菜,去医院也隔着一段距离。不像老区,虽然比较旧,但是去哪儿都方便。”
“这倒是。”大庆笑着说,“可能是我长期在这边住着,就感觉不出来这些对比。”
“嗯嗯。”白皎想起S大的学姐分析过的话,“老城区的配套设施是很完善的。”
“哎哟!”正说着话,大庆被半截缓震带给绊了一下,“不过皎儿你不觉得阴家巷这儿路特别绕,还特别烂吗?”
“嗯?哦好像是哎。”白皎才想到这一点,“我之前都没怎么注意到。”
“咱皎儿运动神经还挺强的。”大庆笑呵呵的,“我看你来这儿几回都没被绊到过,看起来比我还熟悉这儿呢,看来——”
说到一半,大庆看见白初贺无声地看过来一眼。
大庆嘴里立刻拐了个弯,补了句废话,“看来皎儿运动神经确实挺强的。”
“好像是的。”白皎被夸的不好意思了,又忍不住分享了很多自己以前在运动会上拿到好名次的事。
现在还不到中午,大概九十点钟的样子,正是阴家巷里最生机勃勃的时候。
各路的小店铺都开着,时不时有买菜回来的叔叔嬢嬢挎着印了广告的无纺袋,熟稔地和相识的店主打招呼。
“大庆,你小子!”
一声精神矍铄的声音传来。
白皎扭头,看见一抹熟悉的大红色挥舞着。
“哎呀!”大庆一下子停了下来,同样乐呵呵地应了声,直冲那边去了,“这不是张叔嘛!”
张爷站在小卖部门口,远远就看见走过来的三人,背着手装出严厉的模样,“又去哪儿晃呢?”
“我这上班去呢。”大庆一点也不怵,上去就给张爷捏了捏肩。
“上班?你上啥班?”张爷念叨着。
“我这再过个五六年都奔三的人了,能不上班嘛。”大庆笑意满脸。
张爷看起来有些困惑,但很快这些神情就从他脸上的皱纹里消失了,他点了点头,“是得上班了。”
白皎看着,在心里悄悄想,张爷这种状态有时候和自己也挺像的。想完他也觉得自己好笑,忍不住笑了一声。
张爷瞧见了,“小月亮,你好多了?”
白皎已经经历过一次,很熟练地大声回答,“我好多了,张爷。”
张爷这才点点头,又和白初贺说了几句话,拿了点小孩喜欢的毛毛角角的零食,才放三个人走。
“大庆哥,你见过张爷啦?”白皎看大庆熟悉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上次张爷误把何复认成是大庆的事白皎还记忆犹新。
“嗯呢呗,见过了,前阵儿来过初贺这儿一次,和他们都打过招呼。”大庆悄悄道,“听初贺说,张爷有点不记事了?”
“对。”
白皎回头望了一眼,张爷还坐在门口,举着大红色苍蝇拍对他晃了晃。
大庆听见后,嘟囔了一句什么,白皎没有听清,只看见大庆嘟囔的时候盯了白初贺一眼。
离张爷的小卖铺没多远,拐了个弯,一家中药铺子露了出来。
中药铺子门口铺了一层塑料布,上面零零碎碎地摆着一些陈皮之类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香气,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嘴里时不时吐口白烟。
“哎呀。”大庆又笑起来了,“刘老师嘛这不。”
小老头抬起头来,隔着白雾缭绕眯了眯眼,“大庆啊。”
白皎看见大庆的模样,猜到这大概又是一位白初贺和大庆小时候的老熟人。
但他没来过这家中药铺子,一时半会有些拘谨起来,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原地好,还是跟着大庆一起向前去好。
耳旁传来冷静的声音。
“这是刘老头的店,那天晚上没走这条路,你没看见过。之前给你搽疹子的药膏就是这儿买的。”
“哦哦。”白皎连忙点点头,跟着白初贺一起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身就是医生的原因,刘老头看着比张爷身体好很多,虽然个子矮,干瘪瘪的,但是精神相当好,眼睛也算得上明亮。
“狗儿啊。”刘老头把最后一口烟吐完,看见旁边还站着个小男神,敲了敲烟枪后收了起来,没再抽,“去哪儿呢?”
“我回店里。”大庆开口,“这俩回家去。”
“都这么晚了才开店呢。”刘老头埋汰大庆。
大庆倒也不解释,笑嘻嘻的,“嗐,贪玩,昨天玩太晚了,在狗儿家住了一宿。”
“我说咋个昨天想吃碗面都没看到人。”刘老头撇他一眼。
“那一会儿去呗,我多给你整点哨子。”大庆颇为大气。
“行。”刘老头点点头,看向白初贺和白皎,“这个是你家里弟弟?”
白初贺点点头,“他叫白皎。”
“爷爷你好,我叫白皎。”白皎赶紧上前,心里很紧张。
刚才在大庆和刘老头说话的时候,他就悄悄在心里措辞,甚至琢磨了一下要不要说“我哥承蒙您多照顾了”这种话。
刘老头的视线在白皎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没说话。
白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忐忑不安了起来。
片刻后,刘老头终于开口。
“肩膀不咋好?”
白皎愣了一下,捣蒜似地点头,“对的对的,爷爷您真厉害。”
刘老头从小马扎上起身,捞过烟枪,“我给你开点东西,你回去有事没事就泡来喝,舒服点。”
白皎下意识地去看白初贺,白初贺笑了一下,点点头,“去吧。”
白皎这才和他们一起进了小药铺。
这家小药铺面积也不大,白皎看着,感觉跟张爷的小卖部差不多大,但是摆放得比张爷的小卖部规整一些,正北放了一张办公桌充当会诊处,刘老头坐在桌后面,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大幅书法作品,用画框框着。
这幅字写得太艺术性,白皎看不清,悄悄问白初贺,“医者仁心?”
“不是。”白初贺偏头告诉他,“日进斗金。”
白皎直接懵了一下。
“把个脉。”刘老头招呼他。
白皎老老实实坐下,伸出手腕。
刘老头戴上眼镜,把了一会儿后看了白皎一眼,闭眼思考着,然后又看了白皎一眼,把白皎弄得更紧张了。
“睡眠不好。”刘老头闭着眼说,“总做乱七八糟的梦。”
好神奇
白皎连连点头。
“肝火太弱,脾气好,但是胆子小,易惊惧。”
刘老头又说了一大串,听得白皎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紧张变成惊奇。
“底子太虚了。”刘老头最后总结道,“营养没跟上,多养养,多吃饭。”
白皎忍不住看了大庆一眼,有点纳闷。
大庆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但家里从来没少他吃少他穿,怎么会营养没跟上呢?
刘老头去药柜那里拿了个黄澄澄的小杆秤抓药,边抓边和他们闲聊。
“刚看了老张头?”
大庆点点头,“张叔今天精神还可以,不过听说他这几年不太记事了,眼神不太好。”
刘老头又叼起了卷烟,摇摇头,“有时好,有时不好。人老了,该有的毛病都来了。”
白皎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好奇地看门口晒着的药材。
他看了一会儿,发觉白初贺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像大庆一样凑在刘老头身边闲聊。
“初贺哥,你不去和刘爷爷聊聊天吗?”
白初贺嘴角微微翘起,“不去,他嫌我烦。”
白皎闻言眼睛一圆,上上下下看了白初贺一眼。
他平时还觉得白初贺说话不多呢,没想到居然有人会觉得白初贺太烦。
“我总麻烦他。”白初贺解释道。
白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刘老头耳朵尖,听见白初贺在编排他,眼睛一瞪,抖了抖烟灰。
“就你每次都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以后他也得嫌你烦。”
大庆直偷笑。
白皎也傻乎乎地跟着笑,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老头嘴里的“他”是说的自己。
“给你先开五副,一副煎三次,早中晚饭前半小时喝。”刘老头把药包好,给白皎说了一遍怎么煎药。
“这个天麻太大块,煎之前先敲碎了煎半小时,再放其他药,一共煎个三小时就行了,水一次性放够,别半道儿补。”
白皎来不及掏手机记在备忘录,听得云里雾里,这边还没记住,又冒出个新的注意点,听到最后差点晕头转向。
他刚想张嘴问一问刘老头能不能再说一遍,手指忽然被轻轻捏了捏。
白皎转头看过去,看见白初贺对刘老头点点头,“记住了。”
“脑瓜子还行。”刘老头念叨一句,“不过跟最小的比还次了点。”
药铺的清苦味似乎挤进了鼻腔里,惹得呼吸间一片苦涩。
“嗯。”白初贺轻轻一声。
“行,就这些。”刘老头把小铜挑子一撂,眼睛一眯,“一共二百八十八,微信还是支付宝?”
“这也忒贵!”大庆立刻开始讨饶。
刘老头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这里面长虫蝎子贵啊。”
“没事没事,我来付。”白皎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去掏自己的手机。
白初贺也同时拿出了手机,“扫吧。”
“不行。”白皎认真道,“扫我的。”
刘老头一点儿都没含糊,直接扫了白初贺的码。
店内响起老年机特有的超大音量,“您已收款:二百八十八元。”
白皎臊得鼻尖都要红了起来。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刘老头笑了几声,冲讷讷不语的白皎开口,“养好身体,以后就不花这个钱了。”
白皎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他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很多次这样听话地点头,告诉面前的老人“我知道了。”
三人打了招呼离开,阳光热烈,渐渐将这种奇怪的感觉融化在舒适的暖阳下。
大庆嘿嘿笑着给白皎解释。
“刚才我也就那么一说,其实刘老头给咱们开的价格已经打过折了,要去中医院开药的话,没个千把块哪儿下得来呢。”
他说完,又感慨道:“刘老头总这样,心软又不说,以前我们小时候没什么钱,没少薅他东西呢,他总说之后要找我们算钱,其实也从来没要过。”
“我们?”白皎重复了一下,“大庆哥你和初贺哥吗?”
“啊?啊,对。”大庆点头。
“那刘老头说初贺哥烦是为什么呀?”白皎望着白初贺的背影,悄悄问出这个他刚才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这个啊。”大庆模糊了一下,“就小时候总去找刘老头帮忙,又拿不出钱呗。”
“哦哦。”白皎小声回应。
白初贺走得比他们快两步,拿着手机去前面看车有没有到。
走到小巷头,视线豁然开朗,独属于老城区的喧闹声铺面而来,似乎一下子和身后的居民楼隔绝开来,变成两个世界。
当初离开阴家巷,第一次去自己真正的家的时候,走的也是这个路口。
巷口的早餐铺子这个时间早就收摊了,白初贺微微转头瞥了一眼,没瞥到熟悉的花红柳绿的老板娘身影。
她的声音似乎犹在耳边,说着下次再来,全然不知道他也许会远离这里,去向新的地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手腕忽然爬上来一抹温热。
白初贺看见白皎站在自己身边,双眼盯着前方,但是一只手窸窸窣窣地摸向他的手,笨拙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不会嫌你烦的。”空气中传来干净纯粹的声音。
阳光太过耀眼,白初贺侧了侧脸,“什么?”
白皎仍然双眼直视着前方。
现在这个时间不可能出现那晚浅滩上的夕阳,但白皎的脸仍旧红得惊人。
“就算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也不会嫌你烦的。”白皎小声说,声音越来越细弱,“我很开心很想你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握在手里的手腕忽然轻轻挣了出来。
白皎一下子讷讷了起来,手指缩了缩,想要藏进衣服兜里。
然而在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动的时候,另一只手修长的五指挤入他的指缝,十指紧扣,手心毫无隔阂地贴在一起。
“好。”
白初贺的声音和阳光一起笼罩住他。
第 85 章
大庆送他们上车后就离开了。
今天是这段时间难得的艳阳天, 下车的时候,白皎发现鼻尖已经开始冒出淡淡的白霜,在阳光中咻地一下散开。
深秋已经过去,如今已经是初冬。
“我还觉得昨晚就已经挺冷的了呢。”白皎双手拢在脸前哈了哈, 手心才温暖起来。
昨晚其实算不上多冷, 大半是因为白皎在发烧的原因, 所以会觉得格外寒冷一些。
白初贺没有说出口, 帮白皎围好了围巾,虽然下车到家门口也只不过是短短一段路。
“要开始降温了。”
“嗯嗯, 回家回家。”白皎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小狗,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家里的阿姨早就听见动静了, 早早地就打开了门,隔着庭院的一小段路,白皎就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家人们。
宋琉白远, 宋姨, 还有两位家里的住家阿姨都在。
场面太过于隆重,白皎一瞬间产生出一种自己是金榜题名后锦衣还乡的状元的错觉。
他不由得有些难为情,忍不住小声讷讷, “怎么都挤在门口啊”
“想你了。”
一旁飘来声音。
白皎先是卡壳了一下, 随后才反应过来白初贺说的是聚集在门口的家人们。
“快进来,外面冷。”宋琉赶紧招手, 把两个孩子从外面拉进来,就差让他们两个转一圈检查一下。
白皎听见她温柔的埋怨声,“哥哥怎么没戴条围巾出去呢?多冷啊。”
白皎一下子心虚了起来。
哥哥戴了围巾,只不过现在围在了他脖子上。
他又有点紧张, 临出门前宋琉是特意嘱咐他带着围巾的,只不过有之前在S大发生的那个小插曲, 围巾被弄脏了,所以他一直没戴。
妈妈眼睛很尖,发现了的话肯定会问他是怎么回事的,白皎惴惴不安地想着。
在S大发生的那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让宋琉知道,不然宋琉很有可能以后就不会放他自己出去玩了。
“那个”他开口,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令白皎意外的是,一贯对他吃穿住行保持着高度敏锐的宋琉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捏了捏白初贺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白初贺的手,确定两个孩子没被冻着,就赶紧拉着他们进屋。
“给你们炖了汤,等你们一起吃午饭呢。”
白皎弯腰,“你们不要等在这儿啦,先去吃吧,我要换个鞋换个衣服。”他不习惯在家一直穿着外出的衣服。
只是等他直起身来,发现家里的阿姨们去张罗了,但宋琉白远和宋姨仍然站在宽敞的玄关里盯着他。?
白皎的脑袋瓜里不禁升起一个问号。
“初贺买了东西?”宋姨瞅见白初贺手里拎着的袋子,问了一句。
白初贺递给她,“认识的中医给他开了点药。”
“还带弟弟看了中医呢。”白远笑了起来,“拿给我吧,一会儿叫家里的阿姨上锅熬。”
“小狗呢?”白皎一边摘围巾一边往楼上走。
“外面冷,小狗在楼上睡觉呢。”宋姨回答他。
似乎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白皎还没到二楼,就已经看到小狗慢悠悠地晃着尾巴过来了。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下,白皎蹲下来抱住小狗的脖子,“嘿嘿,你有没有想我。”
小狗蹭了蹭他的脖颈。
“对了初贺。”宋琉叫了白初贺一声,“你有个快递,今早送过来的,我帮你放在你卧室里了,记得去拆。”
白初贺的脚步顿了一下。
快递,是季茹寄过来的吗,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白皎抱着小狗,十分好奇地看了眼白初贺,“是什么快递啊?”
白初贺回家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白初贺有快递呢。
“不知道。”这句不算说谎,白初贺是真的不清楚季茹会寄过来什么,“一会儿我看看。”
“哦,好吧。”白皎应了一声,“那我去换衣服啦。”
白初贺说:“去吧。”
他看着白皎走到卧室门口,确定白皎打开房门,人进去了,房门关上,才挪开视线。
白远下楼去鼓捣那些中药去了,宋姨去帮家里阿姨摆午饭,只有宋琉还没有走,呆在白初贺身边。
等白皎的身影消失,她才轻声问白初贺,“弟弟昨天没什么事吧?”
白初贺回忆起昨夜的白皎。
白皎醒了之后就不太容易睡着,昨天夜里他陪白皎呆了很久,给白皎看了许多白皎好奇的东西。
除了卧室内一整个衣柜的衣服外,白皎对书桌下垒了好几摞的课本最感兴趣,问他是不是他以前用过的旧课本。
他说不是,白皎有些不理解,问他那这些课本是干什么的呢?
白初贺面对着他明亮的双眼,第一次产生出一种不知道怎么解释为好的感觉。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蹦出来一句,“你要不要用?”
当时白皎就更困惑了。
但白皎的注意力很难长时间集中,他从来不会为那些令他困惑的问题纠结太久,没过多久也就睡着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白初贺曾经觉得这是白皎的优点,但得知了白皎真正的身体状况后,他甚至痛恨自己以前的想法。
“没什么事,退烧之后一直在休息。”
白初贺说完,想起后半夜白皎的睡姿,又问了宋琉一句,“他经常缩着睡觉吗?”
宋琉明显流露出了一点紧张的情绪,“小时候是的,大一点后要好一些。他一个人睡之后我有时候半夜会去偷偷看他一眼,没有小时候那么频繁。”
她犹豫了一下,想和白初贺商量一下,让白皎少去老城区那一片,但又怕白初贺误会。
倒是白初贺主动开口,“那我以后尽量不带他去那边。”
宋琉不知道是点头好,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气氛有些尴尬,她知道白初贺心里一定也很沉重,为了缓和一下情绪,她换了个话题,笑着问,“对了,你是在网上买了东西吗,之前看你都没收过快递。”
“是季茹导演寄过来的快递。”
如今除了白皎本人,家里的长辈都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白初贺觉得养育了白皎的宋琉也有权知道这些,便主动打开了房门。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正准备看看。”
宋琉听了之后相当吃惊,很自然地跟了进来,“季茹?是那个季茹导演吗?小皎去听的那个讲座的季茹导演?初贺你认识?”
季茹到底是位相当有知名度的公众人物,不怪宋琉这么吃惊。
“嗯。”白初贺把房门带上,“我们小时候和她见过,她还记得我们。”
“这样啊。”宋琉又疑惑起来,“初贺你也去了那个讲座?”
“对。”
宋琉哑然无声,半会儿失笑道:“怎么这么巧呢,你俩怎么不说好结伴一起去?”
白初贺回答,“我不知道他也会去,他也不清楚我要去,正好凑巧就碰见了。”
半晌,宋琉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确实是有缘分。”
不管隔多远,最后都会相聚在一起。
白初贺一进卧室就看见书桌上的快递盒,放在白皎那根项链曾经摆放过的地方。
他拆开快递盒,宋琉也在一旁很好奇地看着,不知道那位知名导演会给白初贺寄来什么东西。
“应该是和白皎有关的东西。”白初贺对宋琉解释道。
快递盒并不大,小臂的长度,拿掉泡泡膜后,盒内的东西映入眼帘。
是一本很陈旧的连环画,边缘泛着明显的黄色,静静地躺在盒底,封面上年代感悠久的毛笔印刷字和两只毛笔画小狗一起,静静地看着白初贺。
白初贺的动作停住了,视线落在封面那两只小狗简洁但传神的豆豆眼上,迟迟转不开眼。
“小人书?”宋琉看了一眼,随后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她大概猜到了这本连环画的主人是谁。
也不需要猜,因为一切一目了然。
这本连环画是更早一点的年代里很常见的样式,窄而长的口袋书,最多比巴掌要大一些,陈旧的封皮上依稀还能大致看出从前最流行的鲜艳的电影厂风格。
如今市面上已经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书了,只有二手书店和回收站也许还能寻找到一些残破的旧本。
宋琉的眼神也和白初贺一样,落在封面上。
两只小狗的正下方,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铅笔方块字,字迹已经淡了许多,但仍然清晰。
小月亮。
三个字稍显稚嫩,但足够工整。
“初贺?”宋琉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这是”
听见母亲的声音,白初贺终于再一次动了起来,轻轻从快递盒中将这本连环画拿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发黄的书页已经变脆了不少,保持着白初贺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封面的一角缺了一块,被一块特意裁剪下来的包书皮补上,用胶带仔细地贴好。
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胶带也已经发黄,失去了粘性,那一角有些摇摇欲坠。
“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书。”
白初贺终于出声,声音回荡在卧室里。
他翻开封面,书脊立刻发出枯叶一般清脆的咯擦声,小狗的故事终于开始流动,依偎在扉页上,脸上是可爱的笑容。
白初贺手指忍不住轻轻地摩挲着书脊,摸到了同样发脆的透明胶带,沙沙作响。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安婶送给小月亮,也就是如今的白皎的书。
小白皎喜欢看书,他和大庆也会经常捡一些别人不要的地摊杂志回来给他看。但小白皎年纪还小,认识的字终究有限,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他能看懂的很少,更多时候是在看上面印的照片或者图案,乐此不疲。
后来他们认识了安婶,安婶很善良,有意给他们三个小孩开蒙,知道小白皎平常爱翻的那些杂志后,慈祥跟他们说他们还太小了,不适合看那种杂志。
她看到小月亮对那些画感兴趣,就在店里拿了一本连环画给他,说这个更适合他看。
白初贺也看过,但他那时候对书本兴致缺缺,不如小月亮那么强烈地感兴趣,大概看过两遍之后就没有再在意过。
但他还记得这本连环画的大概剧情。
是童话类的连环画,里面没有人类,都是生活在森林里的小动物,主角是两只小狗。
里面讲的故事是两只小狗在森林里迷路了,他们四处飘泊了很久,在森林认识了很多小动物,最后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寻找回家的路。
小月亮特别喜欢,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没事的时候就会翻阅,最后连书都翻得散架,借了安婶的胶带来自己修补。
但这个连环画似乎分上下册,安婶的书店里没有下册,小月亮就抱着这本上册反反复复地看。
上册的剧情在一个转折处戛然而止,小月亮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白初贺看得出他很想知道后续的剧情,甚至会自己小声地将故事编排下去。
但儿童的想象力有限,尤其是他们这种没有见识过太多的孩子们。
白初贺记得,小月亮为这个故事编了很多个版本的后续,但总是不满意,一次次推翻重来,想要为书里面的所有小动物都创造出一个美满的结局。
在他们决定要前往南市的时候,临行前,大庆曾经问过小月亮,那个故事有下文了吗?
小月亮摇摇头,说还没有想好,过了一会儿又很开心地说,可以让两只小狗和他们的小熊朋友一起,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冒险。
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手中的连环画被唰啦啦地翻动,直到停留在最后一页。
只剩下一只小狗,窝在森林里一颗高大的树下,呜咽地擦着眼泪。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故事没能如当年的白皎所愿,书写出他心目中的完美结局。
故事在中途悬而未决,也许不会再有抵达结局的那一天。
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故事取代了旧的故事,旧的故事被遗忘在深处,只留下如今手上这册泛黄发脆的小册子。
白初贺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宋琉的声音传来。
“初贺,下去吃饭吧,小皎在等着呢。”
白初贺沉默地将手中薄薄的连环画收进抽屉的最深处。
白皎已经换上了一身温暖舒适的居家服,站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看见白初贺出来后露出一个笑。
他看见白初贺身上还穿着回来的那身衣服,疑惑地问了一句,“初贺哥,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白初贺的嗓子有些发干,“吃完饭再换。”
“哦。”白皎很轻快地应了一声,和他一起下楼,“你买了什么东西呀?”
“嗯?什么?”白初贺没反应过来。
白皎眨眨眼,“就是那个快递呀。”
“没买东西,是朋友寄的。”白初贺找了一句不是很高明的理由。
但白皎很好糊弄,他听完后理解地点点头,“哦哦,是寄了你以前的东西吗?”
“嗯。”
午饭的气氛和平常一样温馨愉悦,只不过宋琉今天炖的汤里面似乎放了一些补药,白皎喝不惯党参的味道,嘟囔着说味道怪怪的。
宋姨笑他,再怪能有药酒的味道怪吗,白皎立刻就不吱声了。
吃完饭后的下午,白皎之前为了去讲座提前完成了作业,没什么事干,干脆拉着白初贺,两人一狗一起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重播一档很古早的偶像剧,剧情在播女主角失忆了,问男主角是谁的这一帕。
“这剧好老了,我和宋一青初中的时候就看过。”白皎一边舔酸奶盖子一边絮叨,“他说这剧的剧情很老套,庸俗得很,看了两集就说没意思不看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嘛。”一旁刚忙完的阿姨笑了笑,说了一句后离开。
“这倒也是。”白皎认同地点点头。
“你和宋一青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吗?”白初贺忽然开口问他。
白皎点点头,“嗯,还可以啊,就是我们小学的时候不在一个班,不然可能就是竹马了。我小时候的同班同学都有青梅竹马,我还挺羡慕的,一直很想要一个。”
白初贺短暂地笑了一下,刚想说“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呢”,但半晌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初贺刚才的问题打开了白皎的话匣子,他又开始给白初贺回忆起自己以前的趣事儿。
他叽叽喳喳地讲了一遍和宋一青参加运动会的事,讲完后仰起头想了想,“我说过这个没有,我总感觉我说过。”
“上一次讲到初一期末的文艺汇演了。”白初贺说。
“哦哦,对!”白皎忍不住感慨了一下,“都讲到这儿了啊,我总觉得小时候的时间很漫长,结果讲起来也没多少嘛。”
白初贺发现,白皎虽然平时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经常一件事没做完就想起另一件事,但讲起自己的回忆时却是线性的,按着时间点,很有条理地一点一点地讲出来。
白初贺忍不住问他,“你经常和你的朋友这样聊起过去吗?”
白皎一下子被问住了,他想了想,他会经常和宋一青这样聊天吗?
好像也没有,反倒是宋一青提起两个人以前的乌龙事更多一些。
那和爸妈与宋姨会这样吗?
倒也不会哎。
“好像没有。”白皎慢慢说,“只有和你这么说过。”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白皎挠挠头,“反正反正就是很想说给你听嘛,很想告诉你。初贺哥,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啊?”
“没有。”白初贺微微一笑,“我很喜欢听,你可以多讲一些。”
白初贺没有说谎,一开始他和白皎还不是很熟的时候,就没有反感过小话痨似的白皎,现在更不会。
白皎讲起过去的回忆时总是讲的很生动,白初贺听着,仿佛自己也出现在那些时间点里,参与到白皎过去的生活中,补全那些缺失的篇章,
“那就好。”白皎伸了个懒腰,掰着手指数着,“还有很多呢,可以一直说到我和你见面的那一天为止!”
“好。”白初贺笑了笑。
他扭头的时候,看见白皎拽了拽身上的毯子,把自己裹紧了一些。
白初贺看了一眼中央空调的数值。
28度,应该是个相当舒适的温度,甚至有点过头了,穿的稍微厚一点的话说不定会冒汗。
但白皎穿着毛绒绒的居家服,披着毯子,却甚至还觉得有些冷。
“还是很冷吗?”
白皎正在习惯性地捻着自己的吊坠,闻言后想了想,“嗯还好吧,刚才有一点点冷,现在不冷了。”
吃完午饭白初贺量过白皎的体温,现在的白皎已经不发烧了。
“我去给你拿件外套吧。”白初贺起身。
“哦哦。”白皎应了一声,很自然地起身要跟上去,像个小尾巴。
“你继续看,我拿了就下来。”白初贺回头说。
白皎这才坐下,摸着杜宾,眼神跟着白初贺一直往上飘。
白初贺走到二楼的时候,隐隐听见二楼上面一点的三楼拐角处传来声音。
是宋琉和白远,似乎在边上楼边说话。
“那家的孩子之前就一直挺喜欢小皎的,刚才打电话过来了,说想安排两个孩子见一面看看。”宋琉的声音。
“李家吗?”
“对啊,好像和你表哥关系不错吧,我记得是林澈的同班同学,见过一面,挺有礼貌的孩子。”
“这个”白远的声音显得有些斟酌,“还是得看小皎吧。”
“回头我跟小皎说一声。”宋琉道。
直到父母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白初贺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星期一。
周末后的第一天,班上永远是死气沉沉的。和白初贺一起踏进班级里的白皎都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
但也有人永远不变,比如宋一青。
“小白!”
白皎坐下没多久,踩点飞奔进来的宋一青的声音就准时响起,“你好点没呢?”
白皎想起之前自己颠公一样的状态,还挺不好意思的,“好多了,没发烧了,对不起啊。”
“为啥道歉啊。”宋一青熟门熟路地捞过白皎的作业。
“不是说好讲座结束以后在南市玩一会儿吗。”白皎越说越觉得愧疚了,“结果也没玩成。”
“这能怪你吗,还不是那个何复害的,下次再去玩呗!”
宋一青刚想习惯性拍一拍白皎的肩膀,又想起之前白皎右肩不自然的状态,改拍为抚,“没事儿,下回把你哥也叫上一起去。”
刚从办公室领了值班表的许安然踏进教室后看见白皎,也走了过来,悄悄问白皎有没有好一点。
白皎说没事了,抬头发现许安然似乎有心事,今天居然都没注意到宋一青就在旁边抄作业。
“你怎么了?”
许安然犹豫了一下。
舞台剧的事情还迟迟没有定下来,但白皎刚生过一场病,她不想让白皎一起跟着操心。
“没事。”她说。
许安然顺手把作业收走,经过白初贺时,忽然听见白初贺冷淡的嗓音叫住了她。
白初贺的视线从明显面露担忧的白皎身上停顿了一会儿,挪到许安然身上,“怎么了?”
经过周末的事情,许安然觉得这位新同学也没那么不好相处,于是叹了口气。
“没什么的,就是班上的那个舞台剧,演王子的人还是没有定下来。”
白初贺微微蹙眉,“演王子的不是白皎吗?”
“啊?”许安然傻眼了一瞬间,“谁说的?演人鱼公主的才是白皎啊。”
第 86 章
白皎坐在座位上, 探头探脑地朝白初贺和许安然那头望去。
许安然和白初贺似乎说了几句话,具体说了什么他听不见。
“哎,许委和你哥说啥呢。”宋一青也瞧见了,揽着白皎嚼舌根, “不愧是许委, 还能和你哥说上话呢。”
“嗯”白皎胡乱应了一声, 继续好奇地望着。
不知道前面那两个人说了什么, 许安然再一次抬起头时,满面愁容消影无踪, 开开心心地抱着收上来的作业本去办公室了。
宋一青目瞪口呆,“这脸色变得也太快了, 帅哥能解千愁?”
白皎突然也很抓心挠肺地想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第一次对其他人的谈话内容这么感兴趣。
忽然,前排的白初贺像是心有所感,在许安然抱着作业本离开后忽然转了过来, 看了白皎一眼, 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白皎疑惑地眨眨眼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耳旁传来宋一青的叨叨声。
“话说你哥为啥也去了讲座,你不是问了他他说不去吗, 咋回事。”
提起这件事, 白皎有些尴尬,“可能是我当时没说清楚。”
宋一青唉声叹气, “你老这样。”
白皎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这个话题给岔了过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我问过牧枚姐了, 她说她不是初贺哥女朋友。”
“噢。”宋一青还在打量着正在预习的白初贺的背影,随口应了一句, “是吗。”
白皎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就是说,牧枚和初贺哥没有谈恋爱。”
“啊?”宋一青终于将眼神收了回来,看见一脸认真的白皎愣了一下,“我知道,我刚才听见了。”
白皎有些困惑,“所以牧枚姐没有男朋友,她没谈恋爱。”
“你咋了?”宋一青也被白皎搞得困惑不已,“我知道啊,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白皎有些搞不懂,“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宋一青一脸茫然,“什么反应?我该有啥反应?”
“你之前不是想让我问问初贺哥这件事吗?”白皎蹙起了眉头。
宋一青终于想起来白皎说的是什么了,“噢你说这个啊,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而且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随口一提?”白皎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有点喜欢牧枚,所以才叫我去问的吗?”
“是有点好感,不过说不上喜欢啊。”宋一青越来越摸不到头脑,“不是,小白,你咋了,我真没懂,我应该有啥反应啊?”
白皎的嘴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在S大的医务室里,他听见白初贺亲口说他和牧枚不是恋爱关系后,他立刻产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不少。
白皎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难道你不会觉得松了口气,然后觉得特别开心之类的吗?”
说到后半句,白皎的声音小了下来,因为看见了宋一青满腹疑惑的脸。
“是有点开心。”宋一青承认道,“不过不至于松了口气吧,我又不是真的想和她发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白皎更糊涂了。
宋一青露出明知故问的表情,“就是谈恋爱啊,想和对方谈恋爱的话才会有这种反应吧?Hello?”
谈恋爱?
白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宋一青回过味来,眼神逐渐变得鸡贼。
“嚯,你怎么回事啊,怪里怪气的,你老实跟兄弟说说,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知道白皎对“喜欢”这个词的界定太广泛,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就是看到这个人就会心动,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不想他和其他人呆着!”
宋一青说完,发觉白皎的嘴巴紧抿着,压成了一条粉红色的线,久久不出声。
白皎这次听懂了宋一青的话,正因为听懂了,所以说不出话来。
他有很多喜欢的人,他喜欢宋姨,喜欢吴叔,喜欢父母,喜欢老师们,喜欢宋一青,喜欢朋友们。
这份名单里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宋一青说的这些东西,却没有几个人能对应得上。
说没有几个人太过宽泛,准确地来说,只有一个人可以对照上宋一青口中的这个“喜欢”的尺度。
这个人就坐在他们前面,距离并不远。
白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宋一青身上挪开,落在那个熟悉的背影上。
白初贺穿着校服,坐姿算不上优等生标准的端正,但后背也足够挺拔,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细碎的黑发。
白皎仿佛已经能闻到白初贺身上清爽的皂香。
宋一青的叨叨声犹在耳边,但白皎却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纱,只要他伸手,就可以轻易扯掉,让所有事物都清晰起来。
“完蛋,老刘快来了。”宋一青回头看了眼时钟,“对了,之前不是听你初贺哥说他在找人吗,找到没呢?”
“我不知道。”白皎自言自语道。
宋一青没有察觉什么不对,低头继续埋头苦战了。
放学后,白皎一如既往地慢吞吞收拾着课本,视线一直停留在白初贺身上,直到白初贺转身朝他走过来,他才下意识地挪开眼。
“作业都记齐了吗?”白初贺帮他把练习册放进书包里,“今天的课有没有什么不懂的?”
“没有。”白皎摇头。
其实老师们讲的东西他都能懂,只是实际应用的时候要仔细思考一会儿才能得出结果。
“好,那我们回家。”
快走出校门的时候,白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初贺哥,今天不去找小月亮吗?”
他见白初贺和他一起直接去找吴叔,如果白初贺要回老城区的话,是不会坐吴叔的车的。
“今晚先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肩膀。”白初贺说。
白皎接受了这个理由,上车时发现今天开车的不是吴叔,是白远,宋琉坐在副驾驶上,看见他们两人后摘下墨镜在车窗里摆了摆手。
白皎从小就很怕去医院,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坐在车里时也不像平常那样爱说话。
从小到大,医院都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美好回忆,似乎永远都和病痛与父母难过的神情相伴。
“我陪着你。”
身旁,忽然传来白初贺压低的声音。
白皎下意识转眼去看,在看到白初贺的双眼时又急急忙忙挪开眼神,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前排的宋琉早就注意到了白皎的模样,她对着后视镜笑了笑。
“小皎,等你检查完我们一家一起去料亭好不好?你不是之前说你想吃刺身吗?”
白皎稍微精神了一点,“好!”
到了医院里,一套和平常一样的常规检查下来,医生没有说要活动筋骨,白皎总算是松了口气。
主任医师是白远和宋琉的熟人,两人进去和他谈话,留下白皎和白初贺在外面等待。
白初贺发现白皎并没有对宋琉白远和医生会谈但不带他这件事表现出什么异样,大概是从小就这样,白皎已经习惯了。
他看见白皎自从进了医院之后,就一直强迫症似地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肩膀,或者捻一捻项链坠子。
“是不是呆在医院里面不舒服?”他问白皎。
白皎回过神来,放下揉肩膀的手,摇了摇头。
他察觉出白初贺的情绪同样不轻松,便装作很轻松的模样,露出一个笑容。
“也不是,但是每次来医院心情都怪怪的,就是感觉就像下雨的感觉一样。”
白皎经常会蹦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形容,经常会被宋一青吐槽,但白初贺却没有表示出什么疑问,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初贺看着白皎略微显得不自然的肩膀。
平时的白皎看起来并不会这么明显,所以学校的同学鲜少有知道他肩膀有伤的人。但一进医院,白皎就像被动触发了什么开关,任何经过的路人都可以看出他肩膀的异样。
白初贺垂眼,看着白皎白皙但仍然留下了淡淡的细小疤痕的手指。
他曾经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那个最了解小月亮的人,但了解的越多,他反而越发现一个令人无力的事实。
其实他对白皎的过去知之甚少。
即便是将在季茹和父母那里听来的事情整合在一起,他也很难还原出白皎到底经历过什么。而最清楚这些的人,也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说起这些时带着可爱但令人难过的笑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白皎开口,笨拙地装成轻松的语气,“现在也没有小时候那样经常痛起来了,没关系的。”
白初贺没有应他这句“没关系”,只是轻轻拨了拨白皎细碎的刘海。
“下次痛的时候不要忍着了,好吗?”
白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皎!”会诊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宋琉在里面招了招手,“进来让主任看看。”
白皎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往会诊室里走,白初贺陪着他一起。
主任医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对白皎相当熟悉,“小皎刚放学吗,坐在这里我看看。”
白皎跟她打了个招呼,熟练地坐下,脱掉外套和半截上衣,露出右半边的后背出来。
白初贺站在一旁,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白皎的后背。
皮肤雪白,挺拔清瘦,肩胛骨轮廓优美,如果没有那些伤痕的话,会是相当漂亮的背。
主任戴着无菌手套,打着小手电仔细查看了一下,在右肩肩头衣橱白初贺很熟悉的位置轻轻点了点,“是不是摩擦到了,这儿有点肿,回头涂点药膏,不然就发炎了哦。”
她的手挪开了,白初贺终于看见了曾经的一丝属于小月亮的痕迹。
在白皎右肩蜿蜒的伤疤下,肩头有一小块烫伤,像一弯小小的月亮。
但那些后添的伤疤太过杂乱狰狞,盖住了大半块月牙,只露出一端尖尖的小角,在其他的伤疤之下显得十分不起眼,只有专业的医生才能看得出来。
白初贺忍不住死死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昨晚暴雨夜中阴云密布的天空,那一小轮被阴霾所遮蔽住的月亮。
他又想起白皎对他说过的,地理老师讲过的树木的知识。
不论如何变幻,都会留下过往的痕迹。
检查过后,宋琉又将两个孩子打发出去,夫妻两人留下来和主任谈话。
白皎穿衣服的速度明显比检查前脱衣服时要迅速很多,即使肩膀不够灵活,也一眨眼就穿好了衣服,乖乖问了声好就拉着白初贺一起开溜。
会诊室的门关拢之后,白皎一下子卸掉了之前小心翼翼地情绪,伸了个懒腰,双眼笑得眯了起来,鼓起可爱的卧蚕。
“太好了!”他欢呼了一声。
白初贺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情绪中脱离出,看着欢呼雀跃的白皎,思维有些凝滞,“什么太好了?”
“检查呀。”白皎一扫怏怏不快的情绪,整个人都舒展了起来,“这次没有让我拉伸,耶!”
白初贺看见白皎脸上露出了一种和走在路上捡到钱一样开心的情绪。
白皎似乎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白初贺不愿意因为自己扰乱白皎此刻快乐无比的心情,于是也笑了笑,“嗯。”
“医院好闷。”白皎吸了吸鼻子。
其实医院内部的通风做的很不错,但白皎本能地觉得不如外面舒服。
“那要去外面等爸妈吗?”白初贺问他。
白皎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好啊好啊,我们顺便去买可乐喝。”
白初贺笑笑,跟着脚步轻松的白皎一起往外走。
到一楼的时候,电梯门打开,白皎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澈哥。”白皎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白初贺看见林澈一如既往的礼貌笑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听见白皎略带担忧的声音,“你为什么来医院了啊,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林澈笑着摇摇头,似乎不想多说,仿佛怕白皎担心一般,“没什么,不用担心。”
这种态度反而让白皎更担心。
但林澈不愿意多说,白皎也没有再问,他很早就学到过不要追问别人不愿意说的事,可心里仍然担忧不已,频频去看林澈的脸色。
三人在休息区,林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却对来医院的原因避而不谈。
白皎的心里已经将表叔表婶和林澈一家猜了一整圈,越发紧张起来。
无他,因为林澈的样子太像是电视剧里那种不愿意亲朋担心而隐瞒不说的模样。
白皎慢慢担忧加重,忽然听见了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白初贺的声音。
“是不是表叔表婶不舒服?”白初贺一改平常冷淡的模样,微微蹙着眉,“不舒服的话得早点检查一下,我们有熟悉的专家,要不要去找她看一下?”
林澈还是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一向对他人事情不甚在意的白初贺却似乎对林澈这件事相当关心,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掏出了手机,“正好,那位医生现在有空,我们父母就在上面,我打个电话和他们说一声,应该能挤个号出来。”
白初贺已经按亮了手机。
白皎也跟着点头,“对啊林澈哥哥,初贺哥说得对,要不我们跟爸妈说一声,她的号很难挂的。”
林澈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真的没关系,不用麻烦——”
白初贺回他:“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林澈眼睁睁地看见他已经点开了拨号界面,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礼貌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尴尬。
“真不用,我是来取体检报告的,做申请材料。”
白初贺微微挑眉,“只是来取个报告?”
林澈的笑容快绷不住了,“还没决定好是留在国内还是出去,才没有多说什么。”
白皎“啊”了一声,脸上冒出一点疑惑,“那你直接跟我们说就好了呀,我还以为是不是你或者叔叔婶婶生病了呢。”
林澈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怕错过时间,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去坐电梯。
白皎小声和白初贺悄悄道:“还好没事,吓我一跳,要是有事的话爸妈肯定会担心的。”
白初贺转头,看向正在合拢的电梯门。
林澈的表情有些阴沉,和平常大相径庭。
他似乎没想到白初贺会看过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摆出平日里的笑容,电梯门已经先一步合拢。
只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一旁的白皎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你和林澈很熟吗?”白初贺问他。
“嗯?”白皎正在想要不要试一下樱桃味的可乐,下意识地回答,“林澈哥哥吗?熟悉呀,亲戚嘛。”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摸了摸鼻子。
“嗯也不是,好像也不会经常见面,还不如我和宋一青呆一起的时间多。”
“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白初贺说。
白皎不太能明白白初贺这个“感情很好”的标准是什么。
“因为是亲戚嘛,他奶奶和我们爷爷是亲姐弟,不过姑婆和爷爷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好像在爸妈结婚前就不在了,我也没有见到过。”
“那我们两家关系很近吗?”
“也还好。”白皎回答,“逢年过节会一起吃个饭,之前你回家的时候就叫了他们一起。其他的好像也就没有什么了,爸妈不经常跟我说这些。”
“是吗。”白初贺说,“我以为两家关系很好,经常来往,能知道很多家事。”
“没有吧。”白皎想了想,“爸妈不喜欢和其他人说家事的。哦,对了!之前妈妈还跟我说过不要把咱们两个的事跟外人说,尤其是别跟林澈哥哥说。”
白初贺有点意外,他以为宋琉一般不会和白皎说这种涉及到太复杂的人际关系的话。
白皎看出了白初贺疑惑的表情,解释了一下,“她说免得他们担心,不想麻烦他们。”
白初贺一下子理解了。
看来宋琉和白远即便是叮嘱白皎这些事情,也不会让白皎接触到那些水比较深的东西。
哪怕有可能是不太好的事,他们也尽力为白皎支撑起美好无害的一面。
白初贺相当能够理解他们,却也说不好这么做对白皎来说是好是坏。
即便屏蔽了那些负面的东西,白皎总会有走出象牙塔的一天,等到那时候,这些他从没接触过的东西也许会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白初贺没有将心里想的东西表现在脸上,仍旧在听着白皎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家事。
“其实林澈哥哥还挺关心我的。”
白皎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从没喝过的樱桃味可乐,而是选择了熟悉的原味可乐。
他把另外一瓶递给白初贺。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表婶不是跟妈妈说我成绩的事吗,后来我听见他们和宋姨聊天,才知道是林澈哥哥跟表婶说的,好像是说怕我因为成绩难过,说可以陪我一起学习,帮我补习。”
白皎喝了一口可乐,熟悉的味道刺激着口腔,他仰头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关心我呢。”
“那妈妈是怎么说的?”
“嗯妈妈说算了,说林澈哥哥学习也很忙,不能麻烦他。”白皎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情,“我觉得她说得对,所以后来我就和他们说我想去补课。”
“你是听到林澈的事后才决定去补课的?”
“嗯。”白皎点头,“我不想让他们都担心。”
他又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而且我也想考好一点的成绩,起码做到不会再让表婶他们担心。表婶一说起我的成绩,妈妈心情好像就会很低落。”
“你现在的成绩不差。”白初贺很公平公正地说了一句。
他的评价很客观,没有夹杂一丝主观因素。
白皎只是有些迟钝,并不是智力有问题,而且他如今没有补课,只靠自己努力学习也保持着中上游的水准,这已经超过了不少人。
白皎并没有不如他们,相反,他比他们很多人都优秀。
“是吗?”白皎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样啊”
白皎喃喃了一声,却并没有觉得满足。
他很少在什么事情上有过特别的执着,但唯有学习这一件事,他总想更往上一层,想要做到更好。
就好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
白皎拧紧可乐,小声开口。
“哥,我从来没和被人说过,我悄悄和你说,其实每次考试我都很不服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明明是可以考得更好的。”
他甚至没和宋一青说过这些,怕宋一青吱哇乱叫地说他凡尔赛,更怕被评价是眼高于顶。
“就是我总觉得我的实力可以更强。”
白皎说到最后,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身旁迟迟没传来白初贺的声音。
白皎无措起来,害怕白初贺真的像他担心的那样,觉得他异想天开。
他赶紧笑了一下,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情绪,“我是不是心里太没数了,嘿嘿。”
“不。”白初贺终于开口,“我帮你。”
第 87 章
白皎的双眼像星星一般被点亮。
高兴的同时, 他又想起宋一青在早自习上说的话,心底不知道什么情绪忽然作祟,他哼着不知名的歌,急急忙忙别开了双眼。
白皎将手里罐装可乐的最后一点一饮而尽, 和白初贺一起将易拉罐丢进垃圾桶的时候, 后知后觉到这种情绪大概是“害羞”。
他更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起向父母停靠在路边的车走去。
白皎悄悄看了白初贺一眼, 看见白初贺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向远处的马路望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他觉得奇怪, 顺着白初贺的视线一起看了过去,但只看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再无其它。
白皎刚想开口,猝不及防地看见白初贺的双眼转了过来,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皎皎, 之前小狗跑出去的事你和林澈说过吗?”
白皎很肯定地摇摇头, “没说过呀,其实我和林澈哥哥在学校本来就不怎么碰面,见到了也基本不聊家里的事, 而且宋姨说了不能让妈妈知道, 我肯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这样啊。”白初贺若有所思,“那你们平常见面会说些什么?”
白皎不知道白初贺为什么问这些, 但还是想了想。
“嗯就是学校里的事,比如问我小测答的怎么样。哦对了!你刚回家的时候他问过我关于你的事,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是吗?他说什么了?”
“我想想啊。”白皎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有当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残存在了心里, “好像对,他说听说你是三中转过来的, 问我和你相处的好不好。我说你挺好的,他又说有什么事的话就跟他说。”
白初贺安静听着,点了点头。
以白皎的性格,恐怕对他人说的话注意不到太多,恐怕林澈话里的细节不止于此。
“我也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白皎摸了摸鼻子,“后来我还在想,他是不是不熟悉三中的学生,所以很感兴趣之类的,但是家里的事情我没有和他说过,小狗跑出去的事情也是。”
白初贺眼里划过一丝深色。
白皎虽然有些迟钝,对别人的情绪不是那么敏感,但他有一个难得可贵的优点。
他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白皎的脑回路很直,只要家里人嘱咐过,他就不会说出家里的事情,任凭其他人再怎么打听也没用。
但从南市回来的那天晚上,牧枚无意间说过一些事情,话里话外透露出她是知道白皎雨天跑出去的那件事。
白初贺问她怎么会知道,她说是听何复说的。
但他从来没有对何复说过这些白家的事情。
那何复是怎么知道的?
白初贺的脑海里浮现出林澈那张慢慢消失在电梯门后的冷冰冰的脸。
是他吗?
“对了,哥,我跟你说,其实那次我也觉得很奇怪。”白皎想起他那次醒来后在微信上看到的一条条慰问信息,“我明明没跟他们说,但是他们好像都知道,宋一青当时还问我小狗找回来没有。”
白初贺回神,并没有把心里的猜测对白皎表露出一分一毫。
他一下子就完全理解了宋琉多年来的心态。
白皎明亮的双眼就在眼前,他不希望白皎用这双眼睛看到的事物出现一丝一毫的阴霾。
“那你跟他说小狗找回来了吗?”
“当然。”白皎笑了起来,随后又冒出一点疑惑,“然后我就觉得奇怪嘛,我就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结果他说是听林澈哥哥说的。”
白初贺的眼神闪过一瞬间的锐利之色。
果然是林澈说的,虽然他不知道何复怎么会和林澈相识,但不出意外的话,何复那儿也是林澈传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何复在S大忽如其来对白皎的发难,到底有没有林澈在其中煽风点火?
白初贺心里对这个不怎么见面的表亲多了一层提防。
林澈真正的动机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但至少从明面上来看,林澈似乎非常喜欢在白家的事情上带节奏,误导他人。
恐怕宋琉和白远也是有所察觉,才会特意找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嘱咐白皎不要对林澈说家事。
这种人最麻烦,表面上永远戴着温和礼貌的面具,说出的话听起来也像是真切的担忧,即使是现在找到他对峙,他恐怕也只会惊讶地说自己只是出于担心,然后礼貌的道歉,无可指摘任何错处。
说到底,对白皎展现偏见的人不是他,而频频找白皎麻烦的也另有其人。就算用这件事去质问林澈,林澈也只会说“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毕竟林澈实质上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事。
宋琉和白远恐怕也很无奈,隔着家里复杂的关系,林澈又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他们没办法去责怪一个晚辈。
但从林澈一开始对白皎说的那些话就可以看出,林澈绝对不怀好意。
只是也许林澈也没想到,白皎性格太过单纯,又有些迟钝,反而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不会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多疑多思。
白初贺看着白皎微翘的发梢。
“迟钝”,这个令家人难过不已的缺点,反而成了白皎身上最无懈可击的保护罩。
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哥。”视线里的白皎开口,语气有些小心,“你是不是不喜欢林澈哥哥啊?”
白皎感觉白初贺很少对什么人特别感兴趣,还问了这么多问题,但白初贺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白初贺一下子变得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怎么说?
白皎那句开开心心的“林澈哥哥其实挺关心我的”仿佛就在耳边。
他不愿意骗白皎,可他也不想让白皎眼里那些纯粹不已的情绪消失,从此以后也变得如履薄冰,疲惫不已。
白皎一边问一边走,走到路边的时候“咦”了一声。
“我记得是停在这里的啊,怎么不见了?”白皎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路边,有些困惑,“我打电话问问他们。”
白皎一边小声嘟囔“该不会被拖走了吧”一边拿出了手机。
电话那头很快接起,白远告诉白皎路边不能停车,他在他们进医院后开到医院侧门的停车场去了。
“也不远。”白皎扭头咧嘴一笑,“我把钥匙拿走了,我们在车上等吧。”
白初贺看见白皎又小声哼起了歌,没有再纠结刚才的话题,全然不知自己曾经抛出了一个两人进退两难的问题。
白初贺不用再来回为这些选择而困顿,他本应该松一口气,但他的心却一点儿也松快不下来。
他看着阳光下那些跟随着白皎的脚步一翘一晃的发梢。
心仿佛变得更加沉重。
“以前来医院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是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的。”白皎随口道,“是不是今天医院的人太多了,我都没去过东门停车场来着。
他本来就不太喜欢来医院,每次来了医院出了办公室就乖乖到一楼买一听可乐坐着等父母,看着其他来就诊的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对其它地方是一点探索兴趣都提不起来。
“东门是这里吧?”白皎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抬头望了一眼指示牌。
指示牌边角生出了一些铁锈,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在这里带着或哭或笑的表情,匆匆而过。
白皎的视线在“东”这个字停留了很久,不自觉地伸出手,隔着衬衫捏着自己的那枚吊坠。
红棕色的锈迹攀伏在东字的一角,呈流水状,向下慢慢蜿蜒,逐渐淡去。
东门的停车厂似乎已经有了一阵子年头,指示设施不如地下停车场崭新齐全,停在这里的车辆很少。
整片区域都很安静,只有一个小小的保安亭隐约透出电视的声音,萦绕在白皎的耳边。
白皎捏着那枚小小的月牙,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一些。
混杂着电流声的电视声音似乎在听觉里不断变形,拉长,变得嘈杂,一滴一滴,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落在身边。
仿佛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雨水顺着那块指示牌不断流淌,留下暗红色的锈迹。
水珠仿佛也滴在了他自己的身上,打湿头顶和后背,衬衫黏腻地贴着后背,令人很难受。
白皎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眉毛蹙起,顺着幻觉般的暴雨声,抬头向上望去。
一片澄净明亮的颜色,玻璃反射出白得耀眼的光,刺得白皎的双眼微晃了一下。
头顶是一整片的玻璃雨棚,白昼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云层稀少,没有任何雨水落下。
即便下了雨,雨水也会被玻璃雨棚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绝不会将身上打湿。
白皎慢慢收回视线,看向停车场内稀疏的私家车,寻找着白色的越野。
他按了一下白远给他的钥匙,车前灯亮起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会听见一声清亮可爱的犬吠。
“皎皎,怎么了?”
奇怪预想中的犬吠声没有响起,白初贺的声音混着私家车的声音落入耳中。
白皎盯着前方,亮起灯的车并不是白色的越野,而是一辆黑色的轿跑。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努力将这些奇怪的感觉压下,抬头又看了一眼玻璃顶棚,“就是就是突然想起妈妈以前开的车好像是一辆越野。”
“这样吗?”
宋琉和白初贺聊天的时候倒没详细到以前开的是什么车这种小事上,但白初贺回想了一下冒雨出去寻找白皎的那天,他好像确实在自家车库里看到过一辆白色的越野,不过似乎很久没有开过了,顶窗上落了不少枯叶。
也许是白皎小的时候宋琉经常开那辆车接送他。
“你很喜欢那辆车?”白初贺问白皎。
白皎似乎在想什么事,表情很纠结,一张可爱的脸几乎皱了起来。
“不是就是突然想到了。”
白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他也觉得很奇怪,按下车钥匙的一瞬间,他以为出现在停车场内的车会是那辆白色的越野。
白初贺看见了白皎的表情,心里顿了一下,开口道:“皎皎,你把空调打开,先上车等着,我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下来。”
“嗯好。”白皎不想再纠结,一纠结起来就感觉头有点闷闷的,他转向白初贺,“你可以上车打电话啊,外面很冷的。”
白初贺笑了笑,“停车场信号不好。”
“哦哦,对哦。”白皎点点头,听话地先钻到了后排。
白初贺看着车门好好地关拢,才抬脚朝停车场外走去。
走到保安亭时,他往后看了一眼,确定车内的白皎看不到车边,才轻轻敲了敲保安亭的门。
里面的守门大爷正在听着综艺打瞌睡,听见声音后连忙起来,“嗳,要放行?”
白初贺随便问了一句,“大爷,这儿停车多少一小时?”
保安大爷说了个数字,脸上露出郁闷的表情,“地下停车场修起来后都没啥人在这边停车了。”
白初贺笑笑,“工资不如以前了吗?”
“可不。”大爷在这儿从早收到晚也见不着几个人影,正闲得无聊,和白初贺闲聊起来,“停车费会给抽成,停的人少,我这外快可不就少了点嘛。”
“医院这儿人不少,怎么没人往这边停车了呢?”
大爷摆手。
“嗐,以前就这一个停车场,那时候人还挺多的。但是那时候这儿是露天的,咱们海市本来就爱刮个风下个雨什么的,在这儿停车整的车上都是水,病人家属出行不方便,职工停久了还得多搭个洗车钱,久了他们就跟上面反映,然后就新修了个地下停车场。”
“这儿以前是露天的?”白初贺抬头,看了眼明亮的玻璃雨棚。
“嗯。”大爷说,“玻璃棚是后来加装的,但地下的修好了更方便,谁还愿意停这儿啊。”
“那这雨棚是什么时候加装的?”
大爷摸了摸下巴,“得有十一二年了吧。”
白初贺跟大爷倒了声谢,远远地看到了提着片子往这边走的宋琉和白远。
宋琉也看见了白初贺,“初贺,怎么不进车里等着,多冷啊。”
“没事。”白初贺摇摇头,“是白皎的片子吗?”
宋琉没回答,先往后看了一眼,“弟弟呢?”
“在车上。”
“噢。”她松了口气,“对,是弟弟的片子,给他复查一下。”
“我能看看吗?”
“当然。”白远把片子和诊断单拿出来递给白初贺。
看片子超出了白初贺的专业范畴,但即便是他这种外行,也能看出白皎肩关节上有一道看起来很别扭的阴影,像大草原上的一道裂谷。
诊断单上标注着“骨裂”二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已经能充分让人想象出那种钻心的疼痛。
白远看到了白初贺的表情,轻声道:“弟弟小时候耽误久了,我们送他就医的时候已经黏连了,后来也是费了点功夫矫正。好在他年纪小,愈合能力意外的很强,不至于畸形愈合,不过多少落下点后遗症,但不像以前那么严重了,没事,别难受。”
半晌,白初贺点点头,“复查没什么问题吧?”
宋琉把片子和诊断单收了起来,“没什么大事,说他最近活动太狠有点摩擦到关节了,让我们多注意着。”
“嗯。”白远说,“他关节已经稳定了,主要还是注意要他保持良好心态,不要情绪太激动,怕他应激。”
“好。”白初贺记下,“妈,你以前开的是辆白色越野吗?”
宋琉愣了一下,没想到白初贺突然跳转到这个话题,忍不住笑了笑,“对 ,好多年没开了,在车库里呢,等你和小皎毕业考了证买辆新车去开吧。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白初贺想了想,如实相告,“白皎刚才说的。”
“啊。”宋琉笑容收拢了一些,“以前在路口遇见弟弟的时候,就开的那辆车送他来这里看的医生。”
白远的眉头微皱,“他还记得?”
“应该不是。”白初贺回想着白皎刚才的表情。
白皎的眼神有些飘忽茫然,和他平常走神时的样子很像,但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难受排斥的反应。
“可能是他小时候经常坐这辆车上下学,突然想到了?”白初贺做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因为白皎很喜欢和他分享童年的事情。
电话突然响起,白初贺低头去看,是白皎的来电。
“先过去吧。”他帮宋琉和白远拿着片子,向停车场内那辆黑色的轿跑走去。
宋琉站在后面,犹疑不安地和白远对视了一眼。
她以前开的是那辆白色越野没错,但她在处理完收养白皎的手续后,听取了医生的嘱咐,立刻换了车。
她从来没有开过那辆白色越野送白皎上下学。
车里,白皎玩了会儿手机,跟宋一青聊了几句,开始觉得有些无聊。
他换了个坐姿,眼神无意间飘向空荡荡的另一边,很不习惯。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吴叔长期开车接送他,十几年如一日的两点一线,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后排的感觉。
他从来没觉得孤单过,甚至还为能一个人独占宽敞的后排而觉得开心。
但他现在却忽然讨厌起宽敞安静的空间。
白皎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给白初贺打电话,直到车门被打开,白初贺坐了进来,那种不习惯的感觉才好了很多。
就好像一直空置了很久的地方忽然被占满。
白初贺拉好安全带,转头想和白皎说话时,发现刚才还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白皎忽然一下子转开了视线,盯着宋琉和白远的后脑勺和他聊天。
白初贺眼睛眯了眯,没有说什么。
一家人去了宋琉和朋友聚会时去过的一家料亭,白皎很少外出用餐,外加宋琉不喜欢他吃生冷的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店,对什么都觉得很新奇。
“哇,原来是这种味道的啊!”白皎咽下一片刺身,充满惊奇地抬起眼,“不好吃哎。”
白初贺没忍住,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不合你胃口。”宋琉嗔了他一句。
用完餐,白皎还在研究菜单,“妈,能不能打包一点回去啊?”
宋琉问他,“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白皎摇摇头,“可以给宋姨他们带一些回去。”
宋琉觉得这个想法很好,“那你去点吧,让爸爸先去开车。”
白皎盯着菜单点了几道他吃过觉得还不错的,露出的双眼看见宋琉和白远都离开包间了,才小声问白初贺道:“大庆哥喜欢吃什么?”
白初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皎压低声音,活像特务接头,“大庆哥不是想吃生的吗,喜欢吃哪种,我们多点一点,给大庆哥带过去。”
白初贺愣了愣,没想到白皎还记得他们在海边闲聊的那些话,还记得小时候的大庆曾经想学着偶像剧里的样子洋气一把。
白皎的视线已经再一次挪到了菜单上,没看见白初贺看他的眼神。
有些东西似乎会刻进内心深处,伴随一生,即使是忘记了,仍然会像本能一样浮现。
十七岁的白皎慢慢和四五岁的白皎融合在了一起。
许多年前,他在海边,认真地阻止大庆,说“吃生的会拉肚子的。”
许多年后,他捧着菜单,苦恼地挑选应该给大庆带哪一种。
大庆重感情,虽然人高马大,但却是他们三个中最感性的人。如果知道白皎还记得他,一定会相当高兴,恐怕还会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白初贺想起他在阴家巷和白皎打电话的那个晚上,他对白皎问,“那我呢?”
店里的灯光柔和,白皎的头发又泛起了一层稻草色的光芒,白初贺在一旁看着他,嘴唇轻动,有些话早已经呼之欲出。
那他呢。
他在海边对认真的白皎许下过承诺,他不会绝不会忘记小月亮,也不会忘记白皎。
可白皎还会记得他吗?
白皎点完了外带的料理,喜孜孜地等着,很有成就感地看了一眼白初贺。
最终,白初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什么都没有说。
第 88 章
走到车边时, 白皎发现车内没有人,打了电话才知道,这家店的店主似乎是宋琉和白远的熟人,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准备小聊一会儿。
“先进车里等一等?”白初贺在一旁轻声问他。
白皎刚想习惯性答应, 手搭在车门边上的时候忽然又改了主意。
街上人来人往, 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光窝在车里玩手机也挺没意思的。
白皎摇摇头, 缩回手,“我想在外面走一会儿。”
“好。”白初贺说。
白皎借着车窗照了一下自己的模样, 确定衣服都穿得板板正正后,才双手插进口袋里取着暖。
这条街大概是这边人流量很不错的一条商业街, 但又不会太过于现代化,在这里,见不到装潢太过隆重精致的店, 倒是有不少古朴厚重的门脸。
走几步, 就能看到咖啡馆或者书店之类的店面,人文气息浓厚。
“这里和南市大学城旁边的那条街好像啊。”白皎张望了一下,惊讶地和白初贺分享着自己的感想。
“临海城市, 总是会比较相似的。”白初贺看了眼街边特意做旧的路灯。
走在街上悠闲自在, 白皎想起白初贺在南市呆过很久,“初贺哥, 南市和海市的区别大吗?”
“不大。”白初贺回答,“南市和这里挨得很近,大差不差。”
“怎么会呢。”白皎忍不住小声反驳道,“我之前到南市的时候觉得差别好大, 虽然风格有点类似,但是, 但是——”
“很新鲜?”
“对,很新鲜。”白皎点点头。
白初贺笑了笑,没说什么。
白皎是个永远不会让场面冷下来的小天才,不需要他人多说什么,也会絮絮叨叨找到很多话题来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哥,你不是说我们之后还可以去南市玩吗,那你有没有推荐的地方啊?”
白初贺听到这个问题后,沉吟了一会儿,报出了几个地名。
白皎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等白初贺全部说完后,瘪了下嘴。
“你说的这些都是网上攻略推荐的地方,之前秦葆跟我说不要去这些地方玩,她说没那么好玩,本地人都不爱去。”
“是吗?”白初贺其实对这几个地方的印象不是特别大,只记得看起来还不错,“那回头问问她。”
白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又说了点其它有的没的。
白初贺无声地观察着白皎的侧脸。
白皎的眉头微微蹙着,有浅浅的痕迹,眼睛也一直虚虚地盯着前方的路,虽然嘴上说着话,心里却好像在想其他事情,步伐也有些乱。
白初贺静静地听完,才开口问他,“皎皎,怎么不开心了?”
白皎“啊”了一声,一下子停了下来,身后的一位大哥嘟囔了一声,绕过他向前继续走去。
“没有,我不是不开心。”白皎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就是在想,在一个地方住了那么久,肯定会有几个自己爱去的地方的。”
可白初贺却连一个地方都说不上来。
就好像那么长的时间,他一直固定呆在一两个地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的生活。
白皎想了一下,觉得这种生活让他感觉很难过。
这让他想起南市火车站对面的那个小包子铺,那个阿婆讲过的小男孩,每天空闲的时间就搬一个小马扎,坐在店门口,看着人来人往。
那么多人匆匆而过,每个人都会去往不同的远方,只有小男孩一个人仍然固执地停留在原地,不肯离开。
白初贺也会和那个小男孩一样吗?
白初贺看到白皎的眉心彻底蹙了起来,双唇小幅度地动着,仿佛想说什么,但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
最后,白皎问他,“初贺哥,你在南市的那段时间,过的开心吗?”
白皎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但白初贺却想了很久很久。
两人面对面站在路灯下,不少门店已经亮起了灯,照亮白初贺略微怔忡又显得有些沉默的身影。
他开心吗?
一开始他们三人想好要一起去南市的时候,白初贺觉得自己是开心的,即使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不好意思表露情绪,但他内心一定是兴奋的。
那是他们一直向往着,却没办法去的地方啊。
可谁都没有想到命运会开一个这么恶劣的玩笑。
到了南市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回到海市,但南市的火车站购票手续比当时的海市要完善的多,他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根本就没办法买票,被工作人员带回了福利院。
现在白皎就在自己的眼前,白初贺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他想问问白皎,白皎有没有怪过他,有没有因为他去了南市后却没有回过头去找他而怨恨过他?
和以前比起来,他在南市过的简直可以算是天堂般的生活。
可白皎仍然沉沦在尾子洞里,落下了终身的伤。
从此每一个雨天对于白皎,都是一场来自过去的久远回响。
如果他是白皎,他也许会无比怨恨自己。
天色黯淡了一些,海市的秋天多雾,远处一辆车打着远光灯行驶过来,强烈的灯光将白初贺的双眼晃了一下,一片白茫,隐隐刺痛。
白初贺在刺痛的感觉里不断地诘问着自己的内心,他突然不敢去看白皎的眼睛。
但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该来的总是会来,就像这道刺眼的光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再久,也只是一瞬间。
视网膜中的茫白之色褪去了,周遭的一切都重新清晰起来,白初贺看到了白皎的双眼。
白皎仍然站在黑漆漆冷冰冰的灯柱前,微微仰着头,看着白初贺,等待着白初贺的回答。
那双鹿眼仍然明亮,和白初贺记忆中的眼眸一模一样,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这么多年从未熄灭过,始终如一,清晰地映出白初贺沉默的脸。
就像白皎对他无意间说过的话。
[月亮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月亮。]
傍晚的风总是偏凉,白皎双手缩在大衣口袋里,半张脸埋在温暖厚实的围巾中,但双眼没有从白初贺的身上挪开。
白初贺迟迟没有给出自己的回答,但白皎没有着急,仍然静静等待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出声催促,应该留给白初贺足够的时间。
半晌后,白皎终于听见了白初贺的声音,但并没有像他意料中的那种,给出“开心”或者“不开心”这样的回答。
白初贺的声音有些小心,又有些没头没脑,和白初贺平常说话的态度很不一样。
就好像憋了很久,才终于说出口。
“皎皎,你会不高兴吗?”
白初贺知道,白皎一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在白皎看来,也许自己显得相当莫名其妙。
白皎身后的那根灯柱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人在作出回答之前长久的沉思和犹豫不决。
“会啊,当然会。”
白皎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得掷地有声,不带一丝含糊。
白初贺听见他十分肯定的回答,一瞬间咬紧了牙,肌肉绷得酸痛不已。
当然会,怎么可能不会。
如果他能想到办法回到海市,白皎也许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就算是怨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
“我听妈妈说过,她说你以前吃了很多苦。”白皎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听到以后觉得特别难过,所以后来知道你之前一直留在南市的时候我可高兴了。”
“为什么?”
“嗯因为,因为”白皎想了一会儿,“因为你之前过的好难啊,我想让你能走得更远,去更好的地方。”
“但你刚才说——”
“嗯,我说我会不高兴。”白皎又点了点头,“因为我希望你会过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生活肯定是要开开心心的。”
他声音小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如果你在南市过得不开心的话,我就会觉得很不高兴。”
白皎身后那根黑漆漆的灯柱里的嘶嘶声停下了。
啪地一声,电花声响起,两个人头顶的路灯瞬间亮了起来。
周围的行人伴随着交谈声飘过,街上算不上嘈杂,也绝对不算安静,没有人听到这声细微的电花声。
但白皎和白初贺听见了,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白皎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哥,灯亮了!”
足够温柔明亮的光落下来,笼罩住夜风中的白皎和白初贺。
“嗯,灯亮了。”
白初贺眨了一下因为睁得太久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喃喃地出声。
“哇!”白皎很少在街上闲逛,第一次观察到路灯亮起的瞬间,兴奋地围着路灯转了一圈,“我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过‘点灯人’这个职业,当时就觉得好有意思,还跟妈妈说我以后也想当点灯人来着呢!”
“哪本书?”
“呃,是”白皎突然有点想不起来,那本书的书名就在嘴边,他应该记得很清楚,但忽然迟迟说不上来。
他们正巧停在一家书店前面,书店的玻璃橱窗也已经点亮,挂在玻璃上的一串星星灯慢悠悠地闪着,照亮橱窗内展示架上的海报。
白皎看见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伸手指向书店的橱窗,“就是那本!”
白初贺转身去看。
闪闪发光的橱窗内,深蓝底色的海报底端画着一颗很小的小行星,行星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路灯和一个握着长杆的人。
海报上印着一排清晰的字。
[当他点着了他的路灯时,就像他增添了一颗星星,或是一朵花。]
白初贺再一次转身,望了眼他们两人头顶上的那盏路灯。
很明亮,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发光,就像一颗真的星星一样。
路灯亮起的一瞬间,增添的星星不止是这一颗。
对他来说,面前白皎的双眼,比天空中的任何星星都要更加明亮。
“哇,是再版吗?”白皎一字一句地念出海报上的小字。
橱窗内,除了星星灯和再版海报外,旁边还点着一株迷你冬青树,金红和森绿闪着像仙尘一样的光芒。
“才十二月初呢,就已经准备圣诞了啊。”白皎很兴奋,“哥,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好。”
两人进了书店,店员亲切地问候了一声,白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本圣诞主题的再版精装书,抱在怀里继续在书店里闲逛着。
这家书店不是连锁店,大概是个人店铺,里面的书琳琅满目。
白皎目不接暇,小声地拉着白初贺叽叽喳喳,“这里有好多绝版书,刚才店长婆婆告诉我的。”
店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白初贺看见白皎进店后问了她很多个问题,老太太笑着回答。
白初贺听着白皎的声音。
白皎虽然爱说话,但并不是愿意主动和陌生人交谈的性格,当初第一次见到和白初贺一路的牧枚时,也是牧枚主动和白皎搭话,白皎才开了口。
白初贺没有参与到白皎的少年时代,但他记忆里的幼年时的白皎,唯一一次主动和陌生人搭话,是路过安婶的书店的那一天。
“你喜欢逛书店吗?”白初贺轻声问白皎。
白皎点头,“对!”
尾子中学改建成了城南三中,安婶的书店也变成了一家奶茶店,但白皎对书店的感受却似乎仍然刻进了内心深处。
白初贺看着在店里转来转去的白皎,微微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这家书店的面积并不大,但店内清一色深棕色实木的装修,很有韵味。
白皎转了两圈,最后在西面的一大架展示柜前停下。
这架展示柜做成了和店内其他书柜一样的制式,但不同的是,柜面上多了一层推拉的玻璃板,锁住了里面的书。
书柜一角挂着一块金属铭牌,标注着“非卖品。”
白皎颇为感兴趣地在这架书架前停下,仔细地看着里面摆放着的书。
里面都是一些精心保存下来的二手书,有些还带着发脆的塑封,有些则没有,边边角角泛着岁月沾染上的颜色。
白皎一本一本看过去,这里有初版的外文书,有年代悠久的手抄书,还有刚建国时第一批印刷的专业书。
整架书架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的藏书馆。
白皎在其中还看到了不少自己也很眼熟的书,有全套首刷的《哈利波特》,一九四三年初版的布面英文版《小王子》,一整套比自己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老夫子》。
不少书的年纪比好几个他加在一起还大。
白皎慢慢地往后看着,忽然,书架右下角一本摆放在角落里的书跃入眼帘。
这也是一本连环画,但比常见的尺寸还要小一些,很轻巧。封面底端一排老式铅印字,印着印刷厂的名字。
白皎的视线在排印刷厂的名称上停留了很久,才慢慢往上挪,注视着封面。
封面上,印着很有水墨画感觉的毛笔卡通画,是两只小狗依偎在一起,毛笔点出的豆豆眼隔着干净的玻璃,望着玻璃外的白皎。
这本书摆放的位置偏下,白皎俯着身看了很久,直到脖子开始发酸,才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颈。
他顺便望了一眼店内,白初贺在另一端的专业书区聚精会神地看一本法学相关的专业书,店员在橱窗内打理着冬青树的枝条,收银台后抱着热水袋的老太太倒是不见了,也许是去忙什么事情。
白皎再回过头,一下子吓了一跳。
店长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踱步来了这边,正抱着手里的热水袋,和白皎一样站在书柜旁。
“小同学,你在看这里的书吗?”
白皎回过神,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这里好多书我连见都没见过。”
老太太笑了笑,“都是我和我家人出去旅游慢慢收集回来的,放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在店里设了个展柜。”
她对这些书的来头如数家珍,看到白皎怀里抱着的书,就给白皎介绍了一下展柜里那本初版小王子的来龙去脉。
白皎也很喜欢这种带着岁月味道、横跨了不同地方沉淀下来的故事,他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老太太在法国旅行时遇见这本书的故事。
“我看你在这里看了很久,是对哪本书很感兴趣吗?”老太太问他。
白皎犹豫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在犹豫的一瞬间,手已经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指向展柜里刚才那本吸引着他看了很久的连环画。
“噢,这本啊。”老太太推了推眼镜,“《小狗汪汪》,很少会有年轻孩子对这本书感兴趣。”
白皎盯着封面上的两只小狗,“为什么呀?”
老太太笑了笑,“这本连环画年代太久远了,当时经济情况也不是很好,没有发行太多本数,也没有太多读者,首刷之后就已经绝版,只有这么一批,统共百来本,我也是偶然才在别人家里看到这么一本。”
“哦哦。”白皎听完后点点头,“我总觉得这家印刷厂的名字我很眼熟,婆婆,这家印刷厂是不是很出名啊?”
老太太看了一眼,“也没那么出名,国营的印刷厂,但印刷业务没有开展多久就转成电影厂了,也是因为这点,所以这本连环画很快就绝版了。”
她看向白皎,有些惊讶,“你是高中生吧,居然知道这家印刷厂?”
白皎原本就有些拿不准,闻言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可能是我记错了,就是刚才一瞬间感觉特别眼熟。”
他又看了一会儿,“婆婆,这本连环画讲的是什么故事啊?”
“两只小狗的故事。”老太太笑了一下,“是画给小孩子看的,你这个年龄的话不一定看得进去喽。”
她又和白皎聊了几句,慢慢地踱步回收银处了。
白皎一个人留在那里,仍然望着展柜里的那本书。
弯着腰太累,他干脆蹲了下来,脸快贴到了展柜的玻璃上。
其实他对这本连环画很好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两只小狗的一瞬间,他就很想看一看里面的故事。
但摆在了这个展柜里就说明这本书不可能外借,白皎也不好意思开口问老太太,只能偷偷把这种渴望压在心里。
他看着两只小狗的眼睛,忍不住开始想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既然是两只小狗,那故事的角色们一定都是小动物。这么一看,也许是发生在森林的故事,那些小动物们都是这两只小狗的朋友。
白皎在这件事上的想象力很丰富,顺着这些想法,他已经想象出一头爱说爱笑的黑背熊,带着眼镜看书的绵羊婆婆,爱抽烟但心地不坏的老狐狸,刀子嘴豆腐心的灰狼。
当然,还有那两只从开头就一直在一起生活的两条小狗。
他幻想着,这两只小狗会在森林里遇到什么样的故事,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吗,还是也会分开呢。
封面上的两只小狗和下面的印刷厂名称之间有一片空白,白皎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这好像这里不应该这么空白,应该有些什么东西在。
两只小狗旁边,标注了两个铅印字“上册”。
白皎刚才问过老太太,既然有上册,是不是也有下册,是她没能收集到下册吗?
老太太摇摇头,说因为上册的销量不甚如意,当年这本连环画并没有出下册,故事到一半就中断。
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这两只小狗的结局是什么。
白皎的心里涌上一股郁郁不乐的感觉,像是难过,像是怅然若失。
他不知道这本书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如果可以,他很希望封面上这两只小狗能有美满的结局。
为此,他心里甚至已经设想了好几种不同的故事走向。
“皎皎?”书店另一端传来白初贺的声音。
白皎连忙站起来挥了挥手,“哥哥,我在这儿呢!”
白初贺快速走过来,一把握住白皎的手腕,轻而稳固。“刚才不是在那边看书吗,怎么过来了?”
白皎指指自己面前的展柜,“你看,好厉害啊,都是那种很少见的藏书。”
白初贺转头看了一眼,也有些惊讶这家书店居然还有这么珍贵的书,但看到下面一点的位置时,白初贺的视线忽然凝固住了,久久地停留在某一点。
白皎毫无察觉,又一次蹲了下来,贴着展柜玻璃看着里面。
“你看这本连环画,我最喜欢这本,画的好有特色啊,要是能看看到底是什么故事就好了。”
第 89 章
白皎的眼睛里蕴满了简简单单的向往, 和一丁点很容易被看出来的渴望,只因为展柜下方隔着一块玻璃板后的那本连环画。
这本连环画并不起眼,和那些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享誉盛名、珍贵不已的绝版书比起来,它太过普通, 甚至算得上朴素。
但它却被摆在这架也许是整个店面内价值最高的展柜内, 无比幸运地和那些光芒万丈的书籍列在了同一阶层, 像童话里误入舞会的灰姑娘。
白皎说完话后, 抬起了头来,白初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与白皎撞在一起。
他看出了白皎眼神里包含着的意味, 因此一瞬间失语,说不上话来。
这本连环画太不起眼了, 即便几乎是孤本,也仍旧比不上其它书的价值。
白初贺甚至怀疑店主老太太将这本书摆在这个展架里,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高的价值, 也许只是因为这本不起眼的书之于她来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它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价值, 因此得以同样珍贵不已。
就像白皎之于他。
白皎仰着头,不知道白初贺为什么忽然说不出话。
白初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玻璃柜门后的那本书上,白皎仰着头, 脖子有些发酸, 叫了一声,“初贺哥?”
白初贺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本陈旧又不起眼的连环画上离开, 控制着自己不再继续看封面上那两只线条简单却温暖的小狗。
挪开视线的一瞬间,白皎充满向往的双眼似乎和其中一只小狗的豆豆眼重合了起来,在玻璃的反光上,像一个无比巧合的奇迹。
白初贺嗓子眼堵了半天, “你很想看这本书吗?”
白皎终于听到他出声,笑了起来, 肯定地点点头,“对呀。”
白初贺还没有在短短的停顿中给出回答,就看见白皎扭过了头,很遗憾地开口。
“不过这是非卖品,肯定也不能外借。婆婆说很难再找到这本书了,估计我这辈子没机会看啦。”
白初贺嗓子眼里那种被什么东西堵住的感觉愈发强烈。
白皎已经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店内的时钟,“爸妈应该快出来了,咱们结账回去吧。”
白初贺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好。”
白皎高高兴兴地结完账,礼貌地和店主老太太说了声再见。
这家店的装潢实在是很有复古韵味,白皎一只脚踏出门槛,街道的车水马龙伴随着初冬的气息铺面而来。
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白皎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内短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现代。
店主老太太笑着说下次光临的声音自身后飘来。
白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店内灯光明亮,他的双眼却短暂地晃了一瞬间,看不清那位老太太的脸,只能看见一位面容与身形都很模糊的老妇人站在收银台后,举手对他轻挥。
白皎也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但下一刻,他看清楚了店内的情形。
老太太说完“下次光临”后就已经扭过了头,正抱着热水袋低头看报纸,并没有站起来,更没有笑呵呵地对他挥手
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看错呢。
白皎心里混乱了一会儿,眼前情景如此清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视线里会浮现那样一幅奇异又久远的场景。
白皎忍不住挠了挠脸颊,感到奇怪的同时又想起阴家巷小卖部里那位如今眼神已经不太好,经常认错人的张爷。
不会吧,难道他犯了和张爷一样的毛病,少年就开始痴呆了?
白皎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之前恍惚的心情已经消散,他把脸偷偷缩进围巾后,小声地扑哧笑了一下。
街上的所有店铺灯和路灯一起亮了起来,在夜晚中温暖明亮。
白皎和白初贺一起慢慢地往回走,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初贺说着话。
或许是已经临近圣诞,紧接着就是新年,连路上的交警都显得喜气洋洋,指挥路况时脸上带着笑容。
“感觉他们的制服好保暖啊。”白皎看见交警身上同一制式的厚外套,小声和白初贺说着,“总觉得眼熟,和那个那个什么来着,有点像。”
“火车上的乘务员?”白初贺出声。
“噢,对!”白皎点点头,“他们的大衣也是这种深得发黑的青色,感觉特别暖和”
白皎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变小了了一些,眉头微蹙起来。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来着,提到乘务员的时候才一下子察觉到。
“对了对了。”白皎蹙起的眉头一下子松开来,“初贺哥,我忘了跟你说了,之前到南市的时候乘务员阿姨和我聊了很久呢,我那时候太困了,有点记不清了,就记得她说觉得我和你很眼熟来着,我们该不会是大众脸吧?”
白皎又小声扑哧地笑了起来。
他笑完,发觉身旁的白初贺脸上的神情并不像他那样轻松。
白初贺发现白皎在看自己,很自然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是吗?她为什么这么说?”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白初贺又一次看向白皎跳跃的发梢,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他不该这么问的。
白初贺知道白皎说的那位乘务员是谁,早些时候他也无意间遇到过。
他听见白皎提起的一瞬间,就已经大概猜到乘务员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忘了。”白皎的声音响起,脸上流露出一种白初贺很眼熟的努力思考的表情。
那张可爱的脸皱了起来,拧巴了很久,最后还是松开,露出一个笑,“我想不起来了,不过他确实这么说了,是不是因为早上检票的时候就看见我们俩了啊?”
白初贺看着白皎的笑容想,乘务员确实会对他们两人眼熟,尤其是对白皎。
因为他在不久前刚对乘务员说过自己想象中的“小月亮”的样子。
街道的另一头似乎堵车了,车辆停了下来,停在马路中间,每一扇车窗都能反射出白初贺的影子。
有些话就在嘴边了,但白初贺咽了下来。
“应该是。”白初贺回答道。
“我就说。”白皎脸上的笑容没消失过,反而更甚,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猜测而忍不住沾沾自喜,看起来很可爱。
“初贺,皎皎,你们去哪儿转悠了?”
他们用过餐的那家料亭已经出现在不远的前方,宋琉和白远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店门前,宋琉笑着看向他们。
白皎脚步加快了一些,“去前面走了走,买了本书!”
宋琉看了一眼,“是再版吗?真好看。”
白皎喜滋滋地边分享边上车,到岭北的一路上,车里的声音都没停过。
“对了,我刚才还在和哥哥说来着。”白皎想起刚才和白初贺聊起过的事,迫不及待地和宋琉与白远分享,“我回来的时候有个乘务员阿姨说觉得我和初贺哥很眼熟哦!”
“是吗?为什么呀?”宋琉边打方向盘边出声,说话的时候不为人知地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开心的白皎。
白皎偷笑起来,“你的反应和哥哥怎么一模一样。”
他对宋琉和白远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因为想和他们分享的太多,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听起来相当累赘。
但宋琉和白远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很仔细地听白皎说到最后。
“这么说你们早上应该坐的是同一班车吧。”白远的切入点总是很理性,“要是提前说了多好,可以坐一班车。”
白皎猛一愣,“对哦,我都没想到这点。”
他忍不住扭头对白初贺笑了起来,“哥,我们也太有缘了吧!”
白初贺也微笑着应了一声,视线转开时,看见宋琉的双眼在后视镜里悄悄看着自己,眼神显得有点惊喜,又有点难过。
回到了家里,白皎亲手张罗着把打包回来的刺身分给宋姨和家里的其他阿姨,给大庆的大份请阿姨帮忙放进冰箱,又做贼似地悄悄喂了小狗一大份金枪鱼中腹。
直到洗漱后迷迷糊糊地睡着前,白皎还有些兴奋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指习惯性地捏着自己的小月亮吊坠,心里十分满足。
第二天,他和白初贺照常坐车去学校,学校里一切如故,早自习拉铃前的班级仍旧吵吵闹闹,宋一青大大咧咧的嗓门在耳边萦绕。
许安然似乎和其他班委商量用班费买了一些装饰品,点缀着鲜红色浆果的槲寄生花环,金色的小铃铛在上面闪闪发光。
“哎,不是规定了不准过洋节吗?”宋一青哥俩好地揽着白皎对许安然嘻嘻哈哈。
许安然仿佛没听到,理都没理宋一青,把槲寄生花环偷偷藏进了班级后排的储物柜里,后背挺得溜直。
从上个月开始,课程变得枯燥了许多。他们的大纲拉的比较快,高中所有课程已经过完进度,进入了第一轮复习。
班上许多学生似乎从这一天开始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听课的时候分外认真,搞得白皎也紧张了起来,每堂课结束后都慌慌张张地检查自己的笔记本有没有落下的知识点。
“气候和地形的对照图”自习课上,白皎一边小声念着,一边用铅笔在草稿本上画图默写,默写到某一个陌生纬度的特有气候时,忽然卡壳了一下,犯了难。
他转头看了一圈。
许安然堵着耳朵,课桌上扣着英语书,嘴巴无声地念念有词,背着课文。
宋一青拿着练习册和工具书来回对照,瞪圆了眼珠子研究历史题。
白皎心里的紧张感一下子又增加了一个高度,变成了焦虑,让他额头忍不住开始冒细细密密的汗。
班主任老刘早自习意味深长的声音似乎再次响起。
“看看你们身边的同学,都到努力的时候了,可千万不能掉队。”
白皎喉咙动了一下,视线再一次回到面前的草稿本上。
经纬图仿佛变成了一个个纠葛在一起的圆圈,从白纸中脱离,漂浮在空中,扭扭曲曲,纠缠不清。
他的心跳慢慢变快,周围同学交谈和默念的声音挤进耳朵中,敲打着鼓膜,化作汩汩而来的血液流动声,一下又一下涌动着。
白皎握着自动铅笔的手指忍不住越来越用力,指尖发白。
恍惚间,草稿本仿佛变成了月考试卷,鲜红色字迹标注着那个不上不下中不溜的成绩等级,大大的字母,“A-”。
白皎的双眼开始茫然起来。
忽然,月考试卷被阴影笼罩住,椅子腿被拖动的声音传来,拉回了白皎的心神。
“地形和气候之间是有固定规则和条件的,套入进去就可以了。”
月考试卷消失了,画着经纬图的草稿本再次出现,清晰地映入白皎眼中,连带着一只握着透明笔杆的指节修长的手一起。
“哦哦。”
白皎的眼神重新清明起来,看着白初贺的手在草稿本上画了几个简洁易懂的曲线,“前几个答得很好,其实最后一个你是知道答案的,不要急,慢慢想。”
白皎点点头,重新稳稳当当地捏住笔,慢慢地把自己之前画出来的图又仔细看了一遍。
答案逐渐浮现。
“这个图应该是温带海洋性气候!”
白初贺低声道,“没错,皎皎真聪明。”
白皎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的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了,“谢谢哥哥!”
“不用谢我。”白初贺微微笑了一下,“我什么都没有提示你,这是你自己答出来的,不是吗?”
白皎愣了愣,稳稳当当的自信感重新在心里升起,他整个人都稳定了下来。
“那这几个呢?”白初贺信手画了几个地形图,推到白皎面前。
白皎小口呼了一口气,稳住思绪,一口气把所有经纬图的气候都答了出来,随后忐忑不安地开口,“对了吗?”
他的心砰砰直跳,直到听见白初贺的声音,“全对。”
那双睡凤眼微微弯起,变成一个有些深邃的弧度,流转着教室里的阳光。
白初贺还没继续开口,就看见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白皎一下子扭过了头,盯着笔尖开口,“嗯那就好。”
白初贺又眯了眯眼,透明笔杆的中性笔在手里转动了几下。
“我超。”宋一青凑了过来,“你都发展到能光看纬度识别气候了,牛逼啊小白。”
白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初贺哥——”
“真的假的,小白帮我看看这个,我看了好久了,快看出花来了。”一个和宋一青关系不错的男生也拿着复印的地形图凑了出来。
白皎从幼儿园到高中第一次被其他同学问考题,这从来都是只属于许安然那样名列前茅的优等生才会有的特殊待遇。
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眼白初贺,看见白初贺对自己鼓励地笑了笑。
白皎安下心来,看了一眼,只思考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
“许委也帮我看看呗,我这愁好久了。”男生伸手顺便叫了一下默背完课文的许安然。
许安然早已经习惯这种请求,清了清嗓子围过来看了一会儿,给出个和白皎一样的答案。
“神了,小白。”宋一青有些吃惊,又有点奇奇怪怪的不满,“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私下里偷偷卷了,都和学神许委一个高度了!”
一片起哄声里,白皎有些害羞地笑了,但心里又很满足,脸上红扑扑的。
之前月考后拿着卷子询问白初贺解题思路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居然也循着声音过来,“白皎,你这个是错的吧,这纬度应该是接近赤道的那一片,怎么会是这个气候?”
旁边的许安然抱着双臂,脸上流露出一点优等生被质疑时特有的不满,“怎么不是了,你要结合特殊地形来看啊。”
“就是就是。”宋一青啥也不懂,在旁边拱火。
班上排前三的优等生都围在了白皎这边,其他不少学生见状也凑了过来,想看这几人究竟在因为什么难题而battle。
地理本就属于文科中的理科,每个人的思路都不同,几个学生一开始也只是互相讨论,到最后干脆加入了这场唇枪舌战的争论。
一大堆人辩论起来,最后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干脆把稿纸往白皎桌子上一放,决定权交给白皎,“白皎,你是什么思路,说说看。”
许安然哼了一声,“对,小白给他说!”
两大长年竞争年纪前茅的学霸都看向了自己,白皎几乎有点受宠若惊,他想起白初贺刚才那个鼓励的笑容,嗓子眼咽了一下,用最清楚的声音给出自己的看法和解答。
戴眼镜的男生脸上神情从质疑到沉思,再慢慢转换成恍然大悟。
“确实得这么看。”他念叨,“对我漏了点条件。”
男生干脆利落地向白皎承认,“你做的是对的,我的想法太死板了,不如你灵活。”
白皎抿了抿唇,用力压住已经浮上嘴角的笑容。
月考公布成绩发下试卷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只是现在有所不同了,曾经那些优等生们围住的是白初贺,他们和白皎隔着的只是一道过道的距离,但让白皎觉得犹如天堑,分隔在两个世界。
他当时抱着自己的试卷,望着白初贺和优等生们交谈的背影,心里自卑不已。
但现在这道天堑消失了,他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也成为了那个和尖子生们一直讨论问题的学生之一。
周围还闹哄哄地响着争论的声音,但白皎在这一片嘈杂中偷偷地笑了起来,内心仿佛一个充满了气的小气球。
“咳咳。”后门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嗓子的声音。
所有正在激情讨论的学生们嗓门戛然而止。
老刘背着手,挺着将军肚,踱步到白皎桌旁,“哟,挺热闹啊。”
学生们安静如鸡。
肩膀轻轻一沉,老刘板着脸,一只手搭在了白皎肩上。
白皎想起老刘平常的雷霆手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众所周知,除了开班会,老刘最讨厌自习课上学生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下一秒,老刘充满威严的声音果然洪亮地响起。
“就得这样,遇到什么疑难题大家多交流,别一天到晚给我闷着头死读书,题都琢磨成死胡同了。”
他拍了拍白皎,“我看白皎这态度就很不错。”
学生们松了口气,目送老刘悠哉悠哉地离开后,才再一次互相交流起来。
不少其他对地理题苦手的学生们干脆也拿了书本过来,请教白皎。
白皎微红着脸,挺直后背,一一为他们解答,得到了一致的好评。
一片交谈声中,白皎忍不住再一次向白初贺看去,才发现白初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其他过来请教的学生让出了位置,一个人坐在人群外,安静无比地望着白皎。
周围人的声音和动作仿佛蒙上了一层纱,淡去了许多,唯有白初贺微笑的表情清晰不已。
白皎说话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他看见了白初贺的双眼,那双平常俊美又锐利的睡凤眼和他一样,越过重重人影,无声地对望着他。
白初贺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可不知为什么,白皎却觉得自己在白初贺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落寞的眼神。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隔开他们的只是几个讨论着问题的学生而已。
但白初贺的神情,就像是他们中间隔着山海,即便已经如此之近,却仍然遥不可及。
白皎能看懂这种情绪,因为他自己也曾经用这种眼神注视过白初贺。
可白初贺为什么也会用同样眼神凝视着自己呢?
白皎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白初贺看见了这个只存在他们两个之间的小讯号,脸上的笑容变大了一些。
然而即便带着笑容,白皎仍然感受到了白初贺身上安静流露出的气氛。
那种氛围里的白初贺看起来寂寞不已。
白初贺像在仰望月亮。
白皎动了动,想起身向白初贺走去,但又有一个学生拿着练习册过来,他只好礼貌地坐下,认真讲完,然后再一次准备起身。
但上课铃响了起来,白皎只好又一次坐下,乖乖准备新一轮的复习。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白皎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书包,一边收拾一遍盯着白初贺。
白初贺早就准备好了,似乎也没准备走,转过身来笑了笑,等待着他。
白皎心里安稳了一些。
“我收拾好啦。”白皎向白初贺喊了一声,背起书包准备过去,忽然被许安然拦住。
白初贺用口形对白皎说“不急,我等你”。
“白白,今天放学后你没有其它事吧?跟我去对对剧本,准备一下!”许安然晃了晃手里的小册子。
白皎看她一脸轻松的模样,纳闷道:“不是还没找到演王子的人吗?”
“这个嘛。”许安然神秘地笑了笑,“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有谱了。”
第 90 章
白皎还想问问许安然是怎么个有谱, 但许安然仍然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只是把手上打印好的台词本给了白皎一本。
白皎下意识地接下,低头时看到了封面上的“小美人鱼”四个字。
他没看过这个童话,对这个童话的全部理解都来自许安然曾经给他发过的半篇剧本, 还有浅滩上的大礁石, 海面上的夕阳。
那种像肥皂泡一样轻盈又绚烂的心情仿佛又随着这本台词本一起回到了内心。
“这个剧本已经写好了吗?”白皎捏了捏手里的剧本, 发现自己这本相当薄, 去掉封面和封底的话估计也就三四页。
许安然手上的那本倒是厚的多,另外一位班委在争分夺秒叫住其他准备开溜的主要演员们发台词, 几乎所有人的都比白皎这本扎实一些。
“嗯,写好了啊。”许安然点点头, 注意到白皎脸上疑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小人鱼上岸后是没办法说话的, 你忘了吗, 当然没什么台词啦。”
“哦哦。”白皎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许安然的表情兴冲冲的,“那你放学后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的话咱们开工!”
白皎支支吾吾起来。
他倒是没什么事, 可他不确定白初贺有没有事。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跟白初贺呆在一块儿。
白皎的内心想法很容易被看穿, 许安然笑着推他往教室外走,“哎呀,没事的,你哥肯定会等你的啦。”
白皎还想挣扎一下, 回头的时候看到白初贺在教室里坐了下来,对他挥了挥手。
他这才放下心, 跟着许安然去了活动教室。
白初贺的视线一直追着白皎的背影,海珠每个班级的固定教室旁都会配备一间活动教室,A2固定教室的窗户望出去刚好就是A2的活动教室。
他会一直坐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活动教室内白皎的身影。
白皎笨拙又生疏地翻开台词本,和许安然对着台词,紧张又新奇的表情落入白初贺的眼帘。
白初贺随手拿了本练习册出来,摊在桌面上,透明笔杆的中性笔捏在手里,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刻意。
“——妈呀,我后悔笑话白皎演人鱼公主了。”宋一青的声音传来。
白初贺一边盯着白皎深茶色的后脑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宋一青似乎在和另一个会搭对手戏的男生抱怨着,“起码人鱼公主不用说话,没啥台词。靠,许委怎么把这个魔法老太婆安排的这么啰嗦,绝了。”
“你这还不错了好不好。”另一个男生也是一副苦相,“我特么是美人鱼的大姐,演女生就算了,之后还得用头发跟你换小刀,许安然说已经想好我的光头造型了。”
宋一青噗呲噗呲地笑了,“算了,咱俩先回家吧,估计他们今天得鼓捣挺久——”
他视线随便转了一圈,看到白初贺的时候一愣,没想到这位哥也留了下来。
虽然经过讲座一遭,但宋一青本能上还是有点怵白初贺的。
他声音收小了点,悄悄咪咪准备从后门离开,脚步刚一动,忽然就听见了前排传来的声音。
“宋一青。”
另一个男生贱兮兮地比了个“再见”的手势,丢下宋一青先离开了。
宋一青认命地转过身,摆上一副狗腿子的表情,“哎,哥,有啥事。”
白初贺的眼神终于从活动教室的白皎身上挪开,语气平静道,“我想问你点事,你现在方便吗?”
活动教室内,许安然作为除了王子之外和小美人鱼对手戏最多的人,拿着剧本先和白皎过了一遍剧情。
“开头剧情还是挺简单的,海上大风暴,然后你把王子救上来,抱到岸边——”
“万一我抱不动怎么办。”白皎尴尬地问。
许安然拍拍身旁的人体模型,“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和王子Say Hello吧!”
白皎这才注意到教室里这个已经套好了王子衣服的人体模型。
人体模型生硬又冷漠地笑着。
“”白皎默默收回视线,“好的。”
“OK。”许安然轻而易举把“王子”放倒,“那我们现在先试试第一幕。小白,以这排长桌为界,长桌前就是沙滩,你把王子救上来。”
白皎点点头,抓紧时间把第一幕的剧情大概记了一下,走到长桌后,双臂夹住“王子”的后腰,慢慢扛到长桌前。
“”
许安然看着白皎双手夹着王子,像个螃蟹一样左右摇摆,哼哧哼哧把“王子”扛到沙滩的位置,然后弯腰松手一放。
放完后,还抬手擦了把汗。
成功将“王子”搬到沙滩上后,白皎俯下身来,双手抓着“王子”的肩膀,使劲儿晃了晃。
“王子”的头发出危险的咔啦咔啦声,摇摇欲坠。
“停!停停停!”许安然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小白,这是一位英俊的王子,你的动作要轻柔一些,不然王子就要被你摇吐了。”
白皎点点头,依照许安然的要求重新来了一遍。
这次他没有用扛的,而是遵从许安然的意见,拖着王子的手,慢慢将王子拖到了沙滩上。
“王子”的假发被他拖得七零八乱。
安置好王子后,白皎再一次俯下身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安然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小人鱼拨开了王子的长发,她惊讶地发现这位王子的面容是如此英俊迷人,以至于让她的心脏空跳了一拍。”
白皎听话地拨开“王子”的假发。
“王子”瞪大但无神的双眼和幅度诡异但没有一丝感情的笑容一起露出。
白皎的心跳确实空跳了一拍。
被吓的。
“小人鱼忍不住抚摸了一下王子的脸庞,微微凑近,脸上流露出对这位英俊王子的惊艳。”
白皎努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惊艳,而不是惊恐。
“小人鱼发现王子仍然昏迷不醒,他呛了太多海水,她必须想办法救下王子。”
白皎迷茫地抬头,看见许安然读完旁边之后做出“人工呼吸”的口型。
白皎只好顶着“王子”无神的双眼,慢慢凑近那对涂着大红油漆的嘴巴。
“王子”的嘴巴咧着,让他忍不住想到宋一青曾经为了吓唬他而讲给他听的“裂口女”。
“不行。”白皎猛地抬起头来,“这个这个这个太吓人了。”
许安然安慰他,“没事,你就做做样子就行了,不用真做人工呼吸。演出的时候也只是借位,不可能安排你真的亲上去的。”
“那就好。”
白皎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许安然继续开始念旁白。
“这时,小人鱼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白皎抬起头,尽力装出被不存在的脚步声吓到的模样。
“小人鱼受了惊,她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英俊但沉睡不醒的王子,快速离开,躲在岸边的一块礁石后。”
白皎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面容惊悚的“王子”,松了口气,飞奔到充作礁石的储物柜后边。
许安然看着不到0.1秒就消影无踪的白皎
她忘了,白皎在各项田径项目奖项累累,素有“小马达”之美称。
但也不用跑得那么快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人体模型会跳起来追杀他。
许安然认命地将旁白的工作交给另一位班委,以邻国公主的身份登场。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人鱼在礁石后偷偷探出头来。原来,走过来的是一位漂亮的公主。”
“公主惊讶地走到王子身边,轻轻拍了拍王子的肩膀。终于,王子命运一般睁开了双眼。”
给“王子”配音的男同学开口,“是你救了我吗?”
许安然信念感极强,含情脉脉,“是的,我来岸边散步,无意间发现了你。”
女声旁白再一次响起。
“躲在礁石后的小人鱼看见有人发现了王子,她松了口气。同时,她又发自心底地感到难过,因为那位公主是如此美丽,她扶起王子,他们沐浴在月光里,宛若命中注定的一对。”
许安然在支棱起“王子”的同时,偷偷朝白皎看过去,想检查一下白皎的演出有没有问题。
白皎躲在储物柜后,看见许安然的眼神,以为许安然在紧张。
他咧嘴笑了起来,比了个大大的大拇指,表示公主真是泰裤辣。
“”许安然放下“王子,”重重叹了口气,“停,这样不行。”
白皎从储物柜后走出来,“怎么啦,我觉得你演的很好啊,超级厉害的!”
许安然又叹了口气,“不是我,是你,小白。王子以为是邻国公主救了他,英俊的王子爱上了漂亮的邻国公主,你应该演出伤心的感觉。”
白皎困惑地看了眼“英俊的王子”
可是这位王子并不英俊啊。
许安然痛心疾首道:“这可是你的心上人,小白,你有喜欢的人吗,你就把王子当成他,然后再想想,这该有多难受。”
“心上人?”白皎迷茫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是让你喜欢的不得了,一看见就会心动,巴不得一直和他在一起,看到他看向别人就会难过。”许安然说。
这段话很熟悉,白皎默默地想。
宋一青也说过相同的话。
而他那时候想到的人是谁来着?
那个一见到就会心动,只要一想到他将来也许会陪伴其他人,就会呼吸不畅,宛如一块大石压住心口的人,是谁来着?
白皎盯着躺在地上的“王子”。
那顶金灿灿的假发仿佛不断地变深,变成黑鸦鸦的墨色,碎发随性地搭在额前,偶尔会有一两丝碰到同样漆黑似墨的睫毛,让那双睡凤眼的眸光变得更加深邃。
活动教室的推拉门响起被推开的声音,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白皎吓了一跳,视线受惊般从人体模型的脸上挪开。
刚才还盘旋在脑海里不成形的画面,如今仿佛变成了现实,拥有了实质,真实又清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随性但并不凌乱的额发下,那双黑如点漆的双眼抬起,看向了自己。
白初贺站在他面前,“要怎么演?”
一旁的许安然立刻仔仔细细地给白初贺讲了一遍,同时心里松了口气。
她没指望一向迟钝又迷糊的白皎能揣摩出那种细腻的情绪变化,况且就放一具算不上精致的人体模型在这儿要求白皎含情脉脉,也确实太为难白皎。
在白皎发呆的时候,她就已经拿出了电话,给教室里的白初贺打了过去,问他愿不愿意来帮忙。
许安然一开始也有些紧张,白初贺已经答应了一件她原本觉得不可能成功的事,她不觉得一向独来独往的白初贺会再一次同意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参与排练。
但白初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许安然松了气的同时,也觉得相当意外和震撼。
白皎双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
“哥?”
然而在他出声之前,许安然已经拍了拍手,“好,那我们这次再试一遍!”
所有在场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没敢要求白初贺从落水的那一幕演起,他们有点不敢想象白初贺躺在地上,任由他人拖来拽去的场景。
在一旁商量布景的学生悄咪咪在地上铺了一块干净的背景布。
白初贺在背景布上躺下,闭上双眼。
负责念旁白的女生直接跳到小人鱼躲起来的那一段开始。
“小人鱼受了惊”
白皎一边听着旁白,一边有些反应不过来,跌跌撞撞地朝储物柜后跑去。
跑到最后几步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一些,忍不住偷偷扭头朝铺了背景布的地方最后看了一眼。
躺在地上的人真的是白初贺,闭着双眼,黑发零碎地搭在眼前。
白皎努力压下惊讶又迷茫的内心,扭过头,慢慢地躲藏进储物柜投下的阴影中。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闭着眼躺在地上的白初贺,都露出了惊艳的眼神。
“!”一旁捏着剧本的许安然拳头都快捏碎了。
旁边一个和她要好的女生在偷偷咬耳朵,“果然还是要换真人来演,效果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哎!”
许安然点点头,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她死死地盯着躲在橱柜后的白皎。
这场戏,虽然在聚光灯下登场亮相的是王子和邻国公主,但最主要的重点仍旧在那位不得已而躲在礁石后的小人鱼身上。
她已经想好了舞台的安排,到时候位于舞台中心的并不是王子与公主,而是那块沉默的礁石与那位有口不能言的小人鱼。
所以她刚才很担心,C位必定要接受观众们最刁钻的目光,也许王子和公主的表现可以敷衍,但舞台中心的小人鱼绝对不行,小人鱼必须要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演出那种细腻微妙又转瞬即逝的情绪。
刚才的白皎可以说是表现的一塌糊涂,可现在的白皎,她觉得就算专业人士在场,恐怕也无法挑剔。
许安然很激动地看着阴影里的白皎。
白皎一只手抓着橱柜边缘,手腕似乎不受控制地微微用力,莹润的指尖有些发白。
阴影遮住了白皎的身形,但却无法遮住白皎眼神里流转着的王子的模样。
他站在阴影里,眼神透露出一丝挣扎,仿佛想要走上前去,但最终却只能匿入阴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无法诉诸任何自己的心意。
许安然看见白皎的双唇微微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会开口出声,但最终,微红的双唇紧紧抿住,将一切的一切咽下,掩埋在心底。
“而且刚才那个临场发挥也太棒了吧。”一旁的女生继续小声赞叹着,“小人鱼匆匆逃走,但仍然在藏到礁石前的最后一秒不舍地看了一眼王子我们怎么没想到呢!应该写进剧本里的!”
许安然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白皎的那一眼真的太神了,完全是点睛之笔。
“脚步声越来越近”
轮到邻国公主上场了,许安然整理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握着道具火把走到王子身边。
她俯下身,看见白初贺的脸,不由得偷偷感慨,白初贺真的是班上最适合演王子的人。
“终于,王子命运一般睁开了双眼。”
白初贺的双眼也应声而睁,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说出固定的台词。
“是你救了我吗?”
“是是的,我来、来岸边散步,无意间发现发现了你。”
面对着一向面无表情而且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白初贺,许安然对着人体模型时手到擒来的信念感瞬间碎成一片一片,念台词的时候都显得有点结巴。
太难了,她终于体会到白皎刚才对人体模型怎么都晕酿不出情绪的感觉。
人体模型至少还会带着笑容,而面前这位就像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冻土。
一开口,阵阵寒风刮过。
一旁念旁白的女生看见了许安然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还好兜住了,“躲在礁石躲在礁石后的小人鱼看见有人发现了王子”
戏份转换了,许安然松了口气,和场上的其他人一起,将视线挪到了躲在礁石后的那位小人鱼身上。
然后,她愣住了。
“她又发自心底地感到难过,因为那位公主是如此美丽”
阴影的白皎安静地听着。
曾经在手机上简单阅读过的剧情重现在眼前,但现在与那时不同了,现在的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幕。
白皎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感性过。
听见“月光”这个词时,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晚浅滩上静静悬于天边的月亮。
月亮静谧,沉默,且口不能言,只能无声地照亮一切,却无法阻止任何事情发生。
初冬的夜晚总是很快来临,天已经黑了下来,为了沉浸感,活动教室并没有开灯,只在教室的角落里放了一架柔光灯,银白色的光流淌出,和真正的月光一起,照亮阴影中的白皎。
一切都仿佛昨日再现。
温柔却沉默的月光里,他看见过白初贺望向海边礁石的模样。
那块礁石和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只要迈动脚步,几秒钟就可以走到礁石前。
也许是那时白初贺飘向的礁石的目光太过于沉默,短短的距离看起来似乎被无限拉长,阻挡白初贺走向礁石的似乎并不是那些停留在岸边的沙石,而是一种更加沉重,而白皎无法形容出分毫的东西。
丈量一切事物的单位不仅仅只有距离,还有时间。
白皎在这种虚幻与现实杂糅的月光里安静地想着,无论其中阻隔着的是什么东西,那时的白初贺仿佛是不敢走到礁石前。
那现在呢,现在白初贺敢走过去了吗?
只要走过去看一眼,就能知道礁石后到底有没有那位小人鱼。
对于白皎也是,只要他愿意走出一步,就可以让王子明明白白地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现在,不敢迈出脚步的人仿佛变成了他自己。
白皎沉浸在月光下,和口不能言的月亮一起归于沉默。
柔和的银光下,白皎终于动了动。
所有人都看着白皎,内心高高悬起,着迷似地等待着藏匿于礁石后的那位小人鱼的选择。
他们都清楚这个故事的走向,但仍然不可阻挡地沉浸在白皎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情绪中。
长而沉默的投影变了个形状,探出了半个脑袋,悄悄地看向前方。
就连月亮似乎也为这个瞬间而晃动。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白皎在阴影后探头,望向月光下的另一个人。
王子在沙滩上闭着眼,等待着那个命中注定应该走进他生命中的人。
白皎的双唇和一直按在礁石上的手动了动,他仿佛马上就要开口,吐出声音,走出礁石。
但短短的一刹那,他想起来了。
小人鱼是不能说话的,也不应该发出任何声音。
晃动的月光归于寂静,沉默的影子恢复了原样,探出头的小人鱼缩了回去,躲进更深的阴影里。
储物柜后的白皎低下了头,阴影拢在他身上,周围的人无法看清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看见了他松垮垂下的手。
“他们沐浴在月光里,宛若命中注定的一对。”
大幕落下。
灯光亮起。
念旁边的女生打开活动教室里的灯,随后使劲儿地鼓起掌。
掌声稀稀拉拉,逐渐变多,最后整齐一致地响了起来。
“白皎演得太好了吧!!”
“天呐,我刚才都被代入进去了,真的觉得好难过”
“我都流眼泪了呜呜呜呜,小白你实在太棒了,不仅学习好演出也这么厉害!”
“哇靠我敢说连季茹来了估计都挑不出刺儿来。”
灯光亮得猝不及防,照亮了白皎来不及收起来的难过神情。
肩膀被人拍了拍,他抬起头,看见许安然抑制着激动安慰他的脸。
“小白你是不是入戏啦?没事的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不要难过。”她声音压低了一些,“不过真的效果很好,要不我们和白初贺说说,以后也请他来彩排,怎么样?”
一旁,其他学生的议论声飘了过来。
“哎这个故事一定要这么写吗,咱们能不能改一改啊?”
“就是就是,好希望王子能找到小人鱼。”
白皎听着那些说话声,轻轻地摇了摇头,收起难过的表情,习惯性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行的,初贺哥放学后还有要紧事呢,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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